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穿了件挺括的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亮得像一面镜子。
手术后的第三天,周彦来了。
他穿了件挺括的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亮得像一面镜子。
他和我刚认识那会儿,穿三十块钱的白T恤,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手里没拿花,也没拎果篮,就那么空着手,站在离我病床三步远的地方。
像个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我腰上那道二十多公分的口子,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咬,又麻又疼。
我动了动,想扯出一个笑,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他开口了,声音平得像一杯凉透了的白开水。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三天,他只在手术结束那天露了一面,隔着ICU的玻璃看了我一眼,待了不到五分钟。
我妈说,他要去照顾徐梦。
徐梦,他的白月光,我的大学室友,现在,她身体里装着我的一个肾。
我嗯了一声,嗓子干得像砂纸。
“你……吃饭了吗?”我问。
问完我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他吃没吃饭。
犯贱。
他没回答,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走过来,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是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眼神飘忽着,就是不落在我脸上。
我伸出手,胳膊因为虚弱而微微发抖,摸索了几下才抓到那个文件袋。
很薄,没什么分量。
可我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我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几页纸。
最上面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离婚协议书。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世界好像被按了静音键,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彦。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终于肯看我了,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林晚,我们离婚吧。”
我笑了。
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伤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剧痛。
“离婚?”
“周彦,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我的粗俗。
“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我去你妈的医院!”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了过去。
水洒了他一身,杯子掉在地上,没碎,骨碌碌滚到了墙角。
他没躲,就那么站着,任由水珠顺着他昂贵的羊绒大衣往下淌。
“你冷静点。”
“我冷静?”我指着我腰上的伤口,冲他嘶吼,“我为了你那个白月光,半条命都快没了,你让我冷静?”
“我他妈躺在这里,连翻身都做不到,你拿着离婚协议书让我冷静?”
“周彦,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周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你闹够了没有?”
“这事跟梦梦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梦梦。
叫得真亲热啊。
我认识他八年,结婚五年,他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他总是叫我林晚,或者,喂。
“没关系?”我气得浑身发抖,“她用着我的肾,你说跟她没关系?”
“周彦,你还要不要脸!”
“捐肾是你自愿的,我没逼你。”他甩开我的手,语气冰冷得像手术刀。
我愣住了。
是啊。
是我自愿的。
半个月前,他跪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徐梦得了尿毒症,只有换肾才能活。
他说,医生说了,直系亲属配型失败,我是最后的希望。
他说:“晚晚,求求你,救救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还说:“只要你肯救她,这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那么脆弱。
我心软了。
我忘了徐梦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我忘了他们在我之前,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我甚至忘了,医生告诉我,捐肾对我自己的身体,意味着什么。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那么爱我,我为他做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只要他好好的,只要我们的家好好的。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傻子。
“所以,这就是你做牛做马的报答?”我指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林晚,我们之间早就没感情了,你心里清楚。”
他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
“这几年,你除了抱怨工作累,抱怨我不够关心你,还会说什么?”
“我跟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拖着对谁都不好。”
我听着他的话,像是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没感情了?
是谁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开车一个小时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接我?
是谁在我生病发烧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粥,结果糊了锅底?
是谁在我爸妈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会一辈子对我好?
原来那些,都他妈是假的。
或者说,都过期了。
“财产我已经分割好了。”他指了指协议书的后面几页,“这套房子归你,没有贷款。车子也给你。”
“我另外再给你五百万现金,作为补偿。”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斤白菜,两块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我的婚姻,我的爱情,我豁出性命的付出,在他眼里,就值一套房子,一辆车,和五百万。
“补偿?”我喃喃自语,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周彦,你觉得我缺你这几个臭钱?”
“我知道你不缺。”他点点头,“但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
“我净身出户。”
他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做了多大的牺牲。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来跟我商量的。
他是来通知我的。
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从他跪下求我捐肾的那一刻起,不,可能更早,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好了。
用我的肾,去救他的心上人。
然后用钱,把我打发掉。
从此以后,他们双宿双飞,再无后顾之忧。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过河拆桥!
“滚。”我闭上眼睛,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你现在就给我滚。”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见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声音。
“你好好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的助理联系。”
“协议你先看着,想好了就签字。”
脚步声远了。
门被轻轻地带上。
病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睁开眼,天花板白得刺眼。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我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我不是不甘心那段早就千疮百孔的婚姻。
我是不甘心,我像个一样,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还亲手把刀递到了对方手上。
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我就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他不要我了。”
“他要跟我离婚。”
我妈在电话那头愣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我听见了她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那个呢?他在哪儿?”
“他走了。”
“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病房。
她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床头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抢过协议书,三两下就撕了个粉碎。
“离!必须离!”
“我女儿的肾给了他相好,他还有脸提离婚?”
“这事没完!我要去告他!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周彦是个什么东西!”
我妈一边骂,一边掉眼泪。
我知道,她不是气我离婚,她是心疼我。
心疼我受的罪,心疼我遭的罪。
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妈,别闹。”
“现在闹,只会让人看笑话。”
“那怎么办?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狗东西?”我妈不甘心。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深吸了一口气,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不是要离婚吗?”
“好啊。”
“但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地,得偿所愿。”
我的肾,不能白给。
我的婚姻,不能就这么白白断送。
周彦,徐梦。
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出院那天,天阴沉沉的。
周彦没来,来的是他的助理,一个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鄙夷。
仿佛在看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失败者。
她帮我办了出院手续,然后递给我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地址。
“周总说,房子已经过户到您名下了,这是钥匙。”
“车在楼下停车场。”
“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我妈扶着我,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我待了半个多月的鬼地方。
每走一步,腰上的伤口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没去周彦“恩赐”给我的那套房子。
我妈直接把我接回了家。
一进门,我爸就迎了上来,看到我苍白的脸色,眼眶一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教师,不善言辞,但他把对我的心疼,都写在了脸上。
我妈把我安顿在我的卧室里。
那是我出嫁前住的房间,粉色的墙纸,满书架的漫画书,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紧绷了半个多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养伤。
我妈变着法地给我做各种好吃的,鲫鱼汤,乌鸡汤,鸽子汤。
她说,要把我亏掉的元气,都补回来。
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像一头猪。
身体在一天天好转,伤口结了痂,开始发痒。
但我的心,还是空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回想我和周彦的过去。
我们是在大学社团认识的。
他高我两届,是摄影社的社长,又高又帅,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而我,只是个戴着黑框眼镜,默默无闻的普通女孩。
我暗恋他。
暗恋到什么程度呢?
他随口说一句喜欢喝某个牌子的汽水,我就会跑遍整个学校的小卖部,买回来塞进他怀里,然后红着脸跑掉。
他打篮球,我就是他最忠实的啦啦队。
他参加摄影比赛,我就帮他整理照片,给他当模特。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
只有他,假装不知道。
因为他那时候,正在轰轰烈烈地追求徐梦。
徐梦是我们系的系花,长得漂亮,家境又好,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周彦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
他为了给她拍一张雪景里的照片,在冬天的大雪里等了三个小时。
他为了给她买一条她看上的项链,去工地搬了一个月的砖。
他把所有的浪漫和热情,都给了徐梦。
而徐梦,对他若即若离,享受着他的好,却从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直到毕业,周彦向她表白。
她拒绝了。
她说,她要出国留学,不想耽误他。
我亲眼看到,周彦在学校的操场上,喝得烂醉,哭得像个傻子。
是我,把他背回了宿舍。
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光明正大地追他。
我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失恋期。
他创业,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支持他。
公司刚起步,没钱请人,我就身兼数职,行政、财务、后勤,什么都干。
我们一起吃过泡面,一起挤过地下室。
那段日子很苦,但也很甜。
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他会在我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时,给我披上他的外套。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他会在拿到第一笔大订单的时候,抱着我转圈,激动地说:“晚晚,我们成功了!”
后来,公司走上正轨,越做越大。
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就在我们那个租来的小公寓里。
他拉着我的手,很认真地说:“林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我信了。
我以为,我的坚持和付出,终于换来了回报。
我以为,他真的放下了徐梦,准备和我共度余生。
我们结了婚,买了房,买了车。
日子越过越好。
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我以为,这是所有夫妻都会经历的平淡期。
我安慰自己,他是在为这个家打拼。
直到一年前,徐梦回国了。
她离了婚,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
周彦开始频繁地和她见面。
一开始,他还瞒着我,说是公司有应酬。
后来,被我撞见过几次,他索性摊牌了。
他说,徐梦过得很不好,他只是作为朋友,关心一下她。
他说,让我别多想。
我怎么可能不多想?
一个是你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一个是你朝夕相处的妻子。
这道选择题,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徐梦,我们吵了无数次。
每一次,他都指责我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他说我变了,变得不可理喻。
现在想来,不是我变了。
是他的心,早就飞走了。
我只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妄想着能把他拉回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头像是徐梦。
“姐姐,睡了吗?”
我看着那两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回。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姐姐,我知道你还在生阿彦的气。这件事……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也很感激你。你的肾在我身体里,它很好,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快,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我盯着那句“我们相处得很融GLISH”,感觉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这是炫耀。
赤裸裸的炫耀。
她在告诉我,她赢了。
她不仅得到了周彦的人,还得到了我的肾。
而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回去。
“是吗?”
“那你要好好珍惜它。”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用别人的零件,换自己一条命。”
消息发过去,那边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来。
“姐姐,你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阿彦跟我说,他给了你补偿。如果你觉得不够,你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我可以去工作,慢慢还给你。”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
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形象。
恶心。
恶心。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把她拉黑了。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脏。
但是,她的话,却提醒了我。
补偿。
周彦给我的那五百万。
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彦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KTV。
“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周总,好兴致啊。”我阴阳怪气地说。
那边沉默了一下。
“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毕竟,我们现在还是合法夫妻。”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语气沉了下来。
“不想干什么。”我慢悠悠地说,“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给我的那五百万补偿,我还没收到呢。”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我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我笑了笑,“我是觉得,五百万,太少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肾,就值五百万?”我一字一顿地说,“周彦,你打发要饭的呢?”
电话那头,传来他压抑着怒气的呼吸声。
“林晚,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彦,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求着我离婚,不是我求你。”
“协议我还没签字,从法律上来说,你公司的一半,都是我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律师,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你公司所有的账户?”
“你!”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气急败坏的样子。
“一千万。”我淡淡地开口,“另外,房子,车子,都归我。”
“这是我的底线。”
“你答应,我明天就签字。你不答应,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千万能解决的了。”
“你公司的财务状况,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当初帮他管了那么多年的账,他公司有几笔见不得光的烂账,我一清二楚。
这是我的筹码。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我听见他咬着牙说。
“好。”
“算你狠。”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周彦,这只是个开始。
你带给我的痛苦和羞辱,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第二天,我的银行卡就收到了一千万的转账。
周彦的效率很高。
看来,他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去和他心爱的徐梦双宿双飞。
我看着手机短信里的那一长串零,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些钱,买不回我的健康,也买不回我死去的爱情。
但它能给我底气。
让我在这场战争中,不至于那么被动。
我给我妈看了一眼转账记录。
我妈愣了半天,才说:“这还差不多。”
但她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减少半分。
“晚晚,钱是小事,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他们俩就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我拍了拍我妈的手。
“妈,你放心。”
“他们不会心安理得的。”
我请了一个星期假,专门用来养伤和思考。
我不能就这么被动地等着周彦出招。
我要主动出击。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个好律师。
我不想跟我认识的人说这件事,太丢人。
我在网上搜了很久,找到了一家在离婚官司上很有名的律所。
我预约了他们的王牌律师,陈姐。
见面那天,我特意化了个淡妆,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精神的衣服。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怨妇。
陈姐四十多岁,短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非常干练。
我把我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包括我捐肾的始末,周彦和徐梦的关系,以及那份离婚协议。
陈姐听完,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林女士,恕我直言,你是我见过,最糊涂的当事人。”
我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
“你糊涂在,你把感情和法律混为一谈了。”
陈姐的语气很犀利,一针见血。
“从法律上讲,捐肾是你自愿的行为,你丈夫并没有构成胁迫。所以,你想用这件事来指控他骗婚或者诈骗,证据不足。”
“但是,”她话锋一转,“这并不代表,你在离婚财产分割上,就处于劣势。”
“你是过错方吗?”她问我。
我摇头。
“你有婚内出轨,或者家暴的行为吗?”
我继续摇头。
“那么,你丈夫周彦先生,在婚内,有没有过错行为?”
我愣了一下。
“他和徐梦……算吗?”
“当然算。”陈姐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虽然我们没有他们实质性出轨的证据,但是,在婚姻存续期间,与他人保持不正当的暧昧关系,已经构成了对婚姻的不忠。”
“尤其,他还让你为他的‘红颜知己’捐献器官,这在道德上,是站不住脚的。”
“在法官进行自由裁量的时候,会酌情向你这个无过错方,并且是为家庭做出巨大牺牲的一方,进行倾斜。”
我听得云里雾里。
“陈律师,您就直说,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陈姐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拖。”
“拖?”我不解。
“对。不要轻易签字。”
“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休养。这是最正当的理由。”
“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因为周彦先生,比你更着急。”
“他急着离婚,和心上人重组家庭。时间拖久了,他的‘真爱’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就不好说了。”
我明白了。
这是攻心计。
“第二,查。”
“查什么?”
“查你丈夫的公司账目,查他的个人资产,查他名下所有的流水。”
“你刚才说,他给了你一千万。这笔钱,是从哪个账户转出来的?是公司账户,还是个人账户?”
“如果是公司账户,那就好办了。他这属于职务侵占,挪用公司资产。”
“我们可以抓住这一点,跟他好好谈谈。”
我茅塞顿开。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光顾着生气和伤心了,完全没有从这些细节里,去寻找突破口。
“陈律师,我都听您的。”
“好。”陈姐点点头,“你先把周彦给你的那份协议拿给我看看,另外,把他公司的资料,以及你所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整理一份给我。”
“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跟陈姐谈完,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我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婆婆,周彦的妈妈打来的。
“林晚,你什么意思?阿彦说你要一千万?你疯了吗?”
电话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吼完,才慢悠悠地开口。
“妈,您消消气。这事,您得问您儿子。”
“我问他?我还用问他吗?肯定是你这个女人狮子大开口!”
“你以为我们周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凭什么要那么多?”
我冷笑一声。
“凭什么?”
“凭我为你们周家生不了孩子的徐梦,捐了一个肾。”
“凭你儿子过河拆桥,在我手术还没恢复的时候,就逼我离婚。”
“这个理由,够不够?”
电话那头,婆婆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强词夺理!”
“林晚,我告诉你,做人不要太贪心!”
“当初要不是我们家阿彦,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呢!”
“你现在有房有车,过着阔太太的日子,都是谁给你的?你要懂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
又是一个知恩图报。
他们一家人,好像都特别喜欢这个词。
“妈,您说得对。”我忽然笑了,“我的确应该知恩图报。”
“所以,为了报答周彦,我决定,不离婚了。”
“什么?”婆婆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我说,我不离婚了。”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要当一辈子的周太太。”
“我要看着你儿子,跟他的心上人,一辈子都只能当地下情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你觉得,这个报答,他会喜欢吗?”
“你……你这个疯女人!”
婆婆在电话那头气得破口大骂。
我没再理她,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真爽。
原来,把别人气得半死,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周彦的动作很快。
或者说,陈姐的手段很有效。
没过两天,周彦就主动约我见面。
地点是在一家咖啡馆的包间里。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看来,我妈那一通电话,和我不签字的拖延战术,让他很不好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慢悠悠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看他。
“不想怎么样。”
“就是觉得,这婚,离得有点亏。”
“一千万还不够?”他提高了音量,“林晚,你别太过分!”
“过分?”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周彦,跟我谈过分,你配吗?”
“我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在照顾你的心上人。”
“我刚做完手术,伤口还在流血,你递给我的是什么?”
“是离婚协议书。”
“现在,你跟我说我过分?”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周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算计呢?”
我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嘲讽。
“你一边哭着求我救她,一边盘算着怎么把我踢出局。”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好骗?”
他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晚晚,我跟她,是真爱。”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爱?
“你的真爱,就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你的真爱,就是让她用着我的肾,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周彦,别侮辱真爱这两个字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跟梦梦在一起的时候,比认识你早。”他忽然说。
“如果当初她没有出国,我们早就结婚了。”
“所以呢?”我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说我是你们伟大爱情里的第三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她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些年,我努力过,我想忘了她,好好跟你过日子。”
“但是我做不到。”
“尤其是在她回国,过得那么不好的时候,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所以,你就把我推出去,当那个冤大头?”我冷笑。
“我没有!”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让你捐肾,是下下策!我也很痛苦,很挣扎!”
“你痛苦?”我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你的痛苦,就是拿着我的健康,去换你的心安理得?”
“周彦,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忏悔的。”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婚,你还想不想离?”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想。”他咬了咬牙。
“好。”我点点头,“想离可以。”
“除了之前说的房子,车子,和一千万。”
“我还要你手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什么?”他失声叫了出来,“不可能!”
“那家公司,是我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我笑了,“就凭那家公司,是在我们婚后创立的。按照法律,它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我跟你要一半,都不过分。”
“现在只要百分之十,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
“你……”他气得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别忘了,你公司那几笔烂账,我可都还帮你记着呢。”
我慢悠悠地补了一刀。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他创业初期,为了拉投资,做的一些不干净的账目。
一旦被捅出去,不仅公司要完蛋,他自己,可能都要进去坐几年。
这是他的死穴。
也是我最大的王牌。
“林晚,你算计我!”他咬牙切齿地说。
“彼此彼此。”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也别觉得委屈。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就当我卖肾的钱。”
“我一个肾,换你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不贵吧?”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知道,他想杀了我。
但他不敢。
他也不能。
因为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
“我需要时间考虑。”
“可以。”我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后,你要是还没想好,那我们就直接走法律程序。”
“哦,对了。”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提醒你一句,下次再给你那位白月光发‘我爱你’之类的消息,记得把我也屏蔽了。”
“不然,被我这个正牌周太太看见了,多尴尬啊。”
说完,我没再看他铁青的脸色,转身,扬长而去。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原来,反击的滋味,这么爽。
接下来的三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周彦没有再联系我。
我猜,他一定是在想对策,或者,在跟他的徐梦商量。
我一点也不急。
陈姐说得对,该急的人,是他。
第四天早上,我接到了陈姐的电话。
“林女士,周彦的律师联系我了。”
“他同意了你的所有条件。”
“他们已经拟好了新的离婚协议,发到了我的邮箱。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约时间签字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好的,谢谢你,陈律师。”
“不用客气。”陈姐笑了笑,“这只是第一步。”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挂了电话,我打开邮箱,看到了那份新的协议。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房子,车子,一千万现金,还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协议。
我赢了。
在这场难堪的离婚大战里,我至少在物质上,没有输。
签字那天,我们约在了律师事务所。
我,周彦,陈姐,还有他的律师,四个人,坐在一张会议桌前。
周彦看起来更憔悴了,胡子拉碴,眼里的光都熄灭了。
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们就那么沉默地,在几十页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我在最后一页签完字,把笔放下的那一刻。
我突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和这个男人,纠缠了八年的男人,终于,两清了。
“好了。”陈姐把文件收好,“从现在开始,你们二位,就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了。”
“周先生,股份转让的手续,希望你尽快办理。”
周彦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到他面前。
“这个,还给你。”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婚戒。
卡地亚的经典款,当初花了他将近半年的工资。
他看着那枚戒指,眼神复杂。
“你留着吧。”
“不必了。”我淡淡地说,“太贵重的东西,我怕弄丢了。”
“就像我的肾一样。”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没再看他,转身对陈姐说:“陈律师,我们走吧。”
走出律所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回头看了一眼。
周彦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想知道了。
从今以后,他的人生,他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无关了。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我用周彦给的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小户型的公寓。
地段很好,楼下就是地铁站和商场。
我请了设计师,把房子装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简约,温馨。
我又重新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当设计总监。
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我开始健身,练瑜伽,周末去学插花,学烘焙。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妈看我状态越来越好,也渐渐放了心。
她说:“晚晚,你现在这样,比以前当那个什么周太太的时候,好看多了。”
我笑了。
是啊。
以前的我,活得太卑微了。
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现在,我终于为自己而活了。
我腰上的伤疤,已经变成了一条粉色的印记。
偶尔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
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有多傻。
我很少再想起周彦。
只是偶尔,会从一些财经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
他的公司,好像发展得还不错。
听说,他和徐梦,已经住在一起了。
他们大概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
可惜。
我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拿到公司股份后,并没有把它卖掉。
我成了一个“沉默的股东”。
我每个季度,都会收到公司的财务报表。
我仔细地研究着上面的每一个数字。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把他们彻底打垮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半年后,来了。
周彦的公司,准备上市。
这是他筹划了很久的事情。
一旦上市成功,他的身家,将翻上几十倍。
他将成为这个城市,最年轻有为的商业新贵。
为了上市,他必须把公司的账目,做得漂漂亮亮。
他必须把以前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都处理干净。
而我手里,就握着他最原始的,也是最致命的证据。
在他们向证监会提交上市申请的前一个星期。
我给周彦打了个电话。
“周总,恭喜啊,公司要上市了。”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很久。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笑了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你公司以前的那些账本,我这里,还留着一份复印件呢。”
“你!”
“别激动。”我慢悠悠地说,“我不是来威胁你的。”
“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很简单。”
“我要你,和徐梦,给我开一场公开的道歉会。”
“什么?”
“我要你们,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承认你们是如何算计我,骗我捐肾,然后在背后搞到一起的。”
“我要你们,身败名裂。”
“林晚,你疯了!”他嘶吼道,“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公司要是上不了市,你的股份也一文不值!”
“我不在乎。”我淡淡地说,“那点钱,我还没放在眼里。”
“我就是要看你们,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样子。”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多恶心。”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
“明天这个时候,我要是没看到你们道歉会的消息。”
“那这些资料,就会出现在证监会,和各大媒体的邮箱里。”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赢了。
因为我不在乎钱。
而他,把钱和名利,看得比命还重要。
第二天,全城的媒体,都收到了周彦公司发出的邀请函。
“关于周彦先生个人情感问题的公开说明会。”
发布会现场,人山人海。
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
我坐在家里,看着电视直播。
周彦和徐梦,并排坐在台上。
周彦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徐梦则是一身白裙,画着精致的妆,但依然掩盖不住她眼里的惊恐和慌乱。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周彦拿起话筒,艰难地开口。
“今天,请各位媒体朋友来,是想就我个人的一些问题,向公众,也向我的前妻林晚女士,做一个诚恳的道歉。”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会场里,显得那么微弱。
他开始讲述。
从他如何欺骗我,让我相信他和徐梦只是朋友关系。
到他如何利用我的感情,诱导我为徐梦捐肾。
再到他如何在手术后,立刻提出离婚。
他讲得“情真意切”,几度哽咽。
好像他才是那个最痛苦,最无奈的人。
真可笑。
轮到徐梦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林晚姐姐……”
“我当时病得很重,是阿彦……是他一直鼓励我,说会想办法救我……”
“我不知道他会用这种方式……”
“如果我知道,我宁愿去死,也不会接受林晚姐姐的肾……”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受害者。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周彦身上。
好一招金蝉脱壳。
我看着电视里,那两个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但是,够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从今天起,他们将成为全城的笑柄。
周彦的公司,上市无望,股价暴跌。
而他“为爱不择手段”的形象,也将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徐梦,这个靠着别人肾活下来的“小三”,也将永远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
他们的“真爱”,将在无尽的猜忌和指责中,被消磨殆尽。
这,就是我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发布会结束后,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朋友发来祝贺的。
有以前的同事发来八卦的。
我都没有回。
我关了手机,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的大仇,报了。
可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一场失败的婚姻,一段不堪的过往。
我赢了战争,却输掉了八年的青春。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明天起,我将彻底告别过去。
开始我真正的新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干得漂亮。”
只有四个字。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回了过去。
“你是?”
很快,对方回了过来。
“一个欣赏你的人。”
“有空一起喝一杯?”
我看着那条短信,忽然笑了。
我端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空,轻轻碰了一下。
好啊。
为什么不呢?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来源:新瓷握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