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对着一盆快要的绿萝抽烟。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对着一盆快要的绿萝抽烟。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林雪”两个字。
我的心,也跟着那两个字,狠狠地跳了一下。
接通。
“陈阳,我有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雀跃,还有一丝不易察 Veľ 的颤抖。
我愣住了,烟灰掉在了裤子上,烫出一个小小的洞。
“有……有什么了?”我问,声音干得像砂纸。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羞赧,“傻子,有我们的孩子了。”
孩子。
我们的孩子。
我猛地站起来,脑袋撞在晾衣杆上,咣当一声巨响。
疼。
但心里是炸开的烟花。
“真的?小雪,真的吗?”
“嗯,今天刚去医院查的,四周了。”
我咧着嘴傻笑,在小小的阳台上转圈,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笨熊。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我们畅想着未来,说到给孩子取什么名字,说到时候是男孩像我还是女孩像她。
电话里的她,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说:“陈阳,这个周末,你来我家一趟吧,我……我跟他们说了。”
我心里的烟花,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叔叔阿姨……他们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爸让你过来吃饭。”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狂喜,已经被一种沉甸甸的不安所取代。
林雪的父亲,林为国,在一家国企里当不大不小的科长,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稳定”和“体面”。
而我,陈阳,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穷小子,刚毕业一年,在一家小小的软件公司做程序员,一个月工资八千,交完房租水电,只够我们俩省吃俭用。
我拿什么去见他?
为了这次“鸿门宴”,我下了血本。
去商场买了一套打完折还要一千多的西装,平时我连看都不敢看。
又买了两瓶好酒,一条好烟,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拎着我的全部身家。
周六下午,我站在林雪家那栋老式家属楼下,深吸了一口气。
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味,但我只闻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开门的是林雪。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冲我使了个眼色,嘴型像是说了两个字:“小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客厅里,她父亲林为国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母亲张罗着让我坐,笑容有点僵硬。
“叔叔好,阿姨好。”我把礼物放在茶几上,声音都有点发飘。
林为国这才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目光像X光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从我略显局促的站姿,到我脚上那双擦得锃亮的杂牌皮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带来的烟酒上。
“小陈是吧?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我就是觉得后背发凉。
“应该的,叔叔。”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像要凝固。
林雪的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努力地找着话题。
“小陈在哪儿高就啊?”
“阿姨,我就是个写代码的,谈不上高就。”
林为国终于开口了,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慢悠悠地问:“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来了。
我知道,正题来了。
“现在……一个月八千左右,以后项目多了,还会有提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
“八千?”林为国嗤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自尊心。
“八千块钱,在咱们这个城市,交完房租,吃吃饭,还能剩下什么?年轻人,不要太好高骛远。”
我的脸瞬间涨红了。
“叔叔,我现在是刚起步,以后会好的,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
“以后?以后是多久?一年?五年?十年?”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我女儿,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我不能让她跟着你,去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何况……”
他的目光转向林雪平坦的小腹,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更何况现在还闹出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情来!你们这是不负责任!”
“爸!”林雪急了,眼圈都红了。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林为国呵斥道。
整个饭桌,死一般的寂静。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叔叔,我是真心爱小雪的,我会对她和孩子负责。我会努力工作,给她最好的生活。”
“负责?你怎么负责?”林为国冷笑,“拿你那八千块的工资负责吗?拿你那个连首付都凑不齐的未来负责吗?”
“房子呢?车子呢?彩礼呢?你拿得出来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沉默了。
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无法反驳的现实。
“说不出话了?”林为国靠回椅子上,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一丝胜利者的轻蔑。
“小陈,我也不跟你绕弯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
“你拿着这笔钱,离开我女儿。至于那个孩子……”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如坠冰窟的话。
“……打掉。就当从来没有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觉得它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那不是钱。
那是对我人格的践踏,对我爱情的侮辱,是对我未出世孩子的死刑判决书。
“叔叔。”我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钱,我不会要。”
“小雪,我爱她。”
“孩子,是我的命。”
“我不会放弃。”
林为国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嘲弄。
“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骨气不能当饭吃。”
“你会后悔的。”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
只记得林雪追了出来,哭着抱住我。
“陈阳,对不起,对不起,我爸他……”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有我呢,别怕。”
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像被挖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
林为国开始了对林雪全方位的围剿。
他没收了她的手机,断了她和我的联系。
他每天都在她耳边念叨,说我就是个骗子,是个给不了她幸福的穷光蛋。
他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来要挟她。
我发疯一样地找她,去她家楼下等,去她单位门口等。
但每一次,都被林为国冰冷的眼神和无情的嘲讽给挡了回来。
“滚,这里不欢迎你。”
“小子,还没认清现实吗?你配不上我女儿。”
半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林雪。
是在一家咖啡馆。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了光。
“陈阳。”她开口,声音沙哑。
“我们……分手吧。”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为什么?小雪,是不是你爸逼你的?你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带你走!”
她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
“没用的,陈阳。”
她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我爸说得对,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跟你一起吃苦。”
“我不怕吃苦!”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怕。”她转过头,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陈阳,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孩子……我已经……”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像一把刀,捅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的。
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一个人在雨里走了很久很久。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冰冷,哪个更咸。
我和林雪,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爱与不爱。
是林为国那张轻蔑的脸。
是那张代表着十万块钱的银行卡。
是这个该死的、用金钱衡量一切的现实。
我在出租屋里,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像个活死人。
第四天,房东来敲门催房租。
我打开门,他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这是……失恋了?”
我没说话,从钱包里掏出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他。
交完房租,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钱。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为国说得对。
骨气,真的不能当饭吃。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彻底死了。
取而代dej 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和决绝。
我要钱。
我要成功。
我要爬上去。
我要有一天,站在林为国面前,把他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羞辱,加倍奉还。
我辞掉了那份八千块钱的工作。
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因为它不够快。
我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一箱方便面。
然后,我把自己锁在那个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学习。
别人用来谈恋爱、打游戏的时间,我全部用来敲代码,研究最新的技术。
AI,大数据,云计算……什么热门,什么有前景,我就学什么。
困了就灌几口速溶咖啡,饿了就泡一包方便面。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镜子里的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个野人。
但我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头饿狼的眼睛。
我的大学同学王浩来看我,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操,陈阳,你他妈是想修仙啊?”
他给我带来了一大袋吃的,还有几千块钱。
“拿着,哥们儿知道你难,但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耗子,谢了。这钱,我很快就会还你。”
“还个屁!”他捶了我一拳,“你只要别死在这儿就行。”
靠着王浩的接济和自己打零工挣的钱,我撑过了最艰难的半年。
半年后,我凭借一个自己独立开发的AI算法模型,拿到了一家顶级风投的面试机会。
面试官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人,他看着我的简历,又看了看我。
“陈阳,你所有的项目经验,都是在这半年里完成的?”
“是的。”
他笑了,“年轻人,很有冲劲。但你觉得,凭这些,我们为什么要投你?”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直接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给他演示了我的算法模型。
十分钟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和兴奋。
“这个模型……是你一个人做的?”
“是。”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你,而不是硅谷那些大牛。”
我关上电脑,看着他。
“因为他们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我,只是想活下去。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爆发出的能量,是那些吃饱了的人无法想象的。”
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欢迎加入。”
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按下了快进键。
我进了那家公司,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而是一个核心算法工程师。
我的工资翻了几倍,但我花钱依然很省。
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一个地方——学习。
我报了最贵的线上课程,参加各种技术峰会,结识行业里最顶尖的人脉。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让我变得更强大的知识和资源。
三年。
我用了三年时间,从一个核心工程师,做到了技术总监。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负责公司最重要的项目。
我买了车,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不大但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连首付都凑不齐的穷小子了。
王浩来看我的新家,感慨万千。
“陈阳,你小子真是个变态。这三年,你活得像个苦行僧。”
我笑了笑,给他倒了杯酒。
“因为我有必须赢的理由。”
他碰了碰我的杯子,“为了林雪?”
我的手顿了一下。
林雪。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我心里的刺。
这三年来,我刻意不去打听她的任何消息。
我怕听到她过得不好,我会心痛。
更怕听到她过得很好,我会不甘。
“早忘了。”我说,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酒很烈,灼烧着我的喉咙,也灼烧着我的心。
怎么可能忘。
那张苍白的脸,那句“我累了”,那个在冰冷的雨夜里独行的背影。
还有那个,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
它们是我午夜梦回时,永远的痛。
又过了两年,我所在的公司被一家更大的互联网巨头收购。
我作为核心技术高管,不但拿到了一笔天文数字的股权变现,还被任命为新公司的副总裁,负责AI事业部。
那一年,我三十岁。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我出入高级写字楼,坐头等舱,和那些曾经只能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大佬们谈笑风生。
我有了钱,有了地位,有了一切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我并不快乐。
我的心,还是那个被挖空的大洞。
再多的金钱和名誉,也填不满。
直到那天。
我的公司,作为战略投资方,收购了一家陷入困境的老牌国企。
这家国企,涉及的业务很广,其中就包括物流运输。
作为收购方的主要负责人,我需要对这家国企的各个部门进行审查和重组。
那天下午,我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翻阅着下属送来的人事资料。
一串串陌生的名字和职位,在我眼前划过。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
物流部,科长,林为国。
照片上的男人,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
头发花白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那股熟悉的、自以为是的傲慢,依然刻在眉宇之间。
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血液冲上大脑,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林为国。
十年了。
我以为这个名字,已经被我埋葬在了记忆的废墟里。
没想到,命运以这样一种荒诞又讽刺的方式,让我们再次相遇。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我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给了我的人力资源总监。
“下周一,召集被收购公司的所有中层以上干部,开一个全体会议。”
“我要亲自跟他们见个面。”
周一,上午九点。
集团总部最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国企标配的深色夹克,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他们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人,马上就要出现。
我站在会议室外的落地窗前,整理了一下我的领带。
镜子里映出的男人,西装笔挺,眼神锐利,从容而自信。
和十年前那个穿着廉价西装、局促不安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收购了他们这家老牌国企的新老板,会这么年轻。
我径直走到主位上,身后跟着我的助理和几个部门总监。
我环视全场,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很快,我找到了他。
林为国。
他坐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夹克,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也对。
十年了,我变了太多。
而他,大概还活在自己那个“科长”的世界里,不曾抬头看看外面的天。
我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好。”
“我是陈阳,未来科技的CEO,也是从今天起,你们的新老板。”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说出“陈阳”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看到,第三排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然后是震惊,再然后是不可置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恐惧。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对着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好啊,林科长。
别来无恙。
整个会议,我都在有条不紊地阐述着我的收购计划和未来的发展战略。
我讲到了人工智能,讲到了大数据赋能,讲到了产业升级。
这些词,对于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忐忑,变成了茫然和惶恐。
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个旧世界,正在被我,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颠覆。
而整个过程中,我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扫过林为国。
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坐在那里。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不敢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桌面,仿佛要在那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我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要他看着我,看着我如何一步步地,把他引以为傲的那个世界,踩在脚下。
会议结束。
“散会。”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去。
只有林为国,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的助理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才像被惊醒一般,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混在人群中,想要溜走。
“林科长,请留步。”
我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
林为国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陈总,您叫我?”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卑微。
“对。”我点点头,依旧保持着微笑。
“有点事,想跟林科长单独聊聊。来我办公室吧。”
我的办公室在顶层,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CBD。
林为国跟在我身后,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坐。”我指了指我对面的沙发。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沙发的一个角。
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不不不,陈总,我自己来,自己来。”
“坐下吧,林科长。”我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
“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老熟人”三个字,我说得格外清晰。
他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陈总……我……我……”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那件不合时宜的旧夹克。
这就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用十万块钱砸在我脸上,让我滚的男人。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林科长,今年高寿了?”我明知故问。
“五……五十八了。”
“哦,快到退休的年纪了。”我点点头,“在单位干了一辈子,不容易啊。”
“是,是,一辈子就图个安稳。”他下意识地回答,还是那套他信奉了一辈子的价值观。
“安稳?”我笑了,“林科长,你觉得,现在这个时代,还有绝对的安稳吗?”
他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看了你们物流部的资料。”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设备老化,流程僵化,人员冗余,效率低下。这样的部门,在我们公司,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陈总,我们……我们部门的同志们,都是老员工了,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打断他。
“时代在变,市场在变,你们却还在原地踏步。这样的企业,不被淘汰,天理难容。”
我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林科,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他不敢出声。
“我最讨厌的,是那种自己没什么本事,坐井观天,却还要对别人的梦想和努力指手画脚,肆意践踏的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刺向他的心脏。
“他们总以为自己掌握了宇宙的真理,用那点可怜的阅历和地位,去定义别人的未来。”
“他们觉得,稳定高于一切,体面高于一切。他们看不到世界的变化,也看不起那些为了改变命运而拼尽全力的人。”
“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可笑?”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已经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陈……陈总……我……我当年……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
他“扑通”一声,竟然想要跪下。
我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林科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现在是在谈工作。”
我把他按回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
我嘴上说着公私分明,但眼神里的冰冷,却足以将他冻结。
“你……”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重新坐回我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个部门,我要整个裁掉。”
“所有人员,重新进行评估。能适应新岗位、新技术的,留下。不能适应的,拿一笔补偿金,提前退休。”
“至于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作为部门负责人,管理不善,思想僵化,导致整个部门与时代脱节,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潜在损失。”
“林科长,你觉得,你还适合留在这个位置上吗?”
他彻底崩溃了。
“陈阳!不!陈总!”他语无伦次地喊道,“你不能这样!我为单位服务了一辈子!你不能就这么把我踢开!”
“我能。”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现在,我是老板。我说,你能留下,你就能留下。我说,你得滚,你就得滚。”
我把十年前,他对我做过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你……”他指着我,手指颤抖,“你这是报复!你这是公报私仇!”
“是吗?”我笑了,“你可以去集团纪委告我。你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份长达三十页的、关于物流部现状的评估报告。”
我把一份文件,扔在他面前。
那是我让团队花了一个星期,做出的详尽分析。
里面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图表,都在证明,他的那个部门,就是一个该被清除的。
他看着那份报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
他瘫在沙发上,像一滩烂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他喃喃自语。
“是啊,为什么会是我呢?”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
“我也想问。十年前,当你在那个饭桌上,用钱羞辱我,逼我放弃我的爱人和孩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当你在雨里,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林为国,你毁掉的,不只是我的爱情。你毁掉的,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全部的尊严。”
“你毁掉的,是我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我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那些被我强行压抑了十年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呆呆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水。
“对不起……陈阳……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对不起?”我冷笑,“你的对不起,能换回我的孩子吗?”
“你的对不起,能抹去我这十年,日日夜夜所承受的煎熬吗?”
“太晚了。林为国,一切都太晚了。”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
“保安部吗?请派两个人上来,送林科长出去。”
他被两个高大的保安,半架半拖地带出了我的办公室。
他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回头看我,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在说:“小雪……她……她……”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林雪。
这个我刻意回避了十年的名字,终究还是被他提起了。
那天之后,林为国没有再来上过班。
他选择了“主动”申请提前退休。
公司给了他一笔还算体面的补偿金,算是保全了他最后一点面子。
但我知道,对于一个把“单位”和“职位”看作是天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赢了。
我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我把他踩在了脚下,让他尝到了我当年所尝到的一切。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间空旷的大房子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林为国那张绝望的脸。
而是十年前,林雪在咖啡馆里,那张苍白而流着泪的脸。
“陈阳,我累了。”
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陈阳,是我。”
是林雪。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十年了。
我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一段血淋淋的往事。
“有事吗?”我开口,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浅浅的呼吸声。
“我爸……他病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
“自从那天从你公司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昨天晚上,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抢救。”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我只是想羞辱他,想让他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
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哪个医院?”我下意识地问。
她报了医院的名字。
“陈阳。”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什么。”
“但是……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来看他一眼?”
“医生说,他求生意志很弱,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
我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去。
林为国变成这样,是他咎由自取。
我没有半点责任。
可是,情感上,我却无法做到如此决绝。
毕竟,他是我曾经差点就要喊“爸”的人。
他,是林雪的父亲。
最终,我还是去了。
我换下西装,穿上一身普通的休闲服,开车去了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我看到了林为国。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面如金纸。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脆弱得像一个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林雪就守在旁边,趴在玻璃上,无声地哭泣。
她比十年前,成熟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眼角的细纹,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体,擦了擦眼泪。
“你来了。”
“嗯。”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尴尬而沉重。
“谢谢你。”她说。
“不用。”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就算能救回来,以后……也可能就是个植物人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这个我恨了十年的女人。
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如此脆弱,如此无助。
“对不起。”她突然说。
“当年的事,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十年,我过得……也很不好。”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天之后,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我恨他,恨他毁了我们的一切。”
“我一个人搬了出去,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我没有再谈恋爱,也没有结婚。因为我总觉得,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个孩子。”
“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原来,她没有结婚。
原来,这十年,她也活在痛苦和悔恨里。
那我这十年的恨,这十年的拼搏,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都过去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是啊,都过去了。”她惨然一笑。
“陈阳,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知道我不配。”
“我只是想,在我爸走之前,化解掉他心里的那个结。”
“他这一辈子,都要强,要面子。他最大的骄傲,就是把我培养出来。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来‘保护’我。”
“他做错了,也付出了代价。”
“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我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开始融化。
我点了点头。
我换上无菌服,走进了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我走到林为国的病床前。
他好像有感应一样,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林叔叔,我是陈阳。”
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当年的事,我不恨你了。”
“你放心走吧。”
我说完这句话,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跳动的曲线,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发出了刺耳的、绵长的警报声。
林为国,走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等来了我的“原谅”。
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解脱,还是最后的惩罚。
林为国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来的人不多,大多是他以前单位的同事。
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参加了。
葬礼上,林雪穿着一身黑衣,神情麻木。
她母亲哭得几度昏厥。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心里空落落的。
我的仇人死了。
我的复仇,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没有快感,没有喜悦。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葬礼结束后,林雪叫住了我。
“我们……走走吧。”
我们沿着医院后面的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
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
秋风吹过,金黄的叶子,簌簌地往下掉。
像极了我们逝去的青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妈身体不好,我会陪着她。”她说,“工作……可能就辞了吧。”
“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不用了。”她摇摇头,“陈阳,我们之间,已经欠了太多了。”
“我不想再欠你了。”
我们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走到路的尽头。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陈阳,你现在……幸福吗?”
我愣住了。
幸福吗?
我有钱,有地位,有别人羡慕的一切。
可是,我幸福吗?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
我突然很想告诉她。
我不幸福。
我这十年,活得像一个追逐着仇恨的机器。
我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了唯一想要的你。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苦涩地笑了笑。
“我也是。”
“陈阳,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她鼓起勇气,轻声问。
回到过去?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阳台上,雀跃地告诉我“我有了”的女孩。
可是,我们之间,横着一个死去的孩子,一个死去的父亲。
横着十年无法逾越的鸿沟。
怎么回得去?
“小雪,”我开口,声音干涩,“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我明白了。”
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阳,祝你幸福。”
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远了。
她的背影,和十年前那个雨夜里,决绝离开的背影,渐渐重合。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拐角。
我没有去追。
我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落叶。
我赢了林为国,赢了全世界。
但我终究,还是输给了时间。
来源:慧慧聊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