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听见了?”她终于把鸡蛋翻了个面,瞥了我一眼,“你就是学习太紧张,出现幻觉了。”
那年我高三,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房间是客厅隔出来的,用的是那种最薄的石膏板,隔音约等于零。
我妈和继父老张的卧室就在隔壁。
一切都从我房间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开始。
门锁是老式的,一个圆把手,中间有个小小的按钮,按下去算反锁。
但没什么用,外面用根牙签就能捅开。
第一次发现门有动静,是期中考前一个星期。
我熬夜刷题,凌晨一点多,眼皮重得像挂了铅。
就在我快要趴在桌上睡着时,门把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
我瞬间清醒。
我以为是风,或者是老旧的门框自己发出的声音。
毕竟这栋筒子楼,什么都老,什么都响。
我没在意,继续埋头做那道该死的解析几何。
过了大概十分钟,又是“咔哒”一声。
这次我听清了,是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
动作很慢,很小心,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咚咚地砸着胸口。
家里就三个人,我妈早就睡了,鼾声跟打雷一样。
那……转动门把手的,是谁?
我死死盯着那扇门,大气不敢出。
门把手转到底,停住了,然后又被慢慢地、无声地放了回去。
外面的人似乎是发现门被反锁了。
几秒钟后,门缝底下,一小片阴影投了进来,又很快消失。
他走了。
我瘫在椅子上,后背一片冰凉的汗。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对我妈说了这件事。
她正忙着在油锅里煎鸡蛋,头也没抬。
“多大点事,肯定是风吹的。”
“不是风,”我强调,“是有人在转门把手,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她终于把鸡蛋翻了个面,瞥了我一眼,“你就是学习太紧张,出现幻觉了。”
老张端着碗稀饭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打圆场。
“微微,是不是张叔昨晚起夜吵到你了?人老了,厕所跑得勤。”
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很和善,牙齿被烟熏得焦黄。
我看着他那张笑脸,心里一阵发毛。
“我听见的是门把手的声音。”我固执地说。
我妈把煎得焦黑的鸡蛋铲进我碗里,语气开始不耐烦。
“行了!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张叔还能吃了你?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赶紧吃饭,上学要迟到了。”
她总是这样。
只要我表现出对老张一丝一毫的怀疑,她就会立刻变得暴躁,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知道,她是怕我这个“拖油瓶”搅了她的“幸福生活”。
从那以后,事情变得越来越频繁。
有时是我半夜惊醒,发现门把手是拧开的状态。
有时是我在台灯下昏昏欲睡,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我开始用一把椅子死死抵住门。
第二天早上,椅子总会被挪开,恢复原位。
我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喊我起床吃饭。
我跟她提,她就骂我。
“林微,你是不是有病?你张叔每天早上看你门没关严,怕你着凉,帮你关好,你还赖上他了?”
“他为什么要进我房间帮我关门?”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关好?一个女孩子家,门都不锁,还好意思说别人?”
她的逻辑永远这么无懈可击。
错的永远是我。
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越挣扎,收得越紧。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隔壁我妈的鼾声,和老张辗转反侧的声响。
他好像也睡不着。
高三的学业压力本来就大,失眠让我精神恍惚,成绩一落千丈。
班主任找我谈话,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继父总在深夜撬我房门,我妈说我有病?
谁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一个处于青春叛逆期,为了逃避学习而编造谎言的问题少女。
我只能摇头,说,“没事,就是压力大了点。”
班主任叹了口气,让我注意身体。
我走出办公室,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觉得这个世界也是灰蒙蒙的。
我尝试过更激烈的反抗。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周琪。
周琪是个暴脾气,当场就炸了。
“报警啊!这他妈就是变态!你还忍着?”
“我妈不信我。”
“你妈是不是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她……她觉得老张对我们挺好的。”
“好个屁!”周琪骂道,“给你买两件衣服,做两顿饭,就算好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周琪的怂恿下,我买了把新锁。
那种带钥匙的,从里面插上,外面就彻底打不开。
换锁那天,我妈下班回来,看见门上崭新的锁孔,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林微,你这是干什么?”
“换个锁,安全。”我故作轻松。
“安全?”她冷笑一声,“在这个家里,你防谁呢?防我,还是防你张叔?”
老张跟在她身后,一脸的无辜和受伤。
“微微,是不是张叔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放心了?”
他这副样子,更让我妈火冒三丈。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看看你把人逼成什么样了!老张天天起早贪黑,买菜做饭,伺候你吃喝,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就是想睡个安稳觉!这有错吗?”
“你在这个家里就睡不安稳了?”
“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妈的手在发抖,眼睛里全是失望和愤怒。
“你太让我失望了,林微。为了你,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现在好不容易找个伴,想过两天安生日子,你又要折腾。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累赘,是个破坏她幸福的“折腾精”。
老张还在旁边假惺惺地劝。
“哎呀,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嘛。微微也是为了安全,是好事,是好事。”
他越是这样,我妈就越觉得是我无理取闹。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压抑的沉默中吃完了饭。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听着外面我妈低声的啜泣和老张温言的安慰。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新锁给了我短暂的安全感。
至少有三个晚上,我睡得还算安稳。
第四天,我放学回家,发现钥匙插在锁孔里,拧不动了。
我喊我妈,她从厨房出来,一脸不耐烦。
“喊什么喊,锁坏了。”
“坏了?”
“嗯,卡住了,你张叔弄了半天也没弄开,估计是锁芯质量不行。”
我看着老张,他正蹲在门口,手里拿着螺丝刀,一脸“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
“那我晚上怎么锁门?”
“不锁就不锁,多大点事。”我妈说。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把锁,是他弄坏的。
我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他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我的心脏。
我开始想念我爸。
如果他还在,肯定不会让我受这种委屈。
他会把我护在身后,像个真正的英雄。
可是他不在了。
六年前,一场车祸,带走了他。
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安全感。
我妈很快就认识了老张。
老张是我爸以前的工友,看着老实巴交,话不多,但很会照顾人。
他会修下水道,会换灯泡,会做我妈爱吃的红烧肉。
我妈说,跟他在一起,踏实。
我承认,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不错。
他会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会在我妈骂我的时候帮我说话。
他让我一度以为,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直到我们搬进这个筒子楼。
直到他开始在深夜,靠近我那扇没有安全感的房门。
锁坏了之后,我只能继续用椅子抵门。
但这根本没用。
他有的是力气,可以在我睡熟之后,悄无声息地把椅子挪开。
我常常在凌晨被惊醒,发现门开着一条缝。
月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能听见他就在门外,压抑着呼吸。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他的猎物彻底放松警惕。
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开始在房间里藏“武器”。
一把水果刀,放在枕头底下。
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放在床头柜的边缘,一碰就倒。
我还把周琪送我的一个风铃挂在了门把手上。
只要门一动,风铃就会响。
风铃响过两次。
第一次,我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抓着水果刀对着门口。
外面的人顿了一下,然后传来老张的声音。
“微微,睡了吗?我听见你房间有动静,以为进贼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正常,那么关切。
我妈也被吵醒了,穿着睡衣出来,骂我。
“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名堂!一惊一乍的,要吓死人啊!”
我无力解释。
第二次,风铃响了,我没动。
我只是躺在床上,死死地攥着手机。
我听见门被推开,很轻,很慢。
风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然后是脚步声,一步,两步,停在了我的床边。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脸上。
灼热,黏腻。
我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就在那里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都更折磨人。
终于,他好像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考越来越近,我不能毁了自己。
我必须找到证据。
一个让我妈无法再自欺欺人的证据。
周琪给我出了个主意。
“录音啊!你手机不是有录音功能吗?他再进来,你就录下来!”
“可他什么都不说啊。”
“那就逼他说!”周琪说,“你装睡,等他进来,你就说梦话,喊‘爸’,你看他什么反应!”
这个主意很大胆,也很危险。
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决定试一次。
就一次。
成败在此一举。
那个周末,我对我妈说,我最近压力太大,想喝点牛奶助眠。
我妈难得地没有骂我,还让老张去给我热牛奶。
老张端着牛奶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书桌前,假装看书。
他把杯子放在我手边,没有立刻走。
“微微,学习也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嗯。”我头也不抬。
“有心事就跟张叔说,别憋在心里。”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我听着只觉得反胃。
我没理他。
他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趣,就出去了。
我看着那杯牛奶,心里盘算着我的计划。
晚上十一点,我喝了牛奶,就上床了。
我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塞在枕头底下,只露出麦克风的小孔。
然后我躺下,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这是我演技的巅峰时刻。
我连呼吸的频率都模仿着睡熟的样子,时而平稳,时而深长。
隔壁房间的灯熄了。
我妈很快就睡着了,鼾声依旧。
我听见老张翻了个身。
然后是下床的声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来了。
我听见他的拖鞋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我的房门没有关严,虚掩着。
这是我故意留的。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风铃没有响,我白天的时候把它摘掉了,怕打草惊蛇。
脚步声停在了我的床边。
和上次一样。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我强迫自己放松肌肉。
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他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像上次一样,什么都不做就离开。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床垫微微一沉。
他……他坐下了。
他坐在了我的床边!
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汗味瞬间包裹了我。
我差点吐出来。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离我太近了,近到我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
他想干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听见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像梦呓。
“微微……长得真快啊……”
“越来越像你妈年轻的时候了……”
“不,比你妈还好看……”
他的手,慢慢地,朝我的脸伸了过来。
冰凉的指尖,带着常年抽烟留下的粗糙感。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了口气,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爸……”
伸向我的那只手,在离我脸颊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几秒钟后,我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
那笑声很低,很沉,充满了压抑的、病态的兴奋。
然后,他俯下身,凑到我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听见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既温柔又恶毒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傻孩子。”
“你爸早就死了。”
“以后,我就是你爸。”
“我会……好好疼你的……”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所有的弦都断了。
恶心,愤怒,恐惧……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
但我没有动。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脚踹过去。
我不能动。
我动了,一切就都毁了。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沉睡”。
他又在我耳边,用那种黏腻的声音,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
他说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我不一样。
他说他娶我妈,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接近我。
他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躺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帮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一个慈父。
然后,他走了。
门被轻轻关上。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听着隔壁传来他上床的声音。
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把门死死地反锁上,又用椅子抵住。
做完这一切,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倒在地。
我抱着膝盖,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哭了很久,哭到嗓子都哑了。
然后,我擦干眼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我按下了停止键。
录音文件保存成功。
铁证如山。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去上学。
我妈起床看到我,又想骂人。
“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你想干什么?造反啊?”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她面前。
老张也起来了,正要去洗手间,看到我,他还笑了笑。
“微微,今天起这么早啊。”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和善。
但我现在看他,只觉得像一条毒蛇。
我拿出手机,当着我妈的面,按下了播放键。
老张那黏腻又恶毒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傻孩子。”
“你爸早就死了。”
“以后,我就是你爸。”
“我会……好好疼你的……”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到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老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想上来抢我的手机,被我躲开了。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那些污言秽语,一字一句,像巴掌一样,狠狠地扇在我妈的脸上。
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她看着老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张的脸色也变了,从慌乱,到恼羞成怒。
“你……你算计我?”他指着我,眼睛里迸出凶光。
“我算计你?”我冷笑,“要不是我留了一手,今天我就被你这个畜生毁了!”
“你胡说!”他还在狡辩,“这是伪造的!是你自己剪辑的!”
“是不是伪造的,拿去给警察鉴定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举着手机,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妈突然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朝老张扑了过去。
“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我杀了你!”
她用手抓,用牙咬,像一头护崽的母狮。
老张被她扑倒在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想推开我妈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抄起墙角的拖把,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头上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我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拖把杆都断了。
老张抱着头,在地上哀嚎。
我妈也打累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悔恨,有羞耻,有绝望。
整个家,一片狼藉。
我站在一片狼藉中间,看着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也最让我失望的人,心里竟然异常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老张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我把录音交给了警察。
人证物证俱在,老张被带走了。
猥亵未遂,加上言语威胁,足够他喝一壶的。
警察走后,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她还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双眼红肿。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对不起。
但我不想听。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一句“对不起”,太轻了。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妈跟了进来,拉住我的手。
“微微,你要去哪?”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去学校。”
“别……别走,是妈错了,妈对不起你……”
“你没错。”我打断她,“你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她愣住了。
我甩开她的手,继续收拾。
“微微,你别这样,你打我,你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
“我没不理你。”我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这个所谓的“家”,充满了压抑、谎言和伤害。
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包,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复习资料。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妈。
她还站在原地,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苍老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窒息感所取代。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在周琪家借住了一段时间。
周琪的爸妈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在他们家,我终于睡了几个安稳觉。
高考前,我妈来学校找过我一次。
她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鬓角都有了白发。
她给我带了亲手做的排骨汤,装在保温桶里。
“微微,喝点汤吧,补补身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讨好。
我没有接。
“有事吗?”我问,语气很平淡。
“没……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的冷漠,像一把刀子,刺痛了她。
她的眼圈又红了。
“微微,我知道你恨我。是我瞎了眼,引狼入室,差点害了你。你怪我,是应该的。”
“我不恨你。”我说的是实话。
我只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了。
哀莫大于心死。
“那……那你高考完,回家住,好不好?”她近乎哀求地问。
回家?
我没有家了。
我摇了摇头。
“我考完就去打工,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她愣住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不要妈了,是不是?”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怎么会不要她呢?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一想到要和她回到那个充满不堪回忆的房子里,我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我不会再回答。
然后我说。
“等我忘了这件事,再说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怕再看一眼,我就会心软。
高考,我考得还不错。
虽然之前被影响了一段时间,但我的基础好,最后还是考上了一所外地的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周琪比我还高兴,抱着我尖叫。
“太棒了!林微!你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是啊,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我去派出所销了案。
老张被判了三年。
对我来说,这个结果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离开那天,我妈来送我。
她把一张银行卡塞给我。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妈这几年攒的,你拿着,上大学用。”
我没要。
“我有助学贷款。”
“那不一样!”她急了,“这是妈给你的!你必须拿着!”
她强行把卡塞进我的口袋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
火车快要开了。
她站在站台上,隔着车窗看着我,不停地抹眼泪。
“到了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多跟家里联系……”
她絮絮叨-嗦地说着,像所有送别孩子的母亲一样。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坚硬的冰,好像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火车开动了。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隔着窗户,对她挥了挥手。
大学四年,我过得很充实。
我拿了奖学金,做了兼职,经济上完全独立了。
我很少回家。
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去待两天。
我和我妈的关系,很微妙。
我们客气,疏离,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我们谁也不提那件事,好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们都知道,那道裂痕,永远都在那里。
毕业后,我留在了上大学的城市。
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妈偶尔会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谈恋爱。
我说,都挺好的。
她就放心了。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
“微微,你还记得你张叔吗?”
我愣了一下。
“哪个张叔?”
“就是……就是那个……”
“哦,忘了。”我说。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在等我这句话。
她也想忘了。
可是,真的能忘吗?
有些伤疤,就算愈合了,也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那年夏天,那个深夜,那个凑在我耳边的声音,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它提醒着我,人性有多幽深,信任有多脆弱。
也提醒着我,一个女孩的成长,要经历多少看不见的荆棘和陷阱。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过去。
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独立,开朗,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女孩。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心里,有一扇门。
一扇永远紧锁的门。
门里,住着那个高三的夏天,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我保护着她,也禁锢着她。
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一把钥匙,打开那扇门,对她说:
“别怕,都过去了。”
“你看,外面的阳光,多好。”
来源:讨厌掉眼泪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