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我偷偷给牛棚的右派送饭,平反后,他却把我送进了监狱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5 00:23 1

摘要:我们村在黄土高坡上,叫林家坳。村东头新盖了三间牛棚,关着的不是牛,是人。

那一年,我十九岁。

风从塬上刮下来,带着哨子声,把家家户户的门窗吹得跟闹鬼一样。

1971年的冬天,冷得邪乎。

我们村在黄土高坡上,叫林家坳。村东头新盖了三间牛棚,关着的不是牛,是人。

是县里送下来的“右派”。

我第一次见沈知远,就是在那牛棚门口。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是挂在衣架上。

一副黑框眼镜,一条腿用白线缠着,歪歪扭扭地架在鼻梁上。

他正在扫牛粪,动作很慢,像是随时会散架。

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他,朝他扔土坷垃,嘴里喊着难听的口号。

他不动,也不躲,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任凭土块砸在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我看见他镜片后面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悲伤。

像一口枯了很久的井。

死气沉沉。

那天晚上,我揣着一个还烫手的红薯,悄悄摸到了牛棚后面。

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咚地撞着我的肋骨。

我爹是村里的会计,为人最是谨慎,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离那些“牛鬼蛇神”远一点。

他说,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清。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那双死寂的眼睛。

牛棚后面有个小窗,糊着破报纸,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我撕开一个角,朝里面小声喊。

“喂。”

“喂,有人吗?”

里面没动静。

我又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抖。

“那个……戴眼镜的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黑影才慢慢挪过来。

“什么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把红薯从破洞里递进去。

“给你。”

他没接。

“快拿着啊,还热着呢。”我催他。

他还是不动,隔着那个小洞,我感觉他在看我。

“为什么?”他问。

我愣住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我看你没吃饭。”我胡乱找了个理由。

“你快走吧,被人看见了,会连累你。”他说着,就要把窗户的破洞堵上。

我急了,把红薯硬塞进去,塞到了他冰凉的手里。

“我走了!”

我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家,躲在被子里,还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从那天起,送饭就成了我最大的秘密。

有时候是一个窝窝头,有时候是半块玉米饼子。

运气好的时候,我娘做了菜团子,我就能偷一个揣在怀里。

每次去,我都提心吊胆,跟做贼一样。

村里的民兵队长李建军,一直对我有意思,总爱在我家附近晃悠。

好几次,我揣着东西出门,都差点被他撞上。

“岚子,干啥去?”

“我……我去我二姨家。”

“你二姨家不是在西边吗?你往东走干啥?”

我的后背瞬间就湿了。

“我……我先去趟茅房!”我指着东头的茅厕,落荒而逃。

李建军看着我的背影,眼神里全是怀疑。

我知道,我这是在走钢丝。

可我停不下来。

沈知远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知道了我的名字,叫我“小岚”。

他告诉我,他以前是北京一所大学的教授,教历史的。

“历史?”我对这个词很陌生。

“就是过去发生的事。”他在黑暗里轻声说,“所有的过去,都不会白白过去。”

他开始给我讲故事。

讲长城,讲故宫,讲那些我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

他给我讲安徒生童话,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听得入了迷,常常忘了时间。

“你怎么懂这么多?”我问他。

他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虽然很淡,但那口枯井里,好像有了一点点水光。

“因为书啊。”他说,“小岚,书是好东西。人可以被关起来,但脑子里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他开始教我认字。

用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

我的名字,林岚。

他说:“‘岚’,是山里的雾气。很美。”

我看着地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心里像是开了花。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我的名字美。

我们隔着一堵墙,一个在黑暗里,一个在月光下。

那堵墙那么厚,又那么薄。

日子久了,我甚至有了一种错觉。

觉得这牛棚不是牢笼,而是我们俩的秘密花园。

当然,危险也如影随形。

一天晚上,我娘在我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写着字的废报纸。

那是我练习写自己名字的“作业”。

我娘不识字,但她认识我爹。

那天晚上,我爹第一次打了我。

他用那根磨得光溜溜的烟杆,一下一下地抽在我的背上。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他压着嗓子吼,生怕被邻居听见。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国家的敌人!你跟他搅和在一起,是想让我们全家都去陪他住牛棚吗?”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背上火辣辣地疼,可我心里不觉得委屈。

我只觉得,我爹不明白。

沈知远不是坏人。

他只是……只是和我们不一样。

我娘抱着我哭,眼泪把我的衣服都浸湿了。

“岚子啊,听话,咱不去了,好不好?咱就当没认识过那个人。”

我看着我娘花白的头发,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答应了他们。

可第二天,当我看到锅里那几个白面馒头时,我又动摇了。

那是为了招待即将上门提亲的李建军,我娘特意蒸的。

白得晃眼。

我鬼使神差地,又偷了一个。

我不能不去。

我怕我今天不去了,明天,他就饿死了。

我到牛棚的时候,李建军正带着两个民兵在检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躲在远处的草垛后面,手心里全是汗,那个白面馒头被我攥得变了形。

我看见李建军走到沈知远面前,用脚踢了踢他用来睡觉的草堆。

“老东西,挺能熬啊。”

沈知远没说话。

李建军一脚踹在他腿上。

“问你话呢!哑巴了?”

沈知远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稳了。

“还行。”他平静地说。

李建军冷笑一声,又在他身上搜了搜,什么也没搜到,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才敢过去。

我把那个不成形的馒头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着上面我的指印,看了很久。

“以后别来了。”他说。

“为什么?”

“太危险了。”他抬起头,透过那个小洞看着我,“小岚,不值得。”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说,声音有点哽咽,“我就是……见不得人这么被欺负。”

他沉默了。

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然后,我听见他小声地、郑重地说:

“小岚,等这一切过去了,我一定报答你。”

“我带你去北京,让你也上大学,让你看真正的故宫和长城。”

“我沈知远这辈子,欠你一条命。”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不知道是被李建军吓的,还是因为他的话。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多了一个念想。

去北京。

上大学。

这个念想,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我开始更努力地跟他学认字,学算术。

他没有纸笔,就用记忆教我。

他给我背唐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说:“小岚,记住这句诗。人的命,要像这草一样,要硬。”

我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给他送了三年的饭。

从1971年的冬天,一直到1974年的春天。

这三年里,李建军的追求越来越紧。

我爹娘被他送的几斤肉、几尺布收买,铁了心要把我嫁给他。

我抵死不从。

我说,我宁可死,也不嫁给李建军。

我爹气得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谁也没告诉,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承诺。

一个去北京的梦。

1976年,那件震动全国的大事发生了。

村里的大喇叭里,整天播放着激昂的文件。

空气里的味道,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

又过了一年多,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我们林家坳。

车上下来几个穿干部服的人。

他们径直走到了牛棚。

那天,全村的人都跑去看热闹。

我也去了。

我看到其中一个干部,握着沈知远的手,激动地说:“沈教授,让您受苦了!我代表组织,来接您回去!”

沈知远还是那副样子,瘦,憔悴。

但他站得笔直。

阳光照在他身上,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原来他没有那么老,只是头发白了。

他的眼睛里,那口枯井,好像活了。

他要走了。

我的心,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巨大的失落。

他被人簇拥着往车上走,路过人群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看到了我。

隔着攒动的人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等我。”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走了。

吉普车扬起一阵黄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李建军站在我旁边,酸溜溜地说:“看什么看,人家是城里的大教授,还能记得你个村姑?”

我没理他。

我相信沈知远。

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给我留了一个北京的地址。

是我央求他留下的,他写在一小片烟盒纸上,字小得像蚂蚁。

我把它当宝贝一样,用布包了好几层,藏在贴身的衣兜里。

我开始给他写信。

第一封信,我写了三天。

查着他教我认的那些字,一笔一划,写了满满两页纸。

我告诉他,我爹娘逼我嫁给李建军,我快顶不住了。

我问他,他说的还算不算数。

我把信寄出去,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每天都去村口的小卖部问,有没有我的信。

一个月后,信来了。

是沈知远的回信。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他说他正在配合组织调查,处理很多事,很忙。

他说让我等他,他处理完了,就来接我。

信的最后,他说:“勿念。”

我把那封信看了几十遍,每个字都快被我看烂了。

虽然信很短,但我心里踏实了。

他说让我等他。

我就等。

我用这封信当挡箭牌,又一次拒绝了李建军。

我爹气得把我锁在屋里,不给我饭吃。

我娘偷偷给我塞吃的,哭着劝我。

“岚子,那是个什么人,咱们不清楚啊。李建军虽然人霸道了点,但好歹是知根知底的……”

“娘,你别说了。”我打断她,“我等他。”

我等了半年。

半年里,我又写了五六封信。

他只回了第二封。

比第一封更短。

他说,他恢复了工作,分了房子,一切都好。

让我自己保重。

还是那句:“勿念。”

信纸上,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墨香。

是女人的雪花膏的香味。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但我很快又说服了自己。

他现在是大教授了,身边有女同事,太正常了。

我不能瞎想。

我要相信他。

可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信了。

我寄出去的信,像石头沉进了大海。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起来了。

“那林家的岚子,是不是魔怔了?听说天天等北京来的信。”

“还不是被那个老右派给勾了魂!人家现在飞黄腾达了,哪还记得她是谁?”

李建军也上门来嘲笑我。

“怎么样?林岚,等到你的大教授了没?人家现在身边肯定是女大学生围着,你算哪根葱?”

我把他推了出去。

“你滚!”

我趴在床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难道,那三年的陪伴,那些深夜里的话,那些“带你去北京”的承诺,都只是一个梦?

不。

我不信。

1979年的春天,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地。

连我们这个小山村,都感受到了变化。

知青开始返城了。

村里到处都是哭声和告别的场面。

我看着那些收拾行李,脸上带着希望和泪水的知青,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我要去找他。

我要去北京,当面问问他。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娘。

我娘吓坏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出那么远的门,我不放心!”

“娘,我必须去。”我的语气很坚定,“我必须去要一个答案。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我把这些年偷偷攒下的几块钱,还有我娘塞给我的十几块钱,缝在内衣的口袋里。

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和几个干馍。

一天凌晨,我悄悄地离开了家。

我不敢告诉我爹,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我走了几十里山路,才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拖拉机。

又从县城,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最后,在省城的火车站,我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站票。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充满了各种汗味、烟味、泡面味。

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连脚都伸不直。

两天一夜。

我就靠着那几个干馍和火车上接的开水,熬了过来。

当火车广播里响起“旅客们请注意,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北京站”时,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北京。

我终于到了。

走出火车站,我彻底懵了。

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还有那么高的楼房。

我攥着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烟盒纸,像是攥着救命稻草。

我找人问路,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着我听不太懂的口音,不耐烦地摆摆手。

最后,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给我指了路。

我坐上了一辆我从来没见过的,像长龙一样的公交车。

下车后,又走了很久。

终于,我找到了那个地址。

北京大学,家属院。

那是一排排漂亮的红砖小楼。

门口有传达室,有站岗的解放军。

我被拦住了。

“同志,你找谁?”

“我找……我找沈知远,沈教授。”我小声说。

“有证件吗?跟他约好了吗?”

我摇摇头。

“那不能进。”

我急了,“我是他……我是他老家的亲戚。”

门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穿着打补丁的土布衣服,脚上的布鞋也磨破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我在传达室外面,坐立不安地等着。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我看到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烫成卷的女人,挽着沈知远的胳膊,从一栋楼里走了出来。

沈知远也换上了崭新的灰色咔叽布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也养胖了,白净了。

他戴着一副新的金丝边眼镜。

那一瞬间,我几乎没认出他来。

他不再是牛棚里那个瘦骨嶙峋、眼神死寂的老头。

他是一个真正的、体面的、有学问的大学教授。

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站起来,想喊他。

可那个女人先开口了。

她走到传达室窗口,声音清脆又带着一丝傲慢。

“师傅,就是她吗?”

门卫点了点头。

女人转过身,朝我走来。

沈知远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过来。

他的目光,和我对上了。

我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对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待一个陌生人的点头。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你就是林岚?”女人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我是沈知远现在的爱人,我叫许曼丽。”她自我介绍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知远他……很忙,没时间见你。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我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沈知远。

他始终没有走过来。

“我……我从老家来的,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我的声音在发抖。

“说什么?”许曼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过去的事情,组织上已经有定论了。那些在乡下的日子,是他一辈子的伤疤,我们不想再提了。”

她顿了顿,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一沓钱。

“这里是二百块钱。我知道,你以前……帮过他。我们很感激。这点钱,你拿着,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

她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钱,散落了一地。

“我不要钱!”我冲着她喊,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是来要钱的!”

我看向沈知远,大声问他:

“沈先生!你跟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你说要带我来北京!你说要让我上大学!你说你欠我一条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的质问,像石头一样,砸在安静的家属院里。

一些路过的人停下脚步,朝我们指指点点。

沈知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许曼丽的脸色更难看。

她快步走到沈知远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沈知远终于朝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在牛棚时的温情,也没有了在村口告别时的不舍。

只有一种冰冷的、陌生的、不耐烦的审视。

“林岚同志。”

他一开口,我就浑身一震。

他叫我,“林岚同志”。

“过去的事,我很感谢你。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有我的工作,有我的家庭。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打扰?”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给你送了三年饭,我为了等你,得罪了全村人,我差点被我爹打死,我一个人跑到北京来找你……现在,你跟我说,我是在打扰你?”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许曼丽尖声叫道,“什么叫你给他送饭?那是特殊时期,人民群众对受迫害同志的同情!你怎么能拿这个当筹码,来要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要挟?”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知远,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了。”许曼行拉着沈知远的胳膊,“这种农村来的野丫头,就是想攀高枝,想讹钱。我们走。”

沈知远被她拉着,转身就要走。

我彻底崩溃了。

我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沈知远!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兑现你的承诺?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放手!”他用力地甩开我。

力气很大。

我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手掌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破了,火辣辣地疼。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整理了一下被我抓皱的衣袖。

然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林岚同志,我从来没有给你过任何承诺。也许是你自己,有什么误会。请你以后,自重。”

说完,他挽着许曼丽,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我听不见了。

传达室门卫鄙夷的眼神,我看不见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我像一个游魂,在北京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天黑了,我又冷又饿。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缩成一团,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还是站票。

回去的路上,我没哭。

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他说的那句话。

“请你以后,自重。”

回到林家坳,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说话,不再笑。

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娘以为我受了什么刺激,急得天天掉眼泪。

我爹看着我,叹着气,也不再骂我了。

村里的人都说,林家的岚子,傻了。

李建军又来了。

他没有嘲笑我。

他只是看着我,说:“岚子,忘了他吧。跟我过日子,我保证对你好。”

我看着他那张算不上英俊,但很真诚的脸。

心里一片麻木。

好,或者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1980年的秋天,我嫁给了李建军。

没有婚礼,没有嫁妆。

就是领了一张证,把他家的铺盖搬到了我家。

他成了上门女婿。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

李建军当上了村主任,说话做事,还是那副霸道的样子。

但他对我,确实没话说。

重活累活,他全包了。

有好吃的,第一个紧着我。

我还是不怎么说话。

他也不逼我。

有时候,他晚上看着我,会叹气。

“岚子,你心里那个人,就那么好?”

我没回答。

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拔不掉,也长不好,就那么在肉里,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曾经有多傻。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相夫,生子,然后慢慢变老,死在这个小山村里。

我甚至开始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我给李建军做饭,洗衣,学着对他笑。

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也挺高兴。

他说:“岚子,你笑了,真好看。”

1981年的春天,我怀孕了。

李建军高兴得像个孩子,把我当成了老佛爷一样供着。

我娘也天天过来,给我做好吃的。

我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点暖意。

也许,就这样开始新的生活,也挺好。

我把我那些关于北京,关于沈知远的记忆,都打包起来,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我甚至把他给我写的那两封信,还有那张写着地址的烟盒纸,都找出来,烧了。

火苗舔着纸张,把那些字迹一点点吞噬。

我对自己说,林岚,都过去了。

可是,我忘了沈知远教我的那句诗。

“野火烧不尽。”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重新开始的时候。

一辆警车,开进了我们林家坳。

和当年接沈知远走的那辆吉普车不一样。

这辆车上,下来的是两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公安。

他们径直走到了我家。

李建军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公安,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

“公安同志,你们这是……”

为首的那个公安,拿出一张纸。

“你就是李建军?林岚是你爱人?”

“是是是,我是她男人。公安同志,我媳妇她……她犯啥事了?”李建军的脸都白了。

那个公安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我。

我正扶着门框,站在屋檐下。

“林岚?”

我点点头。

“你因为涉嫌在特殊时期,藏匿反动书刊,散播反动言论,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拘捕。这是逮捕令。”

他把那张纸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我一个字都没看清。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反动书刊?

反动言论?

我什么时候……

李建军急了,一把拦在公安面前。

“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媳妇她大字不识几个,她哪懂什么反动不反动的!”

“识不识字,我们有证据。让开!”

另一个公安推开了李建军。

他们走到我面前,拿出一副冰冷的手铐。

“咔哒”一声。

铐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娘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爹扶着我娘,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建军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过来要跟他们拼命。

“你们不能带走她!她怀着孩子呢!”

“我们有证据!谁敢妨碍公务,一起带走!”公安厉声喝道。

我被他们推搡着,往外走。

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

他们的眼神,比三年前看沈知远的时候,还要复杂。

有同情,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看吧,我就说,跟那种人沾上,没好事。”

“这下好了,男人刚当上村主任,她倒要进去了。”

我听着这些议论,一步一步地走着。

手铐很冷。

我的心,比手铐还冷。

我不知道我藏了什么书,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

我只知道,这一切,肯定跟一个人有关。

沈知远。

我被带到了县城的公安局。

关在一个小黑屋里。

他们开始审问我。

“林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你私藏的那些书,都交出来。”

“我没有书。”我说。

“还嘴硬?有人举报你,说你当年不仅给右派分子沈知远送饭,还从他那里拿了禁书看,并且到处散播‘读书无用论’是错误的等反动思想。”

我愣住了。

读书无用论是错误的。

这话,是沈知远对我说的。

那时候,他教我认字,鼓励我读书。

他说:“小岚,别信外面那些‘读书无用’的鬼话。人,什么时候都得读书。知识,才是唯一的财富。”

这话,我只对一个人说过。

我最好的朋友,春燕。

有一次,她劝我别念着那个老右派了,赶紧嫁人。

她说:“念书有啥用?你看那些知青,念了那么多书,还不是要回城里找工作?还不如我们,早早嫁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当时就急了,把沈知远的话搬了出来。

“读书怎么没用!沈先生说了,知识才是……”

难道,是春燕举报的我?

不可能。春燕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不会害我。

“是谁举报的我?”我问。

审问我的人冷笑一声。

“你没资格问。我们再问你,沈知远是不是跟你说过,‘历史会给一个公正的评价’?”

我的心,沉到了底。

这句话,也是沈知远说的。

在一个风很大的晚上,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幽幽地说的。

他说:“别看他们现在闹得欢,历史,会给每一个人,一个公正的评价。”

这句话,我谁也没告诉过。

只有天,地,我,和他,四个人知道。

现在,公安也知道了。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举报我的人,不是别人。

就是沈知远。

那个我曾经用生命去温暖的男人。

那个我曾经以为是神祇的男人。

他,亲手把我送到了这里。

为什么?

我疯了一样地想。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是因为我去找他,让他丢了面子吗?

是因为他的新婚妻子容不下我吗?

所以,他就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把我送进监狱,让我身败名裂。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牛棚里,有过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去。

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对一个农村姑娘,许下过什么承诺。

他的人生,就可以变得干干净净,完美无瑕。

好狠。

沈知远,你好狠的心啊。

我笑了。

在那个阴暗的审讯室里,我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审问的人被我笑毛了。

“你笑什么!严肃点!”

我止住笑,看着他们。

“我承认。”我说,“我就是散播了反动言论。你们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说的。”

“书呢?”

“烧了。”

“什么时候烧的?”

“嫁人前,都烧了。”

他们不信,又审了我两天两夜。

不让我睡觉。

我熬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一个卫生所的病床上。

一个女医生告诉我,我流产了。

孩子,没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滴眼泪,都没有。

心死了,也就不会疼了。

李建军来看我。

几天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

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岚子,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保住你,也没保住我们的孩子。”

我摇摇头。

“不怪你。”

我说。

“建军,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然后发疯一样地摇头。

“不!我不离!我等你出来!不管判多少年,我都等你!”

“何必呢?”我看着他,“你现在是村主任,前途正好。跟我这种人绑在一起,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不管!”他吼道,“我只要你!”

我没再说话。

最终,我因为“思想作风问题”,被判了两年。

罪名不算重,但足够毁掉我的一生。

在被送往劳改农场之前,李建军又来了一次。

他塞给我一个布包。

“里面是钱,还有几件厚衣服。到那边,别舍不得花,该打点的要打点,别让人欺负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来没爱过的男人,这个曾经我觉得粗鲁霸道的男人。

心里,五味杂陈。

“建军,”我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他眼圈红了。

“傻瓜,跟我客气什么。”

在农场的日子,很苦。

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

但我都熬过来了。

我想起沈知远教我的那句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用这句话鼓励我,又亲手放了一把火,想把我烧成灰烬。

可我偏不如他的愿。

我偏要像那野草一样,活下去。

两年后,我出狱了。

走出农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建军。

他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我的包袱。

他看到我,咧开嘴笑了。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岚子,我来接你回家。”

我的眼泪,时隔两年,终于又一次流了下来。

我们没有离婚。

我回家后,他辞掉了村主任的职位。

他说,那玩意儿,谁爱当谁当去。

我们搬离了林家坳,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小镇。

他蹬三轮车,我摆小摊卖袜子。

日子很清贫,但很安心。

我们再也没有孩子。

但我也不觉得遗憾。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沈知远。

想起那双死寂的眼睛,想起他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想起他许诺过的北京。

我不再恨他了。

我只是可怜他。

他以为把我送进监狱,就能抹去他的过去。

可他不知道,有些债,是欠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中国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我们的小摊,也变成了小卖部。

李建军的头发,也开始白了。

他还是那副样子,对我言听计从。

一天晚上,我们在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访谈节目。

被访谈的嘉宾,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历史学家。

主持人毕恭毕敬地称呼他,“沈老”。

我看到了那张脸。

老了,但保养得很好。

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发型,得体的衣着。

他正在侃侃而谈,谈历史,谈人生,谈风骨。

他说:“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是要有良知的,是要对得起自己内心的。”

李建军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我。

“狗屁!”他骂了一句,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

“别。”我按住了他的手。

我看着电视里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看着他身边的背景,那是一间豪华的书房,满墙的书。

主持人问他:“沈老,听说您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吃了不少苦。是什么支撑您走过那段艰难岁月的?”

沈知远沉吟了一下。

然后,他对着镜头,缓缓地说:

“是信念。是对我们这个民族的信念,是对真理的信念。当然,也要感谢在那段岁月里,一些善良的人民群众,给予我的无私帮助。”

他说得那么诚恳,那么冠冕堂皇。

我笑了。

李建军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说,“就是觉得,这电视节目,挺有意思的。”

节目最后,主持人提到了沈老的新书发布会。

时间和地点,都说得清清楚楚。

就在我们这个城市的中心书城。

李建军的脸色变了。

“岚子,你可别犯傻。”

我拍了拍他的手。

“放心,我早就不傻了。”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

我没有告诉李建军。

我穿上我最好的一件衣服,虽然也只是普通的布料。

我到了中心书城。

那里人山人海,长枪短炮的记者围了一圈。

沈知远坐在最中间,被一群人簇拥着。

他正在给读者签名。

我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终于,轮到我了。

我把一本他的新书,放在他面前。

他头也没抬,拿起笔,熟练地问:“您好,签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才疑惑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我的脸时,他手里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墨水,溅出来,弄脏了崭新的书页。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个毁了我半生的男人。

我看着他惊恐万状的眼睛。

我笑了。

我笑得很平静,很坦然。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质问他。

我只是拿起那本被弄脏的书,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页,一页,慢慢地撕掉。

撕完,我把那些碎片,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堆成一小堆。

像一座小小的坟。

然后,我转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书城。

外面的阳光很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心里那根扎了二十年的刺,终于,被我自己拔了出来。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沈知远,你烧不掉我。

我活过来了。

而且,会活得比你好。

来源:暮归念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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