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嫁给苏青澈的第三年冬夜,我无意在他书房发现一张嫁妆单子 下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30 00:00 1

摘要:“老奴不知详细,只听挽月姑娘说,夫人是有些气血亏虚,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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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他唤来管家,沉声问道:“夫人近日可曾请过大夫?”

管家恭敬回道:“回大人,前几日夫人确实请了济世堂的周大夫过府诊脉。”

“周大夫?”苏青澈眸光一凝。周大夫是妇科圣手……她……

“所为何事?”

“老奴不知详细,只听挽月姑娘说,夫人是有些气血亏虚,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

气血亏虚?苏青澈眉头蹙得更紧。是因为近日忧思过重吗?他想起她日益消瘦的身影和苍白的脸……

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挥退管家,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跳动的烛火,眼前却不断浮现沈知微那双死寂的、燃尽一切的眼眸。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在雪地里,救了你。”

她那日决绝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还有她昨日那番关于“喜棺”的尖锐言辞……虽然难听,但细想之下,并非全无道理。金丝楠木……确实逾制了。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虽不至于动摇他的根基,但总归是桩麻烦。

他当时只想着给晚晴最好的,却未曾深思此举是否妥当。

难道……沈知微是在提醒他?

不,不可能。她分明是嫉妒,是恶意揣测!

苏青澈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抛开。

可心底那丝不安,却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再也无法忽视。

他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沉声道:“来人。”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

“去查一下,夫人近日的脉案,以及……她所有饮食起居的细节。”

“是。”

暗卫领命而去。

苏青澈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复杂。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希望沈知微,只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是在无理取闹,是在用生病博取关注。

而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

(第九章节) 微光

周大夫再次被请到揽月轩时,距离上次诊脉已过了七八日。

沈知微的气色比之前更差了些,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显然并未休息好。但她依旧很平静,配合地伸出手让周大夫诊脉。

周大夫细细探了许久,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

“夫人,”他收回手,语气凝重,“您这几日,可是未曾安心静养?忧思惊惧,最是伤身伤胎。老夫上次便说过,您胎象本就不稳,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老夫也无力回天啊。”

沈知微沉默着,没有回答。

如何能安心?如何能静养?这府里府外,苏青澈的冷漠,林晚晴的挑衅,族叔的逼迫,如同一条条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挽月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周大夫,求您想想办法,一定要保住夫人和小主子啊!”

周大夫叹了口气,提笔重新调整了药方,加重了几味安神固本的药材:“药方老夫再调整一下,但最重要的,还是夫人自身。若心结不解,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保万全。”

他顿了顿,看着沈知微死水般的眼眸,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夫人,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太多病症源于心。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无论遇到何事,总要往前看。腹中胎儿既来投奔于您,便是与您有莫大的缘分,还望夫人……珍之重之。”

珍之重之。

送走周大夫后,沈知微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悸动。是错觉吗?还是那个小生命在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股奇异的感觉,混合着酸楚、无奈,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母性的柔软,悄然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或许……周大夫说得对。

这是她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是这世上,唯一完全属于她的存在。

苏青澈不期待他,族人不容他,世人或许会嘲笑他。

可她是他的母亲。

如果连她都放弃他,那这个孩子,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离开这里。

彻底离开苏青澈,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

她开始暗中筹划。

她让挽月偷偷将一些不打眼却值钱的首饰、字画拿去典当,换成轻便的银票。她仔细回忆着老家还有哪些远房亲戚或许可以暂时投靠,或者,有没有哪个地方,是苏青澈势力难以触及的。

她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多吃些东西,哪怕毫无胃口,也会为了孩子,勉强咽下去。

挽月察觉到夫人的变化,虽然不知具体缘由,但看到夫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她也稍稍安心了些,更加卖力地帮着沈知微打理一切。

这日午后,沈知微正靠在窗边小憩,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稚嫩的童谣声,似乎是路过的小孩在唱:

“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那童谣反复唱着,天真又残忍。

沈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在心里默默地说:宝宝,你放心,娘不会忘了他。娘会记得他给的所有的痛,所有的屈辱。然后,带着你,离开这里。娘或许给不了你锦衣玉食,但会给你全部的爱和自由。

窗外,积雪开始消融,屋檐下滴落着晶莹的水珠,折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

可她的人生,还能等到春天吗?

沈知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为了腹中这个悄然生长的微光,她必须试一试。

哪怕前路荆棘遍布,万丈深渊。

(第十章节) 裂帛

苏青澈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脉案记录得很清楚:喜脉,近两月,胎象不稳,忧思过重,气血大亏。

沈知微……有孕了。

近两月……正是他偶尔留宿揽月轩的那段时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有震惊,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隐瞒、被算计的滔天怒火!

她怀孕了!竟然瞒着他!

她每日喝着安胎药,却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她那日口口声声说着和离,说着后悔救他,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带着他的孩子离开?

是了!暗卫还报,她的贴身侍女近日多次悄悄出入当铺,典当了不少首饰细软!她还在暗中打听南下的路线和车马行!

她果然存了要走的心思!

好!好一个沈知微!好一个以退为进!先是故作姿态要和离,见他不同意,便拿出身孕作为筹码?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想用这个孩子来威胁他,换取更多的好处?

苏青澈猛地将那张密报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林晚晴那日的话:“姐姐气色很不好,还在喝药……”当时他只当她是寻常不适,却原来是怀了身孕!晚晴那般单纯,还劝他去看她!而沈知微呢?她非但不感念晚晴的善良,反而用那般恶毒的言语中伤她!

这个心思深沉、手段卑劣的女人!

他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揽月轩走去。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让沿途遇到的仆役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砰!”

揽月轩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沈知微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正在缝制的极小极小的婴儿衣物,是用的最柔软的细棉布。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看到满面寒霜、戾气逼人的苏青澈,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地将那件小衣物收了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更是刺痛了苏青澈的眼睛。

“沈知微!”他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如刀,狠狠剜着她尚平坦的小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真是好本事!”

沈知微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更是激怒了苏青澈。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怀孕了?嗯?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瞒着我!”

手腕上传来剧痛,沈知微蹙了蹙眉,却没有挣扎,只是淡淡地道:“苏大人不是早已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知道?我若不知道,你打算瞒到何时?瞒到你带着我的孩子偷偷跑掉吗?”苏青澈猛地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逼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处心积虑地怀上这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是想用他来固宠?还是想用他来要挟我?嗯?”

处心积虑?固宠?要挟?

沈知微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猜忌和厌恶,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荒原,竟然又感到了一丝尖锐的疼痛。

原来,在他心里,她便是如此不堪。连怀上他的孩子,都被赋予了如此肮脏的目的。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倦,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大人以为是什么,便是什么吧。”她偏过头,不再看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这副油盐不进、默认一切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苏青澈心中最后的理智。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沈知微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腰重重撞在桌角,一阵钝痛传来,让她瞬间白了脸色。

“我告诉你,沈知微!”苏青澈指着她,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狠狠砸下,“就算你怀了孩子,也休想用他来拿捏我!苏家的血脉,绝不能由一个心思诡谲、善妒刻薄的女人来教养!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安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半步!孩子生下来之后,交由晚晴抚养!你,不配为母!”

交由晚晴抚养!

你不配为母!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知微耳边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青澈,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碎裂开來,涌上巨大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竟狠心至此!不仅要夺走她的自由,还要夺走她刚刚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孩子!交给林晚晴?交给那个抢走了她夫君所有爱意、如今还要来抢她孩子的女人?

“苏青澈……你……你敢!”她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绝望和恨意。

“你看我敢不敢!”苏青澈冷笑,目光残忍而快意,“这苏府,还是我说了算!你,和你肚子里这个不该来的孽种,都给我安分点!若是孩子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不该来的孽种……

沈知微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翻涌,喉间那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渍溅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夫人!”挽月惊呼着扑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青澈看着那摊血迹,瞳孔猛地一缩,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那肆虐的怒火骤然一滞,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慌乱。

但很快,那丝慌乱便被更深的恼怒所取代。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苦肉计吗?

他硬起心肠,拂袖转身,丢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你好自为之!”

然后,决绝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

沈知微靠在挽月怀里,看着他那毫不留恋的背影,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阵阵坠痛和唇齿间浓郁的血腥气,眼中的世界,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绝望的黑暗。

他终究,还是亲手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连同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一起。

(第十一章节) 寒夜

苏青澈下令彻底封锁了揽月轩。

除了每日定时送饭食和药材的哑婆,以及被允许进来诊脉的周大夫,任何人不得出入。连挽月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了这方小小的院落里。

高墙之外,苏府开始张灯结彩,为林晚晴的婚礼做准备。红绸灯笼挂满了檐廊,喜庆的气氛一日浓过一日,与揽月轩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日吐血之后,沈知微便病倒了,时醒时睡,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沉着的。腹部的坠痛时断时续,如同她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明灭不定。

周大夫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摇头叹息,开的药方一次比一次重,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无奈。

“夫人这是郁结攻心,悲愤交加,动了胎气,又兼之气血两亏……唉,若再不能宽心静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他私下里对忧心忡忡的挽月说道。

宽心?如何宽心?

挽月看着床上形销骨立、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的夫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知道,夫人这是心死了。大人那些话,比刀子还狠,彻底斩断了夫人所有的生路。

这日深夜,沈知微从一阵剧烈的腹痛中醒来。

窗外北风呼啸,如同怨鬼哭嚎。屋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挽月趴在她床边,似乎累极了,已经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痕。

沈知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她感受着身下涌出的、一股温热的暖流,带着不祥的预兆。

孩子……她的孩子……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伸出手,艰难地推了推挽月。

挽月立刻惊醒,看到沈知微惨白的脸和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吓了一跳:“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又腹痛了?”

“挽月……孩子……我的孩子……”沈知微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声音气若游丝。

挽月掀开被子一看,只见沈知微身下的褥裤,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小片!

“啊!”挽月吓得魂飞魄散,“血!夫人您见红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周大夫!去禀报大人!”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不……不要去……”沈知微却死死拉住她的衣袖,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清醒和决绝,“不要……叫他……”

“夫人!”

“听话……”沈知微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他……不会来的……来了……也无用……”

他不会来的。他此刻,或许正在书房,对着林晚晴的嫁妆单子,斟酌着还有何处不够完美。他怎么会在意她和她这“不该来的孽种”的死活?

来了,也不过是徒增羞辱罢了。

“可是……可是小主子……”挽月泣不成声。

沈知微缓缓闭上眼睛,两行冰冷的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这……或许……就是天意……”她声音微弱,带着无尽的苍凉,“他不该……来这世上……受苦……跟我一样……”

腹痛一阵紧似一阵,如同有刀子在腹内搅动。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带走她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和力气。

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仿佛出现了很多幻影。

她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穿着嫁衣,抱着公鸡,在空荡荡的礼堂里独自拜堂的自己。

看到了苏青澈重伤昏迷时,她跪在冰天雪地里,磕头求医,额头磕破,鲜血染红了雪地。

看到了他醒来后,对她露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那时,她以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看到了他一次次冷漠的背影,听到他一次次说着“安分守己”,“不要肖想”。

看到了那三百抬刺目的红妆,那具金丝楠木的喜棺。

看到了他撕碎和离书时,那冷酷决绝的眼神。

听到了他那句——“孩子生下来之后,交由晚晴抚养!你,不配为母!”

不配为母……

是啊,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就这样……结束吧……

也好……

她累了。

真的,太累了。

油灯的光芒在她逐渐涣散的瞳孔中,一点点微弱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窗外,风声凄厉,如同送葬的哀乐。

(第十二章节) 丧钟

苏青澈是被一阵心慌意乱惊醒的。

彼时,他刚处理完公务,靠在书房的榻上小憩。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雪夜,他重伤濒死,浑身冰冷,意识模糊间,只看到一双坚定而温暖的手,死死抓着他,还有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一遍遍的呼唤:“苏青澈,你不能死!坚持下去……”

那声音,好像是……沈知微?

他猛地睁开眼,额角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口处,传来一阵阵莫名的、尖锐的绞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回事?

他抚着胸口,蹙眉坐起。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片沉郁的灰蓝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挽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夫人她……血崩了!!”

苏青澈浑身剧震,猛地从榻上站起,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也浑然不觉。

血崩?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书房,朝着揽月轩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冷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不可能!他昨日才去看过她!她虽然吐了血,脸色难看,但周大夫不是说,好生调理便无大碍吗?怎么会突然血崩?

一定是她在骗他!一定是苦肉计!

对!一定是这样!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

然而,当他冲进揽月轩的内室,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知微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如同外面的积雪,没有一丝生气。她的身下,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浸透了被褥,触目惊心。

周大夫站在床边,无力地摇着头,脸上满是沉痛和惋惜。

挽月跪在床前,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而沈知微,那双曾经清澈的、后来变得死寂的眸子,此刻紧紧地闭着,长睫如同折翼的蝶,在眼睑下投下两道青灰色的阴影。她的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唇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弧度。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苏青澈知道,不是。

那种彻底的、毫无生命迹象的沉寂,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一步步,艰难地挪到床边,双腿如同灌了铅。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探她的鼻息,却在中途,猛地看到了她枕边,放着的那件缝制了一半的、极其微小的婴儿衣物。

那柔软的细棉布,那细密的针脚……

他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到底……怎么回事!”

周大夫沉重地开口:“大人节哀……夫人是郁结攻心,悲恸过度,导致胎气大动,引发血崩……老夫……尽力了……”

胎气大动……血崩……

苏青澈的目光,缓缓移到沈知微那被鲜血浸透的下身。

孩子……也没有了吗?

那个他口中“不该来的孽种”……和他最后的联系……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不早来报我!”他猛地转头,赤红着眼睛,如同困兽般嘶吼,质问着挽月和周大夫。

挽月抬起泪眼,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奴婢想去禀报!是夫人!是夫人拉着奴婢,不让奴婢去!夫人说……说您不会来的……来了……也无用……”

夫人说……您不会来的……来了也无用……

苏青澈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至死,都不再对他抱有丝毫希望。

她宁愿独自承受这蚀骨之痛,血尽而亡,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选择彻底将他摒弃在外。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苏青澈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头一阵腥甜,竟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大人!”周大夫和仆役惊呼着上前搀扶。

他却猛地挥开他们,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已然冰冷的、再也不会对他哭、对他笑、对他流露出任何情绪的身体。

悔恨、恐慌、痛苦、绝望……无数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噬。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对他说:“苏青澈,你会后悔的。”

他当时嗤之以鼻。

可现在……

那无尽的悔意,如同万千毒虫,开始疯狂地啃噬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他终究……还是后悔了。

在这寒彻骨的黎明,在她永远闭上眼睛的这一刻。

丧钟,尚未敲响。

却已在他心里,震耳欲聋。

(第十三章节) 残红

苏青澈下令,以夫人之礼,厚葬沈知微。

然而,这个命令下达得艰难,执行得更是仓促而诡异。因为林晚晴的婚期就在三日后,苏府上下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喜庆布置,都围绕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无人愿意,也无人敢在这个当口,去触未来的新夫人(尽管是别人家的)和苏大人的霉头,为一个不受宠的、甚至可能因“德行有亏”而失宠至死的原配夫人大肆操办丧仪。

最终,沈知微的灵柩,只在揽月轩停了一日,便被一队沉默的仆役,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抬出了苏府,送往城外的苏家祖坟。没有浩荡的送葬队伍,没有哀切的哭丧,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着挽月和几个被迫跟随的老仆,以及那具单薄的、甚至不是按照正室规格打造的棺木。

与此同时,苏府正门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准备迎接林晚晴出嫁前的最后一场添妆宴。宾客盈门,笑语喧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那鲜艳的红色,与揽月轩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苏青澈没有去送葬。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外宣称是悲痛过度,需要静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去。不敢去看那具冰冷的棺木,不敢去面对那片荒凉的坟茔,更不敢去听挽月那锥心刺骨的哭声。

书房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日她留下的、极淡的药香,混合着……那日他呕出的血腥气。

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公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晃动的,全是沈知微最后那张苍白如纸、带着解脱弧度的脸,还有那件……染血的、未完工的婴儿衣物。

“大人,”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林姑娘……林小姐的添妆宴即将开始,宾客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您看……”

苏青澈猛地回过神,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和烦躁。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疲惫的冷漠。

“知道了。”

他起身,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并非吉庆颜色,却也避开了纯白的孝服。他终究,还是要去应付那场属于林晚晴的盛宴。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林晚晴穿着精心准备的华服,容光焕发,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和艳羡。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主位上的苏青澈,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关切。

“澈哥哥,”她寻了个机会,端着酒杯走到苏青澈身边,柔声劝慰,“姐姐福薄,骤然离世,晚晴心中也甚是难过。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澈哥哥还需保重自身,切莫过于悲伤,伤了身子。”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的宾客听到。众人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称赞林晚晴心地善良,识大体。

苏青澈看着眼前这张娇艳明媚的脸,听着她那“情真意切”的劝慰,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福薄?难过?

若她真的难过,此刻脸上那压抑不住的喜色又从何而来?若她真的善良,又为何在他下令封锁揽月轩后,一次也未曾试图去探望过,反而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暗示沈知微“性子孤拐”,“难以相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张温婉面具下的虚伪和凉薄。

见苏青澈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眼神幽深难辨,林晚晴心中有些发虚,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厅中陈列的部分嫁妆,娇声道:“澈哥哥你看,这是王尚书夫人刚添的赤金缠丝手镯,这是李将军府送来的东海珊瑚……晚晴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大家才好。”

那三百抬嫁妆的一部分珍品,被陈列在厅中展示,珠光宝气,晃花了人眼。

宾客们再次发出惊叹和恭维。

“苏大人对林姑娘真是疼爱有加,这嫁妆,便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是啊是啊,可见情深义重!”

苏青澈的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最终,却定格在角落里,那具用红绸覆盖着、等待明日一同送往林府的——金丝楠木喜棺。

喜棺……

沈知微那日尖锐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由非父非兄的外男准备,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于苏大人的官声,恐怕都多有不便吧?”

当时他只觉她刻薄善妒,此刻听来,却字字如警钟!

他看着那具喜棺,再看看眼前笑语盈盈的林晚晴,和满堂宾客那或羡慕、或讨好、或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在他的原配夫人尸骨未寒,刚刚草草下葬之时,他在这里,为他所谓的“妹妹”,炫耀着这逾制的、不合礼法的丰厚嫁妆,包括那具可笑的“喜棺”!

他苏青澈,何时变得如此昏聩?如此……令人作呕?

“澈哥哥?你怎么了?”林晚晴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苏青澈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大,带倒了手边的酒杯,醇香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墨色的衣袍,如同淌下的血泪。

满堂的喧闹,瞬间静止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苏青澈却看也未看林晚晴一眼,他的目光扫过那满堂的红色,只觉得刺眼无比,那红色,仿佛都化作了沈知微身下涌出的、殷红的血!

他再也待不下去,一言不发,转身踉跄着离席而去,将满室的惊诧、窃窃私语和林晚晴那瞬间难看无比的脸色,统统抛在了身后。

他逃也似的回到了书房,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沁出冷汗。

窗外,属于林晚晴的喜庆乐声,隐隐约约,依旧如同魔音灌耳。

而他的眼前,只有那片挥之不去的、绝望的血色。

他输了。

输掉了那个曾经在雪地里给予他生命的女子,输掉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输掉了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和良知。

这满府的残红,不是喜庆,是他罪孽的证明。

(第十四章节) 余恨

沈知微的头七,是在一片寂静中度过的。

没有法事,没有祭奠,只有挽月偷偷在揽月轩的角落里,烧了几张纸钱,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很快便被寒风吹散,如同沈知微短暂而黯淡的一生。

苏青澈称病,连续几日未曾上朝,也未曾踏出书房半步。朝廷之上,已有微词,但碍于他圣眷正浓,无人敢当面置喙。只是私下里,关于他宠妾灭妻(虽林晚晴并非其妾,但行径已有此嫌),致使原配含恨而终的流言,已如同暗流,在京城各个角落悄然蔓延。

林晚晴的婚礼,终究是如期举行了。

据说,场面极其盛大,三百抬嫁妆蜿蜒数里,震惊了整个京城。那具金丝楠木的喜棺,更是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只不过,议论声中,羡慕有之,但更多的,是惊诧、不解,乃至非议。

这些,苏青澈都已无心理会。

他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的,是暗卫新送来的、关于沈知微过去三年在府中生活的详细记录。一桩桩,一件件,琐碎而清晰。

她刚嫁入府时,曾试着打理庭院,种下他喜欢的墨菊,却因不懂习性,尽数枯死,被府中下人暗中嘲笑。

她在他生辰时,偷偷熬夜绣了一个荷包,针脚笨拙,却藏了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安神香料,托人送到书房,却被他随手丢在角落,从未佩戴过。

她得知他胃疾犯了,亲自查阅医书,请教大夫,调整了的小厨房的食谱,日日炖了温养的汤水送去,他却嫌她多事,从未尝过一口。

她因家世单薄,在几次宫宴和命妇聚会中,被其他贵妇明里暗里排挤嘲讽,回来后却从不向他诉苦,只默默承受。

甚至,在她族叔几次三番来信逼迫,索要银钱时,她也未曾向他开口求助,只是默默地典当了自己的嫁妆……

那些他曾经视而不见,或者认为是理所当然、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事情,此刻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不致命,却绵延不绝地痛着。

他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情,一点庇护。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顾(尽管他从未在意),享受着“苏夫人”这个名分给她带来的、对他权威的绝对服从。

他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救他,是在去年秋猎。有刺客混入,冷箭直朝他后心而来,是她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身体挡在了他面前。箭矢擦着她的手臂而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他似乎只是皱了皱眉,吩咐侍卫带她去包扎,然后便继续追查刺客之事。甚至后来,还因她伤口疼痛,夜里翻身时无意中碰到他而心生不悦。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该有多痛?不只是手臂的伤,更是心寒吧?

她临死前的话,如同诅咒,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是啊,她为何要救他?若他当时就死了,她便不必嫁入这冰冷的苏府,不必受这三年磋磨,不必……落到如今这般,草席裹尸,母子俱亡的凄惨下场!

是他!是他苏青澈,忘恩负义,眼盲心瞎!是他亲手逼死了她!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笔墨纸砚,公文册子,尽数扫落在地!

一片狼藉之中,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迟来的悔恨,如同附骨之疽,将伴随他余生,日夜啃噬,永无宁日。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是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愤怒:“放开我!我要见大人!我有话要问大人!”

苏青澈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她进来。”

房门被推开,挽月挣脱开阻拦的仆役,冲了进来。几日不见,她瘦脱了形,眼睛肿得像核桃,身上还穿着那日送葬时的素服,上面甚至沾着未曾拍干净的泥土。

她直挺挺地跪在苏青澈面前,抬起头,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再无半分往日的敬畏。

“大人!”她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奴婢今日,只想问大人一句话!”

苏青澈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你问。”

“夫人去世那晚,拉着奴婢的手,不让奴婢来找您。”挽月的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已哭出声,“她一遍遍地跟奴婢说,‘他不会来的……来了也无用……’奴婢想问大人,若那晚奴婢拼死前来,您……究竟会不会去?”

您究竟会不会去?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地射穿了苏青澈所有自欺欺人的防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会去吗?

他不知道。

那晚,他正因为林晚晴的添妆宴而心烦意乱,若挽月真的前来,他或许会认为又是沈知微的苦肉计,会更加恼怒,甚至可能下令将她轰出去……

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他的沉默,他的挣扎,他的惨白的脸色,已经给了挽月答案。

挽月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无尽的嘲讽。

“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她一边笑,一边流泪,重重地朝着苏青澈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夫人……您听见了吗?您到最后……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说完,她不再看苏青澈一眼,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青澈独自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挽月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听到她那绝望而讽刺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鹅毛大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

如同三年前,她嫁入苏府的那一天。

也如同她死去的,那个夜晚。

这雪,似乎想要覆盖一切罪恶与肮脏。

可有些恨,有些悔,早已深入骨髓,与这漫长的寒冬一样,永无止境。

(第十五章节) 孤坟

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素缟。

苏青澈最终还是去了城外的苏家祖坟。没有带任何随从,只牵了一匹马,独自一人,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荒凉的山坡。

苏家祖坟规制严谨,历代先祖的坟墓皆修建得庄严肃穆,石碑高大,松柏常青。然而,在墓园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坟堆很小,上面的泥土尚且新鲜,覆盖着薄薄一层雪。墓碑更是简陋,只是一块粗糙的青石,上面刻着几个冰冷的字——“苏门沈氏之墓”。没有谥号,没有生平,甚至连她的名字“知微”都未曾刻上,仿佛她只是一个依附于苏家的、无足轻重的符号。

与墓园中心那些宏伟的祖坟相比,这座孤坟寒酸得令人心酸。

这就是他给她的最终归宿。

苏青澈站在坟前,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心,早已比这冰雪更冷。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拂去墓碑上的积雪,露出那冰冷的“沈氏”二字。

沈知微……

他甚至连她的全名,都未曾给予她死后的哀荣。

“我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在这寂静的坟地里,显得异常空洞,“对不起……我来晚了……”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的脸上,如同无声的耳光。

他想起暗卫调查来的,关于她典当嫁妆填补族叔亏空的事情。他这才知道,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和屈辱。而他,却在她开口提出和离时,认为她是在无理取闹,是在拿乔。

他想起那件未完工的婴儿衣物。那么小,那么柔软,承载着一个母亲最初、也是最深的爱意。却被他一句“不该来的孽种”、“交由晚晴抚养”彻底摧毁。

他想起她吐血时,那绝望而恨意的眼神。

想起她最后那句“你会后悔的”。

是啊,他后悔了。

悔不当初!

若他能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

若他能对她多一点耐心和关怀……

若他能在那晚,不顾一切地去到她身边……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失去她了。永远地失去了。连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起。

“知微……”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出她的名字,却已无人回应。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如同她最后冰冷的体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雪水,肆意流淌。他压抑地呜咽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在这荒郊野岭,在自己的亡妻坟前,宣泄着那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然而,纵使他流干眼泪,纵使他悔断肝肠,也换不回那个在雪地里救他性命、在苏府默默守候了三年的女子。

她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停了。

一道微弱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也照亮了那座孤坟。

苏青澈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坟茔旁的积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一点晶莹的光。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

那是一支极其简单的白玉簪子,材质普通,样式老旧,是沈知微日常最常佩戴的那一支。许是那日仓促下葬时,不慎遗落在此。

他捡起簪子,握在手心。玉质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她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将簪子紧紧贴在胸口,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雪地上,孤独而萧索。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在那座孤坟前,站成了另一座,永恒的墓碑。

(第十六章节) 青灯

苏青澈大病了一场。

病势来得又凶又急,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太医署的人来了几波,都说是“忧思伤脾,悲恸损心,乃郁结之症”,开了无数安神定惊、疏肝解郁的方子,却收效甚微。

他昏沉中,时而喊着“知微”,时而厉声质问“为何不告诉我”,时而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喃喃着“是我错了”……

苏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原本因林晚晴出嫁而带来的些许喜气,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得干干净净。下人们行走间都屏息凝神,生怕触怒了情绪极度不稳定的主人。

林晚晴在婚后第三日回门,听闻苏青澈病重,曾匆匆赶来探望。然而,她只在病榻前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被苏青澈用极其疲惫而冰冷的语气“请”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睁眼看她。

林晚晴带着满脸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悻悻离去。她知道,有些东西,似乎随着沈知微的死,彻底改变了。那个曾经对她有求必应、百般呵护的“澈哥哥”,仿佛也跟着一起死了。

病榻缠绵半月有余,苏青澈的病情才稍稍稳定下来。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往日那种清俊矜贵的气度,被一种沉郁的、死气沉沉的颓唐所取代。

他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揽月轩彻底封存起来,保持沈知微生前的原样,任何人不得擅入。一应器物摆设,乃至她未曾喝完的药材,未做完的女红,都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仿佛这样,她就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将府中中馈,交给了族中一位年高德劭、为人刚正的寡居婶母打理,自己则几乎不再过问府中庶务。

而他书房里,那些关于林晚晴嫁妆的清单、礼单,连同那具尚未送出的、已成为京城笑柄的金丝楠木喜棺,被他下令尽数搬离,锁进了库房最深处,不见天日。

他开始长时间地待在书房里,却不是处理公务。书案的显眼位置,多了一幅画。是他凭着记忆,亲手画的沈知微的画像。画中的女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裙,坐在窗边,低头做着针线,侧脸恬静而温柔。那是他记忆中,最初嫁入苏府时,她偶尔流露出的模样。

他常常对着那幅画,一看就是大半日。不言,不语,不喜,不悲。

青灯古卷,形影相吊。

他推掉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谢绝了所有试图为他续弦或者说媒的好意。昔日门庭若市的苏府,渐渐变得门可罗雀。

外界对此议论纷纷。有说他情深义重,怀念亡妻的;有说他受了刺激,心智失常的;更有甚者,揣测他是因沈知微之死被御史参了一本,失了圣心,故而韬光养晦。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苏青澈充耳不闻。

他只是活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日复一日地,在悔恨和回忆的煎熬中,苟延残喘。

唯有在每年的清明,她的忌日,以及那场大雪(她嫁入苏府和她死去的日子)时,他会独自一人,骑马出城,在那座孤坟前,枯坐一整日。

带去她生前可能喜欢的点心(虽然他并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烧去他亲手抄写的、祈求她来世安康顺遂的经文,然后,对着那块冰冷的墓碑,说上一些无人回应的话。

年复一年。

坟头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那支被他拾回的白玉簪子,他一直贴身带着,摩挲得温润生光。

他用自己的余生,守着这座孤坟,也守着这份迟来的、无用的深情,作为一种自我惩罚,也作为一种……卑微的赎罪。

尽管他知道,她或许,早已不愿再要他的任何忏悔。

也或许,她早已渡过了忘川,将他连同这前尘往事,一并忘却,开始了新的轮回。

只留他一人,困在这无尽的寒冬里,永世不得解脱。

(尾声) 雪葬

许多年后的一个冬天,雪下得格外大。

年迈的苏青澈屏退了左右,再次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外的祖坟。

他走得很慢,脚步蹒跚,满头华发与这漫天冰雪几乎融为一色。手中,紧紧握着那支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白玉簪。

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孤坟前。

多年的祭扫和修葺,让这座坟不再如当初那般简陋,但相比于苏家其他祖坟,依旧显得朴素而安静。墓碑上,依旧只有“苏门沈氏之墓”几个字,他始终没有添上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一种他不敢触碰的禁忌。

他像往年一样,清理掉坟头的枯枝和积雪,摆上简单的祭品,然后便靠着墓碑坐了下来,如同依靠着一个沉默的老友。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他的肩头,也覆盖了坟茔。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浑浊的老眼望着远方被雪幕笼罩的、模糊的山峦。

记忆,如同这纷飞的雪花,一片片,杂乱地涌来。

他想起初见时,她跟在沈家族人身后,低着头,一副怯懦模样,他并未多看一眼。

想起成婚时,那顶灰轿子和那只绑着红绸的公鸡。

想起她几次救他时,那坚定而执着的眼神。

想起她最后在他面前吐血倒下,那裙裾上刺目的红……

这一生,他位极人臣,享尽荣华,也曾意气风发,权倾朝野。

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虚无。一片虚无。

唯有这坟茔里的冰冷,和这漫长余生无尽的悔恨,是真实的。

“知微……”他喃喃低语,声音苍老而沙哑,很快便消散在风雪中,“若真有来世……盼你……别再遇见我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回过头,朝他嫣然一笑,眉眼弯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那是谁?

是年少时的林晚晴吗?不,不像。

那笑容……似乎更温暖,更纯粹……

是……她吗?

是他记忆中,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沈知微的笑容吗?

他努力地想睁大眼睛看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最终,一片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

雪,依旧下着,温柔而残酷地,覆盖了墓碑,覆盖了他苍老的身躯,将一切都掩埋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下。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辜负与悔痛,都能被这大雪一一涤荡,归于平静。

唯有那支从他松开的手中滑落的白玉簪,半掩在雪里,折射出一点微弱而晶莹的光。

如同那个早已逝去的女子,沉默地,注视着这人间。

来源:阎紫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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