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竟想让我做主,把那女子以平妻的身份迎进府中。我心中虽有千般苦涩,却没哭没闹,只是带着一丝决绝,求他一件事:“你将我休了吧。”
成亲后的第三个年头,谢之舟的心悄然偏移,爱上了另外一位女子。
他竟想让我做主,把那女子以平妻的身份迎进府中。我心中虽有千般苦涩,却没哭没闹,只是带着一丝决绝,求他一件事:“你将我休了吧。”
谢之舟听闻此言,瞬间恼怒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吼道:“你若出了这府门,世人定会认为是她赶走了正妻,是我移情别恋,这成何体统!”
“沈婳,你这是存心要让她被人诟病,让我颜面尽失啊!”
就因为这一番话,我被他囚困在那深深的庭院之中十几年。那漫长的岁月里,我受尽了折磨,每一日都如同置身地狱。最终,我再也承受不住,选择自缢而亡。
再次睁开眼时,我竟重生了,回到了谢之舟提亲的那一天。
那少年眼睛弯弯的,好似月牙一般,满心欢喜都快从眼中溢出来了,他轻声问道:“婳婳,你要嫁给我吗?”
岁月悠悠,漫长无尽,可爱情却如昙花一现,瞬息万变。谢之舟啊,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选你了。
1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都正紧紧地盯着我。院子里,一抬抬的聘礼整齐地摆放着,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谢之舟正扬着灿烂的笑容,问我:“婳婳,你要嫁给我吗?”
他的满身满眼,竟全是对我的欢喜。我恍惚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重生了。
此时的谢之舟不过才十八岁,虽说他父母早早离世,但家中还有一位有着诰命在身的祖母。而且,他与圣上以兄弟相称,圣上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对他关怀备至。
可他却偏偏鬼迷心窍,喜欢上了我这么个没了爹娘的孤女,甚至不惜违逆所有人的意愿,退了和丞相幺女的婚约,前来向我提亲。
那时的他,爱我入骨,把我当作人间最美的风景,当作天上最璀璨的星月,当作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然而,也不过短短三年光景。此刻的谢之舟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三年之后,他便会彻底对我感到厌烦,转而喜欢上另一个女子。
说来也巧,那女子正是曾经被他退婚的丞相幺女。
那年,丞相被抄家,男子被流放,女子被贬为庶民。顾朝芙从此开始行商,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全家几十口女眷。
她风华卓绝,气质出众,令谢之舟一见倾心,也让他的悔意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地生长、肆虐。
他越来越瞧不上我,在床榻之上,他总是爱蒙住我的脸,疯狂地唤着顾朝芙的名字。那一夜又一夜,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场无尽的噩梦,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直到后来,顾朝芙被他打动,愿意以平妻的身份入府。我自请下堂,想要离开这个让我痛苦的地方,却被他抬手狠狠地扇到脸上,他恶狠狠地说:“沈婳,你若出了府门,世人只会认为是她逼走了正妻,说是我移情别恋,到时候我平南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你这是想让平南王府颜面扫地,让她被人诟病啊!”
他竟然让我以我的名义,将顾朝芙迎进了府中。
自那以后,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是正妻沈婳无法孕育后代,自觉亏欠,用自杀威胁谢之舟娶了平妻。而他爱我至极,只能勉强答应。
可没人知道,我们之间本来有一个孩子,是谢之舟给我强灌了落子汤。
那日他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同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婳,你应该明白,按家世来讲,你与我本就天壤之别。况且无论是正妻之位还是这王府的长子,本就该是朝芙和她的孩子的,如今她委屈自己做平妻,已是给足了你面子。”
“所以这府中的长子,必须是我与朝芙的孩子。”
羞辱、折磨、不见天日,我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境况下,苦苦撑了整整十年。
最终,在他和顾朝芙第三个孩子的百日宴那天,我绝望地吊死在了房梁上。
“婳婳,你要嫁给我吗?”
遥远而又痛苦的思绪,被谢之舟的又一句询问打断。
“你这丫头发什么愣呢!”身后的姨母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自从爹娘被强盗所杀后,我便孤苦无依地来到京城投奔了姨母,在陈家混吃混喝了多年。
谢之舟是陈家的机会,只要我嫁出去了,他们便可以靠着谢之舟世子的身份,为表弟的仕途铺路。
我清楚地知道,若我今日拒了谢之舟的提亲,往后大抵是无家可归了。可那又如何呢?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吃那同样的苦了。
“我不要。”
话落,满堂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仿佛我是什么怪物一般。
同样的苦我不想再吃第二次了,所以谢之舟,我们之间,倒不如从此刻开始,断个干净。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坚定决绝:“世子殿下……”
“我,沈婳,不想嫁给你。”
2
谢之舟满面的欢颜,骤然间僵住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朝我靠近,可只走了半分,便被我巧妙地躲了过去。
“婳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笑半声,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嫁给你。”我再次坚定地重复道。
“那你想嫁给谁!”他几乎是吼出了声,那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还能嫁给谁!”
我还能嫁给谁……
前世他也这般歇斯底里地说过。我一次次提出和离,他便一次次将我压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掐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问我:“离开了我,有谁愿意要你。”
“无父无母,连身子都是破的。”
“沈婳,有人愿意要你吗?”
如今,这画面又重演了,仿佛是一场噩梦的轮回,让我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他眼神一暗,像是突然明白自己说了多伤我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他跪在我面前,猛地将我拉进怀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婳婳,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意嫁给我,一时生气才将话说得重了……”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此时的谢之舟,原来还是会哄我的啊。
“谢之舟。”几乎是哽咽着,我回答了前世不曾回答过的他的问题。
“我的后半生,是不得好死也好,孤独终老也罢。”
“总之,不能是嫁给你。”
他僵着身体放开了我,那滴泪直直地砸在手上,仿佛是一块炽热的烙铁,烧得人生疼。
他说:“我不信!”
“你曾说过,你今生别无他愿,唯一的便是做我的妻子。”
“说过的话,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说着说着,他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婳婳,是不是有人逼你?是圣上,还是祖母?”
“你不要怕,你就站在我身后,没有人会伤你……”
可是谢之舟,伤我的人,是你啊。我心中暗暗想着,眼神中满是悲凉。
我曾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付于你,站在你的身后,听信你说要护我一生的话。到头来,却是你转身,给了我一刀,那伤口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我久久地看着他,没有回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却笃定是我被人胁迫,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的决心。
他叫我等他,说他会去找圣上和他祖母问个清楚。
像是溺水人找到的一根救命稻草般,他抓紧了这最后一丝希望,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府。
却又在门口蓦地停下,转过身,将聚集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全赶了出去。
“若谁敢出去用今日之事在背后嚼舌根造沈姑娘的谣,我谢之舟定不会放过!”他的声音坚定而又威严。
此时此刻,最狼狈的人,分明是他。可他依旧在最大程度地,将我紧紧地护在身后。
这就是谢之舟啊。十八岁的,满心满眼都只有我一个的谢之舟。
3
谢之舟走后,姨母满脸怒气地将我关进了柴房里。
看今日这架势,她明白她儿子的仕途,大抵是走不通了。她心中满是怨恨,吩咐人不许给我送饭,想让我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的确想了许多。想着我要离开京城,回到那熟悉的家乡,想着日后要靠什么营生来维持生计,要如何过好后半辈子。
虽前路未知,充满了迷茫和挑战,但我却欣喜这一世,终于可以不再做那被打断翅膀的笼中雀了,仿佛看到了一丝自由的曙光。
只是这种欣喜,随着一日日的滴水不进变得越来越弱小。我饿得头晕眼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也不知那是第几天,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了谢之舟。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我身边,将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灌入我的口中,声音竟是哑得厉害:“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婳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我来晚了。”
分明是我害他成了笑话,他却说是他的错。少年爱意热烈,如同燃烧的火焰,叫我蓦地红了眼。
我忍不住抬起手,想抚上他的眉眼,感受那曾经熟悉的温度,却堪堪在半空中停住。
沈婳啊沈婳,你竟是又为他心动了吗?我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真是死不悔改……
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我推开他,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移到了柴火垛上,闭上眼假寐,试图逃避这复杂的情感。
房内静了许久,久到我都以为他走了。可一阵香味传来,我睁开眼,便瞧见他捏了一枚栗子糕举在我眼前:“我排了许久,专门为你买的。”
“婳婳,不吃东西的话,会饿坏的。”
我扭过头,没回他,心中却有一丝动摇。
他也不急,只挪到我身旁,自顾自地说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这家店才刚开张,那时我爹娘战死,我沉浸在痛苦之中,不愿意回府听他们哭丧,便成日在街上晃荡。”
“祖母知道我难受,却又不知要如何哄我,听别人说吃甜的心情或许会好,几乎将这家店的糕点买空了,不想却被我全洒在了大街上。”
“府中的人不敢劝我,陌生人又以为我是疯子,没一个愿意靠近我。”
“只有你,婳婳,你跟在我后面,我扔一个你捡一个,全都塞嘴里吃了个干净……”
他这般说着,竟是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回忆的甜蜜:“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想吃栗子糕,能不能先扔那个?”
我又怎会忘却呢?
那时的我,如同飘零的落叶,混在流民的队伍里,一路颠沛流离,走了数不清的遥远路程,才终于来到了繁华的京城。一路上,饥饿如影随形,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下一刻就要被饥饿彻底吞噬,命丧黄泉。可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猛地瞧见有个看似痴傻的人在随手扔着点心。那一刻,求生的本能让我顾不上许多,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捡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等吃得稍微饱了些,肚子里有了点底气,我便壮着胆子,开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能先扔那个栗子糕吗?”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而他,却将一块栗子糕硬生生地塞进我手中,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说道:“你可知,这是我祖母怕我伤心,特意买来给我的。”
我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为何……伤心……?”
“我爹娘死了。”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头也没抬,继续吃着点心,随口说道:“谁不是呢?”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苦涩,命运对我们这些流民何其残酷,失去双亲的痛苦,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这段遥远的回忆,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紧紧笼罩,让我深陷其中,许久都无法自拔。
身旁的谢之舟忽然轻轻地倚在了我身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一个受伤的孩子,问道:“为什么?”
“婳婳,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你不愿意嫁给我了?”他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和痛苦,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他。
只微微叹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道了句:“是你,谢之舟……是你,让我不喜欢了。”
他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我懒得再解释了,这种事情,解释又有何用呢?
“你说是,那便是吧。”我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4
我被姨母放了出来。
她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谢之舟。
今日是他生辰,平南王府设宴,邀请了京中许多年轻的郎君和女娘前去。我大概能猜到他为何邀我。因为那天我说我喜欢上了别人后,他说的那句:“沈婳,我不会信的。”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信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所以才这般大费周章,几乎将所有可能与我有交集的郎君都邀进王府赴宴,甚至还威胁姨丈,若今日见不到我,便彻底断了他陈家男丁的仕途。
我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一会儿。此时的宾客们正在男女两两组队,比赛投壶。谢之舟就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瞧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瞧着所有人都找到了搭档,他们围在一起,对落单的我指指点点,仿佛我是一个异类。“她怎么好意思来的?”“一个没爹没娘的乡下丫头,心气儿高得连世子都瞧不上,她难不成还想嫁给太子不成?”这些刺耳的话语如同针一般,刺痛了我的心。我心中酸涩不已,远远地看向谢之舟,却看到他因为我无人理睬而欢喜地扬起嘴角,最后起身朝我走来。
那影子将我整个笼罩住,他心情很好似的笑了声:“婳婳,你骗我。”
“这京中除了我,你压根没有相熟的人,更别提喜欢上什么人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所以别再闹了,好不好?”他温柔地说道,仿佛在哄着一个任性的孩子。
“谁说我家婳婳没有相熟之人?”一个傲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谢之舟的笑直直僵在脸上。
我转身,看向来人。
看他站在明媚的日光中,如同一位从天而降的英雄,将手中的箭矢递到我面前:“这么多年过去,婳婳莫不是不记得我了?”
他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介绍一下自己,在下姓薛名誉,和婳婳一样,同为澜州府人士。”
“巧的是,曾经我们就住在一条街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回忆。
“更巧的是,婳婳出生时,我见过,婳婳学会走路时,我见过,婳婳上学堂时,我也见……”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冲过去,猛地抱住了他。
那喋喋不休的话,就这样被打断在他口中。
几乎是哽咽着,我将头埋在他胸前,唤了一声。
“薛二哥哥……”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温暖和感动,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
5
进京前,薛誉是除了我爹娘外,在我生活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
他长我五岁,是和我家一条街上的薛家的次子,家里是开武馆的。我爹是个秀才,满腹经纶,可文不可武,而他则全家都耍刀弄枪,大字不识几个。我和他真正亲近起来,便是因为他爹想叫他跟着我爹识字,可他字没学多少,倒是成日拉着我比比划划。
他说世道乱,女子学字没用,学武才能保护自己。他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却让我觉得很有道理。他陪着我,从有记忆开始,百花盛开,白雪皑皑,一年又一年。那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直到那年春日,他报名参了军。
临走时,他拍着我的头,安慰着因为舍不得而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婳婳要仔细算着,等你要嫁人时,我就会回来了。”
我问他:“那万一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他笑:“那就只好,便宜我了。”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温暖和宠溺。
我没等到他。
因为在他走后仅半月,我爹娘便被强盗杀了。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所有的美好都化为乌有。之后我远赴京城投奔姨母,一路上都在想他曾说过无数次的话:“如今这世道乱,女子学武才能保护自己。”倒真叫他一语成谶。
“婳婳果真没嫁出去。”薛誉将我拉开,一边为我擦着泪,一边看向我身后的谢之舟。
“看来是真的,想便宜我啊。”他的语气听着就像在开玩笑般,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哭着,他两只手都用上了,也擦不断我的泪。
他不知道,前世的我们在这个时间段,并没有见过面。自从他参军后,我们唯一一次见面,是在谢之舟将顾朝芙迎进府中的第五年。皇上寿宴,谢之舟带我出席,我时隔十几年,在宴席上见到了他。谢之舟在外面做得从来不漏破绽,他为我添茶,为我加菜,一声声夫人地唤着,所以所有人都坚信顾朝芙入府做平妻,是我这个正妻的意思。也让薛誉错以为,我过得很好。我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便回了边疆,最后战死在了沙场上。
我算不清过了多少年,只记得有个断了腿的士兵找到我,说他是已死薛将军的手下。他给了我一封信,那是薛誉写给我的,遗书。短短一行字,让我泣不成声。
“婳婳,下辈子,也便宜便宜我吧。”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苦不堪。
4
我拉着薛誉,顾不得谁的生辰,谁的仕途,一路朝平南王府外而去。那一刻,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痛苦的地方。
却被谢之舟喊住。
“你喜欢他?”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和不甘。
我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朝谢之舟走近半步。
然后在他忽然充满欢喜的眼神中,将挂在我腰间的他曾送我的定情玉佩递到他面前:“这块玉佩还给你。”
“谢之舟,往后,我们两清吧。”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在斩断所有的情丝。
就如他前世所说,他身边的人从来就不该是我。有些人的缘分是斩不断的,三年后,他会遇到顾朝芙,只一眼便胜万年。他会很快忘了我。
我走得很快,却又漫无目的地。仿佛一只迷失方向的鸟儿,不知道该飞向何方。
反倒是薛誉将我拉住,坐在一旁的馄饨馆前。他的动作很温柔,仿佛怕弄疼了我。
他同我说着他出现在京城的原因。
他们与蛮族打仗,太子殿下亲征被擒,他英勇入敌营将其解救还杀了个敌军将领,所以被圣上召来京城受赏。
“赏了吗?”我好奇地问道。
“赏什么?”他反问道。
“他直接赏还是你可以要?”我继续追问。
薛誉被我整笑了。
他弯着手指敲了下我的额头:“问那么多,整得像我的小媳妇似的。”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宠溺。
“薛二哥哥,我认真的!”我严肃地说道。
“好好好,那我也认真回你。”他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
“今夜入宫封赏,赏什么我也不知,但应该可以自己要。”
“所以若是可以提要求,婳婳希望我要什么?”他弯着眼睛笑着,似乎颇为期待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他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他不要死。
“薛二哥哥,我爹娘死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
“所以我能不能请求你,不要死?”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我怎么会死呢?”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还要看着你出嫁呢……”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温暖。
出嫁。
我想我怕是不会再嫁人了。
我低头吃着馄饨,泪全落在了碗里。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苦涩,命运为何如此残酷。
几乎是乞求着,我同他说:“我想回澜州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澜州吗?”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好。”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地瞧着我,未有丝毫犹疑地道了句。
“我们,一起回家。”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温暖和感动。
5
我与薛誉分道而行,他入宫受赏,我慢悠悠地转回了陈府。
谢之舟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坐在府外的台阶上,低着头,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不想同他说话,可府门紧紧闭着,我敲了许久,无人答应。我坐到一旁,叹了口气。
“谢之舟,我们之间的事情,说不清。”我无奈地说道。
要怎么同你说,又要怎么让你相信,后来的你对我弃如敝屣,恶语相加,你逼我落了我们唯一的孩子,将我当做你人生中最恶心的蚊子血,最碍眼的白米粒……说出来,谁信啊。甚至就这样看着你,连我自己都怀疑,那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他却忽地嗤笑一声。
“说不清便不说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谢之舟抬起了头,猝不及防地将我扯进怀中。
我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它们猛地钻进鼻腔,让我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
最后,只听他轻声一句。
“婳婳只需记住,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再缓缓睁开眼时,眼前一片灯火辉煌,亮得有些刺眼。
这个房间,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它曾是我前世被囚禁了几十年的牢笼,而此刻我正躺着的这张床,更是承载了无数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每当他和顾朝芙发生争执、闹别扭时,这里就成了他肆意羞辱我的场所。
一想到这些,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便从心底涌起,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可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般,连动弹一下都显得那么艰难。
我心中暗自思量,一定是谢之舟给我下了药,他总是这样,用尽各种手段来控制我。
他轻轻地将我扶起,动作看似温柔,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的手指缓缓拂过我的双颊,将我散落的碎发细心地别至耳后,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弄疼了我,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婳婳,我真的想不明白,他薛誉到底哪里比我好?”他紧紧地盯着我,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甘,“论家世,我谢家也是名门望族;论身份,我更是这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论地位,我也丝毫不逊色于他。究竟是哪一点,值得你如此倾心于他?”
听到他的话,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曾经,我也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抵挡世间的一切,什么家世、地位,在真爱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前世,当谢之舟喜欢上顾朝芙时,他用来羞辱我的,恰恰就是我的家世和地位;而今生,当他将自己和薛誉比较时,比的还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原来,在爱人之间,最不重要的,竟然是爱本身。
“谢之舟……”我艰难地挪动了半寸身子,用尽力气轻轻握住了他垂在我身侧的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问了他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会是什么样子?会更像你,还是像我?”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像是哭又像是笑,一把将我紧紧地抱进怀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想过无数次,我想我们的孩子啊,一定会像婳婳一样好看,有着你那样灵动的双眼和温柔的气质。”
我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他不好看。”
“他变成了一摊血水,就在这张床上,染红了被褥。那时候,你皱着眉,满脸嫌弃,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将他连同被褥一同烧了,仿佛那是多么肮脏的东西。”
谢之舟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他缓缓地放开我,满眼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做噩梦了是不是,婳婳,梦都是假的,不能当真。那些可怕的场景,只是你脑海里虚构出来的,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试图安慰我,可那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梦都是假的,可那偏偏,不是梦。那些痛苦的经历,就像刻在我灵魂深处的伤疤,永远都无法抹去。
渐渐地,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而他也因为我的这番话放松了警惕,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我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簪子,以最快的速度刺向他。
在他侧身躲避的那一瞬间,我也趁机挣脱了他的掌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拼了命地往门外跑去。
我满心期待着能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我只来得及迈进院子半步,就被他重新抓住,像拎小鸡一样扛在了肩上。
门被砰的一声狠狠砸上,他用力地将我丢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来,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决绝。
“婳婳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冷冷地笑着,声音中透着一股寒意,“有了孩子,我们便会永远在一起了,对不对?这样,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我想我算是将谢之舟彻底逼疯了,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疯狂地扯着我的衣裳,仿佛要将我彻底摧毁。
直到那道门被人猛地撞开,薛誉拎着剑,像一位英勇的骑士闯了进来。他眼神凌厉,手中的利刃闪烁着寒光,只差半寸便能割了谢之舟的脖子。
身上的人被薛誉一脚踢翻在地,我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哭着喊了声:“薛二哥哥。”
“带我回家吧。”我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期待。
剑哐当一声落地,薛誉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我背在了身上。他的背宽厚而温暖,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临离开时,却听身后的谢之舟蓦地笑了声,那笑声听起来格外阴森:“沈婳。”
“我做错了什么?”他大声地问道,仿佛在向全世界寻求一个答案。
可他没有得到答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今生他一如既往地会犯下前世的错。只是那些错误带来的苦难,不会再报应在我身上。
6
薛誉背着我越走越远,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所有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化作了一声声叹息。
倒是我先开了口,试图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圣上赏了薛二哥哥什么?”我好奇地问道,心中猜测着会是什么样的赏赐。
他被我气着了,故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赏了我家财万贯,一车姑娘,还赐了府邸,叫我一年娶十个,三年就能儿女满堂。”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这是真的。
我“哦”了一声,故意逗他:“那可不就把你掏空了,这么多姑娘,你哪应付得过来。”
我心情已是好了不少,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便不再开玩笑,同我正经起来。
“圣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我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在家里等着我,所以圣上让我做了澜州府的都尉,半月后离京赴任。”他淡淡笑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幸福,“他说这是对我的信任和重用,让我好好干。”
他向我抱怨:“我都说了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他应该将那姑娘赐婚给我啊,给我这破官职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当官才说这些的。”
“婳婳,你说咱们圣上是不是脑子迟钝?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他皱着眉头,一脸苦恼。
“我看是你只知道舞刀弄枪连话都不会说。”我抬手,捂住他满是大逆不道之言的嘴,笑着说:“你都说了人家姑娘在等你,等你那定是两情相悦的呀,都相悦了圣上何必多此一举赐婚?说不定人家姑娘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爱情呢。”
“你有空还是多看看书吧,提高一下自己的表达能力和情商。”我调侃道。
他失笑半声,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了句:“真的是,两情相悦吗?”
那声音闷闷地从我手心处传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我收回了手,再未言语。爱之一字,大抵是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可以让你在一瞬间如获得全天下般幸福,那种感觉就像置身于云端,飘飘欲仙;也可以让你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至此半生,孤苦无依,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
爱与不爱全凭对方,由不得我半分做主。这场对话,最终以我的沉默草草收场。
接下来的半个月,薛誉忙着赴任前的准备工作,他每天早出晚归,忙碌而充实。而我试图和姨母达成协议,我鼓起勇气找到她,诚恳地说:“姨母,我想回澜州府,只要您放我回去,我会每一年给您寄一次银钱,当做偿还我这些年的开支。我知道我以前让您操心了,现在我想靠自己的努力生活。”
她本也不打算再指望我了,听到我愿意还钱,眼睛一亮,觉得这也算是没做亏本生意,便爽快地答应了。
一切安排妥当。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给世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我抱着爹娘的牌位,小心翼翼地登上回家的马车。薛誉坐在我对面,他看着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语了句:“今日天气真好。”
我没有回他,只掀起帘子往外看着,街道上热闹非凡,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然后意外瞧见了站在一个首饰摊前的谢之舟。他已是憔悴了不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疲惫和落寞。他正举着两支簪子,认真地询问那老板:“若是向心上人赔礼道歉的话,哪个更好些?”
老板眯着眼睛,笑呵呵回他:“既是赔礼道歉,自然心意最重要,不然公子将两支都买了?这样既显示了你的诚意,又能让心上人感受到你的用心。”
他听了老板的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付了银子,然后将那两支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贝。他转身朝陈府的方向而去,脚步有些沉重。
薛誉问我:“要打招呼吗?”
没有人记得,今日本是我和谢之舟成亲的日子。曾经,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他敲锣打鼓地将我娶回家,得意得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那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可他的爱太短暂了,短暂到像是一场梦,还没等我好好感受,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放下车帘,摇了摇头:“不了。”
谢之舟。这一别天高路远,我们后会无期。就让那些痛苦的回忆,都随着这离去的马车,永远地留在过去吧。
7
我拿着薛誉借我的银子在澜州府开了家点心铺子,凭借着独特的口味和精湛的手艺,生意十分红火。我每天忙碌在店铺里,看着顾客们满意的笑容,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也还上了欠姨母的近一半的钱,离还清债务又近了一步。
而薛誉带着圣上亲封的四品都尉回乡,亦是给薛家争了光。曾经,人们从一开始瞧不上这群莽夫,觉得他们只会舞刀弄枪,没有文化素养。可现在,家家户户都想将适龄的女儿介绍给他,一时间,薛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那是三年前,薛伯母乐得像是开了花,成宿成宿地不睡觉,从一堆拜贴中为他挑选差不多的姑娘。她精心地比较着每一个姑娘的家庭背景、性格特点,希望能为薛誉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
可次次他都以公务繁忙推脱,他总是说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如今三年已过,薛誉已二十有三,却仍未有任何要娶妻的苗头。
薛伯母的头发愁白了许多,她每天唉声叹气,担心儿子会一直单身下去。
这日,她到铺子里来,跟在忙着照顾客人的我后面欲言又止:“婳婳,我有个猜想。”
“你说我家誉儿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他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我惊得整个人一跌,险些没摔倒。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您怎么能有这种猜想?这太荒谬了。”
她嗐了一声,解释道:“早年我们武馆男学生多,就有那么些人会搞到一块儿去,誉儿参军这些年那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动歪心思也实属正常!我担心他受环境影响,走上不归路。”
“不行,我得去试试他。”她火急火燎地,没等我说话就消失在了街口,仿佛晚一秒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后半夜,又咣咣咣地敲开了我的房门,道了句:“唉,誉儿他不喜欢男人。”
怎么我瞧着她有些失望?我心中不禁感到疑惑,难道她真的希望薛誉喜欢男人吗?
“伯母,您怎么试的?”我好奇地问道,想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她又叹了口气,从外面拉进来了一个穿着清凉的男人:“我去雇了个男倌,一晚上五两银子呢,结果刚送进房间,就被他一脚踢了出来!那场面可壮观了,吓得我差点没站稳。”
“钱不能白花……”她有些心疼那五两银子,“婳婳,留给你用吧!”
她将那男倌一把推进我房间,又火急火燎地走了,仿佛这里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我愣在原地,和那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那男倌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那个,你不然还是走吧。”我无奈地说道,不想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继续下去。
“奴不能走。”他委屈巴巴道:“楼里有规矩,未到恩客规定的时间便回去,视为无能,会被体罚。我可不想受到惩罚,那滋味可不好受。”
额……我心中一阵无奈,这算怎么回事啊。
所以我俩干坐了许久,直到我忍不住差点睡过去时,门又咣咣咣地响了起来。
这次来的,是薛誉。他一脸愤怒,拎住那男倌的衣领,二话不说将人直接甩出了房间。那动作十分利落,仿佛甩出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
门被狠狠砸上,他瞪着我,凶得吓人,眼神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到什么地步了?”他大声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质问。
什么什么地步了?我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和他到什么地步了!”他再次大声问道,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脑子还懵着,没头没脑地道了句:“就坐着坐着睡了过去,然后你就来了……”
“做着做着睡了过去!!!”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更加愤怒了。
“他找死!”薛誉二话不说掂起地上的凳子,开门就往那男倌身上抡去,那架势仿佛要将那男倌打死。
幸而薛伯母及时赶来,一个回旋腿将凳子踢飞,把那人护在了身后。她大声说道:“嘿,这不就叫你娘我试出来了?”
她莫名其妙地笑着,看看薛誉,又看看我,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回家吧,儿子。”
“过几日,为娘给你找个你肯定满意的姑娘。”她信心满满地说道,仿佛已经为薛誉找到了完美的伴侣。
然后就是五日后,薛伯母又来了。
和以往大不相同的是,她整个人的眼圈红得厉害,就像两颗熟透了的樱桃,一看便是哭了许久的样子。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急切又哀伤地说道:“婳婳,你一定要帮帮我家誉儿啊!”
“他昨日去抓盗贼,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依我看,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繁衍后代了!”
“现在澜州府里都传开了,人们都说他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根本就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我家誉儿,他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这下半辈子却要孤苦伶仃地度过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啊……”
听到这话,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赶忙伸手扶住马上就要跪在地上的她,轻声问道:“伯母,那您想让我怎么帮忙呢?”
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量,瞬间站了起来,抬手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说道:“他现在在家中要死要活的,谁都劝不住,不然你去劝劝他吧?”
我忍不住失笑半声,随即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了都尉府。到了之后,有提前等在府外的人领着我进了薛誉的房间。
走进房间,只见里面乱得有些刻意,桌椅摆放得歪歪扭扭,东西也散落得到处都是。可薛誉呢,却丝毫没有要死要活的样子,他稳稳地坐在桌案后,看到我进来,无奈地朝着我笑了笑。
我心中觉得好笑,便也坐到他对面,随着他笑了声,问道:“真没能力了?”
“瞎说什么呢,我娘就是胡扯的。”他笑出声来,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光,又问我一句:“我娘的戏演得怎么样?”
我笑着回答:“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演得倒是挺投入的。”
“可她觉得自己这出戏安排得特别好,去找你之前还万分叮嘱我,要我一定要在你面前,把那种要自戕的劲儿演出来。”
“那你怎么不演呢?”我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娘的意思是,让我利用你对我的怜悯,把你留在我身边……”他缓缓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可是婳婳。”他垂下眸子,收起眼中的笑意,再看向我时,眼神已变得漫不经心:“我想是我娘,会错了意。”
“我从来只将你当做妹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时间似乎随着他这句话静止了,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前世,他写给我的那封遗书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如今却半分都解释不清了。
原是这样吗?原来会错意的不止是伯母,还有我啊。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酸涩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我垂下眸子,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兀自笑了声:“既是误会,那薛二哥哥便自行同伯母讲清楚吧。”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离开时,我不自觉地抚上心口,一下又一下地捶着,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莫名其妙的闷痛。直到一滴泪落下,砸到我的手上,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我看着那片湿润,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我一定是疯了。
竟在来的时候想过,若他真是伤了根本,我倒是不介意陪他一辈子。
8
那日之后,无论是薛誉还是薛伯母,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依旧平平淡淡地开着自己的铺子,可时常会觉着心中空落落的,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被慢慢抽离我的生命。
直到那日,有个僧人晕倒在了铺子外。我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碗粥。没想到,他吃完粥后,竟为我卜了一卦。
他只说了一句话:“前世为真,今生为假,今生假,可改前世真。”
我听得一头雾水,脑袋都有些发晕,赶忙求他赐教。而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姑娘,今生不过虚妄,前世,才该是你的归宿。”
“你就该回去了……”
夜里,这几句话来来回回地在我耳边回荡,就像魔咒一般。而和它们一起占据我心中,难以驱散的,还有那日的薛誉。
那日同我说,他对我没有情的,薛誉。
“前世为真,今生为假。”今生,为假……我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好似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夜已深,我顾不得太多,马不停蹄地披上衣裳,掌上一盏灯笼就出了家门。
我来到都尉府,用力地砸响大门。小厮眯着眼瞧着我,脸上满是吃惊:“沈姑娘怎这时候来了?”
“我有话问薛大人。”我焦急地说道。
“沈姑娘不知道吗?”小厮一脸疑惑。
“大人三日前便离开澜州了……”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我整个人定在原地:“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了?”我急切地问道。
“嗐……”小厮一边说,一边将我往府内领着:“京里来了信,说是边疆遭蛮族入侵,咱薛大人和他们打交道多,圣上便让他去领军打仗去了。”
“话说沈姑娘十日前不是来了府里吗?薛大人没跟您讲?”
他与我讲了。讲他对我没有男女之情,讲那些真实的对我的情感,都只是一场误会。他漫不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意,然后就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了我……
“沈姑娘,这里有封信,是大人走之前留下的,说若是您来了便转交给您,若您不来便算了。”
“大人的房间掌了灯,外面天寒,您可进去取暖。”
我这才发觉空中起了风,许多雪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像一群洁白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它们砸在那淡黄色信纸上,不多久便将它润湿了。
许久许久,我都没敢将它接过来。我犹记得,那时也是这么一个寒冷的雪天,少了一条腿的士兵站在大雪中,将那封信递给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哀伤和无奈。
想到这里,泪忽得夺眶而出。我颤抖着身体,将它再一次接在手中,缓缓拆开,展至眼前。
他说:“婳婳,此去一别,我怕是再难回来。”
他说:“城西的槐树下,有我参军前埋的女儿红,若你日后嫁了人……”
墨水顿在那里,晕染了一大片纸张,就像我此刻混乱的心情。
他最终还是提笔,同我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若你日后嫁了人……
“那便是薛二哥哥,给你的嫁妆。”
9
我收拾好行囊,毅然决定去寻薛誉。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营盘的具体位置,只记得在最北面有个地方叫江戎,那是薛誉一开始参军去的地方。
薛伯母找了几个武行的人和我一起,可这一路山匪众多,风雪又大,我们只一起走了五日便双双失散。我四处寻找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最后只余自己孤身前往。
越往北走,逃亡的流民也就越多。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有人说蛮军已经破了江戎城,我朝士兵伤亡惨重,下一个城怕也是守不住了。
“姑娘,别向前走了。”一个好心的流民拉住我,劝说道。
“蛮军破江戎城那日屠杀了许多将士和百姓,他们残暴无理,你去了只会搭上性命!”
搭上性命吗?我想我该是怕的,毕竟这一世的喜乐来之不易,我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可一想到薛誉可能身处危险之中,我还是没有回头。
又北上了十多日,一路上愈发荒凉,几乎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人的尸体,露着森森白骨,让人不寒而栗。按理说雪下得大天气又冷,尸体不可能会腐烂,亦不可能完全暴露在路边。
我心中警惕起来,当即策马往回跑。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流寇窜了出来,为首的大喊了声:“兄弟们,这个没几两肉能吃,别追了!”
“不够耗力气的!”
我从未想过这里已经乱到食人肉的地步,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只是一味地跑着,后来天渐渐黑了下来,我跑丢了行李,没了食物,躲在一个干草茂密的地方许久,最终还是冻晕了过去。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我甚至觉着自己蛮傻的,最后那一刻还拍着那马儿,承诺我定不会杀它取暖。
后来,我陷入了一场梦境。梦里,薛誉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仿佛能背着我走过所有的艰难险阻。
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嗓子哑得厉害:“是啊,很喜欢,很喜欢。”
我却是哭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将他搂得很紧:“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欢你。”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喜欢一个人了。”
“却独独喜欢上了你。”
他猛地停了下来,便再也不说话了。我感觉有滴泪砸到了我手上,慌忙抓住他的头想将他的脸掰过来,却瞬间脱离了梦境。
有烛光亮起,一瞬间晃了我的眼。等再睁开时,我却看到了谢之舟,还有站在他身旁的顾朝芙……
我猛地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前世,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直到谢之舟半跪在我身边,唤了我声:“婳婳。”
我竟是忘了,如今已是三年后。按照前世来算,这个时候顾朝芙家已经被抄,而谢之舟也已经与她相见。
她待我倒是比前世亲近。那时,她对我就如对一个透明人般,十多年未曾多说过一句话。只是每每她与谢之舟闹别扭,谢之舟来我这里找我后,府中会传来她因此吃味绝食的消息。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冻死在林子里。”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若不是你那马儿跑到了我们营地,世子觉着不对找到你,你人就没了。”
她只撂下这么两句话便离开了营帐,留下谢之舟与我相对无言。
我没想过再与他见面,可命运似乎不愿意放过我,总是让我陷入这些复杂的情感纠葛之中。
他垂着眸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两支簪子,捧到了我面前:“婳婳,对不起,那日是我昏了头。”
这句道歉,因为我的离开,迟到了三年。可他对不起我的,又何止这一桩呢。
我轻笑一声,看向那因为顾朝芙离开而轻轻晃动的帐帘:“你和她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长安街上。”
“彼时,她正推着车在卖糖人,你记得她是丞相幺女,丞相府被抄,她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家。”
“你想起这是你曾为了我退婚的姑娘,你心里有许多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为了我这么个人,放弃了这么让人惊艳的娘子……”
“谢之舟。”
“你喜欢她。”
他愣在原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来源:梦溪故事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