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铁口的风,裹着一股子海鲜烧烤和廉价香水混合的腥甜味,糊了我一脸。
地铁口的风,裹着一股子海鲜烧烤和廉价香水混合的腥甜味,糊了我一脸。
我刚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就因为一张海报上的字体,客户说“不够大气”,老板就把唾沫星子喷我脸上,说我“没有灵魂”。
去他妈的灵魂。
我的灵魂,大概早在连续加了半个月班的某个凌晨,猝死在公司那张比脸还干净的办公桌上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女朋友李婧发来的微信。
“今晚吃什么?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半个西葫芦。”
我回了两个字:“随便。”
发完就后悔了。
但我懒得撤回,也懒得解释。
累。
从里到外的累,像一块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甘蔗渣。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他。
那个乞丐。
他跟地铁口常驻的那几个不一样。
他不说话,不放音乐,也没有写着悲惨故事的纸板。
他就那么盘腿坐着,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
碗里空空如也。
他没看行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一块污渍,仿佛在研究什么绝世珍品。
他看起来很老了,胡子花白,纠结成一团,脸上的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
但他的眼睛,很亮。
亮得不像一个乞丐。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人流像潮水一样从我身边分开,又在前面汇合,没人注意到我们俩。
一个准备逃离生活的失败者,一个仿佛已经脱离了生活的老人。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一百的。
是我身上唯一的现金,准备明天早上用来买咖啡续命的。
我走过去,弯下腰,把那张红色的票子轻轻放进他的搪瓷碗里。
那红色在灰扑扑的碗底,显得格外刺眼。
他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很亮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我脸上。
他愣了一下,似乎很惊讶。
他没有说谢谢。
他只是慢慢地,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书皮是深蓝色的,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书角卷翘,散发着一股旧纸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把书递给我。
我愣住了。
“大爷,我不要东西。”
他没说话,只是固执地举着那本书,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交易,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犹豫了。
地铁的风又灌了进来,吹得他花白的胡子乱颤。
我叹了口气,接过了那本破书。
入手很沉,比想象中要重。
他这才收回手,对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研究地上的那块污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拿着这本莫名其妙的书,挤上了晚高峰的地铁。
车厢里人挤人,汗味、外卖味、香水味,混合成一种让人窒息的黏稠空气。
我被一个大哥的胳膊肘顶着腰,脸几乎要贴在车门玻璃上。
手里那本破书硌得我生疼。
我到底在干什么?
花一百块,买了一本废品站都不要的破书?
我一定是疯了。
李婧看到我手里的书,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她会说:“陈阳,我们下个月的房租还差一千五,你拿一百块去买一本破书?”
她的语气我都能想象出来。
冷静,克制,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你心上。
回到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出租屋,李婧正在厨房里炒西葫芦。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掩盖了她不太熟练的颠勺声。
我把破书藏在背包里,没敢拿出来。
“回来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嗯。”
“今天又被骂了?”
“……嗯。”
她关了火,把一盘炒得有点水的西葫-芦-虾仁端出来。
“吃饭吧。”
饭桌上,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常态。
被工作磨平了棱角,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吃完饭,她去洗碗,我躲回我们那个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的小卧室。
我把那本破书拿了出来。
我倒想看看,这一百块到底买了坨什么玩意儿。
书名叫《淮南旧事考》。
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竖版排列,讲的是一些我完全不感兴趣的古代地方志。
什么某某年间,某地大旱,某官修葺了某座桥。
无聊透顶。
我烦躁地往后翻,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翻到中间某一页时,有东西掉了出来。
不是书签。
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的纸。
我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纸质是那种很老的宣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毛笔画着一些奇怪的线条和符号。
山川、河流、一些像是建筑的标记。
最中间,用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叉。
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字迹潦草,勉强能辨认。
“月满则亏,水落石出”。
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这是什么?
藏宝图?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藏宝图?
八成是什么旅游景点的宣传品,或者是某个剧本杀的道具。
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
我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再也没有任何夹层。
我把那张图放在桌上,开了一罐啤酒。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但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热。
我盯着那张图,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画风,这笔触,绝对不是现代打印机能做出来的东西。
那毛笔的痕迹,有深有浅,有枯有湿,充满了手作的质感。
我打开电脑,把“淮南旧事考”输入搜索框。
很快就有了结果。
一本清代中期的冷门地方志,存世量稀少,国家图书馆有藏本。
我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这书本身就是个古董?
我又去搜索那张图上的地名。
图上画着一条河,旁边有个叫“鸦鹊巷”的地方。
我在本市的地图上搜索“鸦鹊巷”。
跳出来的结果让我后背一凉。
还真有这个地方。
就在老城区,一个快要被拆迁改造的片区。
现在叫“前进路73弄”,但老一辈的人,还管那里叫“鸦鹊巷”。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这事儿,好像有点邪门了。
我把地图凑到台灯下仔细看。
图上画的河流,应该就是穿城而过的护城河。
而那个“鸦鹊巷”的位置,就在河道的一个拐弯处。
图上在巷子深处标记了一个像是井的图案,旁边写着“枯木逢春”。
这都什么跟什么?
跟打哑谜似的。
李婧洗完碗进来了,看到我桌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拿起那张泛黄的纸。
我心头一紧,想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一张……地图。”我含糊地说。
“地图?哪儿的地图?”她皱着眉,“这纸都快烂了,你从哪儿淘来的?”
我没敢说是乞丐给的,只说是今天下班路上,一个收废品的老大爷那里顺手买的。
“你还真是闲得慌。”她把地图扔回桌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有这闲钱,不如给我买支口红。”
“我……”
“陈阳,你能不能现实一点?”她打断我,“下个月房租怎么办?我妈又打电话来问我们什么时候买房,我怎么说?”
又是这些。
房租,房子,她妈。
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
“你知道?你每次都说你知道!”她的声音拔高了,“你除了会说你知道,还会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工作不顺心,回来就拉着个脸,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一样!”
我没说话,只是捏紧了手里的啤酒罐。
冰冷的罐身,被我捏得变了形。
“我跟你说话呢!”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也想升职加薪,我也想买房买车,可这操蛋的社会给我机会了吗?我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回来还要听你念叨这些,我烦不烦?”
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婧的眼圈红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
“陈阳,你变了。”
她说完,转身走出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把剩下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苦涩。
我看着桌上那张地图。
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充满了神秘和未知。
一边是现实的一地鸡毛,一边是虚无缥缈的宝藏传说。
去他妈的现实。
老子受够了。
第二天,我请了病假。
我跟主管说我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
主管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然后就挂了。
我背上我的双肩包,把那张地图、一个充电宝、一瓶水,都塞了进去。
然后我坐上了去老城区的公交车。
车子晃晃悠悠,穿过城市崭新的高楼大厦,开进一片低矮破旧的区域。
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
不再是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味,而是一种混杂着油烟、灰尘和植物腐败的复杂气味。
这就是老城区的味道。
我根据手机导航,找到了“前进路73弄”。
一条狭窄、潮湿的小巷。
两边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头顶是蜘蛛网一样交错的电线。
墙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拆”字,外面画了一个圈。
这里快要消失了。
我走进巷子,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
这里很安静,大部分住户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些关着门的空房子,和几户钉子户。
我拿出那张地图,跟周围的环境比对着。
没错,就是这里。
巷子弯弯曲曲,像一条蛇。
我往深处走。
地图上标记的那个“井”的图案,旁边写着“枯木逢春”。
我四处张望,寻找着井。
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口老井。
井口用一块巨大的石板盖着,上面积满了落叶和灰尘。
井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槐树。
只是这棵槐树,已经死了。
整个树干都干枯了,黑黢黢的,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枯木。
我看着枯死的槐树,又看了看地图上的“枯木逢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绕着井和树走了几圈,一无所获。
石板太重,我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被耍了?
一个乞丐,一本破书,一张莫名其妙的地图。
我像个傻子一样请了假,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泄气地一屁股坐在井沿上,掏出手机,想给李婧发个信息,服个软。
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我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槐树干枯的树干上,在靠近根部的一个树洞里,好像有东西。
那个树洞很隐蔽,被一丛杂草挡着。
如果不是我坐在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走过去,拨开杂草。
树洞里,塞着一个油纸包。
我心跳加速,把那个油纸包掏了出来。
很沉。
我打开油纸包,一层又一层。
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的铁盒子。
盒子上有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没有钥匙。
我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激动得手都开始抖了。
我把铁盒子塞进背包,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鸦鹊巷。
回到家,李婧还没下班。
我找出工具箱,对着那把小铜锁,又撬又砸。
弄了半天,锁没开,我手上倒划了几个口子。
我冷静下来。
不能用蛮力。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开锁视频。
我找了两根回形针,掰直了,对着锁孔捅了半天。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铁盒。
里面没有金条,没有珠宝。
只有一块雕刻着复杂花纹的、暗红色的木牌。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信纸比地图要新一些,但同样泛黄。
我展开信纸。
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小楷,字迹清秀有力。
“见字如晤。吾乃前清翰林院编修,沈仲书。时局动荡,家道中落,不得已将祖上所传之物,分三处藏匿。此为‘地’字令牌,凭此可开启沈家宗祠地宫之门。另有‘天’‘人’二牌,分别藏于‘钟鸣鼎食’与‘鱼跃龙门’之处。三牌合一,方可得见祖上遗珍。切记,此物干系重大,非沈氏后人,不可妄动。否则,必有灾祸。”
落款是“沈仲书”,时间是“宣统三年”。
1911年。
我拿着那块被称为“地”字令牌的木牌。
木牌入手温润,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上面雕刻的纹路,像是一种古代的阵法图。
我彻底懵了。
这事儿,越来越大了。
从一张地图,变成了一个连环解谜游戏。
而且还扯上了什么清朝的翰林,什么祖上遗珍。
这要是真的……
我不敢想下去。
“钟鸣鼎食”和“鱼跃龙-门”,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听起来像成语,又像是某种暗语。
我把木牌和信纸重新收好,藏在床底下最深的角落。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李婧知道。
她要是知道我还在捣鼓这个,非跟我分手不可。
晚上,李婧回来了。
她情绪不高,但也没再提昨天吵架的事。
我们俩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我假装在看设计类的书籍,脑子里却全是那块木牌和那封信。
“钟鸣鼎食”。
吃饭的钟和鼎?
形容古代贵族的生活。
这能是什么地方?
我打开手机,搜索本市的博物馆。
有一个青铜器展厅。
会不会在那里?
我又搜索“鱼跃龙门”。
这个更玄乎了。
鲤鱼跳过龙门,化身为龙。
比喻事业成功或地位高升。
这能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本市的金融中心?那里的建筑倒是都挺“力争上游”的。
我感觉我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
白天在公司,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脑子里全是各种猜测。
晚上回家,就偷偷摸摸地上网查资料,查本市的各种历史、典故、老建筑。
我和李婧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我们几乎不说话。
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失望。
我心里很愧疚,但那份对未知的渴望,像一团火,烧得我根本停不下来。
我觉得我快要分裂了。
一半的我说:“陈阳,醒醒吧,你就是个普通的设计师,老老实实上班还房贷才是你的命。”
另一半的我却在嘶吼:“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改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终于,我在一本介绍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电子书里,找到了线索。
书里提到,本市有一座古老的钟楼,建于明代,楼顶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铜钟。
古代,这口钟用于报时,也用于召集城中士绅议事。
钟楼旁边,曾经有一条街,叫“鼎食街”,是当时最繁华的食肆聚集地。
虽然“鼎食街”现在已经改名叫“解放西路”了,但那座钟楼,还作为历史建筑保留着。
钟鸣鼎食!
就是这里!
我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第二天,又是周末。
我跟李婧说公司要开一整天的会,然后就溜了出去。
钟楼在市中心,周围已经全是现代化的商场和写字楼。
古老的钟楼,夹在玻璃幕墙中间,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孤傲。
我买了票,走进钟楼。
里面是空的,只有一条狭窄的楼梯,盘旋而上。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作响。
我一边爬,一边四处观察。
墙壁上是斑驳的红漆,有些地方还留着游客的刻字。
这地方能藏东西?
我爬到顶楼。
那口巨大的铜钟,就悬挂在屋梁下。
钟身上铸满了经文,呈现出一种青黑色的光泽。
有几个游客在拍照。
我假装也是游客,绕着铜钟转悠。
信上没说具体藏在哪里。
总不能藏在钟里面吧?
我踮起脚,想看看钟的内部。
一个保安模样的大叔走了过来。
“哎哎哎,干嘛呢?不许碰!”
我尴尬地缩回手。
“大叔,我就看看。”
“这都是文物,看坏了你赔得起吗?”大叔一脸警惕。
我只好退到一边。
等到那几个游客走了,顶楼只剩下我和那个保安大叔。
大叔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里,开始打盹。
机会来了。
我再次凑到铜钟旁边。
我发现,在钟的内壁,靠近边缘的地方,好像有一块地方的颜色不太一样。
那里的铜锈,似乎更厚重一些。
我用手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下面好像是空的。
我心里一动。
我假装在自拍,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悄悄地伸到钟的内侧,对准那块地方。
手机屏幕上,我清晰地看到,那块铜锈下面,有一个暗格。
暗格里,似乎也放着一个黑色的铁盒。
我心跳得像打鼓。
怎么拿出来?
保安大叔就在不远处。
我只要一有大动作,他肯定会醒。
我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婧打来的。
我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我赶紧按了静音,躲到另一边去接电话。
“陈阳,你不是说开会吗?我怎么听你那边那么空旷?”
“啊……我们在一个……报告厅,信号不好。”我撒谎道。
“你少骗我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才给你公司打电话了,你们人事说你今天根本没上班!”
我脑袋“嗡”的一声。
完了。
“陈阳,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
“那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说我在寻宝?她会信吗?
她只会觉得我彻底疯了。
“李婧,你听我解释,事情很复杂,我……”
“我不想听!陈阳,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我觉得好累,真的好累。我认识的那个陈阳,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们……就这样吧。”
她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呆在原地。
分手了。
我们就这么分手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宝藏。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比这空旷的钟楼还要空。
保安大叔被我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正不满地看着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
走到一半,我停住了。
就这么放弃吗?
如果我现在回头,那我之前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包括我和李婧的感情,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
我不能放弃。
我必须找到那个所谓的“祖上遗珍”。
我要证明,我不是一个疯子,不是一个失败者。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走上楼梯。
那个保安大叔看到我又上来了,一脸不耐烦。
“你怎么又上来了?要关门了!”
我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
是我这个月剩下的所有生活费。
我塞到他手里。
“大叔,帮个忙。我想在上面多待十分钟,就十分钟。”
大叔看着手里的钱,愣了一下。
他掂了掂,然后迅速塞进口袋。
“……就十分钟啊。”
我冲到铜钟旁边,搬来一张小凳子,站了上去。
我用尽全力,把手伸进钟的内壁,摸到了那个暗格。
我把那个铁盒掏了出来。
和上一个一模一样。
我跳下凳子,对大叔说了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钟楼。
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铁盒。
里面,同样是一块暗红色的木牌。
只是上面的花纹不一样。
这应该是“天”字令牌。
信上说,还有一块“人”字令牌,藏在“鱼跃龙门”之处。
我坐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
我刚刚失恋了。
但我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鱼跃龙门”。
我开始疯狂地思考这个地方。
我排除了金融中心,那种地方安保严密,不可能藏东西。
学校?某个重点中学?名字里带“龙”的公园?
我把本市的地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一个地方跳了出来。
龙门石窟?
不对,那是外地的。
本市有一个地方,叫“跃龙桥”。
那是一座很老的石拱桥,就在护城河上,离我发现第一块令牌的“鸦鹊巷”不远。
传说古代有个书生,家境贫寒,每天都要经过这座桥去上学。
有一天,他在桥上看到一条巨大的鲤鱼,逆流而上,奋力跳跃,想要越过桥洞。
书生深受感动,回去后发奋读书,最终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后来,人们就把这座桥,叫做“跃龙桥”。
鱼跃龙门!
就是这里!
我几乎可以肯定。
我立刻打车,前往跃龙桥。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跃龙桥很偏僻,周围都是荒地和一些废弃的工厂。
桥身是青石的,饱经风霜,桥栏上雕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
我走到桥上,四处寻找。
桥上空空如也。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
东西能藏在哪儿?
我趴在桥栏上,往下看。
桥洞下面,因为常年被水汽侵蚀,长满了青苔。
我忽然想起那张地图上的话。
“月满则亏,水落石出”。
我找到第一块令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月亮。
但现在,天上一轮明月,正圆。
月满。
水落石出?
难道要等水位下降?
我看了看河水,水流很急,看不出深浅。
总不能让我跳下去吧?
我沿着河岸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河岸边,我踢到了一个硬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块石碑,半截埋在土里。
我用手把泥土扒开。
石碑上刻着几个字。
“庚子年,重修跃龙桥记”。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潮汐之变,每月朔望,可见龙脊”。
朔望!
就是农历的初一和十五!
月亮最圆(望)和完全看不见(朔)的时候!
今天正是农历十五!
潮汐变化,水位会降到最低,能看到“龙脊”?
“龙脊”是什么?
我再次跑到桥上,趴在桥栏上,死死地盯着桥洞下的水面。
天色越来越暗。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水面好像真的在下降。
桥洞下方,原本被水淹没的一些石头,慢慢地露了出来。
那些石头,排列成一条线,像一条龙的脊背。
龙脊!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在“龙脊”的中间,有一块石头,形状很特别,像一个龙头。
我脱掉鞋袜,挽起裤腿,踩着湿滑的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河中央走去。
河水冰冷刺骨。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那块“龙头”石。
我发现,“龙头”的嘴巴里,好像有个洞。
我把手伸进去。
摸到了。
又是一个冰冷的铁盒。
我拿着铁盒,连滚带爬地回到岸上。
我全身都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
但我心里,却燃着一团火。
我打开了铁盒。
第三块令牌。
“人”字令牌。
三块令牌,终于齐了。
信上说,三牌合一,可以开启沈家宗祠的地宫。
可是,沈家宗祠又在哪里?
信上一个字都没提。
我把三块令牌拿出来,并排放在一起。
我发现,每块令牌的侧面,都有一些凹凸不平的榫卯结构。
我试着把它们拼在一起。
“天”字令牌和“地”字令牌,严丝合缝地拼上了。
再把“人”字令牌拼上去。
三块令牌,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圆形的背面,原本是空白的。
但现在,三块拼在一起后,竟然浮现出了一幅完整的地图!
这地图,比第一张要详细得多。
上面清晰地标示着一个地方。
“城隍庙后,枯井之下”。
城隍庙!
我知道这个地方!
就在老城区,离“鸦鹊巷”不远!
我顾不上换衣服,立刻打车前往城隍庙。
深夜的城隍庙,大门紧锁。
我绕到后面,翻过一道半人高的围墙,跳了进去。
后院荒草丛生,一片死寂。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四处寻找。
果然,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口枯井。
和“鸦鹊巷”那口不一样,这口井没有盖石板,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我用手电往里照,什么都看不到。
地宫的入口,就在这下面?
我找来一根粗壮的树枝,伸到井里探了探。
大概三四米深,就到底了。
不是深井。
我心一横,把背包甩到对面,然后手脚并用,顺着井壁粗糙的砖石,慢慢地滑了下去。
井底很潮湿,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我用手电筒四处照。
井壁的一侧,果然有一扇石门。
石门上,有一个圆形的凹槽。
大小和三块令牌合在一起的圆形,一模一样。
我取出那块圆形的令牌,小心翼翼地放进凹槽里。
严丝合缝。
我试着转动了一下令牌。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响声传来,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石门,缓缓地向上升起。
一股尘封已久的、干燥的空气,从门后涌了出来。
我用手电往里照去。
一条向下的石阶,通往未知的黑暗。
我的心脏狂跳。
宝藏,就在下面。
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石阶很长,仿佛通往地心。
走了大概五分钟,我终于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石室。
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地宫了。
石室不大,大概三十平米。
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墙壁上有一些壁画,已经模糊不清。
没有金银财宝。
没有堆积如山的古董。
只有靠墙的一排排木架子。
架子上,放满了落满灰尘的箱子。
我失望透顶。
搞了半天,就这?
我走过去,打开离我最近的一个箱子。
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卷卷的字画。
我打开另一箱。
里面是各种书籍,线装的,泛黄的。
我又打开一个。
里面是一些瓷器,用稻草包裹着。
我虽然不懂古董,但也看得出,这些东西,年代久远,绝非凡品。
但真正让我震惊的,是石室最里面,那个最大的箱子。
我打开它。
里面,满满一箱,全是金条。
黄澄澄的金条。
在手电筒的光下,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的光芒。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随手拿起一根,沉甸甸的。
我发财了。
我真的发财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这满屋子的“遗珍”,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想到了李婧。
如果她看到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我们不用再为房租发愁了,我们可以买大房子,买好车。
我也想到了我的老板。
我可以把辞职信甩在他脸上,告诉他,老子不干了。
我甚至想到了那个乞丐。
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本书?
就在我沉浸在狂喜和混乱中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这些东西,不属于你。”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石阶的入口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正照着我的脸。
光线太强,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你是谁?”我声音都在发抖。
“我是谁不重要。”他一步步走下来,“重要的是,你应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
我下意识地把那根金条藏在身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
“沈家的东西,你也敢动?”
沈家?
他怎么知道?
“我找了这些东西很久了。”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你这个蠢货出现。”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一张很普通的脸,但眼神很凶狠,像一头狼。
我见过他!
在钟楼!
那天我去钟楼找第二块令牌,他也在那里,假装是游客!
他一直在跟踪我!
“是你!”我失声道。
“总算想起来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子,算你运气好,替我把路都探明白了。现在,把令牌交出来,然后滚。”
我捏紧了手里的金条。
我辛辛苦苦找到的宝藏,凭什么给他?
“不可能!”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噌”地一下弹开。
冰冷的刀锋,在手电光下闪着寒光。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师,我没见过这种阵仗。
“我……我给你金条,这些金条都给你!”我颤抖着说。
“金条?”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这点黄白之物?”
他指着那些字画和书籍。
“那些,才是真正的宝贝。不过,你这种俗人是不会懂的。”
“把令牌交出来!”他把刀尖对准了我。
我脑子飞速运转。
令牌在石门上。
如果我把令牌拿下来,石门会不会关上?
我把我们俩都关在里面?
不行,那是死路一条。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石阶。
跑!
我猛地把手里的金条朝他脸上扔去,然后转身就往石阶上冲。
他被金条砸中额头,闷哼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冲上了石阶。
“妈的,给脸不要脸!”他在后面怒吼着,追了上来。
我玩了命地跑。
我从来不知道,我能跑这么快。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我所有的潜力。
我冲出井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紧追不舍。
我翻出围墙,摔在地上,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老城区的巷子,七拐八绕。
我仗着白天来过,熟悉地形,专挑那些狭窄漆黑的小路钻。
他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
我感觉我的肺都要炸了。
就在我快要跑不动的时候,前面巷子口,出现了一道光。
是警车的灯光!
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救命!抢劫!”
两个正在巡逻的警察,被我吓了一跳。
他们看到我身后的男人,立刻警惕起来。
“站住!警察!”
那个男人见状,骂了一句,转身钻进另一条巷子,消失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得救了。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
我当然不敢说地宫和宝藏的事。
我只说我晚上来老城区拍照,被这个人抢劫。
警察给我做了笔录,看我没什么损失,就让我回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天已经快亮了。
我打开门,发现李婧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没有睡,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她吓了一跳。
“陈阳,你……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所有的委屈、恐惧、后怕,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
我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
像个孩子一样。
李婧被我吓到了,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什么都没问。
等我哭够了,我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那个乞丐,到那本破书,到那张地图,到三块令牌,再到那个地宫,和那个拿刀的男人。
我以为她会觉得我疯了。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心疼。
“所以……你这几天,都在经历这些?”她摸着我脸上的擦伤,声音都在抖。
我点了点头。
“你这个傻瓜!”她抱着我,又哭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无言以对。
“我们报警吧。”她说,“把那些东西上交国家。”
我犹豫了。
那些金条,那些古董……
那是一笔我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李婧看出了我的犹豫。
“陈阳,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个男人,他知道你的样子,他不会放过你的。那些东西,是宝藏,也是催命符。”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
是啊。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守不住这么巨大的财富。
留着它,只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
第二天,我拨通了市文物局的电话。
我匿名举报,在城隍庙后院的枯井下,发现了一个疑似古代墓葬的地宫。
几天后,新闻上就播了。
“我市老城区发现一处清代大户人家的地下藏宝室,出土大量珍贵文物,包括字画、瓷器、典籍,以及……一批黄金。专家初步鉴定,具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电视上,那些箱子被一个个抬了出来。
我藏在床底下的那三块令牌,也被我扔进了护城河。
那个拿刀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他被抓了,也许他放弃了。
我不知道。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我和李婧和好了。
经历了这件事,我们的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她不再逼我,我也不再颓废。
我换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没高多少,但至少不用天天加班。
我们开始攒钱,计划着未来。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一天,我又路过那个地铁口。
我又看到了那个乞丐。
他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在研究地上的那块污渍。
我走过去。
这次,我没有给钱。
我只是站在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抬起头,那双很亮的眼睛看着我。
他冲我,笑了。
那笑容,很淡,但很温暖。
我忽然明白了。
他给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宝藏。
他给我的,是一个选择。
一个让我看清自己,看清生活的机会。
真正的宝藏,不是那些金条和古董。
而是当我走投无路时,没有沉沦下去的勇气。
是当我面对诱惑时,最终选择平凡的清醒。
是当我一无所有时,身边还有一个愿意抱着我哭的人。
我转身离开,走进地铁的人潮。
风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窒息。
我抬头挺胸,走进了那节拥挤的车厢。
我知道,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新瓷握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