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房价跟坐了滑梯似的,一路向下,看得人心惊肉跳,又隐隐带着点儿按捺不住的兴奋。
那年,房价跟坐了滑梯似的,一路向下,看得人心惊肉跳,又隐隐带着点儿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揣着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像个揣着全部家当准备过冬的松鼠,一头扎进了这个冰冷的市场。
我看中的是一套郊区的老房子,带着个不大的院子。
中介唾沫横飞地跟我说,这房子风水不好,前几任房主都住不久,不是生意赔了就是家里吵架。
我没理他,我只是看中了那个院子。
院子角落里,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枝丫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一幅失了色的水墨画。
我喜欢这种萧瑟的劲儿。
全款付清,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快得像一场梦。
拿到钥匙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站了很久。
阳光从没糊窗纸的窗户里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块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像一群迷了路的金色精灵。
我闻到了一股混合着尘土、旧木头和阳光的味道。
很安详。
这就是我的家了。
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地方。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打扫。
每个角落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淨,地板被我拖得能照出人影。
我把那棵半死不活的树下的杂草也拔干净了,给它浇了水,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树。
搬家那天,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几箱子书,还有我的画板。
我没请搬家公司,自己一趟一趟地搬,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是满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煮了一碗泡面,窝在没拆封的纸箱上吃。
热气腾腾的汤,暖了我的胃,也暖了这间空旷的房子。
我以为,我的新生活就会在这样安静的、一个人的节奏里展开。
画画,看书,侍弄院子里的那棵树。
直到第二天傍晚,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很轻,很有礼貌。
我有点儿意外。
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背有点儿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我打开了门。
“你好。”他冲我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一圈圈年轮。
“您好。”我有些拘谨。
“我是你隔壁的邻居,姓陈。”他把手里的苹果递过来,“刚搬来吧?没什么好送的,自己家种的苹果,不值钱,尝个鲜。”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
他却很坚持,把网兜硬塞到我怀里。
苹果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朴实的果香。
“以后就是邻居了,互相照应。”他说。
我只好收下,请他进来坐。
他摆摆手,“不了不了,不打扰你收拾。我就是……就是想问个事儿。”
他的眼神,越过我,飘向了院子里。
“什么事?您说。”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搓着手,“你院子里那棵树……还在吧?”
我愣了一下。
那棵半死不活的树?
“在啊,怎么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光,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又顽强地亮了起来。
“那……那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卑微。
一个老人,为了看一棵快死的树,对我这个陌生人这样请求。
我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但我还是侧过身,让他进来了。
他没有穿过客厅,而是直接从旁边的小路,走进了院子。
他的脚步很慢,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就那么站在树下,仰着头,一动不动。
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十分钟?二十分钟?
我就陪着他站着,没说话。
空气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我心上。
“谢谢你,小伙子。”他转过身,对我说道。
“没事。”
“这棵树……”他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它对我很重要。”
说完,他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隔壁的院门后。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苹果,又看了看那棵树。
心里充满了疑问。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我开始慢慢布置我的新家,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上了我自己的画。
房子渐渐有了人烟气。
那棵树,我也没再管它。
反正冬天了,它那副样子,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陈大爷又来了。
还是那个时间,傍晚。
这次他没带东西,只是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地问:“我……我能再看看那棵树吗?”
我依然让他进来了。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站在树下,默默地看着。
这一次,他站的时间更长。
走的时候,他跟我说:“这棵树,是腊梅。”
我“哦”了一声。
我对植物没什么研究。
“是我老伴儿……阿秀,亲手种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我心里一动。
原来是这样。
从那以后,陈大爷隔三差五就会过来。
他总是在傍晚时分,敲响我的门。
每次的请求都一样,看看那棵腊梅。
我们之间的话不多。
他看树,我就在旁边陪着。
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般地,说一些关于他和阿秀的故事。
“阿秀种下它的时候,我们刚搬来这里。”
“她说,腊梅不怕冷,冬天开花,香得很。就像我们俩的日子,再苦再冷,也能开出花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有一尺厚。我怕它冻死,阿秀就拿旧棉袄把它包起来,像抱着个孩子。”
“她说,你别笑话我,这可不是一棵树,这是咱们的念想。”
他的声音,总是很平静。
但那些平静的字眼背后,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我渐渐地,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陈大爷和阿秀,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他们一起种下这棵树,看着它从小树苗,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在树下吵过架,也和好过。
他们在树下看着孩子长大,又看着孩子离开。
这棵树,是他们时间的见证。
三年前,阿秀奶奶走了。
孩子们想接陈大爷去城里住,他不愿意。
他说,他要守着这个家,守着阿秀。
后来,孩子们还是把他接走了,房子就卖了。
没想到,几经转手,最后到了我手里。
而陈大D爷,因为实在住不惯城里的高楼,又偷偷在隔壁租了个小平房,搬了回来。
他说:“我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个院子,心里就踏实。”
我听着,心里酸酸的。
我开始主动给那棵腊梅浇水,松土。
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怎么养护腊梅。
我像是在完成一个交接仪式。
从阿秀奶奶手里,接过了照顾这棵树的任务。
冬天越来越深。
天气也越来越冷。
腊梅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里抖动。
我有点儿担心它真的会死掉。
陈大爷来看得更勤了。
他每次来,都会摸摸树干,像是摸着爱人的手。
“快了,快了。”他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快了。
直到有一天,我早上拉开窗帘。
一夜之间,那光秃秃的枝丫上,竟然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蜡黄色的花苞。
像是一夜之间,枯木逢春。
我赶紧跑出去看。
凑近了闻,有一股极淡极淡的、清冷的香味。
那天傍晚,陈大爷又来了。
我没等他开口,就笑着说:“陈大爷,开花了。”
他一愣,随即快步走进院子。
当他看到那些花苞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伸出手,想去摸,又缩了回来,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开了……真的开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赶紧扶住他,“陈大爷,您这是干什么!”
“谢谢你……小伙子,真的……谢谢你……”
他哭了。
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棵开花的腊梅树下,泣不成声。
他说:“阿秀最喜欢腊梅花了。”
“每年冬天,她都会摘几枝,插在瓶子里,满屋子都是香的。”
“她说,闻着这个味儿,心里就暖和。”
“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老陈啊,你要是想我了,就去看看那棵腊梅。它要是开花了,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他每天来看的,不是一棵树。
是他的爱人。
是他的思念。
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那天之后,腊梅花一天比一天开得盛。
小小的、蜡黄色的花瓣,在寒风中舒展开来,散发着越来越浓郁的香气。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冷冽,清甜,带着一股子傲骨。
整个院子,都沉浸在这种香气里。
陈大爷每天都来。
他不再只是站着看。
他会带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几枝开得最好的。
然后用一个玻璃瓶装上水,把花插进去。
他会把瓶子捧在怀里,像捧着全世界。
“我拿回去,给阿秀看看。”他说。
我点点头。
我知道,他家里的桌上,一定摆着阿秀奶奶的照片。
他要把花,摆在照片前。
告诉她,你看,我没有骗你,你回来看我了。
我开始给他泡茶。
每次他来,我都会提前烧好水,泡上一壶热茶。
我们俩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花,一边闻香。
他给我讲了更多他和阿秀奶奶的故事。
讲他们年轻时怎么认识的。
讲他们怎么攒钱盖起这栋房子。
讲他们怎么把一双儿女拉扯大。
他的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你做的饭咸了,明天我买的布料颜色不好看。
为了孩子上学的事吵架,为了过年回谁家生气。
但就是这些小事,被他讲出来,却那么动人。
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的光阴里,一对平凡的夫妻,在这棵腊梅树下,互相搀扶着,走过风,走过雨。
他们的爱情,就像这腊梅。
没有玫瑰那么热烈,没有牡丹那么富贵。
但它能在最寒冷的冬天里,为你开出一树繁花,送来一缕幽香。
告诉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我的画板,很久没有动过了。
我一直找不到创作的灵感。
但听了陈大爷的故事,看着这棵腊梅,我忽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
我把画板搬到院子里。
我开始画这棵腊梅。
从它还是花苞,到它完全盛放。
我画阳光下的腊梅,月光下的腊梅,风中的腊梅,雪中的腊梅。
我还画陈大爷。
画他站在树下凝望的样子。
画他小心翼翼剪下花枝的样子。
画他捧着花瓶,脸上露出满足笑容的样子。
我画得很快,很投入。
我感觉,我不是在用颜料画画。
我是在用我的心,去记录一个关于爱和等待的故事。
陈大爷成了我画的第一个观众。
他每次来,都会凑到我画板前,看我画画。
他不太懂画,但他看得特别认真。
“像,真像。”他指着画上那个和他一样的老人,咧着嘴笑。
“你把这花,画活了。”
“阿秀要是能看到,肯定也喜欢。”
过年的时候,我的画完成了。
我画了一组画,名字就叫《腊梅》。
我把其中画得最好的一幅,送给了陈大D爷。
画上,是那棵盛放的腊梅树下,一个老人的背影。
他微微仰着头,像是在和树上的人说着什么。
陈大爷捧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他说:“小伙子,谢谢你。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那个冬天,因为这棵腊梅,因为陈大爷,变得特别温暖。
我不再觉得孤单。
这个房子,也不再只是一个住所。
它有了温度,有了故事,有了人情味。
它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春天来了,腊梅花谢了。
枝头上又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陈大爷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他说,阿秀看够了,也该回去了。
他看起来,比冬天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好像那一个冬天的花开,给他充满了电。
夏天,院子里绿树成荫。
我和陈大爷,会一起在院子里下棋。
他的棋艺很高,我总是输。
但他从来不笑话我,只是耐心地给我讲,哪一步走错了。
秋天,院子里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
我们会一起扫落叶。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日子就像院子里的四季,平淡而安稳地流淌着。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第二年冬天。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腊梅树早早地就结满了花苞。
我每天都盼着它开花。
我想,等花开了,陈大爷又能每天都来了。
我们又能一起喝茶,看花,聊天了。
但是,花开了。
陈大爷却没有来。
一连三天,他的门都紧紧地关着。
我心里开始不安。
我跑去敲他的门。
敲了很久,没人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赶紧给他儿子打电话。
电话是之前聊天时,他留给我的。
电话那头,他儿子告诉我,陈大爷前几天摔了一跤,住院了。
我问清了医院地址,立刻赶了过去。
在病房里,我看到了陈大爷。
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戴着氧气罩,比我上次见他,瘦了好多。
他儿子告诉我,老人年纪大了,这一跤摔得不轻,情况不太好。
医生说,可能……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沉睡中的陈大D爷,心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我在医院陪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一进院子,那股熟悉的、清冷的腊梅香,就扑面而来。
花开得正盛,比去年还要好。
黄灿灿的一片,在寒风里,开得那么用力,那么灿烂。
我看着满树的繁花,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跑回屋里,拿出剪刀。
我把开得最好的那些腊梅花,全都剪了下来。
我找了一个最大的花瓶,把它们全都插了进去。
然后,我抱着这个巨大的花瓶,又回到了医院。
我把花瓶,放在了陈大爷的床头柜上。
瞬间,整个病房,都充满了腊梅的香气。
护士过来想制止,说病房里不能放这么多花。
我恳求她,就放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恳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我凑到陈大爷耳边,轻轻地叫他。
“陈大爷,陈大爷。”
“花开了。”
“我给你带来了。”
“你闻闻,香不香?”
“阿秀奶奶,回来看你了。”
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奇迹发生了。
陈大爷的眼皮,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在天花板上转了转。
然后,他好像闻到了什么。
他的头,艰难地,转向了床头柜的方向。
当他看到那一大瓶腊梅花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又一次,亮起了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氧气罩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像是在笑。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要去够那些花。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帮他摸到了一片花瓣。
他的手指,轻轻地,在那冰凉柔滑的花瓣上,摩挲着。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他看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我听清了。
他说的是:“阿……秀……”
第二天早上,陈大爷走了。
走得很安详。
他儿子说,他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朵我昨天带去的腊梅花。
陈大爷的葬礼,我去了。
很简单。
他的墓,和他老伴阿秀的,葬在了一起。
墓碑前,我放上了一束新剪的腊梅。
我对他们说:“陈大D爷,阿秀奶奶,你们放心吧。”
“那棵腊梅树,以后,我来替你们守着。”
“每年冬天,我都会让它开满花。”
“你们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从那以后,我真的把那棵腊梅树,当成了一个家人。
我给它施肥,给它剪枝,夏天怕它晒着,冬天怕它冻着。
每年冬天,它都会准时地,开出一树繁花。
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我常常会想起陈大爷。
想起他站在树下的样子。
想起他给我讲他和阿秀奶奶的故事。
我的画,后来参加了一个展览,得了一个小奖。
有人想高价买下那组《腊梅》。
我没卖。
我把它们,都挂在了我家的墙上。
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
它应该留在这个有腊梅的院子里。
有时候,我会想,我买下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栋房子吗?
好像不全是。
我买下的,更像是一段记忆的承载权。
我成了这个故事的保管员。
陈大爷和阿秀奶奶,用一生的时间,给这栋房子,这棵树,注入了灵魂。
而我,只是一个幸运的后来者。
有幸,能在这里,继续感受他们的爱和温暖。
几年后,我也遇到了我的那个她。
我带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看院子里的那棵腊梅。
我给她讲了陈大爷和阿秀奶奶的故事。
她听完,眼圈红红的。
她握着我的手说:“真好。”
“我们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
冬天的时候,腊梅又开了。
我和她,一起剪下几枝,插在瓶子里。
满屋子,都是那清冷的、熟悉的香气。
她靠在我肩膀上,说:“闻着这个味儿,心里真暖和。”
我笑了。
我看着窗外那棵在寒风中盛放的腊梅树,仿佛看到了陈大爷和阿秀奶奶,正站在树下,对着我们微笑。
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它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下去。
只要这棵腊梅还在开花,这份爱,就永远不会消失。
它会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就像这房子的产权可以更迭,但沉淀在砖瓦里的情感与记忆,却能穿越时空,温暖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
我常常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如果不是房价大跌,我可能不会买下这栋偏远的旧房子。
如果不是买下这栋房子,我就不会遇到陈大爷。
如果不是遇到陈大爷,我就不会知道这棵腊梅树背后的故事。
我的生活,可能还会是画画,看书,一个人。
安静,但也孤独。
是陈大爷,是他和阿秀奶奶的故事,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原本有些封闭的世界。
他让我明白,一栋房子,之所以能成为家,不是因为它的装修有多豪华,面积有多大。
而是因为,这里面,有爱,有牵挂,有值得守护的回忆。
陈大D爷走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带着香烛和纸钱,去了他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他和阿秀奶奶挨得很近,都笑得很开心。
我把墓碑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点上香,烧了纸。
我对着墓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我说,院子里的腊梅树,今年春天发了很多新芽,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
我说,隔壁新搬来了一对小夫妻,人很好,有时候会送些自己做的小点心过来。
我说,我的画又得奖了,这次是个大奖。
我说,我交女朋友了,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也很喜欢那棵腊梅。
我说着说着,就笑了。
感觉就像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汇报自己的近况。
风吹过山岗,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
我忽然觉得,他们并没有真的离开。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我。
就像那棵腊梅树,冬天花谢了,春天又会发芽。
生命,就是这样一场轮回和延续。
我的女朋友,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
没有办酒席,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家里吃了顿饭。
那天,我特意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
朋友们都夸我手艺好。
我笑着说,这都是跟一位老邻居学的。
他们问我是哪位邻居。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腊梅树,说:“就是它的第一任主人。”
大家都很惊讶。
我便又一次,讲起了那个故事。
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举起酒杯的时候,一个朋友说:“来,我们敬这棵树,也敬树背后那份伟大的爱情。”
我们把酒洒在树下。
那天晚上,妻子靠在我怀里,问我:“你说,陈大爷和阿秀奶奶,现在能看到我们吗?”
我抱着她,说:“一定能。”
“他们现在,可能就坐在那树枝上,看着我们笑呢。”
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她学会走路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个院子。
她最喜欢的玩具,不是洋娃娃,而是秋天从腊梅树上掉下来的叶子。
她会把叶子一片一片捡起来,放进她的小口袋里。
等她再大一点,会说话了。
她指着腊梅树,问我:“爸爸,这是什么树呀?”
我把她抱起来,让她凑近了闻树干上淡淡的清香。
我告诉她:“这叫腊梅树,是一棵会讲故事的树。”
她好奇地问:“它会讲什么故事呀?”
我便把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从陈大D爷第一次敲响我的门开始。
女儿听得特别认真。
听完,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原来,这棵树是爷爷和奶奶的家呀。”
我愣住了。
童言无忌,却一语道破了真相。
是啊,这棵树,就是他们的家。
一个用爱和思念建造的,永远不会消失的家。
从那以后,女儿也爱上了这棵树。
她会每天给树浇水,跟它说话。
冬天,腊梅花开的时候,她会兴奋地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爸爸,爸爸,快看!奶奶回来看我们啦!”
她会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然后跑到我面前,转个圈,问我:“爸爸,我香不香?”
我笑着把她抱起来,说:“香,我们宝宝是全世界最香的宝宝。”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和温馨中,缓缓流淌。
房价后来又涨回去了,甚至比以前更高。
有中介找上门,说我这房子现在价值不菲,问我有没有出手的打算。
我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知道,这栋房子,这个院子,这棵树,对我来说,早已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了。
它是我生命的根。
是我所有幸福和温暖的源头。
我常常会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看着妻子在树下晾晒衣服,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柔又美好。
看着女儿在树下追逐蝴蝶,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我会想起很多年前,我刚搬来时的样子。
一个人,一间空房子,一颗孤单的心。
是这棵树,是那个敲门的老人,改变了我的一切。
他不仅给了我一个关于爱的故事,更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如何去守护。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摆渡人。
陈大D爷把那艘载满了回忆和爱的小船,交到了我手里。
而我,会用我的一生,把它稳稳地,渡向更远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我也会变老。
我也会像陈大D爷一样,给我的女儿,我的孙辈,讲起这棵树的故事。
告诉他们,曾经有一对很相爱的老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他们把自己的爱,种进了这片土地里。
所以,这院子里的花,才开得那么香。
这院子里的阳光,才照得那么暖。
又是一个冬天。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
我和妻子,女儿,围坐在壁炉前。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新开的腊梅。
香气,萦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女儿捧着一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
那是我画的《腊梅》。
她指着画上那个老人的背影,问我:“爸爸,陈爷爷现在,是不是和阿秀奶奶,在天上看着我们呀?”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是啊。”
“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看,外面下雪了,他们就躲在云后面,偷偷看我们呢。”
女儿跑到窗边,把玻璃上的哈气擦掉,努力地往天上看。
“我看到了!我看到最亮的那两颗星了!他们肯定在对我们笑!”
我和妻子相视一笑。
我起身,走到窗边,搂住我的女儿。
窗外,白雪皑皑。
院子里的那棵腊梅树,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满树的黄花,像是一盏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冬夜。
也照亮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和安宁。
我忽然明白了阿秀奶奶当年说的那句话。
闻着这个味儿,心里就暖和。
是啊。
因为这香气里,有家的味道。
有爱的味道。
有时间的味道。
有所有一切,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守护的美好。
我低下头,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心里默默地说:
陈大爷,阿秀奶奶,谢谢你们。
这个家,真好。
来源:衡水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