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狱警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我,里面是我十年前穿的那身衣服,还有几十块钱。
铁门在我身后合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那声音沉闷得像一声叹息,替我跟过去十年的人生做了个了断。
我叫陈阳,三十五岁。
可我觉得自己已经七十了。
十年,整整十年。
狱警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我,里面是我十年前穿的那身衣服,还有几十块钱。
“出去好好做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没什么温度。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好好做人?我本来就是个好人。
太阳刺得我眼睛疼,我抬手挡了一下,眯着眼打量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和霉味,取而代之的是汽车尾气和街边小吃摊混杂的香气。
的呛人。
也的……自由。
我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像个孤魂野鬼。
高楼像雨后春笋一样,在我记忆的荒地里野蛮生长。很多路,我都不认识了。
手机支付的二维码贴得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像某种看不懂的符咒。
我口袋里那几十块皱巴巴的纸币,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跟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走了不知道多久,腿都麻了,我才在一个公交站台下坐了下来。
我想给林玥打个电话。
可我没有手机。
十年前,我刚工作,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部当时最新款的诺基亚。我自己用的,还是个二手的小灵通。
她当时抱着我的脖子,笑得像个孩子。
她说:“陈阳,等我们攒够了钱,就结婚。我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她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追到天涯海角,把你阉了。”
她说:“就算你进了监狱,我也等你。”
最后一句,一语成谶。
我进去的时候,她哭得撕心裂肺,抓着探视窗口的栏杆,指甲都断了。
“陈阳,你信我,我等你出来!十年,二十年,我都等!”
她的眼泪,是我在里面十年,唯一的光。
每个月一封的信,她写了整整八年。从一开始的“老公我好想你”,到后来的“我最近工作很忙”,再到最后的“你要好好改造”。
最后两年,信没了。
我安慰自己,她肯定是太忙了。社会发展这么快,她一个女孩子,要挣钱养活自己,还要……等我。
她一定很辛苦。
我从塑料袋里摸出那几十块钱,走进一家看起来很破旧的公用电话亭。
电话号码,我刻在脑子里,比我自己的生日还熟。
我按下了那串数字。
“嘟……嘟……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关机了?
我不死心,又打了一遍。
还是关机。
我愣愣地握着话筒,心里一阵发空。
也许是换号码了。对,一定是换号码了。十年了,谁还用十年前的号码。
我该去她家看看。
她家地址,我也记得。
我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戒备。
我这身衣服,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头发是昨天刚剃的板寸,脸色苍白,眼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眼神。
“师傅,麻烦快点。”我低声说。
车子开动起来,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忽然觉得很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十年了,她长什么样了?是不是胖了点,或者瘦了点?眼角会不会有皱纹了?
她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是会哭着扑进我怀里,还是会……
我不敢再想下去。
车子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
我记得这里以前是一片老旧的筒子楼,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傅,是这里吗?”
“对啊,XX路88号,云顶华庭,没错啊。”
我付了钱,下了车。
高大的门禁,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一切都让我感到局促。
我正犹豫着要怎么进去,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音乐声响了起来。
一排扎着彩带和气球的婚车,浩浩荡荡地从小区里开了出来。
打头的是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头放着一个巨大的心形花束,红玫瑰开得刺眼。
周围的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脸上带着笑意。
“啧啧,真气派。”
“是啊,听说新郎是那个‘宏远集团’的少东家,年轻有为。”
“新娘子也漂亮,郎才女貌。”
我被人群挤到一边,心里莫名地烦躁。
婚车开得很慢,像是故意在炫耀。
经过我身边时,宾利后座的车窗,正好降下了一半。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车窗里,那张穿着洁白婚纱,化着精致妆容,笑靥如花的脸……
是林玥。
我的林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路人的议论,汽车的鸣笛,喜庆的音乐,全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那张笑脸。
她笑得很甜,很幸福,是我从未见过的幸福。
她的头微微靠在旁边那个男人的肩膀上,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眼神里满是宠溺。
男人……
那个男人……
我死死地盯着他。
那张脸,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李伟。
当年我的“好兄弟”,我公司的同事,也是……把我送进监狱的人。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开了。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了回来,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
林玥的婚纱。
李伟的西装。
她靠在他肩上的幸福笑容。
她说的“我等你”。
她说的“十年,二十年,我都等”。
“呕——”
我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有一股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十年。
我他妈的在里面,像狗一样数着日子,过了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我靠着对她的思念,才没让自己疯掉。
我以为我出狱的这一天,她会扑过来抱住我,哭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她穿着婚纱,嫁给了那个毁了我一生的仇人。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围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我不在乎。
我现在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天大的笑话。
婚车队已经走远了,空气里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和鞭炮的硝烟味。
我擦掉眼泪,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我要去问个清楚。
我要当面问问她,这十年,到底算什么!
我拦了另一辆出租车。
“师傅,跟着前面那趟婚车。”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司机大概是觉得我晦气,不太想拉。
我从口袋里掏出所有钱,连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起拍在副驾上。
“跟上。”
车子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我的心也一路沉下去。
最后,车队停在了一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门口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新郎新娘的婚纱照。
【新郎:李伟 & 新娘:林玥】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刺眼的红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眼睛里。
我下了车,像个幽灵一样,混在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里,走进了酒店大堂。
宴会厅在三楼,整个一层都被包了下来。
门口摆着巨大的签到台和他们两个的合影海报。
照片上,林玥依偎在李伟怀里,笑得那么灿烂。
我胸口堵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有请柬,被门口的迎宾拦住了。
“先生,请出示您的请柬。”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找林玥。”
“您是新娘的朋友吗?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帮您核对一下。”
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阳。
我是她曾经发誓要等一辈子的男人。
我是她现在婚礼上,最不该出现的人。
我没理他,径直往里闯。
两个保安立刻围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先生,请您出去!”
“放开我!”我低吼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拼命挣扎,十年牢狱,别的没学会,力气倒是长了不少。
那两个保安竟然一时没能按住我。
这里的骚动很快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
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伴郎的男人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强哥,这人没请柬,非要往里闯,说是要找新娘。”
那个叫“强哥”的男人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
“找新娘?你谁啊你?看你这穷酸样,是来骗吃骗喝的吧?赶紧滚!”
我没理他,目光越过他,死死地盯着宴会厅里面。
我看到了。
林玥穿着敬酒服,正端着酒杯,和李伟一起,挨桌给宾客敬酒。
她脸颊绯红,笑容满面。
李伟搂着她的腰,意气风发。
那一幕,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口反复搅动。
“林玥!”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她的名字。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林玥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地转过头。
当她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在地毯上蔓延开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陈……陈阳?”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我听见了。
李伟的脸色也变了。
他先是震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阴狠所取代。
他把林玥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你?”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怎么出来了?”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托你的福,我在里面待满了十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
我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脸色惨白的林玥。
“真是个好日子啊。我出狱,你们结婚。怎么,没算到我今天出来,来不及通知我喝杯喜酒吗?”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宾客中炸开了锅。
“这人谁啊?”
“听这意思,刚从牢里出来的?”
“好像跟新郎新娘认识啊,有大瓜?”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李伟的父母,两个看起来雍容华贵的中年人,脸色铁青地走了过来。
李伟的父亲指着我,厉声对保安说:“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子给我扔出去!”
几个保安如梦初醒,立刻加大了力气,想把我拖走。
“别碰我!”我猛地一甩,挣脱了他们。
十年了,我心里积压的愤怒、冤屈、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走过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宾客们纷纷避让,给我让出了一条路。
一条通往我十年噩梦的终点之路。
我走到了他们面前,停下。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玥。
她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发白,不敢看我的眼睛。
“林玥。”我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李伟身后躲。
那个曾经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女人,现在,正躲在另一个男人身后,瑟瑟发抖。
李伟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挡在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
“陈阳,兄弟,有话好说。你看,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给我个面子,咱们改天再聊,行吗?你刚出来,肯定需要钱,你开个价。”
他想用钱打发我。
就像十年前一样。
我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笑了。
“李伟,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李伟的脸色一僵。
我没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十年前,你偷了公司的核心数据,卖给竞争对手,然后嫁祸给我。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你找到我,说只要我替你顶罪,你会照顾好林玥,还会给我一大笔钱。”
“我他妈当时真是瞎了眼,还把你当兄弟!”我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这笔账,我认了!因为我他妈蠢!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她!”
我的手,指向了他身后的林玥。
林玥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照顾她,等我出来!”
“可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把她照顾到你的床上,照顾到你的婚礼上?”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咆哮。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内幕给震住了。
李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咬着牙,低声说:“陈阳,你别血口喷人!当年的事,是法院判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再胡说八道,我告你诽谤!”
“诽谤?”我冷笑,“你敢让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敢让我把当年你是怎么一步步设套,怎么伪造证据,怎么收买那个该死的会计,都说出来吗?”
李...
李伟的眼神里,终于透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没想到,十年了,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你……”他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林玥身上。
她终于抬起了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陈阳,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会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林玥,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不是说等我吗?你的信,你的誓言,都喂狗了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们俩,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扎在她的心上,也扎在我的心上。
“不是的……不是的……”她拼命摇头,哭得几乎要断气,“我等了……我真的等了……”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我指着她身上的敬酒服,指着这满堂的宾客,“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李伟,终于缓过神来。
他一把搂住林玥,对着我吼道:“陈阳,你够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劳改犯!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小玥?”
“小玥跟你,早就结束了!是我,这十年一直是我在陪着她,照顾她!她爱的人是我,不是你这个废物!”
“废物?”我笑了,眼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结,“对,我是废物。我为了你这个兄弟两肋插刀,替你顶罪坐牢,我他妈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废物!”
“但是李伟,你记住。我这个废物,今天从地狱里爬出来了。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
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站住!”李伟的父亲,那个所谓的“董事长”,突然开口了。
他一脸倨傲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不管你跟我儿子有什么恩怨,今天是我李家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胡闹,把我们李家的脸面往哪搁?”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现在,立刻,给我儿子和儿媳妇道歉,然后滚出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我让你再进去,待下半辈子。”
赤裸裸的威胁。
有钱人的嘴脸,就是这么丑恶。
我看着他,笑了。
“老东西,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你们拿捏的傻小子吗?”
“我告诉你,我在里面待了十年。我什么都失去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想让我再进去?可以啊。不过在我进去之前,我保证,会拉着你儿子,一起下地狱!”
我的眼神,像一匹饿了十天的狼。
李伟的父亲被我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林玥突然挣脱了李伟,冲到了我面前。
她抓着我的胳rec,哭着哀求道:“陈阳,算我求你了,你走吧,快走吧!”
“你斗不过他们的,真的斗不过的!”
“你忘了他们十年前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里一阵绞痛。
她还在关心我?
还是说,她只是怕我毁了她的婚礼,毁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轻轻地,但却坚定地,掰开了她的手。
“林玥,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你嫁你的豪门,我讨我的公道。”
“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林玥撕心裂e肺的哭声,李伟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还有宾客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像一个个冰冷的眼睛,在嘲笑着我这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我摸了摸口袋,那几十块钱,刚才打车已经用完了。
我现在身无分文。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体因为刚才的激动和愤怒,还在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阳子?”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
是胖子,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张浩。
“我操,真是你啊!”胖子跑到我面前,一拳捶在我胸口,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他妈总算出来了!”
我看着他,十年不见,他胖了至少五十斤,但那张熟悉的脸,还是让我鼻子一酸。
“胖子。”我叫了一声,声音哽咽。
“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别跟娘们似的。”胖子拍了拍我的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
我接过来,点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十年了,我都快忘了烟是什么味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我问。
“废话,你进去的日子我记着,你出来的日子我能不记着吗?”胖-子白了我一眼,“我今天一早就去接你了,结果狱警说你早走了。我给你以前住的地方打电话,没人接。我就猜你可能会来找林玥。”
提到林玥,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胖子看出了我的异样,叹了口气。
“刚才酒店的事,我都听说了。”
“你别难过,为了那种女人,不值得。”
我苦笑一声:“十年啊,胖子。我拿命换来的十年,就换来一句‘不值得’?”
“我知道你心里苦。”胖子又递给我一根烟,“但日子总得过下去。走,哥们带你去吃点东西,喝两杯。”
他不由分说地搂着我的肩膀,带我到附近一家大排档。
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箱啤酒。
我什么都没说,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
胖子也没劝我,就陪着我喝。
一箱啤酒很快就见底了。
我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
我把在酒店里发生的一切,都跟胖子说了一遍。
我说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胖子默默地给我递纸巾。
等我哭够了,他才开口。
“阳子,哭完了,就振作起来。”
“李伟那孙子,当年把你害得那么惨,现在还敢这么嚣张。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我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不咽下去,又能怎么样?他现在有钱有势,他爹是董事长。我呢?我就是个刚放出来的劳改犯,我拿什么跟他斗?”
“你还有我!”胖子拍着胸脯说,“当年你出事的时候,我还小,家里也穷,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这十年,我可没闲着。”
我愣住了。
胖子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
“当年那个做假账的会计,老刘,我一直盯着他呢。”
“李伟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跑路了。但我查到,他这几年一直在东莞那边混,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还好赌。”
“只要能找到他,让他开口,当年的事,就能翻案!”
我的心里,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翻案?
这个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词,现在突然变得如此真实。
我看着胖子,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胖子,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胖子说,“不过,这事不好办。老刘那个人,狡猾得很。而且,李伟肯定也派人盯着他。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
我沉默了。
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飞速地运转着。
李伟……林玥……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毒刺,扎在我的心头。
我不仅要翻案,我还要让他们为这十年,付出代价!
“胖子,”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这事,我来办。”
“你一个人?”胖-子皱起了眉头,“太危险了。”
“放心,我在里面待了十年,别的没学会,怎么跟人斗,我学得一清二楚。”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伟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愣头青吗?他错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住在了胖子家里。
他开了个小小的汽修店,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糊口。
我白天帮他修车,晚上,就和他一起,研究怎么对付李伟。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了一部最便宜的智能手机,办了一张电话卡。
当我学会用微信,刷抖音,看到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如此光怪陆离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十年,我错过了什么。
而这一切,都是拜李伟所赐。
这更坚定了我复仇的决心。
我让胖子帮我搞到了李伟的手机号码和微信。
我没有急着联系他。
我在等一个时机。
我知道,我的出现,已经让李伟成了惊弓之-鸟。他现在一定很紧张,生怕我把当年的事抖出来。
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
果然,没过几天,胖子就告诉我,李伟开始派人打听我的下落了。
甚至有人找到了胖子的汽修店,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陈阳的人。
胖子按照我教他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那些人打发走了。
“阳子,他们已经找上门了,下一步怎么办?”胖子有些担心。
“别急。”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李伟发的朋友圈,是他和林玥在马尔代夫度蜜月的照片,笑得一脸灿烂。
“让他再快活几天。”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宏远集团”和李伟的一切信息。
我知道,像李伟这种靠着不光彩手段上位的人,屁股底下一定不干净。
只要我能找到他的一个缺口,就能把他整个撕开。
我发现,“宏远集团”这几年扩张得很快,但负债率也非常高。而且,他们最近正在竞标一个政府主导的大型基建项目。
这个项目,对他们至关重要。
如果能拿下,公司就能一飞冲天。
如果拿不下,资金链很可能就会断裂。
而负责这个项目招标的,是市里的一位姓张的副局长。
我看着这位张副局长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突破口,或许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林玥。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但她的脸,总是在我午夜梦回时出现。
时而是十年前那个清纯的女孩,时而是婚礼上那个陌生的新娘。
我恨她,但心里,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不知道她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用新办的手机号,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咖啡馆,我想知道真相。”
我没有署名,但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是我。
发完短信,我把手机关机。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还在,只是重新装修了,变得更加小资和文艺。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能看到门口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会来吗?
或许,她根本不屑于给我一个解释。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咖啡馆门口。
是林玥。
她穿着一身名牌的连衣裙,拎着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包,脸上化着淡妆,但依然掩盖不住她的憔悴和不安。
她推开门,目光在咖啡馆里逡巡。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个名贵的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悲伤。
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来了。”我的声音很平静。
“……嗯。”她点点头,不敢看我。
“过得好吗?”我又问。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嫁入豪门,穿着名牌,过得能不好吗?
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陈阳,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听这个。”我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等过你,我真的等过你……”她哽咽着说,“你刚进去那几年,我每个月都去看你,给你写信。我一边打工,一边攒钱,我想等你出来,我们就重新开始。”
“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别人一听说我男朋友在坐牢,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找不到好工作,租不起好房子,我病了,连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李伟出现了。”
“他对我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帮我换了工作,给我租了好的公寓,我生病了,他整夜守着我。”
“他说他爱你,把你当亲兄弟,所以他有义务照顾我。”
“我当时……我当时真的信了。”
我冷冷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后来,他开始追我。我拒绝了,我说我要等你。可是,他没有放弃。”
“我的父母,也劝我。他们说,你这辈子都毁了,我不能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搭进去。他们逼我,跟李伟在一起。”
“还有你……”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最后两年,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以为……我以为你放弃了,你在里面有了别人……”
“我没回你的信?”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玥,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最后两年,是你没再给我写信!我每个月都在等,等到心都死了!”
“不!不可能!”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写了!我每个月都写了!我还给你寄了很多东西!”
我愣住了。
看着她不似作伪的表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是李伟。
一定是李伟在中间搞鬼。
他截下了林玥的信,也截下了我对她的思念。
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一点点地,磨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好狠。
真的好狠。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心里的恨意,突然消散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我们都只是李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不惜毁掉我们的一生。
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信的事,我相信你。”
林玥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但是,”我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这也不是你背叛我,嫁给他的理由。”
“你但凡心里还有我一点点位置,你都不会选择他。”
“他是谁?他是把我送进监狱的人!你嫁给他,跟亲手在我心上捅一刀,有什么区别?”
我的话,让她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我……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她无力地坐下,喃喃自语,“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还是你贪图富贵?”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林玥,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只是累了,倦了,你不想再等一个前途未卜的劳改犯了。李伟给了你想要的一切,豪宅,名车,富裕的生活。所以,你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背叛。”
“你不是没有办法,你只是……没有那么爱我。”
最后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陈阳……”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求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李家势力很大,你斗不过他们的。你拿着这笔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十万。是我……我这些年存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五十万。
她想用五十万,买断我十年的青春,买断我所受的冤屈,买断我们曾经的感情。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我没有碰那张卡。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玥,收起你的钱。我陈阳虽然穷,但还没到要靠出卖尊严来活下去的地步。”
“我跟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今以后,你是李太太,我是陈阳。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心里那座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就会彻底崩塌。
回到胖子的汽修店,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和林玥的这次见面,并没有让我得到解脱,反而让我更加痛苦。
我发现,我还是爱她的。
哪怕她背叛了我,我心里,依然有她的位置。
正因为爱,所以才更恨。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必须要让李伟,付出比我惨痛十倍的代价!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张副局长的资料。
我开始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一个足以将李伟,将“宏远集团”,彻底拖入深渊的计划。
几天后,我用一个匿名的号码,给那位张副局长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张副局长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家酒店房间里的亲密合影。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显然是偷拍的。
发完照片,我立刻把手机卡销毁。
我知道,这张照片,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张副局长一定会坐立不安。
他会去查这个号码,但什么都查不到。
他会陷入极度的恐惧和猜疑之中。
而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二天,我就从新闻上看到,“宏远集团”竞标的那个基建项目,突然被叫停了。
理由是“需要进一步审查和评估”。
我知道,是我的那张照片起作用了。
张副局长怕了。
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宏远集团”中标。
因为他不知道,那个给他发照片的人,到底掌握了他多少黑料。
如果他敢跟李家有任何利益输送,那些黑料,随时可能被公之于众。
这个消息,对“宏远集团”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胖子兴奋地跑来告诉我:“阳子,牛逼啊!我听说宏远集团的股票今天直接跌停了!好多银行都开始催他们还贷了!”
我笑了笑,这只是个开始。
我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再次给张副局长发了一条短信。
“想知道照片是谁给我的吗?去问问李伟。”
这一次,我是在挑拨离间。
张副局长生性多疑,他一定会怀疑,是李伟为了逼他就范,故意设局拍了这些照片来威胁他。
而李伟,在项目被叫停,公司陷入危机的情况下,一定会狗急跳墙,去找张副局长理论。
到时候,就是一场好戏。
我猜得没错。
当天晚上,胖子就打听到,李伟气冲冲地去找了张副局长,两人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他们的联盟,已经出现了裂痕。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这条裂痕,越来越大。
我开始利用我在狱中学到的一些网络技术,在一些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匿名散布一些关于“宏远集团”的负面消息。
比如,偷工减料,拖欠工人工资,财务造假等等。
这些消息,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我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在“宏远集团”本就风雨飘摇的时刻,这些负面消息,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舆论开始发酵。
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关注“宏远集团”。
税务、工商、质监等部门,也纷纷介入调查。
李伟和他父亲,焦头烂额,四处找关系,却发现以前那些称兄道弟的人,现在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树倒猢狲散。
这就是现实。
看着李家一步步走向深渊,我的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但这还不够。
我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要让他也尝尝,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叫老刘的会计身上。
我让胖子想办法联系上了老刘的一个远房亲戚,放出风声,说我准备花一大笔钱,买当年李伟陷害我的证据。
老刘嗜赌成性,现在肯定已经山穷水尽。
这笔钱,对他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同时,我也用匿名的方式,把老刘在东莞的消息,透露给了李伟。
我知道,李伟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派人去找老刘,杀人灭口。
而我,就是要在他动手之前,找到老刘。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胖子通过那个亲戚,终于要到了老刘的联系方式和一个地址。
东莞,一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
我没有丝毫犹豫,当天就买了去东莞的火车票。
临走前,胖子塞给我一沓钱,还有一把弹簧刀。
“阳子,注意安全。办完事,赶紧回来。”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我好消息。”
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我几乎没合眼。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的计划。
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到了东莞,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城中村。
这里环境脏乱,小巷子错综复杂,到处都是操着不同口音的人。
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然后开始打探老刘的下落。
我没有直接联系他,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像只惊弓之-鸟。
我花了两天时间,在城中村里转悠,跟小卖部的老板,路边下棋的大爷,甚至是收废品的人聊天。
终于,我从一个麻将馆的老板那里,打听到了老刘的消息。
他欠了麻将馆一大笔赌债,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
老板说,再不还钱,就要剁了他的手。
我给了老板一千块钱,让他如果看到老刘,立刻通知我。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
老刘出现了。
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我知道,这是个陷阱。
很可能是李伟的人,已经先我一步找到了老刘,然后用他来引我上钩。
但我必须去。
我把胖子给我的弹簧刀,揣在怀里,然后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废弃工厂。
工厂里漆黑一片,只有几缕月光从破损的窗户里照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我刚一走进去,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同时照在了我的脸上。
黑暗中,走出来七八个手持钢管的壮汉。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你就是陈阳?”刀疤脸冷冷地问。
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老刘呢?”我问。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刀疤脸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李总说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给你两条路。第一,自己从这里跳下去,留个全尸。第二,我们把你打个半死,再扔下去。”
我看了看旁边一个黑漆漆的大坑,深不见底,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伟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平静地问。
“不多,五十万。”刀疤脸得意地说,“买你一条命,值了。”
“我给你们一百万。”我说,“买李伟一条命。”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和手下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一百万?你他妈在跟我们开玩笑吗?一个刚出狱的穷鬼,哪来的一百万?”
“我有没有,你们可以赌一把。”我的手,悄悄地伸向了怀里,“赌赢了,一百万。赌输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还得罪一个不怕死的人。”
刀-疤脸的笑声停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犹豫。
混社会的人,都讲究一个“利”字。
五十万,和一百万,他们分得清。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就凭这个。”
我猛地从怀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我提前录好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李伟和一个男人在会所里交易的画面。
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当年被李伟收买的那个会计,老刘。
视频里,李伟给了老刘一个箱子,然后恶狠狠地警告他,让他永远闭嘴。
这段视频,是我花钱请了一个私家侦探,跟踪李伟好几天才拍到的。
“这只是其中一段。”我看着刀疤脸,冷冷地说,“我手里,还有更多关于李伟的黑料。包括他跟他老子,是怎么官商勾结,偷税漏税的。”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去一样,都够他们父子俩在牢里待一辈子。”
“一百万,买这些东西,你觉得值不值?”
刀疤脸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贪婪。
“把东西给我。”
“可以。”我收起手机,“但我怎么保证,我给了你们东西,你们不会杀我灭口?”
“我们道上混的,讲究一个信誉。”
“信誉?”我笑了,“我只信我自己。”
“这样吧,”我说,“你们放了老刘,我把这些资料的备份地址给你们。你们拿到东西,确认无误后,我再把钱打给你们。”
“至于李伟,你们是想拿这些东西去敲诈他,还是直接交给警察,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刀-疤脸和手下的人,低声商量了几句。
最终,他点了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
很快,两个壮汉从工厂的一个角落里,拖出来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正是老刘。
他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给了刀疤脸一个假的U盘地址,然后带着老刘,迅速离开了工厂。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
我知道,刀疤脸那些人,发现U盘地址是假的之后,一定会发疯一样地追杀我。
我带着老刘,在城中村里七拐八绕,甩掉了可能存在的跟踪者,然后打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
在火车上,老刘才缓过神来。
他看着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陈阳,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他抱着我的腿,哭得老泪纵横。
我把他扶起来。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看着他,“我救你出来,不是让你给我下跪的。我要你,去自首。”
老刘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我。
“自首?那……那我也要坐牢的!”
“你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我冷冷地说,“这是你欠我的。”
“而且,你现在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你不去自首,李伟不会放过你,刀疤脸那伙人,也不会放过你。你去自首,做了污点证人,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老刘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回到我们所在的城市,我没有带老刘回家,而是直接把他送到了纪委门口。
“进去吧。”我对他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老刘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最终,他一咬牙,蹒跚着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伟,你的末日,到了。
我回到胖子的汽修店,把在东莞的经历,跟他简单说了一遍。
胖子听得心惊肉跳。
“我操,阳子,你这他妈是在拍电影啊!太险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十年,我在里面见过的,比这惊险百倍的事情,多了去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纪委的调查结果。
等待李家这座大厦,轰然倒塌。
那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每天帮胖子修修车,晚上喝点小酒,看看新闻。
新闻上,关于“宏远集团”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
他们的股价,已经跌到了谷底。
银行的催债函,像雪片一样飞来。
李伟的父亲,据说一夜之间,白了头。
而李伟,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
有人说,他被纪委带走调查了。
也有人说,他已经卷款跑路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了一条简短的报道。
【宏远集团董事长李宏远、总经理李伟,因涉嫌商业贿赂、偷税漏税、职务侵占等多项罪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报道下面,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李伟和他父亲,戴着手铐,被警察押上警车。
李伟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他好像老了十岁。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有一种空落落的疲惫。
十年了。
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审判,终于来了。
我的冤屈,也终于可以洗清了。
胖子拿着两瓶啤酒,碰了碰我的瓶子。
“阳子,结束了。”
我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
“是啊,结束了。”
几天后,法院给我打来电话,通知我,当年的案子,将启动重审程序。
因为新的证据出现,我被无罪释放,并且会得到相应的国家赔偿。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去了我父母的墓地。
我把判决书,在他们的墓碑前,烧掉了。
“爸,妈,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们的儿子,是清白的。”
风吹过,墓碑上的照片,仿佛在对我微笑。
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里有太多痛苦的回忆。
我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临走前,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玥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很疲惫。
“陈阳,能……见一面吗?”
我沉默了。
“就当是,最后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还是那家咖啡馆。
她比上次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眼窝深陷,脸色苍白,身上那件名贵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那么不合身。
“李家的财产,全都被冻结了。”她低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搬出了那栋别墅,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
“我去找工作,可是,没有人要我。”
“他们都说,我是那个诈骗犯的妻子。”
她苦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报应,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今天找你,不是想求你原谅。”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知道,我没资格。”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陈阳,你以后,会去哪里?”
“不知道。”我说,“走到哪,算哪吧。”
“你会……忘了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林玥,你知道吗?我在里面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
“梦里,你还是那个穿着白裙子,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你笑着对我说,陈阳,我等你。”
“这个梦,支撑着我,活过了那十年。”
“但是,从我出狱,看到你穿着婚纱的那一刻起,那个梦,就碎了。”
“梦里的那个女孩,也死了。”
“所以,不是我会不会忘了你。而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幻想。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是她上次给我的那张。
我一直没动。
“这里面的钱,你拿着吧。”我说,“开始新的生活。”
她愣住了,抬头看我。
“这不算是施舍,也不算是原谅。”我平静地说,“就当是,我替十年前那个傻小子,还你的。”
“还你曾经等过我的那几年。”
“还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这一次,我走得没有丝毫犹豫。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应该向前看了。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坐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我会找一个小城市,开一家小店,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
或许,我还会遇到另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无论如何,我知道,那个叫陈阳的年轻人,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冤案里。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但也伤痕累累的男人。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
我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突然笑了。
笑得很轻松,很释然。
再见了,林玥。
再见了,李伟。
再见了,我那该死的,却又无法磨灭的十年。
你好,我的下半生。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