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半年,我像个在荒漠里跋涉的旅人,唯一的绿洲,就是手机屏幕里妻子和女儿的笑脸。
那半年,我像个在荒漠里跋涉的旅人,唯一的绿洲,就是手机屏幕里妻子和女儿的笑脸。
我是一个桥梁工程师,在离家三千多公里的深山里,造一座要载入史册的跨江大桥。信号时好时坏,像我们之间被拉扯的思念。
视频通话里,妻子林蔚总是笑着,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
女儿暖暖会举着她画的画,凑到镜头前,奶声奶气地喊:“爸爸,你看,这是你,这是妈妈,这是暖暖,我们在一起。”
画上的人,手牵着手,咧着嘴,太阳都笑弯了眼睛。
我看着那张画,工地上震耳欲聋的机器声,都变成了温柔的背景音。
半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我把对她们的思念,一寸寸浇筑进了那座大桥的钢筋水泥里。
项目竣工那天,庆功宴上我一杯酒都没喝。
归心似箭,这四个字,我头一次尝到了它滚烫的滋味。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和高铁,我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林蔚的拥抱,女儿的亲吻,还有家里那碗永远为我温着的热汤。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玄关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像一个等待已久的拥抱。
空气里有淡淡的饭菜香,混着林蔚身上我最熟悉的馨香。
“我回来了。”
声音是哑的,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林蔚从厨房里冲出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就是紧紧地抱着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嵌进她的身体里。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是茉莉香,我最喜欢的那种。
她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爸爸!”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颗小炮弹一样撞进我怀里。
是暖暖。
她长高了,头发也长了,扎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
我把她高高举起来,她在空中咯咯地笑,清脆的笑声,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想爸爸了没有?”
“想了!天天都想!”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填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进别的东西。
晚饭是林蔚亲手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
暖暖坐在我腿上,一会给我夹一块排骨,一会又把她碗里的虾仁喂给我。
林蔚就坐在对面,含笑看着我们,眼里的光,比桌上的烛光还要亮。
她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点头,嘴里塞满了饭菜,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这,就是家。
是我在深山里,靠着回忆一遍遍取暖的地方。
饭后,林蔚去哄暖暖睡觉。
我洗了个热水澡,冲掉了满身的疲惫。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感觉自己像一艘漂泊了半年的船,终于回到了港湾。
房间里有林蔚点的香薰,是淡淡的薰衣草味,安神,也撩人。
她走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香气。
她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把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
她掀开被子,躺到我身边。
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半年不见,她好像瘦了些,下巴尖尖的。但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盛着一汪星河。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光滑。
“辛苦了。”我说。
她摇摇头,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你才是。”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心。
久别胜新婚。
空气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升高,呼吸也变得有些滚烫。
我翻过身,轻轻地覆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像鼓点一样,越敲越快。
就在我低下头,准备吻上她嘴唇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带着睡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爸爸……”
是暖暖。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口。
我和林蔚都吓了一跳,我赶紧撑起身子。
林蔚的脸颊泛着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被子。
我柔声问:“暖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暖暖摇摇头,赤着小脚丫,一步步走到床边。
她的小脸上,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很认真的神情。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下的林蔚,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然后,她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话。
她说:“爸爸,你别压着妈妈,那个叔叔说,妈妈会疼的。”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咚”的一声,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个叔叔?
哪个叔叔?
什么叫……妈妈会疼的?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然后碎裂。
我看着暖暖,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此刻在我眼里,却像是一个最残酷的审判官。
我又看向林蔚。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那是一种被戳穿了秘密的,毫无血色的白。
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慢慢地,从她身上下来,坐到床边。
刚刚还温情脉脉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凉的,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哪个叔叔?”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嘶哑,像砂纸在摩擦。
林蔚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暖暖好像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有点害怕地抓住了我的睡衣角。
“爸爸,你怎么了?”
我没有理会女儿,眼睛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林蔚。
“我问你,哪个叔叔?”
我提高了音量,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蔚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不说话,只是哭。
无声地哭。
那种压抑的,绝望的哭泣,比歇斯底里的嘶吼,更让我心烦意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出差的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叔叔”,是谁?
他为什么会对我的女儿说,我压着她妈妈,她妈妈会疼?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从我心底钻出来,疯狂地撕咬着我的理智。
我不敢想下去。
我怕我想到的,就是真相。
那个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抱着暖暖,睡在她的儿童房里。
小小的房间,充满了奶香和童真。墙上贴着她画的画,书架上摆满了童话书。
可我却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冰冷的地窖里。
暖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我却一夜无眠。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星星月亮形状的夜光贴,从亮着,到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像我的心。
我一遍遍地回想暖暖说的那句话。
“爸爸,你别压着妈妈,那个叔叔说,妈妈会疼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三岁的孩子,不会撒谎。
她说的,一定是她亲眼看到,或者亲耳听到的。
那个“叔叔”,一定来过我们家。
而且,还不止一次。
甚至,在暖暖面前,和林蔚有过……亲密的举动。
所以暖暖才会把我的行为,和他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拉碴,憔悴得像个流浪汉。
这就是我?
那个在工地上,意气风发,指挥着上千人,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的桥梁总工?
此刻,我却连自己的家庭,都守不住。
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为了这个家,为了给她们母女更好的生活。
我错过了女儿的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爸爸。
我错过了妻子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以为,我的付出,是值得的。
我以为,我回来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个完整而温暖的港湾。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港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停靠了别人的船。
第二天早上,我走出房间。
林蔚已经做好了早餐。
小米粥,煎蛋,还有我最爱吃的小笼包。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她看到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起来了?快来吃早饭吧,暖暖一会要去上幼儿园了。”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充满了讨好。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餐桌边坐下。
暖暖已经坐在她的宝宝椅上,自己用小勺子喝着粥。
看到我,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早上好!”
我摸了摸她的头,心里一阵刺痛。
这么可爱的女儿,我怎么忍心让她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
可是,一想到林蔚的背叛,我又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
那顿早饭,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暖暖偶尔发出的,勺子碰到碗的清脆声响。
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们牢牢地罩住。
我能感觉到林蔚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探寻,带着哀求,也带着绝望。
可我,就是不想看她。
我怕我一看她,就会忍不住质问她,撕开那层虚伪的和平。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说出那些最伤人,最无法挽回的话。
送完暖暖去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林蔚终于忍不住了。
“陈阳,我们……谈谈吧。”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
车窗内,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谈什么?”我看着前方,没有看她,“谈那个叔叔是谁吗?”
我的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林蔚的身体,又是一颤。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切地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冷笑一声,终于转过头,看着她,“好,你解释。你告诉我,哪个叔叔,会在我们家,当着我女儿的面,跟你亲密到,让她觉得我抱你,你都会疼?”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向她,也插向我自己。
林蔚的脸,又白了。
她张了张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那副样子,让我更加烦躁。
“说不出来了吗?”我逼视着她,“林蔚,我认识你十年了。我以为我很了解你。我以为你是一个善良,温柔,忠于家庭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我不在家这半年,你是不是很寂寞?”
“那个男人,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暖暖?”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更刻薄,一句比一句更伤人。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
可是我控制不住。
嫉妒和愤怒,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脏。
林蔚被我的话,刺激得浑身发抖。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陈阳,你一定要这么想我吗?”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吗?”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抵不过孩子一句无心的话吗?”
她的反问,让我愣了一下。
是啊,这么多年的感情。
从大学校园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到如今,为我洗手作羹汤的妻子。
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
我真的,要因为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就给她判了死刑吗?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动摇。
可是,暖暖那张认真的小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还有林蔚那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如果不是心虚,她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
如果不是事实,她为什么不立刻解释清楚?
我的心,又硬了起来。
“无心的话?”我冷哼,“三岁的孩子,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她的话,才最真实。”
“林蔚,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了。你的眼泪和辩解,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大家都冷静一下。”
说完,我发动了车子,不再看她一眼。
我把她送回家,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我请了长假,但公司里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需要处理。
我把自己埋在成堆的文件和图纸里,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可是,没用。
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线条,在我眼里,都变成了林蔚流泪的脸。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一边是十年感情的甜蜜回忆,一边是背叛的锥心刺骨。
两种情绪,反复拉扯着我,要把我撕成两半。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蔚陷入了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不说话,不看对方,甚至连呼吸,都刻意避开彼此。
家,不再是港湾。
变成了一个冰冷,压抑的牢笼。
只有在暖暖面前,我们才会勉强挤出笑容,扮演着一对恩爱的父母。
可是,孩子是最敏感的。
她一定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爱闹了。
她常常会一个人,抱着她的布娃娃,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有一次,我看到她偷偷地看着我们,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我们这样,伤害最深的,是孩子。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我是不是,应该给林蔚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是,那句“那个叔叔”,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在家里寻找线索。
我翻遍了林蔚的手机,通话记录,聊天软件。
很干净。
除了和她闺蜜,同事的日常聊天,没有任何可疑的男人。
我又去查她的消费记录。
也没有什么异常。
都是一些家庭开销,给暖我买的衣服,玩具。
没有酒店,没有奢侈品,没有任何像是在约会的消费。
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我掐灭了。
不。
如果什么都没有,她为什么不解释?
她那天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我发现,她最近好像真的很累。
脸色总是很苍白,没什么血色。
吃饭也没什么胃口,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晚上睡觉,也总是翻来覆去,好像睡得很不安稳。
有几次,我半夜醒来,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我的心,会没来由地一软。
可是一想到那个“叔叔”,又会立刻硬起来。
我告诉自己,她这是心虚,是内疚。
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才会这样。
这种矛盾的心理,快要把我折磨疯了。
一天晚上,我提前下班回家。
想给暖暖一个惊喜。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家里很安静。
暖暖应该还在幼儿园。
林蔚呢?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目眦欲裂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我家的沙发上。
而林蔚,就坐在他对面。
那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他正在跟林蔚说着什么,表情很严肃。
林蔚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纸,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顶。
那个叔叔!
就是他!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冲了过去。
“你tm是谁?!”
我一把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我的眼睛是红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愤怒吞噬。
那个男人被我吓了一跳,眼镜都歪了。
“你……你干什么?”
林蔚也惊呆了,她赶紧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
“陈阳,你疯了!你快放手!”
“我疯了?”我甩开她的手,指着那个男人,对她怒吼,“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狗东西,敢动我的老婆,敢来我的家!”
“陈阳!你胡说什么!”林蔚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断她,“不是你的奸夫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是林蔚打的。
她的手,在发抖。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巨大的悲伤。
“陈阳,”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太过分了。”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可是,比脸更疼的,是我的心。
她打我。
她为了这个男人,打我。
我看着她,又看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扶正了眼镜。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陈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我姓王,是林蔚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
我愣住了。
什么主治医生?
林蔚什么时候生病了?
我看向林蔚,她已经别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地,在无声地哭泣。
王医生叹了口气,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是市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的王海东。”
我机械地接过名片。
上面的头衔,是主任医师。
我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林蔚她……她怎么了?”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王医生看了一眼林蔚,见她没有反对,才对我说:“陈先生,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我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我们去了楼下的咖啡馆。
林蔚没有跟来。
王医生给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他自己只要了一杯白水。
“陈先生,你爱你的妻子吗?”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当然爱她。如果不爱,我又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愤怒?
王医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爱一个人,不只是给她物质上的满足,更重要的是,要关心她的身体,和她的情绪。”
“林蔚得的病,叫扩张性心肌病。”
“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心肌疾病,主要特征是左心室或右心室,或双侧心室扩大,并伴有心室收缩功能障碍。”
王医生说得很专业,我听得半懂不懂。
我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心肌病,心室扩大,功能障碍。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这个病……严重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王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很严重。”
“这种病,目前的医疗水平,无法根治。只能通过药物和治疗,来延缓病情的恶化,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
“如果不加以控制,最终会导致心力衰竭,甚至……猝死。”
猝死。
这两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咖啡杯,都出现了重影。
怎么会这样?
林蔚她,平时看起来好好的啊。
除了最近脸色差一点,容易累一点,没什么别的症状啊。
“什么时候发现的?”
“四个多月前。”
四个多D月前。
那正是我去项目上,最忙,最关键的时候。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她说,你那个项目,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心血。她不想让你分心。”
王医生看着我,眼神复杂。
“她说,等你回来了,再告诉你。”
“她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她脆弱的样子。”
“她说,她想等你回来,看到的,还是那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妻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这个混蛋!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和恐惧。
而我,却在怀疑她,指责她,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她。
我甚至,还打了她一巴掌……虽然是她打我,但在我心里,那比打在我自己身上还疼。
我的心,像是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鲜血淋漓。
“那……暖暖说的那句话……”我哽咽着,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王医生叹了D口气。
“那是我说的。”
“有一次,我上门来给她做检查。当时暖暖也在家。”
“我需要听她的心肺音,需要她平躺在沙发上。我用听诊器,在她胸口按压的时候,她因为心脏不舒服,会感到疼痛。”
“暖暖看到了,很紧张,问我妈妈怎么了。”
“我为了安抚她,就跟她说:‘叔叔在给妈妈看病,妈妈有点不舒服,我们不要压着妈妈,不然妈妈会疼的。’”
“我没想到,孩子会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还……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真相,大白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个所谓的“叔叔”,是她的救命医生。
原来,那句让我痛不欲生的“妈妈会疼的”,是这样来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愚蠢透顶的小丑。
我误会了她,羞辱了她,把她的一片苦心,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我不敢想象,当我用那些恶毒的话质问她的时候,她的心,该有多痛。
她明明可以解释的。
她只要把诊断书拍在我脸上,我所有的怀疑,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她没有。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委屈和误解,也不愿意让我担心,让我自责。
这个傻女人。
怎么这么傻啊。
我坐在咖啡馆里,哭了很久。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咖啡馆里的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我不在乎了。
我现在,只想立刻飞到林蔚身边,跪下来,求她原谅。
我冲回家。
家里空无一人。
林蔚和暖暖,都不在。
我疯了一样地给她打电话。
关机。
我又打给她最好的闺蜜。
闺蜜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阳,你不是人!你知不知道,蔚蔚她有多难!”
“她查出这个病的时候,天都塌了!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她自己,是你,是暖暖!”
“她怕你担心,怕影响你的工作,一个人偷偷地去看病,偷偷地吃药。”
“晚上疼得睡不着,就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白天在暖暖面前,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她那么爱你,那么相信你。结果你呢?你回来就给了她一顶大帽子!”
“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话,比她身上的病,还让她疼!”
闺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挂了电话,瘫坐在地上。
我开始发疯似的在家里翻找。
终于,在卧室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
锁很简单,我用一根回形针,轻易就捅开了。
翻开日记本,里面是林蔚娟秀的字迹。
第一页,日期是四个多月前。
“今天,确诊了。扩张性心肌病。医生说,这个病,很麻烦。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拿着诊断书,在医院走廊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不敢哭,我怕妆花了,晚上跟陈阳视频的时候,他会看出来。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还在那么远的地方,为了我们的家,在拼命。我不能让他分心。绝对不能。”
“开始吃药了。好多种药,每天都要按时吃。药的副作用很大,总是恶心,头晕。有一次差点在厨房里晕倒。幸好暖暖不在家。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觉得好陌生。我告诉自己,林蔚,你要坚强。为了陈阳,为了暖暖,你必须坚强。”
“今天王医生来家里了。他是个好医生,很细心,也很耐心。他跟我讲了很多注意事项。暖暖看到他用听诊器在我胸口按,吓坏了。王医生就骗她说,妈妈不舒服,不能压着。小丫头信以为真,一脸严肃地守着我,不许任何人靠近。看着她那小大人的样子,我又想哭,又想笑。我的宝贝,妈妈好想一直陪着你长大啊。”
“陈阳快回来了。我好开心,也好害怕。开心的是,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可以抱抱他了。我好想他。害怕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我怕看到他担心的眼神,怕看到他为我操劳。他已经够累了。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呢?”
“他回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我好想扑到他怀里,告诉他我好怕,告诉他我好想他。可是我不能。我只能笑,装作一切都好。”
“他知道了。用一种我最不希望的方式。暖暖的那句话,像一把刀,插在了我们中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怀疑和愤怒。我的心,好痛。比心脏本身,还要痛。陈阳,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问一句?”
“我们冷战了。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肮脏的背叛者。我好想解释,可是我开不了口。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我怕我一说出真相,他会比我还痛苦。我宁愿他恨我,误会我,也不想他为我,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
“今天,他打了……不,是我打了他。他看到了王医生。他骂我,骂得很难听。我知道,他是因为在乎我,才会那么生气。可是,听到那些话,我的心还是碎了。陈阳,原来在你心里,我是可以被那么轻易怀疑的。原来,我们十年的感情,这么脆弱。”
“我累了。真的累了。身体累,心更累。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我带着暖暖,去我妈家住几天。你也冷静一下吧。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不值得你信任的人,那我们就……算了吧。”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陈阳,我爱你。一直都爱。”
下面,是一滴干涸的泪痕。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把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我失去的全世界。
我的眼泪,打湿了纸页,把她的字迹,晕染开来。
我这个混蛋!
我这个全世界最愚蠢的混蛋!
我拿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地冲出家门。
岳母家。
我一定要去岳母家,把她找回来。
我要当着她的面,把这本日记,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不,我要跪下来,求她原谅。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狂奔。
窗外的霓虹,在我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抱住她,告诉她,我错了。
告诉她,我爱她,比她爱我,更爱她。
岳母家的门,是岳母开的。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妈,林蔚呢?”我急切地问,“她和暖暖在吗?”
岳母没有回答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陈阳,我们家蔚蔚,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糟蹋她?”
“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见见她,我跟她解释。”
“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蔚蔚都跟我说了。她说,她不想再见到你了。”
岳母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不……不会的……”我摇着头,不敢相信,“妈,你让我进去,我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岳母面前。
一个七尺男儿,在那个瞬间,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岳母被我吓了一跳。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忍。
“你这孩子,唉……”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让我进了门。
林蔚不在客厅。
暖暖在房间里睡着了。
岳母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阳台的门,虚掩着。
我看到了林蔚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的身影,比我记忆中,还要消瘦,还要单薄。
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我的心,又开始疼了。
我慢慢地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开始剧烈地挣扎。
“你放开我!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怨恨。
我没有放手。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睡衣上。
“对不起。”
我说。
“对不起,蔚蔚。”
“我错了。”
“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瞎子,我是个全世界最愚蠢的男人。”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伤害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对不起……”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表达我万分之一的悔恨。
林蔚的挣扎,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地软了下去。
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了很久的,崩溃的哭声。
她转过身,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她的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着我的胸膛。
不疼。
一点都不疼。
我知道,她心里的疼,比我这,疼一万倍。
我任由她打着,骂着。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吻着她的头发,她的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我错了……”
我们就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相拥而泣。
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们两个,都哭得筋疲力尽。
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那本被我的眼泪浸湿的日记。
“我看了。”
她的脸,白了一下,随即又涌上一抹红晕。
“你偷看我日记!”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娇嗔。
我知道,她不生气了。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真的生我的气。
她只是,太委屈了。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以后,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要第一个知道。不许再一个人扛着了,听见没有?”
她看着我,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痛苦。
是释然。
她点了点头,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我的怀里。
“陈阳,”她闷闷地说,“我好怕。”
“别怕。”我收紧了手臂,恨不得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有我呢。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我才知道,她为了瞒着我,吃了多少苦。
每次跟我视频之前,她都要花很长时间化妆,用遮瑕膏,盖住自己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
她怕我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每次都 cố gắng用最洪亮的声音跟我说话。
有一次,她心脏疼得厉害,几乎要晕过去。可是,我正好打来电话。她硬是撑着,跟我聊了半个多钟头,聊我在工地上辛不辛苦,聊暖暖今天又学了什么新本事。
挂了电话,她就晕倒在了地上。
幸好,那天岳母正好过来,才及时把她送去了医院。
我听着她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
我的心,像被凌迟一样。
我这个丈夫,当得太不称职了。
我缺席了她生命中最艰难,最需要我的时刻。
不仅如此,我还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我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蔚蔚,辞职吧。”
“啊?”她愣住了。
“我说,我辞职。”我重复了一遍,“那个什么狗屁总工,我不当了。什么史册留名的大桥,我也不要了。”
“我要回家。我要陪着你,陪着暖暖。”
“我要每天给你做饭,陪你散步,看着你吃药。”
“我要把这半年,我欠你的,都补回来。”
林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不行。那个项目,是你的心血。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打断她,“桥塌了,可以再建。你没了,我的天,就塌了。”
林蔚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带着泪,笑了。
像雨后初晴的彩虹,美得让我心醉。
我辞职了。
递交辞呈的那天,领导和同事,都觉得我疯了。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回家去当一个“家庭主夫”。
我没有解释太多。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们不懂,那座钢筋水泥的宏伟大桥,在我心里,远不如家里那盏温暖的灯。
我开始学习照顾林蔚。
我上网查了所有关于“扩张性心肌病”的资料。
我知道了什么东西她能吃,什么东西她不能吃。
我知道了她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
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买菜,做饭,拖地,洗衣服。
我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药膳,变着花样地,哄她多吃一点。
我每天陪她去公园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一起,接暖暖放学。
暖暖看到我们手牵着手,出现在幼儿园门口,开心得像只小鸟。
她扑进我怀里,又亲亲林蔚的脸。
“爸爸妈妈,你们和好了吗?”
我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我们从来,就没有不好过。”
林蔚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阳光下,我们一家三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林蔚的病,还需要长期的治疗和观察。
王医生说,她的情况,控制得还不错。
只要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很久。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可能会很艰难。
但我不怕。
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我会牵着她,牵着暖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那天,我陪林蔚去复查。
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了我曾经奋战过的那座跨江大桥的工地。
不,现在,它已经不能叫工地了。
它已经雄伟地,横跨在两山之间。
像一道绚丽的彩虹。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林蔚摇下车窗,看着那座桥,眼睛里,闪着光。
“真壮观。”她说,“这是你的骄傲。”
我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
“不。”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和暖暖,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我曾经以为,我造的桥,是连接天堑的奇迹。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奇迹,是能有一个人,让你愿意放弃全世界,只为守在她身边,为她建一座,可以抵挡所有风雨的,心的桥梁。
来源:天恩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