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那种很贵的、暖黄色的光,像融化的蜂蜜,把包厢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水滑,表情暧昧。
那场饭局的灯光,到现在还晃在我眼前。
是那种很贵的、暖黄色的光,像融化的蜂蜜,把包厢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水滑,表情暧昧。
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的味道,是昂贵的香水、海鲜的腥甜,还有一点点酒精蒸发后的微醺。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那个位置仿佛是专门为我这种小角色准备的,既能看到全场的觥筹交错,又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桌子是巨大的红木圆桌,转盘转起来的时候,像一个缓慢旋转的年轮。
上面的每一道菜我都叫不出名字,它们被精致地摆在白瓷盘里,像一件件艺术品。
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我的胃,从踏进这个包厢开始,就紧紧地缩成一团。
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局促。
因为林总在。
林总,我们华东区的最高负责人,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据说他雷厉风行,手段强硬,能把濒临破产的项目盘活,也能一句话让一个部门经理卷铺盖走人。
他今天就坐在主位上,离我最远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佛。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端起酒杯,对那些前来敬酒的人微微点头。
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我知道,那双眼睛里,曾经有过光。
我来这家公司三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真人。
他比我想象中要老一些,头发已经花白,眼角有深深的纹路。
可那张脸,那张二十年前的脸,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敬他一杯酒。
然后,对他说一声“谢谢”。
这个念头,像一棵种子,在我心里埋了二十年,今天终于要破土而出了。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把手里的玻璃杯壁都弄得湿滑。
杯子里是橙汁,我不会喝酒,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喝酒。
我看着那些副总、总监们,一个个轮流站起来,端着酒杯,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说着滴水不漏的祝酒词,然后一饮而尽。
林总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
他的姿态很高,但没人觉得不妥。
他是林总。
我身边坐着的是我们部门的王哥,他看我一直没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
“小陈,发什么呆呢?吃菜啊,这顿可不便宜。”
我对他笑了笑,夹了一块自己面前的青菜。
菜叶入口,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像在嚼一团棉花。
我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遥远的主位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盘上的菜换了一轮又一轮。
酒也喝了好几巡。
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笑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我知道,快没时间了。
再不去,这场饭局就要结束了。
这个机会,可能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像胸腔里揣了一只兔子。
那段尘封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二十年前,西川,一个偏远的小镇火车站。
那年我十岁,跟着父母去投奔远房亲戚,结果被骗了,钱都丢了。
我们在车站滞留了三天。
三天,没怎么吃东西。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饿的感觉。
不是简单的肚子空,是一种从胃里升起的、带着钩子的恐慌,一点点把你全身的力气都抓走。
天是灰色的,车站的地面是冰冷的。
空气里都是煤灰和方便面的味道。
我缩在候车室的角落里,冷得发抖,饿得头晕眼花。
我看着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奔波和疲惫。
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孩。
我妈抱着我,一直在掉眼泪,嘴里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爸蹲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最便宜的烟,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我当时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就在我饿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干净的皮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顺着裤腿往上看。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他看起来和这个嘈杂、混乱的车站格格不入。
他蹲下来,看着我。
他的眼睛,就是我今天在林总脸上看到的那种,很深,但那时候,里面有光。
是那种温和的、带着询问的光。
他问我:“小朋友,是不是饿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可能全是恐惧和渴望。
他笑了笑,然后从他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白白胖胖的,散发着一股朴素的麦香。
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不是馒头。
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是救命的稻草。
他把馒头塞到我手里,说:“快吃吧,刚买的,还热乎。”
馒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到我冰冷的手上。
那股暖意,一下子就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我吃得太急,噎着了。
他又递给我一瓶水,拧开瓶盖。
“慢点吃,别急。”他的声音很温和。
我爸妈在一旁,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鞠躬,说着“谢谢,谢谢恩人”。
他摆摆手,说:“没事,举手之劳。”
他没待多久,车站的广播响了,他要坐的那趟车开始检票了。
临走前,他又从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塞到我爸手里。
我爸死活不要,他硬是塞了过去。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说完,他就转身,汇入了检票的人潮里。
我甚至都来不及问他的名字。
我只记得他夹克衫的颜色,他皮鞋的样式,和他眼睛里的光。
还有那个热馒M头的味道。
那几百块钱,让我们撑到了亲戚找到我们。
那个馒头,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温暖”。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要努力,要走出那个小镇,要去到大城市。
不为别的,就为了有一天,如果能再遇到他,我要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我拼了命地读书,考上了大学,进了这家公司。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是这家公司的顶级高管。
当我第一次在公司的内部宣传册上看到他的照片和简介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表情严肃,和我记忆中那个穿着夹克衫的温柔男人判若两人。
但那双眼睛,我认得。
就是他。
林正华。
我把那本册子翻来覆去地看,把他的履历背得滚瓜烂熟。
原来,二十年前,他只是公司派驻到西川分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
那次去小镇,是为了考察一个项目。
原来,他就是林总。
这个秘密,我藏了三年。
我努力工作,拼命表现,从一个实习生,做到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
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能有一个机会,让我把那句“谢谢”说出口。
今天,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香水和酒精的味道,呛得我有点晕。
我端起那杯橙汁,站了起来。
我一站起来,我们这一桌的人都看向我。
王哥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解。
我对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转身,朝着主桌走去。
那十几米的距离,我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脚下的地毯很软,踩上去悄无声息,但我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qPCR的轻蔑。
一个小职员,在这种场合,要去给大老板敬酒?
太不自量力了。
我走到林总身边,他正在和一个副总说话。
我站在旁边,像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犯人,手里的杯子都在微微发抖。
那个副总看到了我,很识趣地停住了话头,退到了一边。
全场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林总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目光很平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把杯子举到胸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林总,您好,我是项目部的陈默。我……我想敬您一杯。”
我的话说得磕磕巴巴。
林总没有端起他的酒杯。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不耐烦。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包厢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极低的窃笑声。
我看到那些总监、副总们,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王哥在远处,急得脸都白了,冲我直使眼色,让我快点回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可能会客气地点点头,喝一口酒。
他也可能根本不理我,直接把我当空气。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带着嘲弄和羞辱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V员。
一个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蝼蚁。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气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想逃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但是,我不能走。
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那二十年的执念,就成了一个笑话。
我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那股刺痛,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和漠然。
那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蹲在火车站,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了。
这是一个被岁月和地位打磨得坚硬、冷漠的成功人士。
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我不是来攀附权贵的。
我不是来博取关注的。
我只是来,完成一个二十年的约定。
为一个快要饿死的小男孩,对曾经的那个善良的年轻人,说一声谢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林总,您可能不记得了。但二十年前,在西川那个小镇的火车站,是您给了快饿晕的我一个热馒头。”
“我叫陈默。我一直想当面对您说声谢谢。”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整个包厢,瞬间,鸦雀无声。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刚才那些窃笑、看好戏的表情,全都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又看看林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林总脸上的那种玩味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眼神里不再是漠然和审视,而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迷茫。
他看着我,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剧烈地闪烁,像是在记忆的长河里拼命地搜寻着什么。
西川。
小镇。
火车站。
一个快饿晕的小孩。
一个热馒头。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在试图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我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举着那杯橙汁,等着他的反应。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终于,林总动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他的身份,他从不需要为任何一个敬酒的人站起来。
他站起来后,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有探寻,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在哪里?”
“二十年前,大概是秋天。西川的那个小镇,叫青石镇。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青石镇……”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那年……那年我确实去过青G石镇,考察一个水电站的项目……”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脸上,这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在努力地辨认。
“你……你当时……多大?”
“十岁。”
“穿着一件……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我浑身一震。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总的身体也微微晃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水光。
那层包裹在他身上的、坚硬的、冷漠的外壳,在这一刻,寸寸碎裂。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
他仿佛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穿着夹克衫,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
“我……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孩子,很瘦,脸很脏,但眼睛特别亮。”
“他妈妈一直在哭,他爸爸一直在抽烟。”
“我给了他一个馒头……对,一个馒头……”
他说着,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没怎么动的茅台。
然后,他双手举杯,举得比我的杯子还要低一些。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郑重和……激动。
“孩子,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还记得这件事。”
“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混蛋。”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也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镇住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动容。
我看到王哥在远处,已经偷偷地在抹眼睛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二十年的执念。
二十年的感恩。
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回应。
我以为我只是来道一声谢,却没想到,我也成了那个提醒他“来时路”的人。
我们两个,一个花甲之年的商界巨擘,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职员,就这么隔着一张圆桌,遥遥对望着。
杯子里,一个是昂贵的白酒,一个是廉价的橙汁。
但此刻,它们承载的分量,是一样的。
“林总……”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我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释然和温暖的笑。
“别叫我林总了。”
“我叫林正华。你叫……陈默,对吗?”
我用力点头。
“好,陈默。”
“这杯酒,我敬你。”
说完,他仰起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没有丝毫的犹豫。
喝完,他还把杯口朝下,亮了亮杯底。
这是酒桌上最高的礼仪。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也把杯子里的橙汁一饮而尽。
橙汁是凉的,但流进胃里,却像一团火。
“好!”
不知道是谁,先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雷动。
整个包厢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
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蔑和看好戏。
取而代之的,是敬佩,是感动。
那天的饭局,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林总……不,是林叔,他拉着我,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那个位置,之前坐的是公司的二把手。
他给我夹菜,问我这些年的经历,问我的家庭,问我的工作。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长辈。
他问得很仔细,听得很认真。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和真诚。
他们不再谈论那些上亿的项目和复杂的市场。
他们开始聊起了自己的过去,聊起了自己年轻时吃过的苦,受过的帮助。
那个副总说,他刚参加工作时,穷得吃不起饭,是他的师傅,每天从家里给他带饭。
那个总监说,他上大学的学费,是全村人凑的。
……
那个晚上,昂贵的包厢里,没有了等级森严的职场,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应酬。
只有一个个,被善意和感恩温暖了的,普通人。
饭局结束的时候,林叔坚持要亲自开车送我回家。
我受宠若惊,连连推辞,但他很坚持。
公司的车就停在楼下,是一辆黑色的奥迪。
司机为我们打开车门。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地倒退,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我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林叔才缓缓开口。
“陈默,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听过太多太多的奉承话,也见过太多太多的笑脸。”
“久而久之,我都快忘了,真心是什么样子的。”
“我每天都在算计,在权衡,在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饭碗,关系到上亿的资金。”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变得冷漠,多疑,甚至……刻薄。”
“今天在饭桌上,我问你‘你是谁’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又是一个想走捷径的年轻人。”
“我甚至准备好了,要怎么让你难堪,怎么让你知难而退。”
“但是,你没有。”
“你给了我一个,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答案。”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感慨。
“那个馒头,我其实已经记不清具体细节了。我只记得,那几年在外面跑项目,见过太多吃苦的人,有时候遇到了,就会顺手帮一把。”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回报。”
“更没想过,二十年后,我当年随手递出去的一个馒头,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还’给我。”
“陈默,你今天敬我的,不是一杯酒。”
“你是在提醒我,林正华,你也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过来的。你不能忘了,你出发时,心里的那点光。”
“那点光,比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要珍贵。”
车子停在了我租住的小区楼下。
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路灯昏暗。
下车前,林叔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工作上、生活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直接找我。”
我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林叔,谢谢您。”
“傻孩子,是我该谢谢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好好干。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心里那份干净。”
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但我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
整个人都还有点恍惚,像做了一场梦。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王哥第一个迎了上来,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陈默,你小子,可以啊!深藏不露啊!”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佩服。
周围的同事,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他们的震撼。
“陈默,昨天晚上真的太帅了!”
“是啊,我当时都为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结局是这样。”
“你不知道,今天整个公司都传遍了,说咱们部门出了一个‘馒头哥’!”
我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发酵得这么快。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下午的时候,总裁办公室的秘书亲自下来,通知我去一趟林总的办公室。
这一下,整个部门都炸了锅。
“天啊,林总亲自召见!”
“陈默,你要飞黄腾达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那间位于顶层的、传说中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很简约,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
林叔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听到我进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来了?坐。”
他指了指沙发。
我拘谨地坐下。
他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
“昨天晚上,没吓着你吧?”他笑着问。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好。”他点点头,坐在我对面。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要跟你谈工作,也不是要给你升职加薪。”
我愣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我因为这件事,就破格提拔你,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对你,对公司,都不好。”
“我不想让一份纯粹的感恩,沾染上任何功利的东西。”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瞬间就明白了。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是真的在为我着想,在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纯粹的情感。
“我明白,林叔。我从来没想过要靠这个得到什么。”
“我知道。”他欣慰地笑了。
“你的能力,我看过你的项目报告,很出色。我相信,凭你自己的努力,你想要的,都会有。”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跟你聊聊。”
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从我的童年,聊到我的大学,再聊到我的职业规划。
他给了我很多中肯的建议,分享了他年轻时奋斗的经验。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和蔼的叔叔,没有任何架子。
临走的时候,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递给我。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派克钢笔。
“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刚工作时,我的老师送了我一支。他说,做人要像这支笔一样,外圆内方,心里要有杆秤,笔下要有乾坤。”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陈默,希望你以后,无论走到多高的位置,都不要忘了,你为什么出发。”
我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钢笔,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林叔,我记住了。”
从那天以后,我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我还是那个普通的项目部职员,每天挤地铁,加班,写报告。
但我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甚至有些自卑的陈默了。
我的心里,有了一束光。
我知道,在这个巨大的、冷漠的城市里,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注着我,期望着我。
这种感觉,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工作上,我变得更加自信,更加从容。
我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变得更好了。
大家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值得信赖和尊重的朋友。
“馒头哥”这个外号,也从一开始的调侃,变成了善意的昵称。
偶尔,我会收到林叔的信息。
有时候是问我最近怎么样。
有时候是分享一篇他觉得不错的文章。
有时候,只是简单的一句“注意身体”。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默契。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忘年之交,不让它被任何世俗的东西所污染。
一年后,公司有一个外派到欧洲学习的机会,名额只有一个,竞争非常激烈。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额肯定会给我。
毕竟,我和林总的关系,全公司都知道。
连我的直属领导都暗示我,让我去找找林总。
我犹豫了很久。
说实话,我非常想去。
这是一个能改变我职业生涯的绝佳机会。
那天晚上,我拿着手机,翻出林叔的号码,输了又删,删了又输。
最后,我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我不能去。
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去走捷径。
这违背了我的初心,也辜负了林叔对我的期望。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最终,那个名额给了一个资历和能力都比我强的同事。
很多人都为我感到惋惜。
但我心里,却很坦然。
又过了半年,公司启动了一个全新的、非常有挑战性的项目,是关于人工智能领域的。
这个项目难度极大,风险也高,很多人都不看好,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林叔亲自主持了项目启动会。
在会上,他力排众议,当众宣布,由我来担任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任命下来的时候,全场哗然。
我当时也懵了。
我只是一个小组长,怎么可能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
会后,林叔把我叫到办公室。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他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
“陈默,我等了你半年。”
“欧洲那个名额,我知道你想要。我也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给你。”
“但你没有。你用你的行动告诉我,你守住了你的本心。”
“这个新项目,风险很大,但机遇也很大。我不看资历,不看背景,我只看一样东西——人品。”
“一个懂得感恩,守得住底线的人,才值得被托付。”
“我相信你,能把这个项目做好。”
他的话,让我热血沸腾。
原来,他一直在考验我,观察我。
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又无比光荣。
我接下了这个项目。
接下来的两年,是我人生中最辛苦,也是最充实的两年。
我们团队没日没夜地加班,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
期间,遇到了无数的困难和挫折。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拿出那支派克钢笔,握在手里。
我会想起林叔对我说的话。
“心里要有杆秤,笔下要有乾坤。”
我会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火车站,递给我热馒头的年轻人。
那股温暖的力量,支撑着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两年后,项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们的产品,颠覆了整个行业,为公司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我也因此,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长,一跃成为了公司最年轻的事业部总经理。
庆功宴上,灯光璀璨,掌声雷动。
我站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
我看着台下,林叔坐在第一排,正微笑着看着我。
他的头发,比我第一次见他时,更白了。
但他的眼睛,却比那时候更亮了。
我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今天,站在这里,我最想感谢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一个馒头。”
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二十多年前,一个热馒头,把我从饥饿和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光的。”
“今天,我想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可以成为那个递出馒头的人。”
“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许就能点亮别人的一生。”
“而这份善意,最终,也会照亮我们自己。”
我说完,朝林叔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林叔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是一个很圆满的结局了。
但其实,还有一个后续。
去年,林叔退休了。
退休仪式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老朋友和他一手带出来的几个核心高管参加。
我也在。
仪式结束后,他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他带我去了他的新家,在郊区的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还有一片小小的菜地。
他换上了一身布衣,正在给菜地浇水,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大爷。
“怎么样?我这地方不错吧?”他笑着说。
“特别好,清净。”
我们坐在院子的藤椅上,喝着他自己泡的茶。
他跟我说,他退休后,回了一趟西川的那个小镇。
小镇变化很大,火车站也翻新了,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他找到了当地的扶贫办,以匿名的形式,捐了一大笔钱,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
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像我当年一样,家里困难,但努力上进的孩子。
基金会的名字,就叫“麦香”。
“陈默,你知道吗?做这件事,比我当年签下几十亿的合同,还要让我感到快乐。”
“我现在才明白,人这一辈子,真正能留下来的,不是你赚了多少钱,也不是你有多高的地位。”
“而是你曾经,为这个世界,带来过多少温暖。”
他看着我,眼神澄澈。
“是你,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那一刻,阳光正好,洒在院子里,也洒在我们身上。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和感激。
一个馒头的善意,兜兜转转二十多年,最终,汇成了一条温暖的长河。
它流过了我的生命,也流回了他的心田。
我想,这大概就是,善意最好的轮回。
如今,我也常常会想起那个改变我一生的饭局。
想起那句冰冷的“你是谁”。
也想起那句温暖的“谢谢你,还记得”。
人生就像一场盛大的饭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有时候,我们可能会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被人忽视,被人轻视。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心里,还揣着那个滚烫的“馒头”。
揣着那份最初的感恩和善良。
总有一天,我们会等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而我们,也终将成为,别人的光。
来源:阿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