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铺的门帘很厚重,是那种深紫色的棉布,上面积了多少年的灰,谁也说不清。
当铺的门帘很厚重,是那种深紫色的棉布,上面积了多少年的灰,谁也说不清。
我掀开它的时候,一股混杂着陈旧木头、劣质香烟和某种说不清的霉味扑面而来。
“当东西?”
柜台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抬了抬眼皮,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我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绒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布展开,露出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
灯光下,它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像是含着一汪水。
老头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些,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传家宝?”他问。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点干。
“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
这是实话。我从小就听我爸说,这块玉佩是我们陈家的根,戴着它,走到哪儿都不能忘本。
老头没再问,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仔仔细chua了半天。他的手指又黄又黑,指甲缝里全是烟渍,碰在玉佩上,我心里一阵抽搐。
“东西是好东西,清中期的和田籽料,雕工也还行。”
他放下放大镜,慢悠悠地说。
“你要当多少?”
我攥了攥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三十万。”
老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小伙子,你当这是银行啊?”
他把玉佩往我这边推了推。
“死当,一口价,八万。”
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拳,砸得我头晕眼花。
为了给肖晴凑手术费,我跑遍了所有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银行的贷款申请也被拒了,最后只差这十万块的缺口。
八万,连缺口都填不上。
“老板,再加点吧,”我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这是救命钱。”
“谁来我这儿不是救命钱?”老头一脸漠然,“急用钱的,都是这个价。你要是觉得低,拿走,去别家问问。”
他说着,作势就要把玉佩收起来。
我死死地盯着那块玉。
我想起爷爷临终前,把它交到我爸手上,又由我爸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交给我的样子。
“陈阳,这是咱家的念想,也是个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离身。”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我想起肖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拉着我的手说:“陈阳,我怕。”
那一刻,别说一块玉,就是要我的命,我可能都会点头。
“十万,”我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老板,就十万。我两个月后一定赎回来。”
老头眯着眼打量了我几秒钟,像是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
“活当,十万。月息五分。两个月后,本加息,十二万。”
他敲了敲计算器。
“过期不赎,东西就归我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
签合同,按手印。
十万块现金,一沓一沓地堆在柜台上,散发着钞票特有的油墨味。
可我感觉不到任何分量。
我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老头把玉佩收进一个锦盒,锁进了后面的保险柜。
“慢走。”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抓起那堆钱,塞进背包,转身就走,连一眼都没敢再往柜台后面看。
走出当铺,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向医院,背包里的钱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钱,是用我陈家几代人的念想换来的。
我告诉自己,值得。
只要肖晴能好起来,一切都值得。
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浓烈。
我冲到缴费处,把钱一把拍在窗口。
“缴费!快!”
收费的大姐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办好了手续。
拿着那张缴费单,我感觉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浑身都虚脱了。
我慢慢走到肖晴的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到她妈妈正坐在床边,给她擦脸。
肖晴睡着了,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我推门进去。
“阿姨。”
肖晴妈妈抬起头,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小陈,钱……凑到了?”她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期待。
我把缴费单递给她。
她接过去,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好久,然后突然捂住嘴,眼泪就下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晴晴有救了……”
她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这几句话。
“阿姨,没事了,”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高,肖晴会好起来的。”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可能是在当铺里,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耗尽了。
肖晴妈妈哭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小陈,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你不是说……”
我打断了她。
“找朋友凑的,您别担心了。好好照顾肖晴就行。”
我不敢告诉她实话。
我怕她有心理负担,更怕肖晴知道后,会觉得欠了我什么。
我只想她安安心心地做手术,然后健健康康地出院。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前一天晚上,肖晴醒了。
她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虚弱地笑了笑。
“陈阳,你来了。”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我一直都在。”
“钱……够了吗?”她小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安。
“够了,你别瞎想,”我帮她掖了掖被子,“明天就手术了,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看着我,眼圈慢慢红了。
“陈阳,对不起,拖累你了。”
“傻瓜,”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什么呢?我们是男女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等我好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好啊,”我笑着说,“等你好了,罚你给我做一辈子饭。”
她也笑了,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那天晚上,我守在病床边,一夜没合眼。
我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对的。
第二天,肖晴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和她爸妈等在外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妈妈一直在念叨,她爸爸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股焦虑的味道。
我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盯着手术室那盏亮着的红灯。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五个字,她妈妈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冲上去,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肖晴被推出来。
她还闭着眼睛,但呼吸平稳。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那块被剜掉的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值了。
我对自己说。
肖晴的恢复期很漫长。
手术后的那几天,她还不能进食,全靠输液。
我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给她擦身,按摩,讲笑话,读新闻。
她妈妈负责白天,我负责晚上。
病房里有一张可以拉开的陪护椅,那就是我那段时间的床。
很窄,很硬,翻个身都困难。
但我睡得很香。
因为一睁眼,就能看到肖晴。
她一天天好起来,从只能喝粥,到可以吃一些软烂的食物。
她开始嫌弃医院的饭菜难吃。
“陈阳,我想吃城南那家的小馄饨了。”
“好,我马上去买。”
我二话不说,骑着我那辆破电瓶车,穿越大半个城市,给她买回来。
看着她满足地吃着,我觉得比我自己吃了还开心。
“陈阳,我后背好痒,你帮我挠挠。”
“陈阳,我想看电影了,你给我下载一个。”
“陈阳,我口渴了。”
她的要求越来越多,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
她妈妈有时候会说她两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小陈上班那么累,回来还要伺候你。”
肖晴就会撇撇嘴,不说话。
我总是在旁边打圆场:“阿姨没事,我乐意。她生病了,有点小情绪正常。”
我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呵护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
整个人都脱了相。
公司里的同事都开玩笑说,我是不是被妖精吸干了阳气。
我只是笑笑。
他们不懂。
这种为爱付出的感觉,虽然累,但心里是满的。
我每天算着日子。
算着什么时候能攒够十二万,把玉佩赎回来。
我开始疯狂接私活,白天上班,晚上画图,有时候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泡面成了我的主食。
有一次,我正蹲在公司楼下吃泡面,被部门主管看到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셔口气。
“小陈,对自己好点。”
我抬头,对他笑了笑,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
“没事,主管,年轻,扛得住。”
其实我知道,我快扛不住了。
但只要一想到肖晴,一想到那块玉佩,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转折发生在她出院前的一个星期。
那天,我提着给她买的水果走进病房,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她床边。
那男人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叫不出牌子的名表,看起来很有派头。
他正在给肖晴削苹果,动作很熟练。
肖晴笑得很开心,是我住院以来,见她笑得最灿烂的一次。
我的脚步顿住了。
“小陈来了?”还是肖晴妈妈先发现了我。
那个男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陈阳,我给你介绍一下,”肖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是王皓,我公司的同事。”
“你好。”王皓站起来,朝我伸出手。
我把水果放在桌上,跟他握了握。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不像我的手,因为长期画图,指关节有些粗大,还沾着洗不掉的墨迹。
“经常听肖晴提起你,这次真是多亏你了。”王皓说得很客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话里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应该的。”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气氛有点尴尬。
肖晴妈妈连忙出来打圆场:“小王真是有心了,还特地来看晴晴。”
“应该的,同事一场嘛。”王皓笑着说,“我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听说肖晴病了,就赶紧过来看看。这是我从法国给她带的香水,希望她能喜欢。”
他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肖晴接过去,眼睛都在发光。
“哇,是香奈儿的‘邂逅’!我之前在专柜看过,一直没舍得买!”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喷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一脸陶醉。
“真好闻。”
我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
我给她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一条三百块的银项链,她当时也很开心。
但那种开心,和现在的开心,不一样。
我心里有点堵。
王皓又待了一会儿,聊的都是些我插不上嘴的话题。
什么欧洲的建筑,什么华尔街的金融,什么红酒的年份。
肖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她看王皓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崇拜。
王皓走后,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那人谁啊?”我终于忍不住问。
“都说了,我同事。”肖晴一边摆弄着那瓶香水,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同事能这么殷勤?”
“你什么意思啊?”肖"晴"的语气一下子就冲了起来,“人家关心我,来看看我,有什么问题吗?陈阳,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我被她怼得一愣。
“我不是小心眼,我就是……”
“你就是觉得他比你有钱,你自卑了,是不是?”她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自卑。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是,我承认。
在那个叫王皓的男人面前,我确实自卑了。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他穿着上万的西装。
我骑着破电瓶车,他开着我叫不出型号的豪车。
我为了十万块钱,当掉了祖传的玉佩。
他随手送出的礼物,就顶我半个月的工资。
我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肖晴不依不饶。
“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
“我就是累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留在医院。
我回了我们租的那个小单间。
房间里还残留着肖晴的气息,她的拖鞋,她的睡衣,她的水杯。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开始怀疑,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出院那天,是王皓开车来接的。
一辆黑色的奔驰。
我本来已经借好了朋友的面包车,结果肖晴妈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小陈啊,不用麻烦你了,小王说他开车来接。”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王皓殷勤地打开车门,扶着肖晴坐进去。
肖晴的爸妈也满脸堆笑地上了车。
从头到尾,没人看我一眼。
我就像个多余的、可笑的道具。
奔驰车绝尘而去,留给我一脸的尾气。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腿都麻了。
我才想起来,我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里面是 我早上五点起来,给她熬的鸡汤。
我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把那桶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倒了进去。
回到家,肖晴已经像个女王一样,坐在沙发上指挥她妈妈干活了。
“妈,这个放这里。”
“妈,地好久没拖了,快拖一下。”
看到我回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回来了?”
“嗯。”
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
“我们谈谈。”
“谈什么?”她还在看电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关掉了电视。
“肖晴,王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烦不烦啊?”她终于正眼看我了,“我都说了,就是同事!你能不能别跟个怨妇一样,天天揪着不放?”
“怨妇?”我气笑了,“我为你当牛做马,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就换来一句怨妇?”
“我求你了吗?”她突然拔高了声音,“是我让你去当掉你家那块破玉的吗?是我让你天天吃泡面睡医院的吗?陈阳,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感动你自己!”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块破玉。
感动我自己。
原来,在我这里重于泰山的一切,在她眼里,竟然是这样的。
“肖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再说一遍?”
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眼神有些躲闪,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
“本来就是……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我追问。
“我想要什么?”她冷笑一声,“我想要过好日子!我想要买东西的时候不用看价格!我想要住大房子,开好车!这些,你能给我吗?”
她指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又穷又酸,浑身都是廉价的味道。陈阳,我受够了!我这次生病,躺在病床上,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想再跟你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苦日子了!”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原来,一场大病,不仅治好了她的身体,也让她“想清楚”了这么多事。
“所以,你选了王皓?”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能给我想要的。”她说。
“那我呢?”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子,“我算什么?你的提款机?你的免费护工?”
“陈阳,你别这么说自己,”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我们……好聚好散吧。你为我花的钱,我会让王皓还给你的。”
王皓还给我。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用我家的根换来的钱,救了她的命,现在她要让另一个男人来“还”给我。
这是在施舍我吗?
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滚!”
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肖晴被我吓到了。
她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她愣了几秒,然后抓起包,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我拿出手机,翻出我朋友胖子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胖子,出来喝酒。”
胖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我们约在一家路边的大排档。
我什么也没说,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胖子看我这样,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为了肖晴?”
我没说话,又干了一杯。
“操,”胖-子-骂了一句,“我就知道那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你为了她要死要活的,我就不看好。”
“别说了。”我声音沙哑。
“怎么能不说!”胖子一拍桌子,“你他妈为了她,把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当了!她呢?病一好,就跟别的男人跑了?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胖子是唯一知道我当了玉佩的人。
当时我找他借钱,他把所有积蓄都拿给了我,还差一点。
最后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她让我滚。”我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自嘲地笑了笑。
“她说我浑身都是廉ax价的味道。”
“她说,她受够了跟我过苦日子。”
我每说一句,心就被凌迟一次。
胖子沉默了。
他拿起酒瓶,给我倒满,也给他自己倒满。
“兄弟,别难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当。”
“我知道不值当,”我抬起头,眼睛通红,“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胖子说,“你就是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错在,你以为你付出一切,就能换来真心。但你忘了,有的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
是胖子把我拖回家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
上班,下班,回家。
把自己关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小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折磨自己。
我删掉了所有和肖晴有关的东西。
照片,聊天记录,联系方式。
但没用。
她的影子,已经刻在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是陈阳先生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彬彬有有礼,但透着一股傲慢。
是王皓。
“有事?”我的声音很冷。
“是关于你和肖晴的事,”他说,“我知道你为她花了不少钱,大概……二十万?我转给你。”
“我不需要。”
“别误会,这不是施舍,”他轻笑一声,“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女人,在外面还欠着别人的债。”
我的女人。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窝。
“那块玉佩,是你当的吧?”他突然问。
我心里一惊。
“肖晴都告诉我了。她说,那是你家最重要的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一个男人,连自己祖宗的东西都保不住,挺可悲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过你放心,那块玉,我会帮你赎回来。”
“就当是……你照顾肖晴这段时间的辛苦费。”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不仅抢走了我的女人,还要用钱来践踏我最后的尊严。
他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告诉我,我陈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啊——!”
我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手机四分五裂。
我也跟着碎了。
那天之后,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消沉,不再自怨自艾。
我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要把玉佩赎回来。
不是靠他的施舍。
我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把它赎回来!
我从那个我们一起住过的小单间搬了出来。
我换到了一个更小、更便宜的城中村。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但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工作,接私活。
以前是为了给肖晴一个未来。
现在,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尊严。
我不再吃泡面了。
我开始自己做饭。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青菜白饭,但吃下去,胃里是暖的。
我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钱,都存进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里。
看着上面的数字一点点增加,我心里那份被抽空的踏实感,也一点点地回来了。
胖子看我这样,很欣慰,但也心疼。
“兄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没事,”我对他笑笑,“我现在感觉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这是实话。
没有了感情的牵绊,我的目标变得无比清晰。
我只为自己而活。
两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我卡里的钱,加上胖子又支援我的一部分,终于凑够了十二万。
去当铺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不像我第一次去时那么阴沉。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门帘。
还是那个干瘦的老头,还是那股熟悉的霉味。
他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
“赎东西?”
“嗯。”
我把十二万现金,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台上。
老头点了两遍,确认无误。
他转身,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个锦盒。
打开。
那块温润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里面。
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当我重新把它握在手心里的那一刻,那份熟悉的、冰凉而厚重的触感传来。
我感觉,我的根,回来了。
“小伙子,不错。”
老头突然开口。
“我开当铺这么多年,当了传家宝还能赎回去的,你是第三个。”
我抬头看他。
“前两个,一个是为了给老娘看病,一个是为了给儿子交学费。他们后来都发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
“你呢?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我说。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现在呢?赎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把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贴着胸口。
“为了我自己。”
走出当铺,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陈阳?”
是肖晴的声音。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沙哑。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我看到你了。”她说。
我环顾四周,看到马路对面,一辆白色的宝马车里,肖晴正看着我。
她瘦了些,化着精致的妆,但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
“你从当铺里出来……你把它赎回来了?”她问。
“嗯。”
“用你自己的钱?”
“不然呢?”我反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陈阳,我后悔了。”
“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笑了。
笑得很轻,也很冷。
我抬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她,和她身旁那辆昂贵的车。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是说:
“肖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走进那家当铺的时候,我觉得我丢了半条命。”
“但今天我走出来,我才发现,我丢掉的,只是一个累赘。”
“而我找回来的,是我自己。”
说完,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朝着阳光的方向走去。
我的脚步,从未如此坚定,如此轻松。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一次,我不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
那块贴在我胸口的玉佩,冰凉,却也滚烫。
它像是在提醒我。
有些东西,永远不能丢。
比如尊严,比如骨气,比如我们陈家的根。
后来,我听胖子说,肖晴和那个王皓,并没有好多久就分手了。
据说,王皓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肖晴跟他大吵了一架,被赶了出来。
胖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幸灾乐祸。
“报应!活该!”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发表任何评论。
她的生活,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
我开始尝试自己做一些独立的设计项目,不再满足于公司里那些重复性的劳动。
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画了无数张废稿。
终于,我的一个设计方案,被一个大客户看中了。
那是我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大钱”。
虽然跟王皓那种人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那是我靠自己的能力,一个像素一个像素拼出来的。
我用那笔钱,给自己换了一台新电脑,然后去了一趟西藏。
我站在布达拉宫前,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虔诚的朝圣者。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伤口,都被治愈了。
从西藏回来后,我辞职了。
我用剩下的钱,和胖子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创业的日子很苦。
比我之前给肖晴凑钱的时候,还要苦。
我们吃过一个星期的泡面,也曾经因为交不起房租,差点被房东赶出去。
但我们都扛过来了。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
这种感觉,是给别人打工时,永远体会不到的。
工作室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从一个小小的logo设计,到一个完整的品牌VI。
我们的客户越来越多,口碑也越来越好。
我们搬到了更大的办公室,招了新的员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有一天,我正在公司加班。
胖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
“哎,你看楼下。”
我走到窗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楼下,停着一辆很眼熟的白色宝马。
车边,站着一个女人。
是肖晴。
她穿得很普通,没有了当初的精致和光鲜。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抬头看着我们这栋办公楼。
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来干嘛?”胖子问。
“谁知道呢?”我收回目光,坐回了电脑前。
“不见见?”
“没必要。”
我继续画我的图,像是楼下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又站了很久。
直到天黑,才开车离开。
从那以后,她偶尔会来。
每次都只是在楼下站一会儿,然后就走。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不来打扰我,我也不去理会她。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直线。
再也不会有交点了。
有一天,工作室接了一个珠宝品牌的设计案。
客户要求我们,在设计中融入一些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
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我那块玉佩。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桌上,仔细地端详。
上面的纹路,雕刻的瑞兽,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古老的智慧和韵味。
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我把玉佩的元素,融入到了品牌的设计之中。
从logo,到包装,再到展厅的设计。
我把这个方案,命名为“传承”。
客户看了之后,非常满意。
当场就拍板定了下来。
这个项目,让我们的工作室在业内一炮而红。
我们拿到了好几个设计大奖。
我也因此,接受了一些媒体的采访。
有一次,一个年轻的记者问我:“陈老师,您这个‘传承’系列的设计灵感,是来源于哪里呢?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我看着她,笑了笑。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灵感,来源于一块玉。”
“它教会我,一个男人,什么东西是不能丢的。”
“也教会我,当你失去了一些东西,你才能真正地找回你自己。”
采访播出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很多人都对那块玉佩的故事很感兴趣。
我也因此,多了个“玉佩设计师”的外号。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不错的收入。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十万块钱,就要当掉祖宗宝贝的穷小子了。
我换了车,也在市区买了房。
虽然只是一个小户型,但那是我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胖子过来帮忙。
他看着我窗明几净的房子,感慨万千。
“兄弟,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我笑了笑,递给他一瓶啤酒。
“敬过去。”我说。
“敬未来。”他跟我碰了一下杯。
我们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回了那个下午。
我站在当铺门口,手里攥着那十万块钱,阳光刺眼。
我看到那个年轻的、焦虑的、不顾一切的自己。
我走过去,想对他说些什么。
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我知道,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有些坎,必须自己过。
有些痛,必须自己扛。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长大。
醒来后,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它依然温润。
它陪着我,走过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路。
现在,它将继续陪着我,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至于肖晴。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说她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工薪族,离开了这个城市。
听说她过得不好不坏。
这些,都只是听说了。
我没有去求证过。
也不想去求证。
因为,那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的世界里,早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我的未来,将会有新的故事,新的人。
而那个为了爱情,当掉传家宝的傻小子。
他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肖晴让他“滚”的下午。
活下来的,是一个叫陈阳的男人。
一个懂得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自己,什么是真正的“传承”的男人。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哦不,是一个痴情种幡然醒悟,事业有成的爽文结局。
但生活,从来不是小说。
它没有那么清晰的章节,也没有那么干脆的句号。
在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我的人生已经翻开崭新篇章的时候。
一个电话,又把我拉回了那个我以为早已摆脱的过去。
打电话来的是肖晴的妈妈。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疲惫,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恳求。
“小陈……阿姨……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我的第一反应是挂断电话。
但那声“小陈”,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医院走廊里,她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太好了”的样子。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阿姨,您说。”
“晴晴她……她又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还是以前的病?”
“不是……是……是抑郁症。”
她说,肖晴和王皓分手后,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嫁的人,对她也不好,有家暴行为。
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得很艰难。
前段时间,被查出了重度抑郁。
“医生说,她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整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她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小陈,阿姨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我们没脸再来找你。”
“可……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是你救回来的命,你……你能不能再救她一次?”
“就当阿姨求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回答?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去。我们已经两清了,她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再去插手她的人生。
可情感上,我却做不到那么决绝。
毕竟,那是我曾经用尽全力爱过的女孩。
我忘不了她在我怀里撒娇的样子,也忘不了她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我怕”的样子。
我恨她,但也……可怜她。
我挂了电话,对她妈妈说:“我考虑一下。”
那个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的房子很大,很亮,也很冷。
我突然发现,在我拼命往前跑,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这些年里。
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得到了事业,得到了财富,得到了别人的尊重。
但我……快乐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站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时,心里也一样空旷。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肖晴妈妈告诉我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广告。
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肖晴妈妈,她比我上次见她,老了十岁不止。
“小陈,你来了……”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我走进屋子。
一股酸腐的味道传来。
房间很小,光线很暗,东西堆得乱七八糟。
肖晴的房间门关着。
“她就在里面,一天没出来了。”肖晴妈妈小声说。
我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窗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
我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我走过去,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了肖晴的脸。
那是一张我完全陌生的脸。
蜡黄,浮肿,头发枯槁,眼神空洞。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明媚少女的影子?
她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她?指责她?
好像都不对。
最后,我只是轻轻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城南那家小馄饨?”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
“你说,他们家的小馄饨,有妈妈的味道。”
“我现在,也学会做了。味道……应该还不错。”
“你想不想……尝尝?”
她还是没有说话。
但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我对她妈妈说:“阿姨,照顾好她。我先走了。”
我没有留下来陪她,也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我只是,给她点了一份城南那家店的外卖。
地址,是她家。
收件人,是她自己。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没有救世主的情结,也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纠缠。
我去看她,不是因为我还爱她。
可能,只是为了给我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真正完整的句号。
我要亲眼看到,那个我曾经爱过的人,变成了什么样子。
然后,彻底地,放下她。
也放下那个,曾经为了她不顾一切的自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们。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投入到了我的生活和工作中。
我的工作室越做越大,后来甚至开了分公司。
我也遇到了一个新的女孩。
她是我在一次行业峰会上认识的,也是一个设计师。
她很独立,很有才华,也很懂我。
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从包豪斯聊到新中式,也可以为了一个像素的偏差争得面红耳赤。
跟她在一起,我很放松,很快乐。
我们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
我们只是在平淡的日子里,互相陪伴,互相成就。
我们一起看画展,一起去旅行,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我们也会吵架,但很快就会和好。
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是那个对的人。
求婚那天,我没有用钻戒。
我用我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从一个收藏家手里,买回了一块和我家那块一模一样的清代和田玉佩。
我把它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家的规矩,传媳不传子。”我笑着对她说。
她哭了,哭得比我当年还厉害。
“陈阳,你这个笨蛋。”她捶着我的胸口。
我知道,她懂我。
她懂那块玉佩对我意味着什么。
她懂我经历过的一切。
婚礼那天,胖子是我的伴郎。
他喝得有点多,拉着我的手说:“兄弟,真好。你终于找到了那个,值得你把玉佩给她的人。”
我看着不远处,穿着婚纱,笑靥如花的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真好。”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
我们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有的人,是来教会我们成长的。
有的人,是来陪我们走完一生的。
我很感谢肖晴。
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人性。
也让我懂得了,一个男人,真正应该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很感谢我的妻子。
她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爱,是纯粹的,是温暖的,是可以抵御岁月漫长的。
现在,我偶尔还是会梦到那个当铺。
但梦里的我,不再是那个焦虑无助的少年。
我只是一个过客,平静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然后,转身离开。
因为我知道。
当铺里,典当的是过去。
而我,要去迎接我的未来了。
来源:雪飘叶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