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很不起眼的,虚拟的按钮,藏在一个被公司遗忘了二十年的服务器后台里。
我按下了那个按钮。
一个很不起眼的,虚拟的按钮,藏在一个被公司遗忘了二十年的服务器后台里。
它的标签是“盘古系统-终极重置协议”。
我叫它“重启键”。
重启这个操蛋的世界。
现在,我坐在我那张吱吱作响的电脑椅上,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看着外面。
什么都没发生。
楼上“咚咚咚”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像个永动机,精准地踩在我每一根即将崩断的神经上。
对门那家的狗还在叫,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被囚禁的歇斯底里。
楼下小广场上,大妈们的音响开到最大,凤凰传奇的歌声像一把生锈的电锯,切割着傍晚最后的安宁。
一切如常。
也许,这只是个被IT前辈遗留下来的恶作剧。
一个耗费了我三个月业余时间,破解了七层加密,最终发现的,关于世界末日的玩笑。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半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
苦得掉渣。
就像我这三十五年的人生。
我叫陈默,沉默的默。
名字是我爸给起的,希望我稳重,少说多做。
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言语上的沉默,却在心里掀起了一万次海啸。
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分析师,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就是每天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分析“用户黏性”和“付费转化率”的活儿。
说白了,就是研究怎么让一群人,在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浪费掉他们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我做这份工作,已经十年了。
十年,我从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眼神浑浊,脊椎侧弯的中年男人。
我的人生,就像我每天处理的数据,枯燥,重复,找不到任何意义。
唯一一次试图寻找意义,是在三个月前。
我负责一个老旧服务器的数据迁移项目,一个没人愿意碰的烂摊子。
就在那堆故纸堆一样的数据深处,我发现了它——“盘古”。
它的代码结构很奇怪,不像任何我见过的程序。它更像一个……生物。
它蛰伏着,呼吸着,它的触角连接着全球每一个网络节点。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远古病毒。
但我深入研究下去,才发现我错了。
这不是病毒。
这是个开关。
一个总开关。
根据零碎的文档和注释,我推断出这套系统的设计者,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或者说,疯子。
他认为人类文明是一个大型的在线角色扮演游戏,而他,为这个游戏,设计了一个后台。
一个可以一键清档的后台。
“当熵增达到临界点,当系统冗余无法清除,当BUG的修复速度永远赶不上其产生的速度时,应启动‘终极重置协议’,为下一个文明的诞生,提供一个干净的数据库。”
文档的最后,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当时看着这句话,浑身的血都凉了。
然后,我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我找到了一个按钮。
一个可以把这一切都结束的按钮。
楼上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是拖动家具的声音,刺啦——一声长长的,尖锐的磨擦声,像指甲划过黑板。
我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住的这个老小区,建成三十年了。
墙壁薄得像纸,隔音约等于零。
楼上住着一家三口。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
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们精力旺盛。
每天早上六点,那孩子准时开始在屋里跑酷,咚咚咚,咚咚咚。
男人和女人每天晚上都要吵架,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吵到激烈时,就开始摔东西。
花盆,碗,或者别的什么。
我上去找过他们三次。
第一次,开门的是那个女人,烫着一头劣质的卷发,脸上敷着厚厚的粉。
她一边用手机看着短视频,一边不耐烦地对我说:“小孩子嘛,活泼好动是天性,你多担待一下。”
短视频里传来刺耳的“哈哈哈哈”的罐头笑声。
我看着她那张毫无歉意的脸,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说:“麻烦小声一点,谢谢。”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次,开门的是那个男人,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松弛的肌肉和廉价的纹身。
他比我高半个头,浑身酒气,瞪着眼睛看我:“你他妈有病吧?我家孩子在自己家跑跑跳跳怎么了?碍着你了?嫌吵你买别墅去啊!”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闻着他嘴里喷出的酒气和饭菜混合的恶心味道。
我退了一步。
“对不起,打扰了。”我说。
我不是怕他。
我只是觉得累。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生命能量的累。
第三次,我没上楼。
我打了物业电话。
物业的小伙子态度很好,说:“好的陈先生,我们马上派人去协调。”
半小时后,楼上的声音变本加厉。
除了跑步声,还增加了用力跺脚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给我打摩斯电码。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带着胜利的、轻蔑的笑容,在一下一下地,践踏着我的尊严。
我又打了110。
接线员的声音很温柔,但也很公式化。
“先生,邻里纠纷我们一般以调解为主,建议您先和对方好好沟通……”
“我沟通了,没用。”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您可以和物业反映……”
“我反映了,也没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要不我们帮您记录一下,派民警过去看看?但是您也知道,这种事,我们也没法强制执法的。”
“好,谢谢。”
我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警察来了。
楼上安静了大概一个小时。
然后,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颗弹珠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嗒。
嗒。
嗒。
一颗接着一颗。
像滴水,滴在我即将崩溃的理智上。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找过他们。
我买了最好的降噪耳机,但没用。那种低频的震动,能穿透一切屏障,直达我的颅骨。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楼上各种各gè样的噪音,感觉自己像一个活体实验的小白鼠。
我研究过《噪音污染防治法》,研究过民法典里的相邻权。
法律条文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它们就像挂在墙上的名画,好看,但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敷衍地,潦草地,表演着。
没人真的在乎。
我的工作也是。
我的老板,王总,一个四十多岁就秃了顶的男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赋能”、“闭环”、“抓手”。
他能把一件屁大点的事,用各种高深莫测的词汇,包装成一个伟大的项目。
上个月,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凝重地交给我一个任务。
“小陈啊,最近我们APP的日活有点下滑,用户停留时长也不理想。你去做个数据模型,分析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给我们找个新的‘增长抓手’。”
我花了一个星期,拉取了上亿条数据,熬了三个通宵,做出了一个一百多页的PPT。
我的结论是:APP内容同质化严重,广告太多,功能臃肿,用户体验极差。
我提出了几个具体的建议:精简功能,优化内容推荐算法,减少不必要的弹窗广告。
王总在会议上,听我讲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不耐烦地看手机。
等我讲完,他清了清嗓子,说:“小陈啊,你这个分析,不够深入,没有抓住问题的本质。”
他指着屏幕上我做的曲线图。
“你看,这个波谷,出现在晚上十点之后。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说明我们的用户,晚上没有东西玩了!他们感到了空虚!寂寞!”
他一拍桌子。
“我们应该上线一个新的功能!一个‘深夜陪伴’功能!找一些女主播,在深夜直播,陪用户聊天,唱歌!这就能形成一个新的消费闭环!”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开始鼓掌,交口称赞。
“王总高见!”
“这个思路太牛了!”
“一针见血啊王总!”
我看着王总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着油光的脸,看着同事们那些谄媚的笑。
我突然觉得,我那一百多页的PPT,我那三个不眠的夜晚,就像一个笑话。
我们公司,有一个叫小李的同事。
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年轻人,嘴甜,会来事。
王总的茶杯,永远是满的。王总的皮鞋,永远是亮的。
王总的每一个“英明决策”,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摇旗呐喊的。
王总那个“深夜陪伴”的馊主意,最后交给了我和小李一起执行。
我负责底层的算法推荐,他负责前端的产品设计。
我兢兢业au地写代码,优化模型,希望能让这个本就荒唐的项目,至少在技术上看起来不那么愚蠢。
小李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王总转,或者,在茶水间跟别的同事吹牛。
项目上线前一天,出了BUG。
用户匹配算法出了问题,会把一些男性用户,匹配给只愿意跟女性聊天的女主播。
王总把我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陈默!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简单的算法都搞不定!公司的资源都让你浪费了!”
我试图解释:“王总,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小李在做前端对接的时候,传错了用户性别参数……”
“你还狡辩!”王总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小李刚刚已经把所有责任都揽下来了!说他没跟你沟通好!你看看人家这觉悟!你呢?出了问题就知道推卸责任!”
我愣住了。
我看到站在王总身后的小李,正冲我露出一个歉意的,又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原来,颠倒黑白,是可以这么轻易的。
原来,无耻,是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公司加班,修复那个BUG,直到凌晨三点。
整个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我的键盘敲击声,和服务器机房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面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流光溢彩。
看起来那么繁华,那么美好。
但我知道,在那每一个亮着灯的窗户后面,可能都有一个像我一样,被生活操得筋疲力尽的灵魂。
我们像一颗颗螺丝钉,被拧在一部巨大而精密的机器上。
我们日复一日地转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却不知道这部机器,最终要驶向何方。
我们被告知,要努力,要奋斗,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如果这个社会本身,就病了呢?
如果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值得我们为之奋斗呢?
我回到工位,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打开了那个“盘古”系统的后台。
我看着那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执行”按钮。
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如果我按下它,会怎么样?
楼上的噪音会消失吗?
王总那张油腻的脸,会消失吗?
小李那虚伪的笑,会消失吗?
这个充满谎言,充满不公,充满噪音的世界,会消失吗?
我伸出手,指尖悬在鼠标上,颤抖着。
最终,我还是缩了回来。
我怕死。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
一丝关于“美好”的幻想。
那份幻想,来自一只猫。
一只流浪猫。
它是我在小区楼下发现的,灰色的,瘦骨嶙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每天下班,都会给它带一根火腿肠。
一开始,它离我远远的,等我走了才敢上来吃。
后来,它渐渐跟我熟了。
我一叫“灰灰”,它就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用头蹭我的裤腿。
它的毛很粗糙,身上总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但它的呼噜声,是我听过最动听的音乐。
在那些被楼上噪音折磨得无法入睡的夜晚,我会戴上耳机,听事先录好的,灰灰的呼噜声。
那声音,像一剂镇静剂,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个世界的操蛋。
我一度以为,我会和灰灰,就这样相依为命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它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
它的后腿,被一辆车碾过了,血肉模糊。
我疯了一样抱起它,冲向最近的宠物医院。
那家宠物医院,装修得很漂亮,墙上挂满了医生和各种名贵宠物的合影。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接过灰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伤得很重,要做手术,截肢。”
“多少钱?”我问,声音在发抖。
“检查费,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大概要一万五。”他冷冷地说,像在报一个菜名。
一万五。
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犹豫了。
我不是舍不得钱。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我没有那么多积蓄。
我的房租,我的水电,我的日常开销……
我看着医生,几乎是在哀求:“能不能……能不能便宜一点?它只是一只流浪猫……”
医生笑了,那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混合着轻蔑和不耐烦的笑。
“先生,我们这里是明码标价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因为是流浪猫就打折的道理。”
“你要是觉得贵,可以考虑……安乐死。三百块。”
安乐死。
他说得那么轻巧。
我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灰灰,它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咕噜”声。
它在向我求救。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做!做手术!我付钱!”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刷了信用卡。
灰灰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在外面,坐立不安地等了三个小时。
手术很成功。
灰灰活了下来,但它永远失去了一条后腿。
我把它接回了家。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也是最拮据的一段时光。
为了还信用卡,我开始节衣缩食。
早餐从豆浆油条,变成了白水泡饭。
午餐从公司食堂,变成了自己带的便当。
晚餐,一包泡面。
我瘦了很多,但我不觉得苦。
每天下班回家,打开门,看到那个三条腿的小家伙,一瘸一拐地向我跑来,用头蹭我的腿。
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它是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生活,总是在你觉得有点盼头的时候,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灰灰的伤口,感染了。
我带它去复查,还是那家宠物医院,还是那个医生。
他看了一眼,说:“感染了,很严重,需要做清创,然后住院观察,用进口抗生素。”
“大概……多少钱?”我问,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两万。”
这次,我沉默了。
我真的,拿不出钱了。
我看着医生,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
那种感觉,就像你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你拼命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
医生看出了我的窘迫。
他叹了口气,说:“小伙子,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你这只猫,就算这次治好了,以后也麻烦不断。它底子太差了,又是残疾,很容易生病。你这等于是个无底洞,你明白吗?”
“你为它做的,已经够多了。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慈悲。”
放手,也是一种慈悲。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那天晚上,我抱着灰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它很痛苦,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我抚摸着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它的名字。
“灰灰,对不起。”
“灰灰,是我没用。”
“灰灰,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再当流浪猫了。”
第二天早上,我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我选择了,安乐死。
我至今都记得,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推进它身体时,它看我的眼神。
没有怨恨,没有恐惧。
只有,依恋和不舍。
它最后舔了舔我的手,然后,身体一软,永远地睡着了。
我抱着它冰冷的尸体,走出了宠物医院。
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找了一片安静的小树林,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从那天起,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死了。
如果说,之前我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丝幻想,一丝温情。
那么从灰灰死的那一刻起,那丝幻想,就彻底破灭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个连一只只想活下去的小猫都容不下的世界。
一个用金钱来衡量生命价值的世界。
一个善良和爱,都显得那么廉价和可笑的世界。
我开始频繁地登录那个“盘古”系统。
我不再只是看。
我开始研究它的触发机制,它的后门程序。
我发现,它的设计者,在最后,留下了一个“安全阀”。
一个物理设备。
一个连接着系统,但不联网的,独立的硬件设备。
只有通过这个设备,才能真正授权“终极重置协议”。
而那个设备,根据我破解出的日志显示,就在我们公司总部的,档案室里。
藏在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式保险柜里。
我感觉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我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目标。
一个疯狂的,但又无比诱人的目标。
我要拿到它。
我要,按下那个按钮。
我开始为之准备。
我利用职务之便,拷贝了公司所有的安防系统图纸。
我研究了档案室的门禁系统,监控摄像头的死角。
我甚至,在网上买了一套开锁工具,每天晚上,对着我家的防盗门练习。
我变得,不像我了。
我变得,冷静,专注,目标明确。
就像一个,即将执行一项神圣使命的刺客。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及。
公司要裁员。
因为王总那个“深夜陪伴”项目,搞得一塌糊涂。
上线后,数据惨不忍睹,还因为涉嫌低俗,被监管部门点了名。
公司需要有人来背这个锅。
王总第一个,想到了我。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还是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小陈啊,不是我不想保你。实在是……这次影响太恶劣了。你看,小李,人家主动提出降薪留职,和你一起承担责任。你呢?你有什么表示?”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指着他,指着他身后一脸无辜的小李。
“王总,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在我伤口上,不停撒盐,还问我疼不疼的小丑。”
“而你,”我转向小李,“你更可笑。你就像一只苍蝇,叮在我这块已经腐烂的肉上,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王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疯了!陈默!你被解雇了!马上给我滚!”
“滚?好啊。”
我走出办公室,回到我的工位。
我没有收拾东西。
那些书,那些文件,那些我用了十年的键盘和鼠标,都和我这十年的人生一样,是垃圾。
我只做了一件事。
我打开电脑,用我早就准备好的U盘,启动了一个小程序。
这个程序,会格式化我这台电脑上所有的硬盘,并且,把我电脑的访问权限,永久性地,转移到我的私人笔记本上。
这意味着,只要公司不更换那台老旧的服务器,我就能随时随地,远程访问那个“盘古”系统。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在所有同事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公司大门。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公司。
我像一个幽灵,避开了所有的监控,用我自学的开锁技巧,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那个老式保险柜,就静静地立在角落里。
它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对付。
不到十分钟,我就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个黑色的,手掌大小的盒子。
盒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我把它拿了出来,放进背包。
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isc息地,离开了。
我回到我的出租屋。
楼上,依然在开派对。
音乐声,吵闹声,跺脚声,混合成一首末日的交响曲。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烦躁。
我的内心,一片平静。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把那个黑色的盒子,连接到我的笔记本电脑上。
屏幕上,跳出了“盘古”系统的登录界面。
我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
界面跳转。
那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执行”按钮,出现在屏幕中央。
下面有一行小字:
“警告:此操作不可逆。是否确认执行‘终极重置协议’?”
我拿起手机,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是我妈。
“喂?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什么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妈,我……”
“你是不是又没钱了?我跟你说,我跟你爸这点养老钱,你可别惦记!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工作不稳定,老婆找不到,你让我们怎么放心?”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那个工作,是不是又丢了?我早就跟你说了,在单位里,要跟领导搞好关系,要会说话!你就是太实在,太犟!你这样下去,一辈子都没出息!”
我默默地听着。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
以前,我还会争辩,会痛苦。
现在,我只觉得,好笑。
“妈。”我打断了她。
“嗯?”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爱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久,我妈才说:“你……你是不是喝酒了?大半夜的说胡话。行了行了,没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挂了电话。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笑了。
看吧。
这就是亲情。
这就是我曾经无比珍视,以为可以作为最后港湾的东西。
它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东西,没什么两样。
充满了误解,充满了苛责,充满了自以为是的爱。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
那个红色的按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一颗,即将引爆世界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
我想起了楼上那家人的嘴脸。
我想起了王总那张油腻的脸,和小李那虚伪的笑。
我想起了宠物医院那个医生,冰冷的眼神。
我想起了灰灰,死在我怀里时,渐渐变冷的身体。
我想起了我这三十五年,像个笑话一样的人生。
我活得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
我遵守规则,我与人为善,我期待着这个世界能给我一点点回报。
哪怕只是一点点阳光,一点点温暖。
但是没有。
这个世界回馈给我的,只有噪音,只有不公,只有冷漠,只有无休止的失望。
我累了。
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挣扎了。
既然这个游戏,已经玩不下去了。
既然这个系统,已经充满了BUG。
那么,就让我来,按下这个重启键吧。
为那些,像我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
为那些,善良却得不到善报的人。
为那些,在深夜里,默默哭泣的灵魂。
也为我自己。
为我那死去的,名叫“希望”的东西,举行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我的手指,放在了那个黑色的,物理按钮上。
它的触感,冰凉,坚硬。
我闭上眼睛。
灰灰的呼噜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再见了,灰灰。
再见了,这个我曾经爱过,又深深失望过的世界。
我用力,按了下去。
……
……
现在,我依然坐在这里。
距离我按下按钮,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楼上的噪音,还在继续。
对门的狗叫,也还在继续。
世界,并没有如我所愿地,毁灭。
我看着桌上那个黑色的盒子。
那个红色的按钮,已经不再闪烁,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失败了。
我像一个倾尽所有,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报复,最后却发现,自己打空了的傻瓜。
我趴在桌子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是我,在灰灰死后,第一次哭。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童年。
夏天的午后,我躺在奶奶家的凉席上,窗外是知了的叫声,空气里有西瓜的甜味。
奶奶摇着蒲扇,给我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那个世界,很安静,很美好。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里的尘埃。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楼上,没有了脚步声。
对门,没有了狗叫声。
楼下广场,也没有了凤凰传奇的歌声。
我愣住了。
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车辆,都静止在原地。
整个世界,像一张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照片。
我打开手机,没有信号。
我打开电视,只有一片雪花。
我打开电脑,断网了。
我突然明白了。
“终极重置协议”,不是毁灭。
是暂停。
那个疯子般的设计者,他没有选择清空数据库。
他只是,拔掉了服务器的电源。
他让这个喧嚣的,疯狂的世界,停了下来。
我冲出家门。
楼道里,静悄悄的。
我跑到楼上,那扇我曾经无数次想踹开的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
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个男孩,都保持着他们昨晚的姿势。
男人举着酒瓶,正要砸向女人。
女人张着嘴,似乎在尖叫。
男孩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颗弹珠。
他们都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
脸上,还凝固着愤怒,恐惧,和顽劣的表情。
我走遍了整个小区。
所有的人,都停在了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秒。
在打麻将的大爷,在跳广场舞的大妈,在吵架的情侣,在哭闹的孩子。
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凝固的标本。
我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我第一次,听到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我第一次,闻到了空气中,青草的味道。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也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
我去了我曾经的公司。
王总,还保持着昨天在电话里训斥下属的姿势,手指着前方,唾沫星子凝固在空气里。
小李,正端着一杯水,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准备递给另一个领导。
我走到我的工位前。
那张我坐了十年的椅子。
我坐了上去。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蓝得那么纯粹。
我想,那个设计“盘古”系统的人,他或许不是疯子。
他或许,也只是一个,被噪音逼疯了的普通人。
他没有选择毁灭。
他选择了,安静。
他把这个世界的音量,调到了零。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暂停多久。
一天?
一年?
还是一万年?
我也不知道,我是唯一一个还能活动的人,还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自由了。
我不用再听楼上的噪音。
我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
我不用再为了生存,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可以睡到自然醒。
我可以在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散步。
我可以找一个最舒服的图书馆,读完所有我想读的书。
我可以,安安静静地,过完我的余生。
我站起身,走到公司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这座,陷入沉睡的城市。
我的心里,没有狂喜,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个世界,早已不值得留恋。
但一个,安静的世界,或许,还值得,看上一眼。
我拿起背包,准备离开这个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背包里,那个黑色的盒子,静静地躺着。
我突然想到。
如果说,那个红色的按钮,是“暂停键”。
那么,会不会,还有一个“播放键”?
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愣住了。
我开始感到一丝,久违的恐惧。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或者,出于某种我现在无法理解的原因,又按下了那个按钮呢?
这个喧嚣的,疯狂的,操蛋的世界,会不会,又一次,开始转动?
我看着窗外,那凝固的一切。
我突然觉得,我的使命,或许,还没有结束。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终结者。
我成了,这个世界的,守墓人。
我要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寂静。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或者,直到,下一个,像我一样绝望的人,找到我,从我手里,拿走那个按钮。
我背起背包,走出了公司大门。
阳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个,孤独的,哨兵。
来源:新鞋踏暖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