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豪请全家吃大餐!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嫂子的手机早关了机!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14 03:36 1

摘要:手机屏幕那头,是我刚定下的包间,名字叫“春风得意”,有点夸张,可我看着就觉得它跟我今天的心情挺搭。

我把头发随手拢成个半披散的马尾,拿镜子照了照,感觉还行。

嘴里嚼着薄荷糖,心跳比平时快半拍。

手机屏幕那头,是我刚定下的包间,名字叫“春风得意”,有点夸张,可我看着就觉得它跟我今天的心情挺搭。

我想“豪请”。

哪怕这俩字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显得好笑,我还是想硬着头皮让它成真。

我是小姑子,苏黎,二八。

做电商运营的,白天盯流量,晚上盯复盘,手机就没离过手。

起这个念头,是因为刚拿了个笑死人不偿命的“季度贡献奖”,几千块,老板当场拍手,说“年轻人就是冲”。

我就冲了。

我先冲进后台给自己暗暗立了功,再冲到我们公司楼下那条小吃街,吹着风感受春天怎么还这么冷。

然后给家里群发消息。

“晚上我请,正阳里那家新开的淮扬菜,喊爸妈,哥嫂,全家都来。”

发完我又删了几个标点,怕显得过分兴奋。

“你请?”我妈回了一个问号。

“你拿到奖金?”我爸说话仍然是四个字一个句点,那种稳稳的、不喜形于色的语气。

“拿了点小钱。”我敲到一半又删了,把“小钱”改成“有点儿”。

我哥发来一个“OK”的手势,简单又含糊。

嫂子没说话,隔了半分钟,发了张豆豆在幼儿园排练节目穿小燕子服装的照片,灯光糊成一片,笑容是真的甜。

“几点?”嫂子问。

“六点半,别迟到。”

“豆豆要排练到六点。”嫂子加了一句,“我接完就带她过去。”

“行。”

我把包间的预订信息又看了一遍,给餐厅备注了“不吃辣”“小孩一位”,心里像安了个跟头发卡似的“稳”。

我妈给我单独发了条消息。

“你到底拿了多少钱?”

“妈,不多,够吃顿饭。”

“别乱花。”

“我请一次又不会穷。”

“我怕你撑。”

“我不撑,我这次就想撑一回。”

她这头没再回,我透过办公室玻璃望出去,楼对面洗车的水柱像倒着的雨,明明很冷,我靠着暖气片却出汗。

今天会拍点照,发朋友圈发个“人间烟火”的文案,我还在脑子里想了好多贴近市井的词,憋着不放。

我有点想被看见。

让我哥他们看看,我不只会在群里抢红包。

我不只是小姑子。

我是苏黎,能在老板面前顶住,也能在餐桌上撑场。

六点钟,我下楼,风迎着脸刮,好像跟我开玩笑。

我穿了件新买的浅驼色呢大衣,内搭黑色针织衫,裤子短一截,露出一截袜子和白鞋边,假装自己是个随意的城市女孩。

地铁里挤,人挤,味混着口红和烤串,还有一丝湿纸巾的味道。

我扶着扶手,想起前年冬天我刚来这边打工,拎着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箱轮卡在楼梯缝里,哥哥提着我另一袋子东西,喘得脸红。

那会儿我兄妹俩挤在一条复古地铁线上,还在为租金和押金争辩。

哥哥说“我来,我来。”我推开他,“不要你来。”

那会儿我们都没钱。

现在我请一顿饭。

店里的玻璃擦得发亮,服务员穿着浅米色的围裙,说话声清清淡淡。

“苏小姐?春风得意。”

我笑着点头,“对,苏黎。”

包间有一个长桌,木头是那种可以摸出丝丝纹理的,墙上挂了一个简笔画样的青花盘子,灯光黄里透暖。

我先坐下,把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机放在桌角,留出中间空间给菜。

服务员递上菜单,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蟹粉狮子头”。

“这个来两个。”我很快说。

又点了“文火老鸡汤”,给我爸妈。

“干烧小黄鱼”,我哥爱吃鱼,但嫂子怕刺,我让厨房做得细一点。

“软兜长鱼”,我事先查过点评,说是店里招牌。

“清炒虾仁给小朋友,别放酒。”

“桂花糖芋艿,甜一点。”

我一边点,一边像对自己暗示,我懂行。

服务员记得快,我几乎看不到他的笔停下来。

最后我保持克制,没点酒,我哥喜欢喝,但我怕他脸红话多,今天不需要太多话多。

我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外套袖口沾了点油,八成是在晚饭前还收拾厨房。

“妈。”我站起来。

她看了看包间,“你这是……挺讲究。”

她还是那样的东张西望,好像走进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要先找安全出口。

我把椅子拉开,“坐这边暖和。”

我爸跟着进来,脱帽子的时候头发被压成一条一道的印,他轻轻拍了两下,像习惯一样把帽子往手里拧一圈,再塞进外套口袋。

“爸。”

“嗯。”

我妈看着桌上的茶具,伸手去摸了摸,“这杯子好看。”

“你喜欢我给你买一个。”

“不用。”

我和我妈之间,永远有这个“不用”,像一堵拿着碎花布遮起来的墙。

我哥和嫂子带着豆豆,六点四十五踩着点进来。

豆豆戴着小燕子头饰,进门就说“我飞了我飞了”,然后扑到椅子上,头饰歪到耳朵上。

我嫂子轻轻给她扶正,顺手把她的羽毛拔下来一根,说别戳到眼睛。

嫂子叫林暖,三十一,长得不凶不烈,一张脸像是常常处在思考的中间状态。

她看见我就笑了一下,那个笑里有“来了”的意味,也有点“冷”的意味。

“堵车?”我问。

“幼儿园拖堂了。”她说,“老师让排练到最后一遍,豆豆喜欢。”

豆豆晃着腿,“我唱了两遍,我一点都不累。”

“你是小燕子,你能不累吗,你有翅膀。”我接了一句,豆豆笑到眼睛弯弯的。

我哥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手伸到豆豆头顶摸了一把。

他不太说话,可能是工作里惯了沉默,或者是我们家的男人里,有一个必须安静一点。

服务员上第一道小菜,腌篙笋,像一盆小花。

“爸先吃。”我把小碟夹到我爸面前。

“客气。”他嘴上这么说,筷子已经伸过去了。

我们一家人吃饭时,总有一段开场的沉默,像排练好的空白,谁都不先发冲锋号。

我打破这个空白,“这个店好多人夸,试试。”

我妈夹了一根篙笋,喀嚓一声,浅浅地皱了眉,“有点脆。”

“就是要脆。”我说,“开胃。”

我哥伸筷子夹了一筷子花生米,豆豆想抢,他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别吃这个,会噎。”

“我嚼。”

“不行。”

“我喝汤。”豆豆面积很小的嘴巴开始求另一个方向的突破。

“你等会儿。”嫂子说,“汤要一会儿才来。”

嫂子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习惯性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她用手机的手势很轻盈,像她说话一样,不急不慢。

我跟她认识六年。

她第一次到我们家,是提着一袋苹果来的,门口的地垫上还印着“出入平安”,那天我爸在磨菜刀,厨房里铁光闪闪。

她站在门口不敢推进来,我哥下楼去接她,跟她说“来就来,拿东西干嘛?”

她低着头,“礼数。”

那会儿我还在读大四,我把她那袋苹果拿去洗,挑了个最大的给她,问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她说“做账”。

我说“会计吗?”

她说“算是吧。”

其实我对她的工作没兴趣,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整个世界是不是方的,是不是有格子线。

我喜欢这样的人。

稳。

我们现在围着桌子,说着平常话,让彼此的存在像杯子里的水,慢慢温起来。

“你奖金拿了多少?”我妈还是忍不住问了。

“妈。”我压低声音,“吃饭时候别说钱。”

“就问问。”

“拿了五千。”我随口说了个比实际少一点的数字,谦虚点显得我不会乱花。

“你请一顿饭就……”我妈开始在心里算账。

“够。”我打断她,“今天就开开心心吃。”

我哥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里有一种“你确实长大”的意味,也有一点儿想笑但没笑的意味。

服务员进来,上狮子头。

一大碗金汤里滚着两团圆润的肉,碧绿菜叶浮在边上,像给它戴了围巾。

“给小朋友分一个。”我说。

服务员拿勺子舀了一半出来,另倒进小碗里。

豆豆把勺子捧在手心,吹了一口气,“烫。”

我嫂子扶着她的手,“再吹。”

这画面很平常,可我看了会儿,看出点软东西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发烧,烫得脸红耳朵红,我妈给我用酒精擦脊背,刺鼻的味儿,我哥就撑着我的头,一路上给我讲笑话,说老王家的鸡生蛋,生了一个圆的,又掉下去滚到老李家……我迷迷糊糊笑出来,又哭。

那会儿我爸在屋外跟村里的谁吵事情,说“你这人讲不讲理”,我妈在屋里揉我,揉出一身的冷汗。

我想起的这些,像把现在的灯盏掀开来看下面的灯芯,是旧的麻绳,烫过手,也照亮过我们一家四口。

我把这个想法吞回去,转成一句轻松的话,“这个狮子头挺漂亮。”

“狮子头能漂亮?”我妈笑了一声,“还挺讲究。”

“你尝尝。”我给我妈也舀了半个。

她吃了一口,点头,“油香。刀工好。”

“价钱也不便宜。”我爸补了一句。

“爸……别说了。”我晃悠着头,像个小孩儿,想让这个话题过去。

第二道是清炒虾仁,豆豆喜欢,我给她多夹了一点。

第三道是小黄鱼,端上来时汤汁还冒着泡泡,我哥闻了一下,“香。”

我们说“香”的频率很高,有点傻,但家里的话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可以反复说,反复确定它真的好。

“你们看。”嫂子拿手机给我们看豆豆在幼儿园的排练视频,底下老师的声音是“再来一遍,从‘我是一只小小鸟’开始”,豆豆在第二排,小胳膊挥得水果摊上扇风似的。

“她就喜欢动。”嫂子说,“在家里也是,走来走去,唱唱跳跳。”

“像你。”我说。

嫂子仿佛没听见,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划了一下,黑屏。

她手在桌布边缘捻了一下,像是在拿捏一个不重要的一个角。

“工作消息?”我随口问。

“不是。”她把手机收回了兜里,“就……没事。”

酒不上,茶倒了又倒,菜一道一道来,桌上的热乎气跟人之间的距离,把空气熨平。

我一直看时间,六点五十,七点,七点十分。

我被自己定的时间轴压着,心里就像放着一只左右敲的钟,嘀嗒嘀嗒,又自己骂自己紧张什么。

“你最近忙吗?”我问嫂子。

“不算忙。”她喝了一口汤,“月底前两个报告要交,其他都还好。”

“哥呢?”我看向我哥。

“工地上没什么变化。”他说,“天暖了,活多一点。”

“以后别总爬高。”我妈接话,“你爸的腰就是这么磨的。”

“嗯。”

我爸把筷子放下,摸摸腰,像是回忆也会让疼痛被唤醒。

我不知怎么就说,“等我挣多点,我们就……换个大点儿的房子,爸妈一起过来。”

我妈赶紧摇头,“我跟你爸在这儿住不惯。”

“我就说说。”我尴尬笑一下,发现自己话多了。

“好好干。”我爸把话给了个句号。

“嗯,我好好干。”

一顿饭,估计要一千八九。

我看过菜单,心里有数,我这波是能抗住的,别让他们觉得我撑这个字撑不住就好。

豆豆夹了块桂花糖芋艿,甜得她整个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她边嚼边说,“好吃。”

她吃甜的就开心。

我们家的女孩子都爱吃甜,看起来这一点倒是有传承。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电量没问题,支付码在最前面,银行卡在夹层里,钱都在,心也在。

“这虾仁真不错。”我妈终于像在人情市场上放出一个正面评价,“你看,清爽。”

“这道就……贵。”我爸没忍住,又加了一句,“小半盘子就要这么多。”

“这叫手工挑虾线。”我一本正经胡说。

“你怎么又懂了。”我妈笑我,“你这嘴皮。”她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碗边,“嘴快,心也快。”

“嘴快,手更快。”我哥接了一句,很少见他这么顺畅的玩笑。

我们都笑了,笑出点热闹里最轻的一层声音。

我在那个笑里,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可能不是豪,也不是请。

我想要的,是他们在一个空间里,把彼此当成一个单位。

我一想到“结账”,就把那个词像个小圆石子往心里扔,听它啪嗒一声落在某处。

“我去洗个手。”嫂子站起来。

她把包放在椅子上,转身拿起手机,又放下。

“帮我看下豆豆。”她对我说。

“行。”

她去了,大衣摆摆,背影层次分明。

豆豆用筷子夹了一块萝卜,夹起来又掉回盘子里,又夹起来,又掉回去。

她看我一眼,期待又像要哭。

“我帮你。”我拿勺子,小心翼翼,像在帮她铺路。

她把萝卜放嘴里,满脸幸福,“我吃萝卜了。”

“你吃萝卜了。”我给她做了个夸张的回声。

嫂子回来时,手上湿湿的,还在抹,手机没拿出来。

后面上了汽锅鸡汤,我们每人一碗。

我喝了一口,咸淡刚好,鸡骨头炖到架子都软。

“这个汤保温的。”我妈说,“我们也在家弄一个。”

“买了谁做啊?”我哥问,“你做还是爸做?”

“你做。”我妈说,笑得像对孩子使唤,“你做的汤浓。”

我爸咳嗽了一下,轻的。

“今儿你别抽烟。”我妈低声说,“有小孩。”

“没抽。”他露出无辜,“我把烟放家了。”

“是吗?”我妈半信半疑。

我把最后一道菜点出来,“清蒸白鱼。”

嫂子夹了一筷子,眼神专注,像在挑选最安全的一块,“刺多不多?”

“厨师说已经挑了细刺。”我说。

“你也别吓人家。”我哥笑她,“你还怕这个。”

“我不怕。”嫂子嘴上回,还是小心翼翼。

我们这种小心翼翼,有时好笑,有时让人心疼。

等到桌面上剩了零星几口菜,豆豆的头饰早就拿下来放在一边了,她把羽毛捏着玩,捏成了一个小曲别针一样的样子。

我看时间。

七点四十五。

差不多了。

我叫来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点点头,笑容一如既往,“好的,请稍等。”

我看着他转身出了门,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嗓子里头涌上来一阵干。

我摸摸包,心里倒是有底,但我还是预备了一句轻松的话,等会儿他们要抢着付钱时我就说“今天我请,别抢了”。

我想象着我爸装作抢一抢的样子,想象着我妈唠叨“下不为例”的样子,想象着我哥动动手却眼神示意我“好吧”,我嫂子笑一笑,说“你请我们就吃得开心点儿”。

服务员回来,手里拿着账单夹,“一共一千九百三十六。”

跟我估的差不多。

“微信吧。”我说。

他递过来码,我打开手机支付,我的指纹没一次解开,第二次也没开,我用密码了,手汗有点出,按键按得慢。

“抱歉网络有点卡。”服务员说,“我们这个包间信号可能……要不您去前台付一下?”

“行。”我站起来,拿起包,“我去。”

“我和你一起。”我哥说,他跟着起身,像是一种习惯性的陪同。

“不用不用。”我摆手,“你在这儿吧。”

我把手机握得牢,走出包间,走到走廊尽头,前台灯光亮堂,旁边堆着一盆大绿植。

这里信号好一点,我点开支付码,黑屏一亮,手机突然弹出一个提醒,“支付环境风险,请选择其他方式。”

我愣了一下。

“能刷卡吗?”我问前台。

“可以。”前台点头,“但机器有点问题,您可能要稍等一下。”

“多大问题?”

“刚换了纸卷,可能……要重启。”

不算多大问题,可是在我心里它忽然就变成了一堵墙。

“也可以支……支付宝?”我想到我的支付方式,还有一张信用卡挂在支付宝那边。

“都可以。”

我把支付宝打开,看到余额,突然觉得有点荒唐,那点数字在这个时候显得像泡沫。

我点了个“信用”,页面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网络异常”。

“你们WiFi?”我抬头问。

“这边的信号器在调整。”前台态度很好,“不如您稍等一会儿,我叫我们经理过来看看。”

“我等。”

我站在前台旁边,盯着屏幕,屏幕上倒映出我自己的脸,五官被灯光拉扯得有点细碎。

我抠下了指甲边上一条翘起的死皮,痛,倒是把我的心从空里拽回来一点。

“要不你用你哥哥的手机付一下?”前台提议,“我们有一个临时码。”

“我……我想我嫂子微信里有一张券。”我顺口说,“她这个店以前来过。”

前台点头,职业笑容,“那也可以。”

我转身朝包间走。

来到门口,我先把笑装回脸上。

“嫂子。”

她抬头,“嗯?”

“你手机给我用一下嘛。”我尽量轻松,“我用你的券……或者你扫一下,回头我转给你。”

她愣了半秒,“我……我手机没电了。”

“没电了?”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别扭,“你刚才还看的那个视频……”

“我回来就……没电了,关机。”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我没带充电宝。”

她是真的,还是说真的?

我心里一个念头冒出来,恶心的,不要脸的念头,我赶紧把它按下去。

她手机没电,这事儿没有那么稀奇,哪天谁没遇到过没电。

“那就……我试试我哥的。”我笑笑,转向我哥,“你手机让我付一下,我转给你。”

我哥立刻摸口袋,“我……我手机限额小。”

“限额小也行。”

“今天还没调过。”他语速快了点,“我前两天刚手动调到五百,怕乱扣。”

“你转几次也行啊。”我笑得更用力了。

我妈看我们几个来回说话,她把眼镜往下推了推,“怎么了?付不了啊?”

“店里机器有点问题。”我解释,“我用别的方式付。”

“我这儿有现金。”我妈说,伸手去拿包,“你看够不够?”

她拿出一个带着油渍的布袋,里面是零钱和零零整整十块二十的,她这动作让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妈不用。”我赶紧按住她的手,“这个……不够。”

“你怎么请客还不给人家带够钱呢。”我妈也有点急,“你这样多丢人。”

“我带够了。”我咬牙,“网络问题。”

“还网络。”我妈嘟囔,“就你们这个玩意儿。”

“爸你有没有……”我看向我爸,话没说完就觉得自己傻,我爸的老年机开机都像拨号。

“我有。”我哥说,“我看看。”

他解锁,他手有点抖,也可能是我看得太紧。

“我先转你五百。”我说,“你扫。”

“我加你。”我哥笨拙地找二维码,我们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桌上像两个陌生人那样添加好友。

“都怪我。”嫂子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应该带充电宝。”

“没事。”我说这俩字的时候,我的喉咙像含了砂纸。

我看一眼豆豆,她正在用筷子在碗边敲节奏,像是不知道大人世界有任何沙砾。

我突然害怕这种沙砾,怕它会摔碎我们此刻的小玻璃杯。

“我去前台撑着一下。”我对我哥说,“你跟上。”

我们三个人离开桌子,像三只走错口的鸭子。

前台那边,机器还是在重启的界面上转圈圈,那个圈像磁铁,吸我的耐心。

“要不停多少分钟?”我问。

“经理在调了。”前台还是笑,“真不好意思。”

“你们可以转账到我们公账。”经理来了,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显年轻,声音不急不慢,“我们把收款码给您,您转了之后发给我们截图。”

我松口气,“那就这样。”

“麻烦您。”他把码放过来,我用我哥的手机扫,输密码,手汗又出来了,我不想把手机弄湿。

“显示限额。”我哥提醒我。

“分几次。”我说,“分四次就够。”

我们在前台,一次一次转。

第三次的时候,我哥的小程序突然弹出一个“风控提醒”,让我核身。

“又来。”我哥自言自语,眼睛里闪过一瞬烦躁。

“用我的。”嫂子突然把手伸到自己的包里,摸了摸,又摸出来空的,她的手指在空里抓了抓,抓了个什么都没有的影子。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自责,“我真的没电。”

“没事。”我重复,重复到我觉得自己像个坏掉的娃娃。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老的画面,是小时候我跟我哥去小卖部买冰棍,我把一个玉米味的掉地上了,我哥急急把他的递给我,说“别哭,别哭”。

那会儿我们谁也没钱,手里就是一根冰棍的幸福程度都能从冻人变成烫人。

现在我们手里是一个刷不出去的付款页面,这个程度把幸福给扔到地上。

“要不换个手机?”经理问,“或者您用现金,我们给您开个允许欠账条?”

“欠账条?”我重复,觉得这话太戏剧,“现在还有这种东西?”

“我们店长是老派。”他笑,“也算是……人情味儿。”

我突然想笑又想哭。

“我这里……还有一千。”我哥突然把钱包掏出来,里面抽出几张百元,崭新,我都想起他去银行换新钱过年的样子。

“你换这么新的干嘛。”我忍不住笑他。

“好看。”他脸红了,“发工资那天顺手。”

“行。”我接过钱,像是接过一块砖。

我把钱递过去,经理接过去,麻利地数了一遍,跟我们确认,“还差九百三十六。”

“转一半了。”前台看着屏幕,“打过来了两个五百。”

“那就还差三百三十六。”

“我有。”我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后,她捏着那个油渍布包,里面有硬币滚动的声音,“我还有零钱。”

“不用。”我赶紧摆手。

“拿着。”她把布包塞到我手里,“这都是我们吃剩下攒的。”

我忽然想说“我们不缺这个”,但是我又不敢说。

我把布包打开,里面软软的,是纸币,还有硬币的凉。

我们在前台,像在摆摊,拿出我们的碎碎,凑成一个完整。

最后经理开了一个小小的收据条,“您把转账截图发给我们前台就行,现金已经收到了。”

“谢谢。”我把收据拿在手里,觉得它像一张小小的护身符。

回到包间里,大家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豆豆问,“我们要回家了吗?”

“等会儿。”我说,“再坐一会儿。”

我妈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喝完,抿着嘴蜷在座位上,“以后啊,提前准备好。”

“嗯。”

“你这孩子啊,还是虚。”

“妈。”

“我就是……”她止住了,“算了。”

我把口里的那点酸回咽,总觉得那种说不清的委屈像个拴在脚踝上的铅球,又沉又难看。

嫂子靠在椅背上,她把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扣,我看出她在用力。

“我刚才手机……真的没电。”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停顿一下,“我今天带着豆豆去排练,手机一直在拍她,我想着充电宝在车上,但我觉得也许还够,结果……不够。”

她说到这儿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求我一个谅解,“不是不愿意。”

我笑了一下,苦,“我知道。”

她应该知道,我的“知道”里面含着什么。

“我下次带充电宝。”她补了一句,像是给这件事盖章画押。

我点头。

我真的不想把我们今天的好时光让一个“结账”的小事故毁坏。

可在我心里,这个“扣”已经扣住了。

我们散场。

我站在门口,目送我爸妈上了公交车,我妈还不忘对我说,“下次在家吃。”

“好。”我说。

“省钱。”

“嗯。”

“我不是不让你请。”

“我知道。”

她笑了笑,这笑里有她的爱,有她的控制,也有她的道歉。

我哥一家开车回去,豆豆在后座上边唱边睡,嫂子给她搭了条薄毯子。

我走到路边,风还是冷。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公司同事发来的信息,“你今天发朋友圈了吗?发奖了啊,发祝福文案没?”

我笑了,懒得回。

我一个人走到商场外面那条人行道,汽车在眼前像鱼一样游过去,尾灯一路红。

我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摸到了一个冷冷的东西,是我随手带出来的一枚硬币。

我把它捻到手指之间,在灯光下看它的光。

我很想打电话给一个人,把这些荒唐的细节用笑的方式说一遍,比如说“你知道吗,我们差三百三十六”。

但我没有这样的人可以打。

我就把硬币扔进了旁边的慈善捐款箱里,硬币落下去的声音清脆,我突然觉得轻了一点。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洗了个很烫的澡。

热水冲到耳朵后面那片皮肤,发出嗡嗡的白声,我闭上眼,水声就变成了一个像旧电视机的雪花。

我想起嫂子的那句“不是不愿意”,我又想起我妈的那个布包,我想起我哥的“限额”,我想起经理的“欠账条”。

我突然想笑。

你说这个城市这么大,我们在其中竟然要靠一个“欠账条”来支撑面子,像在旧社会里拿条子去粮站换粮。

但我又不敢笑太久,因为笑久了就会觉得抽筋。

我从浴室出来,手机屏幕亮了,嫂子发来一条消息。

“黎,今天的事,对不起。”

我盯着“对不起”看了一会儿,回复,“没事,哈哈,家里人嘛。”

她马上回,“我是真的没电。”

“我知道。”

“还有一个事,我……我没说。”

我心里一紧,“什么?”

“我手机最近……装了个安全软件,防诈那种,有时候把支付功能锁住,我今天其实是还剩百分之十,但锁住了,我开又开不开,就干脆关机了。”

“为什么装这个?”我问。

“上次我们小区有人被骗,我就怕。”

嗯。

我把手机拿近了一点,像是这样能把她的语气拉到耳边。

“你怪我吗?”她问。

我愣了,屏幕上“你怪我吗”四个字像个小小的转身,把我从我的愤懑里拉出来站住。

“我不怪你。”我说,“我就是……当时觉得有点尴尬。”

“我也尴尬。”她说,“我想着带豆豆出去,就想着拍点视频,发给你妈你爸看,结果……”

“算了,”我打字,“就是个插曲。”

“嗯。”

“你回去好好休息。”

“你也是。”

我们把这段对话收束得平平的,像把一张皱了的白纸抚平,压在一本书底下。

但我心里明白,皱折还在,只是暂时被压住了。

第二天早上,我拿着那张收据去转了最后那三百三十六,我给店里又发了一条道歉的短信,说昨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店里发了一个笑脸,说没事。

我看着那个笑脸,觉得它真像一个公司里的默认表情包,礼貌到毫无温度,但你也不能要求它有温度。

我去上班,早会,老板在白板上写KPI,写得像在写口诀。

“黎,上周你那个投放的ROI有点波动。”

“嗯,”我点头,“第二天的直播没拉起来,我这周调整了素材。”

“好,年轻人节奏要快。”

他总喜欢说“年轻人”,仿佛在提醒我,我的命是跑的,不是走的。

午休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吃外卖里的米饭,米饭有点硬,砂锅里的酱汁被走快腿的骑手给震散了,油都浮在上面。

我吃着,想起昨天那一点点油,浮在汤面上,被我们舀来舀去。

人有时候在细节里会被自己的记忆绊倒。

下午我妈给我打电话。

“你嫂子今天来家里给我送菜。”她说,“还顺便给我弄了一个什么……手机的特别的……那个啥。”

“软件?”

“不是软件,弄了个二维码在我手机里,我去买菜可以扫,不用带钱。”

“嗯。”我笑,“挺好。”

“她还给我带了一把葱。”

“我以为是说那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葱啊。”

“你嘴贫。”她骂我一句,“早回来啊,晚饭我做一锅汤。”

“今天不用晚归。”我说,“我这个周一没加班。”

挂了电话,我盯着屏幕,心里突然觉得昨晚那个扣像自己松了一点。

晚上回去,家里厨房很暖。

我妈拿了一把小剪刀整葱,把坏叶的地方剪掉,剪成一个齐刷刷的边,她做事情永远是这种“齐刷刷”,哪怕料理的是葱。

锅里是排骨玉米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像一个小朋友在吹着泡泡。

“你嫂子给你发了新年礼物的那个……什么来了没?”我妈突然冒出这句话。

“红包?”

“不是红包。”她摇头,“就是那个……怎么说呢,人家送你的那个……便宜券。”

“优惠券。”我替她把词补齐。

“对,对。”她点头,“她说她去那店里有个什么会员,她可以给我们搞点。”

“没看到啊。”

“你看一下嘛。”

我拿起手机。

一条消息静静躺在那儿,是嫂子发的:“黎,那个店给了我一张二百的券,说是对不起昨天的信号问题,下次你再去可以用,我把券让给你。”

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券的图片,橙色的,很像秋天。

我沉了一下。

“怎么了?”我妈问。

“没什么,”我把手机放下,“嫂子给我发了张券。”

“那你发个谢谢过去。”

“嗯。”

我打“谢谢”,打到一半,删了。

我打:“下次我请你们去喝糖水。”

她马上回了一个“嗯嗯”的笑脸,还加了三个小兔子。

我看着兔子,又想笑。

吃饭的时候,我妈说起他们村里谁家的事,说起菜市场新来了一个卖海鲜的,说起她下午踢毽子时差点踢到树上。

我笑她,“你踢得也太高了。”

“我现在身体松快了。”她说,“水也多喝,走得也快。”

“嗯。”

“你哥今天加班。”她又说,“你嫂子带豆豆去上画画课,说晚一点回。”

“嗯。”

“你别对她太挑。”她突然冒出这句,“她……也不容易。”

我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咬。

“我没对她挑。”我嘴里含着菜,“我和她可以。”

我妈盯着我看了两秒,点了点头,“就好。”

我妈总有一种看穿我但又不点破的能力,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孩,她蹲下来,掀一下桌布,看到了你,但还给你留了一道阴影。

我回自己屋,洗漱,敷上一个前几天打折买的面膜。

面膜敷在脸上,脸上一股淡淡的柠檬味儿。

我拿手机刷小视频,刷出了一条“女儿给妈妈买了新手机”的视频,评论区有人说“真孝顺”,有人说“作秀”。

我没停,滑过去。

我不想让自己的心变成评论区。

星期三,公司加班,我回家很晚,路上走到家门口的那条小巷,路灯下有两个小孩儿在玩踩影子,好久没看见这种淳朴不花钱的游戏了,心里突然一暖。

我进门,刚脱鞋,嫂子在客厅出来,她抱着一个纸箱,纸箱上标着“易碎”。

“这么晚?”她问。

“嗯。”我搓了搓手,“冷。”

“我给你留了汤。”她指了指厨房,“锅里。”

“谢谢。”

“今天……我去取了豆豆的画,回家的时候下雨了,我们……有点狼狈。”

“没事。”

“我给你妈换了个老年机的界面,那个大字那种,到时候教你一下。”

“你教她就行。”

“我教了。”她笑,“她学得快。”

“嗯。”

我们又陷入一种容易让人害怕的静。

我把鞋摆好,摆得整整齐齐,我有这种怪癖,像每一次这样可控的整齐都能弥补我身上好多不可控的混乱。

“那个……黎。”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我昨天不是……解释了那个手机的事么。”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解释得好不好。”

“挺好。”我说。

“我不是不愿意付钱的。”

“我知道。”

“有时候,我怕。”

“怕什么?”

“怕……你觉得我算计。”

这话说得太直接,像把一把剃刀轻轻从桌面划过,刃口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响。

“我不觉得。”我说,“我自己也有……我的小算盘。”

“你算盘的声音很……响。”她笑了一下,“你喜欢告诉大家。”

“你呢?”

“我的声音小。”

“那你跟我说。”

她点头。

我们各自把一块儿东西,放在了中间的桌子上,不膈应,也不炫耀。

星期四,我爸打电话。

“周末回去一趟。”

“干嘛?”

“你舅妈家有点事儿,过去吃个饭。”

“我周末……可以。”我看了看排班,“周六下午没安排。”

“你哥他们也去。”

“嗯。”

周末回去的路上,我跟我哥挤在他车里前排,嫂子在后座抱着豆豆,豆豆拿着一支蜡笔,在她的绘画本上画一个太阳,太阳的周围画了好多短线。

“豆豆,你这个太阳要爆炸了。”我笑她。

“太阳就该发光。”她认真。

“哦。”我投降。

嫂子从后座递给我一条纸巾,“你别逗她,她现在画画很认真。”

“收到了。”

我哥在方向盘后,眼睛盯着前方,跟路对话。

“那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突然说,“网络那玩意儿,谁也防不住。”

“我没。”我说,“我就是……在结账那一瞬间,有点尴尬。”

“我知道。”他笑,“我也尴尬。”

“你那限额,你能不能改得灵活点。”

“我怕……”

“怕乱扣。”

“嗯。”

“你有啥需要我帮的也说。”

“你现在能帮我搬砖么。”他把这句玩笑话说得像真事儿,“我现在缺劳力。”

“你找你侄女。”我说,“她力气很大。”

“她现在要发光。”哥哥接梗接得很好。

我们三个人笑了。

到了舅妈家,屋子里就满了人,孩子多,声音像把锅盖都掀开扔地上那种。

舅妈做了红烧肉,红烧鲤鱼,红一片。

我站在门口,脚还没踩到地毯,就被舅妈拉住,“黎你瘦了。”

“不瘦。”我说,“你家镜子会撒谎。”

她不计较,拉我进去便把我按到椅子上,给我塞一碗汤,“喝这个,补身体。”

我喝了第一口,咸。

舅妈家的菜永远比我们家咸一倍,她总觉得这样才“有味儿”。

吃饭时,大家嗓门都大,像在抢一个台词——人人都要把自己的话说出去,谁憋着谁就亏。

我妈坐在角落,边吃边笑,偶尔插几句。

嫂子自己没怎么说话,她帮着把菜从大盘子里分给小朋友,给豆豆碗里夹了两个圆子,轻轻告诉她“吹一吹”。

我舅舅有一阵突然大喊,“你哥啊,怎么还在工地搬砖?你应该当个管理。”

我哥笑,低头,不说话。

“你现在最年轻了,不冲什么时候冲。”舅舅继续敲鼓,“你看看我们邻居家那谁,大学毕业没两年,就升组长了。”

“群演?”我小声问,我挤在我妈的身边,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我妈掐了我一下,用眼神告诉我“你少开口”。

我哥憋了一下,答了句,“人各有命。”

这话太轻描淡写,但也太沉了,他这么说,就把舅舅的鼓点堵住了。

嫂子突然开口,“我们不急。”

这句话说得真好。

我们不急。

有时候你拿“不急”来挡别人的焦虑,把自己的焦虑也挡一下。

饭后大家在院子里晒太阳,孩子们追来追去,风里有一股柔柔的香,像是谁家的花开了。

嫂子蹲在台阶边,给豆豆绑鞋带,她的手被太阳晒得有一点透,指节的那层皮看见了,觉得她是实在的。

我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

“你从来不跟别人解释太多。”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多说,你容易让别人想太多。”

她看了我一眼,笑,“你不是比我说得多多了吗。”

“我说得多也不代表我说的全是对的。”

“你说的话,有时候很……响。”

“你嫌吵?”

“我……喜欢,有时候。”

你看,我们两个人把话就这么一筐一筐地装着,生怕装满了,有些就要洒出来。

我又想起那天的结账,决定跟她把那扇窗再开一次。

“那天……”我问,“你到底,是不是故意关的机。”

这话问得太直,这个时间这个场景,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她没躲。

“没有。”她认真地看着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觉得心里哪个角落突然亮了。

“我有一个事没跟你说。”她接着说,“我手机里那个软件会锁支付,是因为……上个月我卡被刷过一笔,我去银行把风险等级调高了,忘了调回来。”

“刷了多少?”

“不多。”她笑,“几百块。”

我松口气。

“不管多少,”她说,“我就怕所以就……。”

“嗯。”

我们把这个话题放下,像把一颗石头放回河里,让它随水埋进泥里。

过了一个星期,餐馆的经理突然给我打电话。

“苏小姐?”

“我在。”

“不好意思打扰您,前两天您那天结账的事情,我们内部开会总结了一下,决定给您返一张五百的券。”

“五百?”

“对,因为您的体验受损,我们店有一个服务补偿机制。”

“你们太……客气了。”

“还请您下次来再给我们机会。”

“好。”

我挂了电话,心里想,五百这个数字,像是把那天的尴尬用厚厚一层奶油裹起来,送回一块蛋糕。

晚上吃饭,我给我妈和我哥说了这事。

“那不错。”我妈说,“下次去再吃吧。”

“你看你,又来了。”我笑她,“你上次不是说在家吃。”

“这次人家给券。”

“你这个……见券眼开。”

“你会不会说话。”她又掐我。

“我是真的觉得这个店还不错。”我对我哥说。

“去吧。”他笑,又露出嘴角那个浅浅的弧度,“这回我们先把钱准备好。”

嫂子没说话,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光,说不清是歉还是谢,或者都有。

我们第二次去那家店,是两周后的星期日。

还是那个包间,还是那个“春风得意”,我在心里给它改成了“风波过后”,自己笑自己。

菜还是那几样,我妈说“这次我们少点些,吃了上次就知道保什么口了”,我说“你这个口气像老食客”。

结账的时候,我没抢。

我哥也没抢。

我们三个人把手机都放在桌上,像把牌面摊开。

服务员问:“今天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微信。”我哥说,“我们都可以。”

“你们这次信号怎么样?”我问,半开玩笑。

“我们已经把信号器换新了。”服务员笑,“不会出问题。”

我掏出那张五百的券。

“这个能用?”

“能。”她接过去扫了一下,“这张券我们经理已经备注了,是您上次的补偿。”

“太好了。”

账单又到了一千五六,我们又按规矩付了,顺滑,无声。

从餐厅出来,风里居然有了点香,街角的桂花树可能太心急,提前撒了一些。

我走在前面,鞋跟跟地面拍打的声音让我觉得安。

嫂子把豆豆抱起来,豆豆靠在她肩上,我看她们母女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一长一短,像两根并排的线。

那一刻我很想抓住点什么懂得这生活的轻重,但我抓不住,我就把手放在兜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那天我没扔掉的那张收据。

我把它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打印的字已经略浅了,像被时间吹了一口气。

生活就这样,吹来吹去。

那年夏天,我们家又经历了几次小风波。

我妈脚扭了,在家躺了两天,嚷嚷“我老了我老了”,我爸把她骂了一顿,说“老什么老”。

我哥工地上换了新的包工头,脾气比之前的大一点,他几次回来都不太说话。

嫂子换了一份工作,从一个小公司跳到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公司,薪资多了一点,但是通勤远了一点。

豆豆的画画课换了老师,新老师说她“有想象力”,给她贴了一朵红花,她那天晚上睡觉都笑醒了两次。

我,开始往工作里拱,像一头被点着了火的牛,头上顶着一个看不见的红布。

我们这些小日子的节点,上面都没有宏大的词,我们也是在这样的无宏大里做小小的英雄主义。

秋天来了。

我那天加完班回家很晚,走到家门口,碰见嫂子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她一个人,抱着双膝,低着头。

“怎么在这儿坐着?”我问。

“透风。”她抬头笑了一下,眼睛有一点红。

“哭了?”

“没有。”她嘴硬。

“怎么了?”

“没怎么。”

“你这个人。”我挨着她坐下,“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急。”

她犹豫了一会儿,把事情放了出来。

“我今天在公司被上头点名批评了。”

“为什么?”

“一个报表,我算错了一个小数点,发出去之后才发现。”

“严重吗?”

“不至于丢工作,可是……很丢人。”

“你们上头那个很凶?”

“凶。”

“那你下次小心。”

“嗯。”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你会不会觉得我笨。”

“不。”

“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家里,也常常……小心翼翼的。”

我笑了,“你本来就是小心翼翼的人。”

她也笑,“我以为你会说我胆小。”

“我不敢说你胆小。”我说,“你胆小,就不会嫁给我哥。”

她白了我一眼,“你这个……说话的手艺啊。”

“练出来的。”

“嗯。”

我们一起在楼下坐了十多分钟,风凉,月亮上有一层薄薄的云。

“黎。”她突然认真起来。

“嗯?”

“那天的事情,我已经过去了,你也……过去吧。”

“我早过去了。”

“你其实那天受伤了。”

我不说话。

“你想证明你能请客。”她说,“就是……你这颗心,其实……很软。”

我扭头看她,“你这什么哲学。”

“我读你。”

“你读错了。”

她呵呵笑了两声,“我觉得我读对了。”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一个屋子底下,用这种笨拙但真诚的方式,互相擦着肩膀,走过去再走回来。

冬天的时候,豆豆在幼儿园表演,真穿上了那套小燕子服装,灯光照在她脸上,她唱“我是一只小小鸟”的时候,台下一群父母举着手机,屏幕一块一块。

嫂子拿手机拍,她手机换了一个新电池,电量很稳。

她提早去店里换了电池,跟我说“你看,为了避免你对我有偏见,我做了多么实际的努力”。

我笑疯,“你这个人真的……”

“你现在不会再在朋友圈发豪请了吧。”她说,“你这次拍豆豆。”

“嗯。”我对她眨眼,“我拍豆豆。”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字:“家有小燕子,飞了飞了。”

哥哥点赞,妈妈回复“唱得真好”,爸爸用他的老年机点了个大拇指,接着又点了一个爱心,可能是误触,爱心和大拇指挨在一起,像带着一股认真劲儿的可笑。

我们经历了一次不大的尴尬,像一阵小风吹过桌布,桌布波了一下。

后来我们发现,还有别的风,需要我们一起挡。

比如疫情卷土重来那会儿,我们小区封过一个星期,我去团菜,嫂子在团里扮演一个很靠谱又不碎嘴的管理员,她一条条地发“西红柿分完了,下一波十点”,她一点也不高调。

我妈在家里和我爸吵,要出去买葱,我把她劝住,我说“你看咱家冰箱多满”。

她说“没有葱我就不行”。

我说“我明帮你想办法”。

第二天我去隔壁群把葱换了来。

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客厅,打开窗,外面一片静,静得让人觉得“世界是不是忘了开音响”。

我们当时很小心地把那次餐馆的风波放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只有在某些话题里,它像一粒米卡到喉咙里,咳一咳,就过去了。

春天再次来时,豆豆学会骑小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一个粉色的假蝴蝶结,我想起那天她的小燕子头饰,轮回。

我和嫂子关系越来越像两个一直在磨合的齿轮,嗒嗒,嗒嗒,有时候错了一齿会卡一下,但很快又对上了。

某个周末,我提议再去那家淮扬菜馆。

妈说“去去去”。

爸说“你们这次让我付一次”,像一个要打仗的将军把刀举起来。

我哥说“提前把限额调好了”。

嫂子说“我充满电”。

我们像在给过去的每一个小错误贴上修正贴,荒诞却又认真。

那顿饭吃得很顺。

结账时,服务员居然认出我们来,“上次那位苏小姐?”

“我在。”

她笑得有点腼腆,“经理让我跟您再说一声抱歉。”

“不用了。”我摆手,“早过去了。”

她递了两张小点心券,“这是店里做活动,您下次可以用。”

“你们怎么这么多券。”

“我们这儿,喜欢留住熟客。”

我笑,“那就留住我们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哥哥驾驶座的手稳稳地,嫂子低头给豆豆用发夹夹刘海,豆豆问“我们还会来吗?”

“会。”我说,“我们常常来。”

“那我就常常吃糖芋艿。”

“好。”

我们笑。

我在那一刻,突然又想起第一天的那个“扣”。

我开始觉得,扣也许不是坏事。

扣住的东西,会让你记住手的力道。

那些小尴尬,把我们系在一起,像一个结。

有时候,你解一个结,不是要把它拆开,而是换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缠上去。

这话听起来像文绉绉,但我心里知道我不是在装。

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年夏日的晚风里,我们一家人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灯光交替,汽笛声远远近近。

嫂子的手机在她手里亮了一下,是她妈发来的消息,她看一眼,回了一句“嗯”。

她把手机晃了晃,朝我笑,“你看,我有电。”

我笑出来,“你这梗我们还能用到什么时候。”

“用到你不再提起那天为止。”

“那你得跟我打一辈子嘴仗。”

“我不怕。”

“我也不怕。”

红灯跳绿,行人三三两两走过,阳光打到每个人的侧脸,像给我们镀了一层淡淡的金。

我们走过去,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话,但我们走在一起,脚步对齐,就已经是最大的声音了。

多年以后,豆豆小学毕业,她在台上拿了一个“诚信少年”的奖。

我看着她拿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张小小的收据。

我笑着跟嫂子说,“你看,我们家真的……把一个尴尬变成了一个笑话,笑着笑着,它就变成了一个可讲的故事。”

嫂子点点头,眼睛有一点湿润,“谢谢你那天……没有说太重的话。”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结账,我在门口想说的那句“你故意的”。

我没说。

我把那句噎在喉咙里,硬生生吞下去,像吞下一块硬馒头,噎得我眼泪出来了一点。

但我后来庆幸。

因为那个没说出来的句子,可能会迅速把我们多年来攒的理解和信任劈成两半。

我们后来很多时候都靠这种“没说出来”活着。

它让我们留了点余地。

也让我们觉得,这个家,有腰,有脊梁,也有软乎乎的一面让人靠着不冷。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远房表姐突然拿我开玩笑,“苏黎,请客大户啊。”

我接她,“还行,偶尔冲一冲。”

她接,“可别再让嫂子关机了。”

周围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也笑,一点不生气。

我看一眼嫂子,她也笑,拽了我一下衣袖,像是在说“你看,我们能笑过这件事了”。

笑过去。

是的,我们都笑过去了。

我回家的路上,风吹到我耳朵后面,小小的凉,我又一次想起第一次去那家餐厅的那个夜晚,灯很温暖,我的心跳也很温暖,我那时候想“豪请”,现在我知道,“豪”不是钱,是场,是人,是你敢把喜欢的人请到你的生活里,坐下,吃饭,说些没用的话,又在关键时刻,说一句“没事”。

我在心里悄悄叠了一句话,可能以后我会跟豆豆说。

“你以后如果遇到尴尬,就把它变成一个笑话。”

“如果笑不出来,你来找我,我陪你笑。”

这句话我没跟任何人说。

它就躺在我心里,像那张打浅了字的小小收据,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晒一下,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抠门,没那么紧,心也松一些。

我也会有崩溃的时候。

比如有一天下班,我上地铁,挤在门边,前面的女生喷了很浓的香,香到我脑袋疼。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跟我无关的很多很多东西,正在往我身上挤,挤到我喘不过气。

我找了一个站下了车,站在站台上,喝了三口水,给自己说,“没事,没事。”

我给嫂子发了条消息,“你在干嘛?”

她说,“哄豆豆睡觉。”

我说,“我今天被一个女生香到喘不过气。”

她发了个笑脸,“你,真是。”

我说,“我现在需要一个笑话。”

她回,“你知道吗,今天豆豆把她的画画颜料当牙膏,挤到牙刷上了。”

我笑出来,越想越好笑,她说“刷到一半发现不对,吐了一口蓝。”

我笑得弯腰,给她发了三个“哈哈哈”。

我站在那条地铁站台上,像一个被拯救的平凡人。

后来有一次,我们又去了那家餐厅。

我跟服务员说,“你们能给我们把房间名字改一个吗?”

“改成什么?”

“改成‘没事’。”

她愣了一秒,笑,“我跟经理说。”

我们吃得很开心,豆豆吃了两个糖芋艿,故事一遍又一遍被翻出来讲,讲到那天“手机关机”,讲到那个“布包”,讲到那个“欠账条”,讲到那个“限额”。

每次讲,我们的语气就轻一点,轻一点。

轻到最后,可能只剩下笑点,没有伤点。

我觉得这就够了。

生活里,有很多不合时宜的尴尬,也有很多来得正好的笑。

你选择留哪一个,可能决定了你以后每顿饭的味道。

我希望我们的饭,永远有一点甜。

比如桂花糖芋艿。

比如我们这家人的相互体面。

比如我跟嫂子用笨笨的方式维持的彼此尊重。

比如那张曾经让我咽不下去的薄薄收据。

它现在用来压我的书页,压着《家常菜谱》的第一页。

我学会了做软兜长鱼,用筷子夹的时候,我像端着一份小心翼翼的生活。

我问豆豆,“好吃吗?”

她说,“好吃。”

我看着她的眼睛,也看见我妈的眼睛,嫂子的眼睛。

我们都在那里,分开的时候彼此照看,走近的时候彼此挤一挤。

就这样,长长地过下去。

来源:快乐的百香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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