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缸缸满,瓮瓮满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3 16:33 1

摘要:自一九五六年的八一台风刮倒了会元墙门的楼房,我家就典住到了三房西南角。两间半平房,西边的披间罢了,就是正屋的后屋檐,一间紧抵着后邻朝东屋的南山墙,连一堵包檐墙也没有。东间有扇后门,但门外就是后邻的道地,安不得水缸。屋前是东河沿石板大路,虽可“藏宝”,但同样放不

潮新闻客户端 汪菊珍

外公的天落水是家里的宝,这首先是我家的格局决定的。

自一九五六年的八一台风刮倒了会元墙门的楼房,我家就典住到了三房西南角。两间半平房,西边的披间罢了,就是正屋的后屋檐,一间紧抵着后邻朝东屋的南山墙,连一堵包檐墙也没有。东间有扇后门,但门外就是后邻的道地,安不得水缸。屋前是东河沿石板大路,虽可“藏宝”,但同样放不了水缸。唯有东间大房间南面的天井可以,只是天井小,只能容下一口水缸。

那缸是七石缸,乡下最大的水缸。紧靠着和邻居共有的东围墙,北抵大房间窗下的石阶。缸身黑漆漆的,发着幽深的微光,看不清年代。唯独缸上的木盖,不但拼接处的裂缝能塞进我的小手指,连木纹都凹凸分明,足见它的年月之久。木盖分成两半,外公平日舀水,只掀外面半边。唯有下雨时,才把两半都拿掉,搁在石阶上。雨一停,赶紧盖回去。

天落水少,缸大,我家的缸总是不满的。常见外公舀水:掀开半边盖,侧身,弯腰,微蹲着把脖子向上抬起,再把水斗探进去——这时,缸里会发出“的波”一声,那是外公养的泥鳅,据说让它吃水里的小虫。水斗好不容易舀上些水,便小心地提起,倒进左手的茶壶里。外公舀水得小心翼翼,至今也印象深刻。

也有缸水满溢的时候,那是夏天的下雷阵雨时。“夏雨隔田塍”,石洞门口刚升起一朵乌云,外公就说,那是从东北水门出来的,必下无疑。我不怎么相信,谁知一眨眼,门前河面就溅起箭头似的水花。石板路淋了最初的雨点,蒸起一股热气,扑人脸面。紧接着,屋顶响起机关枪般的雨声,哩哩啦啦,哩哩啦啦。

不一会儿,檐头水泻下,哗哗哗地冲入七石缸,溅起的水花直飞到大房间的窗户。这时,外公总是笑眯眯地站在天井门口,望着水缸慢慢满起来。我站在他身旁,心里却想:这么短一截屋面,哪来这么多水?那时我和母亲睡大床上,常数屋顶的椽子,比水雅姆妈(母亲经常带我去玩的朋友)家少了好几根;横梁也少,屋顶的那根算上,只有四根。

若下雨前缸已见底,外公必先把那点缸底的水起出来。先水斗刮,“嘎,嘎”,缸底发出带着瓦屑的吱嘎声,再用稻草裹起细碎末子扔掉。就连这带着瓦屑的浑水,他也舍不得倒掉,而是拎到灶间,待其沉淀后烧茶。既知大雨将至,为何还舍不得这点浑水?那时我不懂,如今想来,是外公珍惜天落水成了习惯;也或许,他虽凭一辈子看天的经验料定有雨,但雨来多大,终究没有把握。

这时,我家的桶、盆,所有稍大的容器,都摆到了南屋檐下。檐下的竹水流长年不换,又浅又窄,哪接得住这样的暴雨,大半都泻到外面。光是这泄出的水,也顷刻满了水桶。我管着水桶,一满就喊外公。外公穿上蓑衣,拎起桶,倒进天井的七石缸。蓑衣破的,难免湿了衣裳,但他看着水缸不断满起来,呵呵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门牙,嘴里念叨:“缸缸满,瓮瓮满。”

这样的大雨后,外公舀水时笃定多了,掀盖的动作都利落了些,仿佛缸里满的不是水,而是金银财宝。或许因为高兴,他对这宝贝的看管也松了些。我便趁他不注意,早起刷牙时,偷懒不去灶间后门的长篮缸舀水。可我人小,掀那松木缸盖吃力得很,才掀开了点,杯子刚伸进去,就被外公瞧见。

我还没舀到水呢,自然要辩。外公指着缸沿的几滴水迹,说:“捉贼拿赃,还不承认?”平时百依百顺的他,这时就拉下脸,“都快是满轿新娘子了,怎么还不懂事?”我由外公带大,他几乎从没骂过我,唯独为这天落水,总要用“满轿新娘子”数落,我至今记得。

冬天,天寒地冻。外公从广播里听说冷空气要来,立刻掀开缸盖,放进一根扁担,再编几个稻草结,也投进去。第二天早上,果然结了冰。冰层有厚有薄,缸边厚,中间薄。扁担也给冻结了,斜倚窗边,周围的冰凸起,洁白晶莹。草结露出几缕在冰面,其余散在冰下,若隐若现。

最好看的是敲开的冰窟窿,正好容得下外公的水斗,像个头像——这儿是鼻子,那儿是眼睛、耳朵,这儿是头发。有时看它像打稻的稻桶,有时又像蜘蛛结的网。最好玩的是浮在窟窿下的冰块,多是三角的,也有像驳壳枪的,我就拎出来玩。只要不拿多,外公绝不说我。

看到河沿边有男孩子扔石子到河里的冰上,也有从埠头下去,拎上来一块冰用脚踩的,我也想去显摆了。只是,冰块太薄,那把“驳壳枪”拎到堂前,它就落到地上,很快化成地上的一滩水。外婆就皱起眉,她爱干净,泥地沾水,易粘鞋底。她还是“解放”小脚,怕滑呢。外公看见,赶紧从灰缸铲一铲灰出来,盖住水迹,使劲按几下,再扫进畚斗,倒回灰缸。

外公如此宝贝的天落水,最后都给谁喝了呢?最要紧的自然是外婆。她是女裁缝出身,喝惯出泡茶。外公每早用紫铜壶烧好水,第一杯总是倒进外婆的专用盖杯。第二杯是泥水爷爷的,他天天来,坐八仙桌右边的太师椅,也有专属的杯子。这老姐弟有说不完的话,一只热水瓶很快见底。我家的热水瓶放灶间长桌上,系着不同颜色的棉线:当天的系红线,隔夜的系黑线,从不混淆。哪天外公搞错了,便是天大的罪过。

除了他俩,其余的人没什么讲究。冬、春、秋三季喝黑线热水瓶的,一般谁也不会拿错。夏天外公抓一把柴爿茶叶,丢进硕大的白瓷壶,冲满开水,谁喝谁倒。那时常有人来我家坐聊,一般不必奉茶。唯独生产队长阿华伯伯进门,外公就会从大茶壶里倒一杯递过去。如果阿华伯伯进门叫一声“阿苗外公”,外公会特地泡一杯茶。阿华伯伯赶紧起身接过,笑得格外欢喜。

外公自己呢,他用一只印有西湖山水的小瓷壶,里头放糖精。常是忙完家务歇力时,他坐在河塘沿,啜着糖精水,和埠头上的女人闲谈。我想喝一口,他说糖精有毒,小孩不能碰。我问:“那你怎么能喝?”他答:“这哪能比,我是落山的日头,你还是人秧呢。”

“缸缸满,瓮瓮满”“满轿新娘子”“人秧”,这些不识字的外公的话,曾经以为平常,至今想来,不但含有生活的深意,还颇有文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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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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