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一个时间循环的小镇,每天都是同一天,无人能逃离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3 10:14 1

摘要:是那种最廉价的电子音,刺耳,急促,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你的神经。

手机闹钟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

是那种最廉价的电子音,刺耳,急促,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你的神经。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是安雾镇特有的、灰蒙蒙的天。

不是雾,是那种尘土和水汽混合在一起的、脏兮兮的质感,糊在窗玻璃上,也糊在人的心上。

我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它的形状像一只扭曲的鸭子。

我已经看了它无数遍。

我甚至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强”。

今天,阿强依然坚守岗位,一动不动。

我抓起枕边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6月13日,星期四。

我把手机扔回床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又是6月13日。

我操。

我叫陈阳,三十岁,一个在深圳混得不好不坏的广告策划。

来安雾镇,是为了谈一个狗屁的“文旅下乡”项目。

结果项目没谈成,人被困住了。

困在6月13日这一天。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过6月13日了。

第五十次?第一百次?

还是更多?

一开始,我以为是做梦。

掐自己,疼。

撞墙,更疼。

后来我以为是手机坏了,日历卡住了。

可酒店前台的日历,街边报刊亭的报纸,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女主播,所有的一切,都在用一种无比平静且残忍的方式告诉我:

欢迎来到新的、也是旧的6月13日。

我下了床,没穿拖鞋,冰凉的木地板让我打了个哆嗦。

卫生间的镜子里,是一张三十岁的、写满疲惫和一点点绝望的脸。

胡茬冒了出来,跟我昨天刮完之后一模一样。

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夜的长度。

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一声冲出来。

我把脸埋进冰冷的水里,试图用这种物理方式把自己叫醒。

没用。

除了让我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还被困在这里之外,毫无用处。

穿上昨天那件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

衣服上甚至还残留着昨天在“老王面馆”沾上的、淡淡的辣油味。

一切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和每一个“昨天”都一模一样。

我推开房门,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潮湿地毯混合的怪味。

前台那个叫小丽的女孩,正低着头,用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指飞快地刷着手机短视频。

外放的音乐是那首火遍全网的口水歌。

“嘿,小丽。”我走过去,靠在前台上。

她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今天天气不错啊。”我没话找话。

她终于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

“陈哥,你没看窗外吗?灰蒙蒙的,下都下不来,闷死个人。”

她的回答,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一字不差。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走出这家名为“安逸旅馆”的破旧酒店,街道上的景象准时上演。

左边街角,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男孩,举着一根快要融化的雪糕,正被他妈妈训斥。

“跟你说了多少遍,吃东西要小心!”

话音刚落,雪糕“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小男孩的哭声准时响起,嘹亮,穿透力极强。

右边路口,一辆红色的三轮快递车,为了躲避一个突然窜出来的老太太,一个急刹,车上的包裹“哗啦啦”掉了一地。

快递小哥骂骂咧咧地跳下车。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舞台剧。

而我,是唯一的、知情的观众。

我熟练地绕开地上的雪糕和散落的包裹,走向街尾的“老王面G馆”。

老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沉默寡言,背有点驼。

他永远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哪怕上面已经溅满了油点。

“老样子?”他看到我,头从蒸腾的热气里抬起来,问道。

“嗯,老样子。”

一碗红油抄手,多加醋,不要香菜。

这是我第一次来安雾镇时点的东西。

现在,它成了我每天的标配早餐。

我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桌角有一个被烟头烫出的黑印。

等待的间隙,我开始发呆。

最初的几天,是恐慌和疯狂。

我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离开这里。

买车票,售票员会告诉我,“系统故障,今天所有票都卖完了。”

打车,司机会在出镇的路上告诉我,“前面塌方了,过不去。”

自己开车?我没有车。

我甚至试过沿着国道一直走。

结果走了三个小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镇子的另一头。

安雾镇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玻璃罩,把所有人都扣在里面。

不,不对。

是只扣住了我。

因为其他人,他们根本不知道。

他们每天都像第一次经历6月13日一样,该哭的哭,该骂的骂,该笑的笑。

他们的记忆,在午夜十二点,会被准时格式化。

只有我,带着全部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同一个深渊。

“你的抄手。”

老王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放在我面前。

红油鲜亮,醋香扑鼻。

曾经我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现在,我只觉得腻。

我拿起勺子,机械地把抄手送进嘴里。

味同嚼蜡。

吃完抄手,我该干什么?

回酒店睡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然后再次被闹钟吵醒?

还是像个游魂一样,在镇上闲逛,把那些烂熟于心的剧情再看一遍?

我试过放纵。

反正第二天一切都会重来,没有后果。

我从超市里拿最贵的酒,坐在镇中心的广场上喝到烂醉。

我对着那个总是训斥孩子的妈妈大吼:“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我跑到镇政府门口,指着大门破口大骂。

结果呢?

第二天醒来,酒瓶消失了,我的头不疼。

那个妈妈依旧在训斥孩子,雪糕依旧会掉。

镇政府的大门依旧威严。

我做的一切,就像是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

连个涟漪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比单纯的被困住更让人绝望。

今天,我决定做点不一样的。

我付了钱,走出面馆。

阳光(如果那玩意儿能叫阳光的话)透过灰蒙蒙的空气,照在身上,黏糊糊的。

我没有回酒店,也没有去广场。

我走向了镇子西边的老城区。

那里都是些快要拆迁的老房子,墙皮剥落,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一起。

我记得,在之前的某一天,我闲逛到这里,看到过一个老人。

一个很古怪的老人。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一个破旧的藤椅上,对着一堵斑驳的墙壁发呆。

别人都叫他“张疯子”。

我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空气里有股剩饭发馊的味道。

果然,在巷子尽头,那个老人还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身材干瘦,眼神浑浊。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大爷,看什么呢?”

他没理我,依旧盯着那面墙。

墙上,除了青苔和裂缝,什么都没有。

“这墙有什么好看的?”我又问。

他终于动了一下,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向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不是疯癫,不是痴傻。

而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死寂般的疲惫。

比我脸上的疲惫,要深沉一万倍。

“你……不是这里的人。”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味儿不对。”他说,“不是安雾镇的味儿。”

我愣住了。

味儿?

我闻了闻自己的T恤,除了汗味和辣油味,还有什么?

“你每天都来。”他又说了一句。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你……你说什么?”

“你每天,大概这个时间,都会从这里走过去。”他指了指巷口,“有时候是往东,有时候是往西。但你每天都会来。”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知道!

他记得!

他不是那些被格式化的NPC!

“你……你记得昨天?”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张疯子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昨天。”

“这里,永远没有昨天,也永远没有明天。”

“只有……今天。”

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找到了同类。

在这个被时间遗弃的孤岛上,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靠着那面墙。

“多久了?”我问。

“什么多久了?”

“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张疯子想了想,眼神变得更加空洞。

“不记得了。”

“刚开始还数着。后来……数不清了。”

“大概,从我头发还是黑的,数到头发全白了吧。”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从黑发到白发?

那得是几十年?

困在同一天,几十年?

我无法想象。

我才一百多次,就已经快要疯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怎么知道。”他把我的手甩开,“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里坐着?”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耗尽了所有精力的麻木。

“那……没试过离开吗?”

“试过。”他冷笑一声,“你试过的,我都试过。你没试过的,我也都试过。”

“我试过挖地道,挖了三个月,每天挖一点,最后从镇子另一头的猪圈里钻了出来。”

“我试过造木筏,顺着镇外那条河往下漂。漂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来,木筏好好地停在岸边,我又躺在我的破藤椅上。”

“我还试过……死。”

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没用。”他扯开自己的衣领,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不管你怎么死,第二天早上七点,你都会准时在你的床上醒来。完好无损,连个伤口都不会留下。”

“这里,连死都不让你死。”

他说完,又重新靠回墙上,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番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坐在他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我以为我是最惨的。

现在我才知道,我经历的,不过是别人苦难的序章。

几十年的循环。

那不是活着,那是活生生的地狱。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一直等下去?”我不甘心地问。

“不然呢?”他闭着眼,反问。

“总得有点什么不对劲吧?一定有原因!就像一个程序出了bug,总得有源头!”我激动地站起来。

我是个策划,我的职业习惯就是分析问题,找到症结。

张疯子睁开眼,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没被现实彻底捶打过的小年轻。

“源头?”他嗤笑一声,“我找了十年。我把这个镇上所有人都研究透了。”

“老王面馆的老王,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和面,因为他说那是他老婆教他的手艺,一天不练就生疏了。其实他老婆三十年前就跟人跑了。”

“前台那个叫小丽的丫头,她每天刷短视频,不是因为无聊,是因为她男朋友在外面打工,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街角那个打孩子她妈,叫刘燕,她男人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她是把对生活的气都撒在孩子身上了。”

“还有那个开快递车的,那个在路口吵架的夫妻,那个每天下午在河边坐着发呆的女老师……”

“我把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挖出来了。有用吗?”

“没用。”

“他们的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他们才是主角。我们,只是观众。”

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

张疯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浇得一干二t净。

如果连他这样花了几十年时间去研究的人都找不到答案,我又能做什么?

那天下午,我就陪着张疯子,一起坐在那儿。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阳光(还是那灰蒙蒙的光)从巷口移动到巷尾。

我看着墙上的光影变化,第一次觉得,这一天,原来也这么漫长。

到了傍晚,张疯子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回去了。”他说。

“回哪儿?”

“我家。”他指了指巷子深处一扇破旧的木门。

“明天……”我欲言又止。

“明天,我还在这里。”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佝偻,萧索。

一个被时间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日复一日地,走向他的牢房。

而我,也是。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酒店。

我在镇中心的广场上坐了一夜。

我看着广场舞大妈们跳着同一支舞,看着小情侣们说着同样的情话,看着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本地新闻。

午夜十二点。

世界在我眼前,似乎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就像老旧的电视机切换频道。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第二天早上,七点。

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安逸旅馆”那张熟悉的床上。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就好像,我昨晚根本没有在广场上坐一夜。

又是6月13日。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烦躁,也没有绝望。

我的心里,出奇地平静。

因为我知道,在镇子西边的那个小巷里,有一个人,和我一样。

我起床,洗漱,穿衣。

一切都按部就班。

路过前台,小丽依旧在刷着那该死的口水歌。

街角,小男孩的雪糕依旧准时掉落。

快递小哥的包裹依旧撒了一地。

我熟练地绕开这一切,没有去老王面馆。

我径直走向了西边的老城区。

张疯子已经坐在那里了。

还是那把藤椅,那件中山装,那个姿势。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早。”我说。

他眼皮都没抬。

“你换路了。”他说。

“嗯。”

“没去吃那碗抄手?”

“吃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也好。”

“换换口味,能让你感觉自己还像个活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我不再疯狂地寻找出口,也不再自暴弃地放纵。

我开始像张疯子一样,观察。

但我观察的,不是那些人的故事。

我观察的是这个“今天”本身。

我发现,6月13日的安雾镇,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精密程序。

每一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精确到秒。

早上8点15分,刘燕的雪糕会掉。

早上8点17分,快递车会撒一地包裹。

上午10点整,镇上的邮递员老李,会骑着他那辆掉漆的二八大杠,从中心广场穿过,车铃会“叮铃”响三声。

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下午3点45分,镇中学那个姓林的音乐老师,会一个人走到河边,对着河水发呆,直到5点。

我把这些都记下来。

用酒店的便签纸,密密麻麻地写。

我像一个侦探,试图从这些毫无关联的碎片里,拼凑出真相。

张疯子偶尔会看我写的东西。

“没用的。”他总是这么说。

“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记的还详细。我甚至画了一张地图,把每个人的行动轨迹都标了出来。”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知道了镇上那条叫‘大黄’的狗,每天下午两点半会准时在垃圾桶旁边撒尿。”

我没理他。

我知道他已经放弃了。

但我不能。

他还剩半辈子,我还有大半辈子。

我不能像他一样,坐在这里,等到头发全白。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我的时间表里,有一个“空档”。

下午2点到2点半之间。

这半个小时里,整个安雾镇,似乎没有什么“固定事件”发生。

街道上人来人往,但都是随机的。

没有雪糕掉落,没有包裹散落,没有准时响起的车铃。

就像是舞台剧的中场休息。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张疯子。

他第一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空档?”他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注意过……”

“你每天下午两点在干嘛?”我问。

“睡觉。”他说,“吃完午饭,犯困。就在这椅子上眯一会儿。”

我有点无语。

这位老兄,你还真是……活得够规律的。

“今天别睡了。”我说,“我们去镇上转转。看看这半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疯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行吧。”他说,“反正也睡腻了。”

我们俩,一个三十岁,一个看起来七十岁,像两个无业游民,在安雾镇的街上闲逛。

两点整。

世界仿佛真的安静了下来。

街上的行人少了些,阳光也变得不那么刺眼。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我们从镇东走到镇西,又从镇南走到镇北。

什么都没发生。

“我就说吧。”张疯子打了个哈欠,“白费力气。”

我有点失望。

难道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我无意中一瞥,看到了一个人。

老王。

老王面馆的老板。

他没有在他的店里和面,而是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一条小巷。

那条巷子我知道,是死胡同。

“跟上去。”我对张疯-子说。

我们悄悄地跟了过去。

只见老王走到巷子尽头,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小院。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我和张疯子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

老王没有理会这些,他径直走到院子中央的一棵老槐树下。

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没有墓碑。

老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用布包着。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他把馒头放在土包前。

然后,他蹲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背有点驼的男人,就那么蹲在一个无名土包前。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个馒头,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悲伤。

他就那么蹲着。

我和张疯子躲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王终于动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土包。

就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然后,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个字。

等他走远了,我和张疯-子才从墙角出来。

我们走到那个土包前。

“这是……”我迟疑地问。

“他老婆。”张疯子说,语气很肯定。

“不是说跟人跑了吗?”

“那是他自己说的。”张疯子看着那个土包,“也许,是说给别人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人要是死了,好歹有个念想。要是跟人跑了,那就只剩下恨了。”

“靠着这点恨,才能活下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再去看那个馒头。

那不是普通的馒头。

上面用红色的食用色素,点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像一颗朱砂痣。

“这是……喜馒头?”我有些不确定。

我们老家那边,只有办喜事的时候,才会在馒头上点这个。

“今天是6月13日。”张疯子突然说。

“是啊,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今天农历是多少?”

我愣住了。

我还真没注意过这个。

每天都在过公历6月13日,谁还管农历。

我们跑回报刊亭,拿起一份报纸。

在角落里,找到了那行小字。

农历,五月初八。

“五月初八……”我念叨着。

张疯子猛地抬起头,看着我。

“五月初八!”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都变了,“是她的生日!”

“谁?”

“他老婆!我以前听镇上老人说过,老王的老婆,就是五月初八生的!”

我瞬间明白了。

今天,6月13日,农历五月初八。

是他亡妻的生日。

所以,他每天和面,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手艺。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纪念她。

他每天下午,都会偷偷跑到这里,给她送一个“喜馒头”。

假装她还在,假装还能和她一起过生日。

这是一个男人,用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守护着一份已经死去的爱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这个时间循环,就精准地,卡在了这一天。

“源头……”我喃喃地说,“这就是源头吗?”

“这个循环,是因为老王的执念?”

张疯子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土包,眼神里翻江倒海。

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丝……希望。

几十年了。

他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

“我们得做点什么。”我说。

“做什么?”张疯子反问,“告诉他,你老婆已经死了,别再念了?然后呢?循环就会结束?”

“万一,他的执念就是这个循环的‘发动机’呢?他一放下,我们就都解脱了?”

“那对他公平吗?”张疯子突然吼道,“他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凭什么为了自己解脱,去打碎他唯一的念想!”

我被他吼得愣住了。

是啊。

凭什么?

为了我们自己的自由,去剥夺一个可怜人最后的精神寄托?

那我们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那……那怎么办?”我彻底没了主意。

找到源头,却不能去动它。

这比找不到源头还让人绝望。

张疯子也沉默了。

他蹲下来,看着那个馒头,很久,很久。

“也许……”他沙哑地开口,“我们不用打碎它。”

“也许,我们可以……帮他完成它。”

“完成它?”我不解。

“他想要的,不是放下。他想要的,是好好地给她过一次生日。”

“一次……完整的生日。”

张疯子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在无尽的黑暗中,重新燃起的、名为“人性”的火焰。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分开。

我们就在老王面馆的对面,找了个台阶坐下。

看着老王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熄灯,锁门。

整个过程,我们一句话没说。

但我们都知道,明天,将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第二天,6月13日。

闹钟响起。

我第一次,没有感到烦躁。

我迅速地起床,洗漱,甚至还对着镜子,试图把头发梳理得整齐一点。

我没有去西边的小巷找张疯子。

我直接去了镇上的菜市场。

张疯子已经在了。

他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中山装,但似乎,洗得比平时干净一些。

“你来了。”他说。

“嗯。”

我们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老婆是南方人,喜欢吃甜的。”张疯子说,“我记得,她最喜欢吃桂花糕。”

“你会做吗?”我问。

他摇摇头:“没做过。但……可以试试。”

一个被困了几十年的疯子,一个被困了一百多天的策划。

两个男人,在安雾镇的菜市场里,笨拙地挑选着糯米粉,桂花糖,和红枣。

我们甚至为了一包糖的牌子,争论了半天。

这感觉很奇妙。

在这样一个一切都静止的世界里,我们却在做一件全新的、充满未知的事情。

这让我们感觉自己……还活着。

买完东西,我们去了张疯子的家。

就是那个巷子深处的小院。

比我想象的要整洁。

虽然简陋,但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一边洗着糯米,一边问他。

“老师。”他说,“在镇上的小学教语文。”

我有些惊讶。

完全看不出来。

“后来……就这样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每天给一帮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上同一堂课,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就辞了职。”

“然后,就真的疯了。”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做着桂花糕。

没有食谱,全凭张疯子的记忆和我的想象。

把糯米粉蒸熟,揉成团,再把桂花糖和红枣碎塞进去。

过程一塌糊涂。

我们的手上,脸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粉末。

像两个刚从面粉厂打架回来的傻子。

但我们都在笑。

发自内心地笑。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第一锅桂花糕出炉了。

卖相……惨不忍睹。

有的裂开了,有的塌下去了。

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被张疯子拿了起来。

他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他嚼了很久。

然后,点了点头。

“还行。”他说,“有那个味儿。”

下午两点。

我们带着那盘卖相不佳的桂花糕,和一瓶偷偷从超市“拿”来的黄酒,守在了那个废弃的小院门口。

很快,老王的身影出现了。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怀里揣着那个馒头,神情落寞地走了过来。

就在他要推开院门的时候,我走了出去。

“王叔。”我叫住了他。

他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

“你……有事?”

“我们……能进去跟你聊聊吗?”我说。

老王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我身后走出来的张疯子。

“张疯子?”他皱起了眉头。

“王哥。”张疯子冲他点了点头,手里还端着那盘桂花糕。

老王看着那盘桂花糕,又看了看我们。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们没有恶意。”我说,“我们只是……想陪她说说话。”

我说的是“她”,而不是“你的亡妻”。

老王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靠在门框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沉默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在两个陌生人面前,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没有哭出声,但那压抑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哽咽,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我们没有劝他。

我们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他自己,把积攒了不知道多少个“今天”的悲伤,释放出来。

过了很久,他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沙哑地说:“进来吧。”

我们走进那个小院。

老王把他的馒头,放在了土包前。

张疯子把我们的桂花糕,也放在了旁边。

我把那瓶黄酒打开,倒了三杯。

一杯,放在土包前。

一杯,递给老王。

一杯,递给张疯-子。

我自己没有。

“我……不认识她。”我说。

老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直咳嗽。

“她叫……阿秀。”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我们是邻村的。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她。”

“她当时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裙子,站在一棵桂花树下。风一吹,桂花掉下来,落在她头发上。”

“我当时就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老王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很俗套的爱情故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为了娶她,学了城里最时髦的厨师手艺。

她为了嫁他,不顾家里的反对。

他们开了这家面馆,生意不好不坏。

日子很苦,但也很甜。

“她总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去南方。她说她喜欢海。”

“我答应她了。我说,等明年,明年一定带你去。”

“结果,没有明年了。”

那是一个雨天。

她去镇上买东西,回来的路上,为了躲一辆车,连人带自行车,摔进了路边的河里。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天,就是6月13日。

农历,五月初八。

她的生日。

“都是我的错。”老王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如果那天我不让她去……如果我陪她一起去……”

“这不怪你。”张疯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不怪我!”老王激动地站起来,“我连她最后一个生日都没能陪她过!我答应给她做长寿面的,我面都和好了,可她……她再也吃不到了!”

他说着,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

所有的思念,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和张疯子对视一眼。

我们终于明白了。

长寿面。

这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结。

那个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成了他永恒的遗憾。

也成了,把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里的,那个无形的枷锁。

我看着嚎啕大哭的老王,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沉默了几十年的张疯子。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转身跑出了小院。

“你去哪儿!”张疯子在我身后喊。

“去给他一个明天!”我头也不回地吼道。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老王的面馆。

面馆的门锁着。

我退后几步,然后猛地一脚踹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锁坏了,门开了。

我冲进后厨。

灶台上,果然放着一个面盆。

里面是已经和好的面团,用湿布盖着。

我掀开湿布,抓起一把面粉,洒在案板上。

我不会做饭,更不会做手擀面。

但我看过老王做。

看过无数次。

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擀面杖,开始笨拙地擀面。

面团在我手里,根本不听使唤。

一会儿厚,一会儿薄。

但我不管。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这块面团较劲。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在案板上,和面粉混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疯子和老王也赶来了。

他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狼狈的我,都愣住了。

“你……”老王看着我,又看了看那块被我擀得奇形怪状的面饼,说不出话。

“我不会。”我喘着粗气说,“你来。”

老王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他没有再犹豫。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擀面杖。

“我来。”他说。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背有点驼的、沉默寡言的老人。

他的腰杆,挺直了。

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

他熟练地擀着面,那块不听话的面团,在他手里,变得无比顺从。

张疯子也走了进来,默默地开始烧水,准备调料。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一个为了亡妻,一个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两个被时间遗忘的人,在这一天,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后厨里,只有擀面杖敲击案板的声音,和水烧开的“咕嘟”声。

这声音,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面条下锅,煮熟,捞出。

浇上早就备好的高汤,撒上葱花。

一碗热气腾腾的、最简单的长寿面,做好了。

老王端着那碗面,手微微发抖。

我们一起,回到了那个小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老王把那碗长寿面,郑重地放在了土包前。

“阿秀。”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对不起,这碗面,迟到了太久。”

“生日快乐。”

他说完,对着土包,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我和张疯子,也对着土包,鞠了一躬。

我们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

循环,会结束吗?

我们,能迎来明天吗?

没有人知道。

但那一刻,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事。

我们让一个痛苦的灵魂,得到了慰藉。

我们让一个绝望的囚徒,重新找到了人性的光。

这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就在那个小院里,喝光了那瓶黄酒。

我们聊了很多。

聊老王的过去,聊张疯子的过去,也聊我的过去。

那些在深圳写方案、见客户、被老板骂的狗屁日子。

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亲切。

午夜十二点,快到了。

“如果……如果明天还是一样呢?”我问。

张疯子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那我们就再陪老王过一次生日。”

“做一盘比今天更好看的桂花糕。”

老王也笑了。

“面,我来做。”他说,“保证比今天的好吃。”

我看着他们。

一个疯子,一个老头。

在经历了无尽的绝望之后,他们脸上,竟然有了一种……坦然的、温暖的笑容。

我也笑了。

是啊。

如果明天还是一样,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仿佛在远处响起。

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世界,在我眼前,又一次,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

手机闹钟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

是那种最廉价的电子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

不是那种灰蒙蒙的光。

是金色的、温暖的、带着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的……真正的阳光。

我愣住了。

我冲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是湛蓝的天空。

我抓起枕边的手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

6月14日,星期五。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冲出房间。

走廊里,没有了那股消毒水和潮湿地毯的怪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阳光晒过被子的、好闻的味道。

前台,小丽不在。

换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大妈。

“你好,退房。”我说。

我走出“安逸旅馆”。

街角,没有哭闹的小男孩,也没有掉落的雪糕。

只有一个妈妈,正温柔地给她的孩子擦嘴。

路口,没有散落一地的包裹。

一辆红色的快递车,平稳地行驶着,消失在街道尽头。

一切,都是新的。

我走向街尾。

“老王面馆”的招牌,换了。

换成了一块崭新的木匾,上面写着——“阿秀面馆”。

我推门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在忙活。

“请问,老王呢?”我问。

“你说我爸啊?”年轻人擦了擦手,“他出去旅游了。”

“旅游?”

“是啊。”年轻人笑了,“说是要去南方,看海。”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答应过一个人。”

我站在原地,也笑了。

我没有吃面。

我走出了面馆,走向了镇子西边的老城区。

那个小巷还在。

但巷子尽头,那把破旧的藤椅,不见了。

墙壁,也被人重新粉刷过。

干净,洁白。

张疯子,也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他回到了他曾经的课堂。

也许,他也像老王一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去弥补他那被偷走了几十年的、空白的人生。

我站在巷口,站了很久。

然后,我转身,走向了镇外的车站。

车站里,人来人往。

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发往各地的车次信息。

我买了一张最早的、离开这里的车票。

坐在候车厅里,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悲欢。

在遇到他们之前,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生活里,藏着怎样的执念与深情。

就像安雾镇。

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我永远不会知道,一碗抄手,一个馒头,一碗长寿面背后,是一个男人沉默如山的爱。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被视作疯子的老人,心里藏着怎样的清醒与善良。

汽车,缓缓驶出了安雾镇。

我回头,看着这个我被困了无数个“今天”的小镇,在视野里,慢慢变小。

再见了,6月13日。

再见了,阿强。

再见了,张疯子。

再见了,老王。

再见了,陈阳。

那个曾经只在乎KPI和项目方案的陈阳。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退去。

一切都是新的。

我的手机响了。

是公司的老板打来的。

“陈阳!你跑哪儿去了?那个安雾镇的项目,黄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暴躁的咆哮。

我把手机,拿到离耳朵很远的地方。

然后,我按下了挂断键。

我打开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消失在路边的草丛里。

我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去他妈的项目。

去他妈的KPI。

我想先去趟海边。

就这么决定了。

来源:暮归念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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