摘要：永嘉初（307年），李矩受东海王司马越之命为汝阴太守，与袁浮共修千金堨以通漕运，然彼时天下大乱，流民蜂起，洛阳经上官巳、陈眕、张方、何伦诸将反复洗劫，早已荒俭无存，晋怀帝困守孤城，竟需流民帅魏浚掠取谷麦方能度日，然苟晞仍持密诏与司马越争权，晋室倾颓，未几，司马
《东晋风云录》·第一章番外篇：永嘉-建兴烽火，末代英雄的悲歌（307-318年）
永嘉初（307年），李矩受东海王司马越之命为汝阴太守，与袁浮共修千金堨以通漕运，然彼时天下大乱，流民蜂起，洛阳经上官巳、陈眕、张方、何伦诸将反复洗劫，早已荒俭无存，晋怀帝困守孤城，竟需流民帅魏浚掠取谷麦方能度日，然苟晞仍持密诏与司马越争权，晋室倾颓，未几，司马越薨于项城，临终托后事于王衍，其部众却旋为石勒所破。至永嘉五年（311年）夏，刘聪遣呼延晏统兵二万七千，会刘曜、王弥、石勒之师攻陷洛阳，太子司马诠、吴王司马晏、竟陵王司马楙及曹馥、闾丘冲、刘默等宗室士民三万余人遇害，晋怀帝蒙尘，唯刘蕃、卢志等于乱局中侥幸出逃，或随秦王司马邺奔长安，或如傅畅、荀籓、刘畴、周顗、李述中途离散。
彼时刘聪乘胜遣赵染、刘雅生将骑二万西征，破南阳王司马模于潼关，遂陷长安，梁综、麹特、竺恢等郡守闻之，即聚兵十万，会麹允、梁肃、贾疋所领五万之众，先破刘曜于黄丘，王秃、纪特亦举兵，再败刘粲于新丰，西都方复，刘曜乃掠民八万余口还平阳，然阎鼎、索綝、麹允等旋复争权，雍州刺史贾疋更遭彭天护所害，关中愈乱，东方则有苟晞立豫章王司马端于蒙城，又有王浚、曹嶷、徐龛、张轨、崔毖、邵续、慕容廆等各据一方。
李矩见山河破碎，百姓流离，愤然而叹：“某昔随梁孝王(司马肜)平齐万年，近又讨灭侯都，今刘渊占我故乡平阳为都，刘并州(刘琨)亦赖段务勿尘、拓跋猗卢方能守晋阳，正时势造英雄也！”恰逢荀籓、荀组、荀崧及傅祗、华荟等于密县建行台，共推琅琊王司马睿为盟主，李矩遂为其立屋供粮，并招抚离散，使远近流民、坞堡主皆依附之，然此时杜弢起义正席卷荆襄，王敦、陶侃、周访、甘卓、纪瞻等屡战不利，吴地世族如周玘等对司马睿亦心怀不满，王导、顾荣居中调和，司马睿焦头烂额，终无暇北顾。
永嘉六年（312年）秋末，阎鼎、王毗、李昕等于长安立司马邺为皇太子，然长安“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萧条至此，诸将仍争权不休，刘曜闻之，即统乔智明、李景年、赵染等，复引兵攻长安，先破索綝于新丰，再败麹允于黄白城，遂令赵染率精骑五千乘胜夜袭长安，赵染先破晋将王广于渭阳，后陷长安外城，司马邺登射雁楼，望见赵染纵火焚龙尾及诸营，掠千余人退屯逍遥园，叹谓麹允等道：“赵染本属南阳王（司马模），前降刘曜，已害南阳王(司马模)，今复犯长安，岂容纵之！”
麹允拱手对曰：“殿下，赵染连战皆捷，已生骄矜，其长史鲁徽谏‘宜整阵按兵，不可轻进’亦拒不纳，彼急功近利，我等若以守为攻，静待时机，必能破之！”司马邺深以为然。次日清晨，赵染果率精骑数百复攻城西，索綝力战大破之，赵染恼羞成怒，竟斩鲁徽以泄愤。麹允闻讯，即于当夜袭刘曜冯翊大营，斩其部将殷凯，又破其大将乔智明，刘曜怒叹道：“司马邺困兽犹斗，尚未可图！”遂自粟邑移兵，转围河内太守郭默，“收其米粟八十万斛，列三屯以守之”，势甚危急。
石勒闻刘曜将至，亦亲率大军袭密县行台，李矩对郭诵道：“去岁石勒遣刁膺等陷襄阳及江西垒壁三十余所，复寇南阳、襄城，斩侯脱、擒严嶷，又破王如、王璃兄弟，本有雄据江汉之志，然其军遭大疫，粮道断绝，方纳张宾之策，焚辎重、裹粮卷甲，渡沔北归，沿途仍掠江夏、新蔡、南顿、许昌诸郡，新蔡王（司马确）、平东将军王康并战殁，何袭、羊综、邵肇、杨岠诸郡守或降或遁，彼众久战乏资，必贪货利，不若散放牛马为饵，设伏以待。”遂令老弱妇孺入山避祸，使精卒伏于山坞间，石勒军旋至，果争掠牛马而乱，李矩即麾师猝起，呼声震动山谷，石勒军惧而大溃，士卒皆狼狈奔逃，荀籓大喜，忖道：“往岁裴纯去职，荥阳守缺至今。”即表朝廷，授李矩荥阳太守。
魏浚闻之抚掌赞叹，对魏该道：“某初闻石勒得张宾辅助，又有夔安、桃豹、支雄、王阳等十八骑，今日观之，亦不过如此尔！李世回(李矩)真豪杰也，吾当投之！”遂引部往投。彼时已至深夜，李矩欲亲往相会，郭诵、张景谏道：“使君可听闻近来魏该占据一泉坞之事乎？一泉坞本是杜征南（杜预）幼子杜尹所守，然杜尹因屡遭寇扰，求救于魏该，魏该部将马瞻竟借机诛杜尹而并其众，魏该乃魏浚族侄，安知非蛇鼠一窝也？此等背信弃义之徒，使君夜会，恐有不妥！”李矩道：“吾闻魏浚抚纳遗众，遇到依附刘聪、石勒之人，必先晓谕，唯有恃远而不从者，方讨而服之，未尝侵暴。今大晋危殆，当以忠臣同心，用人不疑！”遂夜会魏浚，相谈甚欢。
忽有郭默之弟郭芝自河内奔至，急道：“郭使君危在旦夕！望李使君出兵相救，共清中原！”又有并、青、兖三州流民传言：“初春，刘聪即遣靳冲、卜珝寇并州，前日叛将令狐泥竟引刘粲陷晋阳，刘并州（刘琨）正联拓跋猗卢欲反攻。”又传：“王弥已为石勒设计所诛，赵固、王桑畏石勒之势，先降刘使君（刘演），复又降于刘聪部将梁伏疵，刘聪令赵固镇守洛阳。”
郭诵闻之，目视魏该，问魏浚道：“魏使君可知令狐泥因何而叛耶？某闻其父令狐盛忠于刘并州（刘琨），竟因徐润谗言，为刘越石（刘琨）所害，令狐泥誓报父仇，今果引刘粲破晋阳，害刘越石(刘琨)父母，使君对此何观？”魏浚正色道：“今中原鼎沸，当以大义为先，岂容因私怨背公义！”
李矩默然颔首，自语道：“近闻青州刺史曹嶷自临淄西下，破刘聪部将徐浮、刘宣，略汶阳关、公丘、祝阿、平阴之地，齐鲁间郡县垒壁四十余所皆降，麾下控弦者十余万，遂筑广固城以自守，有雄据全齐之志，石勒请讨之，刘聪惮其已并伏利度、王弥诸部，恐其再并齐地，弗许其请，二人遂生嫌隙。赵固、王桑本亦是反复之辈，洛阳乃汉、魏、晋三朝故都，刘聪既使此二人镇之，吾必设法复此旧京！”
正议间，忽传刘琨遣张肇、范胜率鲜卑五百骑以援长安，却因道路阻隔滞留，众欲投邵续，李矩闻而大喜道：“探马前报：’刘曜已退屯薄坂，刘聪寻复征之还平阳辅政，河内仅留刘翼光屯守‘，屠各又素畏鲜卑，此天助我也！”遂往说张肇、范胜共援郭默，刘翼光军见鲜卑铁骑骤至，果望风而逃，河内之围遂解，郭默亦引部归附李矩。刘聪闻之大怒，再遣从弟刘畅率步骑三万讨伐李矩，刘畅军至距荥阳七里外，屯于韩王故垒，遣使招降。李矩先安抚使者，后至内室与郭诵议道：“刘畅大军骤至，我军未及备战，不如诈降以缓其势！”遂藏精锐，遣使奉牛酒犒劳刘畅军，只令老弱出迎，刘畅果不疑，纵兵宴饮，将士皆醉。
李矩又私谓郭诵道：“昔陈胜、吴广借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之策以振士气，今我军亦畏敌众，当效此法！”郭诵遂往郑子产祠祷告道：“君昔相郑，恶鸟不鸣，凶顽敌旅，何得过庭！”又令巫者于营中设篝火，扬言道：“子产有神示，当遣神兵助我！”将士闻之，惧色尽去，皆踊跃请战。李矩见时机已到，遂令郭诵、杨璋选勇士千余，夜袭刘畅大营，李矩军奋勇，获铠马无数，斩首数千级，刘畅醉中惊醒，于乱军中单骑逃归平阳，刘聪见刘畅狼狈至此，怒掷酒盏于地，怒骂道：“朕自即位以来，克洛阳、俘晋帝(司马炽)，未尝有如此败绩！李世回（李矩）不除，朕之功业何成！”
彼时晋怀帝已为刘聪所害，庾珉、王俊等晋臣仍日夜为怀帝泣哭，刘聪益怒，尽诛庾珉、王俊等。魏浚、郭默、邵续、刘琨闻李矩破敌，皆叹服不已，李矩借神退敌之事，亦传为一时佳话。及东晋末年，会稽内史王凝之遇孙恩、卢循起义时，亦不顾其妻谢道韫劝谏，欲效李矩之法，曰：“昔李世回（李矩）能借子产神兵退敌，吾为何不能！”然王凝之唯闭门祈祷，不设城防，终致城破身死，惜哉谬矣！
建兴元年（313年）夏四月，晋愍帝临危嗣统，彼时公私仅余车四乘，百官无章服、印绶之属，唯以桑版署号替代而已，全无承统之仪，关中士民皆叹道：“主上窘迫至此，竟不及赵王（司马伦）与孙秀狗尾续貂之时！”遂有“秦中川，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之谣流传，百姓扶老携幼奔凉州投张轨、张寔，长安渐空，然愍帝仍有复振山河之志，先后遣使刘蜀、宋哲等赴建邺，欲共复故都，诏曰：“令幽、并二州勒卒三十万直趋平阳，右丞相（司马保）宜帅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径赴长安，左丞相（司马睿）帅所部精兵二十万径往洛阳，同赴大期，以成元勋！”
彼时琅琊王司马睿方借王敦、陶侃、周访之力平杜弢起义，然杜曾复挟荆州刺史第五猗而叛，王敦使赵诱、朱轨、黄峻数讨不克，祖逖与桓宣亦初定豫州；刘琨所镇之并州经连年战火，更是“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亦初借拓跋猗卢、拓跋普根之势复晋阳，安有三十万之卒？司马保更作壁上观，阴有不臣之心，诸方府库皆虚，实无克复之力。
建兴四年（316年）冬十一月，愍帝终“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降”，降前复遣宋哲赴建邺，奉遗诏于司马睿，令其统摄万机。彼时李矩尚在荥阳苦守，手握愍帝“同赴大期，克成元勋”之诏，胸中百感交集，忽忆前日兖州刺史李述言及徐龛于兖州割据自保，郗鉴、蔡豹等与之僵持不下之事，遂对郭诵、郭默叹道：“坞主终须整合！近闻祖豫州（祖逖）招抚谯城诸部，张平、樊雅拒降，祖豫州(祖逖)乃诱张平部下谢浮反杀之，樊雅遂降，此计甚妙。某前败刘畅，于其营中得刘聪手诏，言周振可阵前斩赵固，今赵固据洛阳，闻其与周振有隙，此正收复洛阳之机也！”
郭默闻之默然，退而对郭诵道：“桓内史（桓宣）初镇谯城，已招抚张平、樊雅诸坞主。及祖豫州（祖逖）至，其参军殷义轻慢张平、樊雅二人，方致二人降而复叛，后王中郎(王含)复遣桓镇南（桓宣）招抚，诸坞主才肯归附，殷义之过，岂非祖豫州(祖逖)驭下无方所致？更闻其弟祖约勇而无谋，某观此人将来必为祸乱！”后郭默果与祖约相互攻伐，郭默终为祖约所败，李矩不能禁制，怒叹道：“此乃重蹈八王相争之覆辙也！”
建武元年(317年)夏六月，祖逖、桓宣已降张平、樊雅、败陈川、桃豹等，遂克谯城，尽收河南之地，祖逖躬行俭约，劝农督桑，克己施惠，不蓄资产，又收葬枯骨，豫州遂安，石勒、石虎不敢窥兵河南，唯与之互市，民间遂有谣唱：“幸哉遗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恩歌且舞！”李矩闻之赞曰：“祖豫州（祖逖）真英雄也！”遂与郭默同受其节度。恰逢周振至河洛，李矩即以刘聪手诏示赵固，赵固果怒斩周振父子，率千余骑来降，李矩复令其守洛阳。
汉国主刘聪闻洛阳失守，勃然大怒，厉兵秣马数月，再遣其太子刘粲、刘雅生等领步骑十万来伐，刘粲军至孟津北岸，赵固旋为刘雅生所破，奔往阳城山，李矩急遣郭诵屯洛口，与刘粲对峙，郭诵先令耿稚、张皮选精卒千人，夜渡河袭刘粲大营，探马报知刘粲，他却不以为意，箕踞帐中，执酒盏笑道：“某前破刘琨、司马模，复克长安，如探囊取物。今我军十倍于敌，李矩之流，何足惧哉！”
话音未落，忽闻帐外喊声震天，亲卫急报：“郭诵、张皮十路齐攻，士卒奔溃，郭诵已占数营，获我军器械军资无数，殿下速走！”刘粲慌不择路，仅领残部出逃，竟步刘畅后尘。至黎明，刘粲见大营遍插晋旌，守将张皮兵少，窃喜道：“此等疲卒，安能占我营寨！”遂与刘雅生率残部反攻，孰料苦战二十余日竟不能下，他愕然自语：“此役竟比克长安还难！”正烦恼间，见对岸三千壮士泛舟而来，旌旗蔽空，如神兵天降，刘粲临河拔剑大呼：“钩船！”士卒列阵，长钩连绵而出，刘粲见李矩数日不得渡河，不禁大笑：“今便为父皇（刘聪）一雪前耻！”
当夜刘粲酣睡，正梦凯旋平阳的庆功宴，忽闻奔逃嘶喊，醉眼朦胧间唯见火光冲天，刘雅生狼狈入帐：“殿下！李矩部将格增夜袭大营，又潜入张皮营垒，合兵千余，杀牛马、焚器械，已突围奔武牢！”刘粲惊起追之，终未追上，只得退军。李矩回师，再复洛阳，令尹安、宋始等四军镇守。刘聪在平阳大殿上，见刘粲空手而归，愤恚交加，当廷呕血，又见辛宾等晋臣日夜为晋愍帝垂泣，竟怒斩晋之君臣以泄愤，刘聪旋即发病，次年秋七月亦卒。刘粲嗣位，心下暗喜：“李世回（李矩）竟间接助我！”自此笙歌不绝，昏虐日甚，靳准等人渐生异志。
太兴元年（318年）春末，江表绿意渐深，晋愍帝见害之讯即传至建邺，此前司马睿已自宋哲手中得愍帝“委政琅琊”的遗诏，西阳王司马羕遂与王导、顾和、郗鉴等群臣劝进，请司马睿继承大统，司马睿却固辞不受，甚至呼私奴备车驾，欲返琅琊国，李矩闻之，对郭默叹道：“近闻刘越石（刘琨）为石勒所破，奔段幽州（段匹磾），势甚危迫。今能主社稷大局者，唯晋王（司马睿）耳！”恰逢刘琨遣温峤持表南下，段匹磾、刘翰、段辰、段疾陆眷、劭续、曹嶷、刘演、崔毖、慕容廆等并署名，李矩亦附之，遂合北地孤臣一百八十人联名上表劝进，未几，慕容廆复遣王济浮海至建康，凉州刺史张寔亦使蔡忠奉表而至，司马睿乃许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太兴，立司马绍为皇太子，然王敦已蓄异志，先贬陶侃至广州，又忌刘琨威名，阴使段匹磾缢杀之，郭默闻而叹道：“朝堂若此，中兴何望哉！”
彼时令狐泥随刘曜陷长安后，镇关中，收西晋宗室司马勋为义子，闻刘琨死讯，对司马勋道：“吾昔助主上（刘粲）克晋阳，晋人皆斥吾以私怨废公义，然伍子胥为报父兄仇，尚引吴兵入郢都，鞭楚平王之尸，后人犹赞其孝勇。今刘琨亦杀吾父（令狐盛），吾为先父复仇，何错之有！且闻刘琨昔与石崇、贾谧之流为伍，今为石将军（石勒）所破，亦因不纳箕澹之谏，可见其徒有虚名耳！”
司马勋望郭外草木葱茏，日映荷塘之夏景，答曰：“阿父所言虽有理，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刘越石(刘琨)若不逢乱世，大抵为金谷名流、清谈雅客耳。近闻段匹磾纳段叔军之计，幽絷刘越石，复诛长史杨桥、治中如绥，经月之间，远近愤叹，代郡太守辟闾嵩、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连谋，密治攻具，欲袭段匹磾，虽事泄伏诛，亦见刘越石素著民望，士民归心，王敦所以除之，正为此也！”
令狐泥冷笑，厉声道：“汝犹念晋室邪？吾昔随中山王（刘曜）围长安，司马景文（司马睿）亦躬擐甲胄，移檄四方，作北征之状，转瞬却以漕运稽期为由斩督运令史淳于伯，吾闻淳于伯血溅柱上，逆流而上，至柱末二丈余方下，如此作为，何良臣愿辅之？你我既归刘氏，当竭忠效力，安可复思司马氏！”司马勋默然不应，忽有平阳急报至：“靳准弑主上（刘粲），发昭武帝（刘聪）冢，已遣使降于李矩！”令狐泥听罢叹曰：“又将有一番厮杀矣！”
当时李矩因破敌有功，得朝廷加授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忽闻尹安、宋始各自遣使来报，皆言石勒兵逼河洛，麾下士卒无斗志，二将更互相诋毁，李矩对郭默叹道：“二将互生疑忌，全无固守之心，这般光景，怎守得住故都洛阳！”遂遣郭诵等领千余骑赶赴洛阳镇防，未料骑兵未至，尹安、宋始竟据洛阳降于石勒，郭诵闻之怒骂道：“真乃反复小人也！”又闻石勒遣部将石生率五千骑与尹安、宋始汇合，郭诵自忖敌众我寡，只得退还荥阳，再作计较。李矩正为洛阳得而复失而苦恼，尹安、宋始等四将忽又遣使来归。郭默进言道：“此辈虽反复，但若用其为内应，倒能成大事！”
李矩便遣郭诵率五百步卒接应，当时石勒正与祖逖、桓宣在河南僵持，其南征途中亦屡因粮秣短缺致士卒饥疲，将士早已无心恋战，石生见状，只掳了宋始一军，渡河南奔石勒而去，百姓闻之，皆扶老携幼归附李矩，洛中遂空，李矩终得三复洛阳，后李矩便与郭诵凭水筑垒，且耕且守。石生不甘，又多次来犯，皆被郭诵设伏击退，石生怒极道：“我随叔父（石勒）征战南北，从未受此丧师之辱！”恰逢赵固去世，石生又亲率四千余骑攻打郭诵堡垒，并纵兵劫掠诸县后，退据堮坂，郭诵大怒，即领五百劲勇追击，又于磐脂故亭大破之，石生狼狈而归，李矩大喜，即表朝廷加郭诵赤幢曲盖，封吉阳亭侯。
太兴元年(318年)秋八月，靳准弑刘粲而篡位，遣使向李矩请降，称愿携传国玉玺归晋，并送还怀、愍二帝梓宫，李矩激动不已：“终于能收复故土平阳了！”忙遣使驰表赴建康，晋元帝即遣韩胤北上，欲迎二帝梓宫南归，未及至，刘聪故将王腾、马忠等已合石勒尽诛靳准、靳明、靳康兄弟，并送传国玉玺于刘曜。时已岁末，李矩闻讯，望窗外飘雪，慷慨愤叹：“往岁段匹磾戕刘司空(刘琨)，俄而与段文鸯、邵洎等同为石虎所执，幽、并尽失，今复失此良机，只恨吾兵力不足，难成大业，平阳亦未能克复！”又念及刘琨胡笳退敌的佳话，每咏刘琨“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绝笔，便泪湿衣襟。
太兴四年(321年)秋九月，寒气先至，夜月悬天，月光照着边地孤堡，愈显苍凉，是时晋元帝用刘隗、刁协以制王敦，又忌祖逖威名，初欲遣爱子司马裒往监军，又终不舍，后改遣戴渊节度其军。祖逖见刘隗、王敦明争暗斗，念及刘琨、段匹磾、邵续相继殒命，李矩、郭默又屡遭石生、石聪所逼，今朝廷复遣戴渊掣肘，心中郁郁，对桓宣、祖约叹道：“戴若思(戴渊)虽有才望，却无远识，主上遣他来统军，不过为制衡王氏罢了，然王大将军(王敦)怀魏武之志久矣，刘侍中(刘隗)绝非其敌，日后必生祸乱！”
既而屏退祖约，独留桓宣与兄祖讷，欲托后事：“吾弟士少(祖约)，吾素知其气量狭隘，不堪大任，若令他统豫州，前番功业必尽弃！故愿将身后事托于君。”桓宣正色道：“士少（祖约）只是少经历练，将军功业，吾怎敢独受？”祖逖默然，又喃喃自语：“王中郎（王含）曾助我定谯城，吾当谢之，然观其志，不亚于王处仲（王敦），其心难测啊！”未几，祖逖卒于雍丘，年五十六。豫州士民如丧考妣，皆为之立祠，石勒闻祖约接管豫州兵，抚掌大笑：“某闻祖约既无统御之才，又不得士卒归附，吾昔已并王浚、王弥，败刘越石（刘琨），今祖士稚（祖逖）已亡，河南之地必为吾所得！”石生亦道：“臣昔屡败于李矩、郭默，皆因祖逖、桓宣牵制，今日定当雪耻！”
石勒遂遣其将王阳、石他挥师寇豫州，破晋将卫荣于酂西复擒之，祖约不敌，退保寿春，河南之地尽为石勒所蚕食，祖讷、桓宣屡劝祖约，皆不听，恩义渐疏。郭默闻之愤懑：“祖豫州(祖逖)何等豪杰，竟有此弟！”遂引兵伐祖约，反为其所破。石生闻之，对石勒道：“郭默、祖约相攻，此乃并吞其与李矩部之良机！”石勒深以为然，即遣石聪袭郭默，又令石良率五千精兵击李矩，皆破之，并生擒郭诵之弟郭元。
郭默畏惧，遂遣参军郑雄与李矩议降刘曜之事。郑雄至荥阳，正见李矩持郭元劝降书与郭诵对峙，郑雄瞥书曰：“去年石公(石勒)东平曹嶷、西败拓跋猗卢，已对荥阳形成掎角之势，汝何不归降？”郭诵览书正色道：“昔汉高帝时，王陵母为项羽所获，王陵犹不改志，况吾弟郭元乎！”
郑雄乘间言道：“使君忠诚可感！近闻石勒部将王胜诛崔琨、王昚二守，欲据并州自立。今刘曜据关中，与石勒相伐经年，不若暂降刘曜，连王胜并州之众，或可转败为功。”郭诵冷笑道：“王胜之流安可信哉？郭使君(郭默)遣汝，不过为降刘曜求活耳！”李矩闻言亦不悦，遂挥退郑雄。
石勒闻讯仍欲招降郭诵，复遣使赠其麈尾马鞭以示殷勤，郭诵皆不答，石生大怒道：“真冥顽不灵！”遂引兵陷洛阳，大掠河南诸郡，致李矩、郭默军断粮。郭默知大势已去，复劝李矩道：“今王敦再叛，石勒闻江表多事，即遣将石瞻掠下邳、彭城、兰陵，先破刘长、刘续、刘遐，复陷邹山、逡遒、阜陵，兗州刺史檀斌战没，东莞太守竺珍、东海太守萧诞、许昌都尉鲁潜皆以郡降，王胜据并州旋为石勒所灭，石虎又败郁粥、徐龛，尽得其众，彼势盛如此，我军饥寒交迫，酷似先帝（晋愍帝）困守长安之局，不降刘曜，更待何为？”李矩闻言长叹：“吾三复洛阳终失守，今石良、石生连攻甚急，刘司空（刘琨）、祖豫州（祖逖）亦相继辞世，莫非真是天意！”心力交瘁间，终从郭默之计，遣使降于刘曜。
彼时刘曜正与石勒争权，闻之大喜，遣从弟刘岳率军至河阴接应，却旋为石虎所围于石梁，因无外援，刘岳终降于石虎，郭默亦为石聪所破，即望荥阳深揖，解印授其参军殷峤道：“李使君(李矩)待吾甚厚，今此举实乃无奈。吾自知无颜谢使君，汝持此印，三日后可告其吾去也。”遂自密县南奔建康，李矩怒遣郭诵追至襄城。
郭默驰马大呼：“朝廷既无心北征，李使君何必执着！近闻主上(晋明帝)亲讨王敦，正延揽英贤，苏峻、祖约、刘遐、郗鉴皆得重用，江表自有吾用武之地，后会有期！”遂弃家眷，单骑而去。至京都，晋明帝司马绍授郭默为征虏将军，后刘遐卒，又令其代任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假节，刘遐部曲李龙不服而反，郭默与赵胤共讨平之，遂在江左暂安。
郭诵无奈，只得送郭默家眷还荥阳，郭默妻谓李矩道：“夫君每念及祖豫州(祖逖)之亡，必扼腕叹息！”李矩闻之，感慨万千，遂厚待其家眷，复谓郭诵道：“郭默既去，吾唇亡齿寒矣！”时部众饥馑，无复战心，多奔降石勒，长史崔宣谏曰：“近闻魏该至江表，亦获顺阳太守之职，可见郭默之言有理，使君不若南归建功。”李矩犹豫未决，崔宣长叹，即率二千众降石勒，司、徐、豫、滨、淮诸郡县相继附之。
太宁三年(325年)盛夏，蝉鸣聒噪，李矩见部众离散，遂决议南归，惟郭诵、郭方、张景、苟远、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季弘、李瑰、段秀等百余人弃家相从，行至鲁阳，李矩筋力俱尽，悲不自胜，竟坠马而卒，弥留之际，犹北望平阳，那是他此生再也回不去的故乡。郭诵、段秀等泣而葬之，择地襄阳岘山，与羊祜堕泪碑遥遥相望，而后郭诵、段秀等率余众继续南归，郭默闻之，亦只能望襄阳而遥拜。
是年秋，段秀与曹浑、陈嵩、钟寅等奉晋明帝之诏，募甲卒千人为前锋，渡水夜袭王含大营，晋明帝亲统大军继至，破晓时两军战于越城，明帝大破王含五万之众，斩其前锋何康，王敦闻讯寻病卒，沈充、钱凤等残部亦旋被苏峻、祖约、刘遐、郗鉴等所灭，事后，晋明帝亲抚段秀背叹道：“不愧是段幽州(段匹磾)之弟，李世回(李矩)之麾下也！”
太宁三年(325年)秋末，晋明帝亦与世长辞，晋成帝年幼，庾亮得掌中枢，竟欲征苏峻入朝为大司农，以削其兵权，苏峻大怒，遂联祖约举事。咸和三年(328年)春，叛军陷建康后，郭默与庾亮、庾翼兄弟、赵胤具奔寻阳。至陶侃、温峤、郗鉴组成盟军，即拜郭默为屯骑校尉，镇大业，以卫京口防线。苏峻、韩晃果率众围攻，大业垒中乏水，人饮粪汁，郭默竟弃城而遁，终无建树。
郭默每忆昔年与李矩同仇敌忾、铁马冰河之日，常向江州刺史刘胤慨叹，然每次至寻阳，刘胤参佐张满之流，竟常裸身相对，嘲之曰：“闻君昔为刘曜所困，以妻儿为质诈降求粮，后又闭城不救，致家眷为刘曜所害，今君南归亦抛妻弃子而来，观君行径，果是小人！”言罢哄堂大笑，郭默被揭短处，切齿痛恨，后又向刘胤借资不得，嫌隙更深。侨人盖肫趁机怂恿：“闻刘江州（刘胤）密有异图，与张满、荀楷等日夜谋逆，惟忌郭侯（郭默），欲先除君而后举事，祸在旦夕，宜早备之！”郭默遂生杀心。
郭诵闻之，苦劝道：“江表非北地乱世，法度岂容儿戏？盖肫本卑劣之徒，昔孔炜为祖约部曲祖焕所害，他趁势强占孔氏女为妻，张满令还，他竟不从，因此与张满有隙，君若听其谗言，恐自陷危局！”郭默不听，于咸和五年(330年)夏率部袭刘胤，矫诏杀之，又诛张满、荀楷，掠尽其家财，复欲招降桓宣、王愆期，桓宣不应，王愆期惧而劝其代刘胤之职，郭诵退而叹曰：“郭默昔年靠劫掠东归行旅积财，多年后，本性仍难改，终将自食恶果！”
彼时王导忌陶侃、郗鉴功高，欲抚郭默以制衡，遂拜其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欲令其代刘胤掌江州，武昌太守邓岳闻之，急往与陶侃商议。陶侃拍案而起：“此中必有诈！昔先帝（司马睿）冤斩淳于伯，今郭默亦矫诏诛刺史，朝廷法度岂容如此儿戏！若杀刺史便得代其职，那杀丞相岂得代丞相呼？王茂弘（王导）真糊涂也！”遂上表陈郭默之恶，王导知不可违，乃劝晋成帝诏庾亮助陶侃讨之。
郭默闻讯，欲据豫章抵抗，陶侃正有北伐之志，亦惜郭默骁勇，欲收入麾下为己用，便遣郭诵再往劝降，然郭默部将张丑、宋侯等恐遭诛杀，私议后，竟捆缚郭默降于陶侃，陶侃即令斩郭默及其同党四十人于军门，郭默临刑前，犹北望而泣：“李使君（李矩），某今日向你赔罪来了！”
呜呼哀哉！孤臣刘琨悲风泣血，英魂祖逖系于河洛，李矩寒堡落日归骨，郭默悍勇终酿祸端，陶侃北伐志残身陨，桓宣功成忧愤而亡。永嘉烽火散尽，东晋中兴之望，终随诸贤零落！
来源：胫腓骨骨间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