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到你必须很努力地仰着头,才能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看到那么几粒白色的小东西,慌慌张张地往下掉。
年会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很小很小的雪。
小到你必须很努力地仰着头,才能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看到那么几粒白色的小东西,慌慌张张地往下掉。
掉到地上,就没了。
像我一样。
我们部门的庆功宴,设在公司附近一家人均消费四位数的日料店。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CBD璀璨的灯火,一格一格的,像个巨大的蜂巢。
我们这些工蜂,就在这里面忙碌了一整年。
此刻,酒过三巡,气氛正热烈。
项目总监李总红光满面,端着酒杯,唾沫横飞地讲着今年的业绩,PPT在他的身后滚动,每一个数字都闪着金光。
张扬坐在李总身边,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抹了发蜡,梳得一丝不苟,笑得像个准备上台领奖的明星。
也确实是领奖。
李总清了清嗓子,高潮来了。
“今年,我们部门超额完成了任务,这离不开每一位同事的努力!尤其要表扬的,是张扬!”
啪啪啪,一阵稀稀拉拉又不得不热烈的掌声。
我捏着手里的清酒杯,杯子是温的,可那点温度,怎么也暖不到我的指尖。
“张扬,作为‘天玑’项目的核心负责人,力挽狂狂澜,拿下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客户!为公司创造了巨大的价值!”
李总顿了顿,从旁边秘书手里拿过一个厚厚的红色信封。
那个红,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公司决定,给予张扬,年终特别奖励,八万元!”
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包间里每个人的神经。
短暂的安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和恭维。
“扬哥牛逼!”
“太厉害了扬哥,这顿你得请啊!”
“跟着扬哥有肉吃!”
张扬站起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谦虚,他接过那个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红包,对着大家鞠躬:“谢谢李总,谢谢大家,这都是团队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他说得滴水不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胜利者的矜持。
扫过我的时候,甚至还多停留了零点五秒,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说,看到了吗?
我低下头,看着面前盘子里那片薄如蝉翼的三文鱼。
灯光下,鱼肉的纹理清晰可见,像一段一段被斩断的人生。
“天玑”项目。
这个名字,从立项到交付,整整三百四十二天,像一根刺,扎在我的血肉里。
我还记得项目启动前夜,为了那个基础架构,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对着满墙的白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白板笔的墨水味,混着深夜外卖咖啡的苦涩,就是那段时间我全部的嗅觉记忆。
我还记得,为了解决一个底层数据迁移的瓶orek难题,我翻遍了国内外所有的技术论坛,连着三天,每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
最后在一个俄国大神的个人博客里,找到了一段不起眼的代码,才豁然开朗。
那天凌晨四点,我走出办公楼,看到清洁工阿姨已经开始打扫街道,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同类。
我还记得,项目中期,客户提出一个极其苛刻的性能要求,所有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张扬在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胸脯跟李总保证:“没问题,李总,我们肯定能搞定。”
然后,他把这个“肯定能搞定”的任务,扔给了我。
整整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只有服务器嗡嗡作响的小房间里,优化了上万行代码,重构了三个核心模块。
我像一个老农,一寸一寸地翻耕着代码的土地,把里面的石子、杂草,一点点捡出来。
我甚至给我写的每一个关键函数,都写了详尽的注释,画了逻辑图,整理在我的工作笔记里。
那本A4大小的硬壳笔记本,已经被我写满了三本。
项目交付那天,张扬穿着崭新的西装,站在台上,对着客户和公司高层,口若悬河地讲着PPT。
那份PPT,每一页的图表,每一个数据,都出自我通宵达旦的整理。
而我,因为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实在撑不住,在自己的工位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庆功会都结束了。
桌上,放着一个打包回来的,已经冷掉的披萨。
现在,张扬拿着八万块的红包,享受着所有人的追捧。
而我呢?
李总终于念到了我的名字。
“还有,咱们团队的基石,默默奉献的老黄牛。”
他用了“老黄牛”这个词,包间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上的肌肉有点僵。
秘书递过来一个信封,很薄,很轻。
我甚至不用拆开,用手指一捻,就能感觉到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小陈,今年也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奖励,八百块,不多,是个心意。明年继续努力,好好辅助张扬,把‘北斗’项目也拿下来!”
八百块。
从八万到八百,中间隔着一百倍的距离。
也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叫做“现实”的鸿沟。
我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站起来,对着李总,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谢谢李总。”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没有去看张扬的表情,也没有去看其他同事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
我只是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那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突然觉得,这三百四十二天的日日夜夜,那些掉光的头发,那些深夜里灌下去的冰咖啡,那些在白板前苦思冥想的瞬间,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价值八百块的笑话。
宴会结束的时候,我走在最后。
外面那点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把那个装着八百块的信封,塞进了大衣口袋。
它那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给李总发了条微信。
“李总,我辞职。”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抱怨,也没有解释。
就像我平时写的代码一样,简洁,高效,直奔主题。
李总大概还在宿醉中,过了很久才回我。
一个问号。
我没有再回复。
我关掉手机,拔掉SIM卡,把它扔进抽屉最深处。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在这个城市租了一个很小的开间,除了床和书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书桌上那一排排的技术书籍,和那三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工作笔记。
我把笔记本一本一本地码好,放进一个纸箱里。
指尖划过粗糙的牛皮纸封面,上面有咖啡渍,有油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痕T迹。
这是我的兵器,也是我的勋章。
我曾以为,这些东西,会比任何华丽的PPT都有分量。
现在看来,我错了。
收拾完东西,我拖着箱子,走出了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出租屋。
我没有回头。
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小城。
那里有海。
我在海边租了个小房子,每天就是看海,听海,沿着海岸线散步。
海风是咸的,带着一股腥味,但很干净。
它能吹走人心里的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不甘和委屈。
我开始重新整理我的那三本笔记。
我把里面零散的想法,那些因为项目进度被搁置的创意,那些更优化的算法,一个个重新梳理出来。
我不再是为了完成某个KPI,也不再是为了取悦某个领导。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代码闪烁的光标,眼里放光的自己。
我开始写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小程序,一个基于我在“天玑”项目里萌生想法的,一个数据处理工具。
它很小,但很美。
每一个模块,每一行代码,都像我亲手打磨的艺术品。
我不再焦虑,不再失眠。
每天伴着海浪声入睡,伴着海鸥的叫声醒来。
我的头发,好像也长出来了一些。
大概过了一个月。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南方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默吗?”
声音有点耳熟。
“是我,你是?”
“我是老周啊!你小子,辞职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老周。
周师傅。
他是我们部门以前的技术大牛,也是我的领路人。
两年前,他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辞职了,回了老家。
他说,大城市里的螺丝钉,他当够了。
“周师傅,你怎么有我电话?”我有点惊讶。
“我找你还不容易?问了几个老同事,才要到你这个新号码。听说你小子把李扒皮给炒了?干得漂亮!”
老周的笑声,还是那么爽朗。
“我听说,你是因为年终奖的事?”
我沉默了。
“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那公司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做PPT的升职加薪,像我们这种闷头干活的,永远是吃力不讨好的老黄牛。”
老周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周师傅,我就是觉得……不值。”
“是不值。”老周叹了口气,“但手艺是自己的,本事是自己的,这些东西,谁也拿不走。你小子,技术底子那么好,别因为这点破事,把自己给废了。”
“我没废,周师傅。我在写个小东西。”
我把我的小程序,跟老周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老周沉默了很久。
“小子,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啊。”
“周师傅,我就是写着玩。”
“别写着玩了。”老周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这边,有个朋友,他们公司正好在做一个类似的项目,缺个技术带头人。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我愣住了。
“可是,周师傅,我……”
“别可是了。你把你的东西整理一下,发给我。剩下的,我来安排。”
挂了电话,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我一行一行敲出来的代码,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我花了一个通宵,把我的想法,我的代码,我的设计思路,整理成了一份详细的文档。
连同那三本笔记的扫描件,一起发给了老周。
然后,就是等待。
那几天,我连看海的心情都没了。
我每天都在刷新邮箱,刷新手机。
三天后,我收到了老周的回复。
只有一句话。
“他们想见你。”
我买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到了老周所在的城市。
那是一家初创公司,办公室不大,但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
那种光,我在以前的公司,只在刚入职的实习生眼里看到过。
接待我的人,是公司的创始人,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几岁的技术男。
我们没有聊薪资,没有聊待遇。
我们聊了一下午的技术。
从底层架构,到算法优化,再到未来的技术演进方向。
我把我那三本笔记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他听得两眼放光,时不时地站起来,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跟我讨论。
那种感觉,太久违了。
那是一种被懂得,被尊重的,棋逢对手的快乐。
临走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陈默,我们公司需要你。我们给不了你大公司的光环,但我们能给你一个尽情施展才华的舞台,还有,公司20%的期权。”
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加入。”
我留在了那座南方小城。
我成了那家初创公司的技术合伙人。
我们开始没日没夜地干。
但那种累,是开心的,是充满希望的。
我们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热爱技术的人。
我们会在半夜,因为一个算法的最优解,在工作群里吵得不可开交。
我们也会在攻克一个技术难关后,在楼下的烧烤摊,喝得酩酊大醉,互相吹牛。
我的那个小程序,在团队的努力下,慢慢变成了一个功能强大的平台。
我们给它取名叫“磐石”。
希望它能像磐石一样,稳定,可靠,成为我们所有客户的基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半年。
“磐石”平台,准备上线了。
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北京,想起过那家公司,那些人。
他们就像我人生旅途里,一个被我遗忘在角落的行李箱,上面落满了灰。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北京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李总。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挂掉了。
他马上又打了过来。
我又挂掉了。
第三次,他换了个号码打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
“陈默啊,是我,李总。”
李总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有事吗,李总?”我的声音很冷。
“陈默,你现在在哪里?有时间吗?回公司一趟吧,我……我有急事找你。”
“不好意思,李总,我已经离职了,而且,我现在不在北京。”
“我给你买机票!头等舱!陈默,算我求你了,你回来一趟吧!公司不能没有你啊!”
公司不能没有我?
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李总,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公司有张扬啊,他一个人,能顶一个团队。”我忍不住,还是刺了他一句。
电话那头,李总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张扬……他已经走了。”
我愣住了。
“他负责的‘北斗’项目,出了大乱子。客户要跟我们解约,还要索赔。现在整个项目都瘫了,没人能接手。陈默,我知道,‘北odes’的底层架构是你搭的,只有你,才最清楚里面的门道。你回来吧,回来帮帮公司。条件你开,薪水,职位,都好说!”
“北斗”项目。
我记得,那是我离职前,刚刚完成基础架构设计的项目。
那个项目的复杂度和数据量,比“天玑”还要大好几倍。
我在我的第三本笔记里,用整整五十页的篇幅,详细记录了里面的各种技术难点,潜在的风险,还有我预留的各种解决方案。
我还特意在离职交接的时候,把这本笔记,亲手交给了张扬。
我跟他说:“这里面,是我所有的心血,你一定要仔细看。”
张扬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接过笔记本,随手翻了两页,然后笑着说:“行了,知道了,陈工。你这手写笔记的习惯,也该改改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这个啊。放心吧,有我呢。”
现在看来,他没看。
他一眼都没看。
“李总,我记得,我交接的时候,把所有的技术文档和笔记,都留下了。”
“留了,是留了……可是,我们看不懂啊!”李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里面的东西,太复杂了,那些代码,那些逻辑,除了你,没人能理得清。我们找了外面好几个技术专家,都说这个系统设计得太精妙,也太个人化了,除了原作者,谁动谁死。”
谁动谁死。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我当时只是想把系统做得尽可能完美,尽可能稳固。
没想到,却成了只有我能解读的天书。
“陈默,你回来吧。我给你涨三倍工资,不,五倍!我再给你部门副总监的职位!只要你回来,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
五倍工资,副总监。
这些,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连八千块的年终奖都舍不得给。
现在,却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地往我身上砸。
何其讽刺。
“对不起,李总。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你是不是还在为年终奖的事生气?是我不对,是我瞎了眼!我跟你道歉!我把张扬那八万块,不,我再加八万,十六万,我现在就打给你!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钱。
又是钱。
他们似乎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钱来弥补。
“李总,这不是钱的事。”我打断了他,“我只是,不想再做那头,只会被人拍拍脑袋,说一声‘辛苦了’的老黄牛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并且,拉黑了他所有的号码。
窗外,是南方城市温润的晚风。
楼下,是团队伙伴们加班后,相约去吃夜宵的喧闹声。
我突然觉得,那八百块的年终奖,或许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礼物。
它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勇气。
它让我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
而是由你自己,一行一行代码,一个一个脚印,亲手创造出来的。
几天后,老周找到了我。
他给我看了一封邮件。
是李总托了好几层关系,辗转找到他,求他转发给我的。
邮件里,李总的姿态放得极低。
他详细地说明了公司现在面临的困境。
“北斗”项目,因为一个底层数据的灾难性错误,导致客户的核心业务系统,瘫痪了整整三天。
造成的损失,是天价。
而那个错误,正是我在笔记里,用红色加粗字体,反复强调过的一个重大隐患。
我还给出了详细的规避方案。
可惜,没有人看。
张扬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辞职了,拍拍屁股走人,去了另一家大厂。
留给李总的,是一个濒临崩溃的项目,和一个愤怒到极点的客户。
李总在邮件的最后说,他知道,他不配再请求我的原谅和帮助。
但他希望,我能看在“北斗”项目,也曾是我的心血的份上,能提供一些远程的技术支持。
他说,他愿意为此支付任何代价。
甚至,他愿意把他自己在这个项目里的全部股份,都转让给我。
我看着那封邮件,很久没有说话。
说实话,不恨,是假的。
但“北斗”,确实像我的一个孩子。
我亲手为它搭建了骨架,注入了灵魂。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么夭折。
老周看出了我的犹豫。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委屈自己。”
我思考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给李总回了一封邮件。
我答应,提供远程技术支持。
但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我不会回北京,也不会再入职那家公司。所有的工作,都远程完成。
第二,我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股份。我要他,以公司的名义,向我,以及所有像我一样,曾经默默付出,却没有得到应有尊重的员工,公开道歉。
第三,等项目危机解除后,我要他把“北斗”项目底层的核心代码,开源出来。
让所有对技术有追求的开发者,都能免费使用和学习。
李总很快就回复了。
他说,他全部答应。
于是,我开始了那段,堪称魔幻的远程“救火”工作。
我每天,只在深夜,他们所有人都下班之后,才连接上他们的服务器。
我像一个游荡在数字世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修复着那些被张扬和他那群“PPT工程师”搞得千疮百孔的系统。
我没有跟他们公司的任何人,进行任何直接的交流。
我只是把我发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写成文档,发给李总。
然后,由他,去安排人执行。
我发现,系统的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张扬为了赶进度,拿到了那笔丰厚的项目奖金,在很多关键环节,都选择了最简单,但也是最危险的技术方案。
他绕过了我设计的所有安全冗余机制,埋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定时炸弹。
而现在,这些炸弹,一个接一个地,被引爆了。
我花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才把最紧急的几个问题,给处理完毕。
系统,终于恢复了稳定。
客户那边,也暂时松了口。
李总,履行了他的第一个承诺。
他在公司的内部论坛上,用置顶帖的形式,发布了一封公开道歉信。
信里,他没有提我的名字,只是用“一位已经离职的核心技术专家”来代指。
他详细地讲述了“天玑”和“北斗”两个项目,这位专家所做出的,不为人知的巨大贡献。
也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管理上的失误。
那种“唯PPT论”,“唯关系论”的错误导向,给公司带来的巨大伤害。
他说,一个只懂得奖励“唱戏的”,却忘记了“搭台的”的公司,是走不远的。
信的最后,他向所有曾经被忽视,被亏待过的“搭台者”,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老周把那封信,截图发给了我。
他说,公司里都炸开锅了。
很多人,都在帖子下面留言。
有的人,讲述了自己类似的经历。
有的人,在为我鸣不平。
甚至,还有人,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
说,“公司欠陈默一个道歉,欠他一个八万块的年终奖。”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眼睛有点湿。
原来,还是有人看见的。
那些我默默做过的事情,那些我以为早已沉入海底的努力,其实,一直都有人记在心里。
项目彻底稳定后,李总履行了他的第二个承诺。
他把“北斗”项目的核心代码,全部开源,托管在了一个全球知名的代码平台上。
那个项目,因为其精巧的架构,和高效的性能,很快就引起了很多开发者的关注。
它成了那年,平台上最火的开源项目之一。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惊叹于设计者的巧思。
也有很多人,在它的基础上,开发出了更多更有趣的应用。
我偶尔,也会匿名上去,回答一些使用者提出的技术问题。
看着自己的心血,能被这么多人认可,能帮助到这么多人。
那种成就感,是任何金钱,任何职位,都无法比拟的。
而我自己的“磐石”平台,也终于正式上线了。
上线那天,我们团队所有的人,都聚在会议室里,盯着大屏幕上的实时数据。
当看到用户数,从0,跳到1,再到10,100,1000……
当看到第一笔收入进账的时候。
我们所有人都跳了起来,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那一刻,阳光正好,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洒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温暖,而明亮。
后来,我再也没有跟李总,跟那家公司,有过任何联系。
我只是偶尔,会从老周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据说,那次事件后,公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整个技术部门,几乎换了一遍血。
李总,也收敛了很多。
他开始真正地去关注那些,埋头做事的“老黄牛”。
公司的风气,似乎,也好了很多。
至于张扬,听说他跳槽后,也并不如意。
他那种只会做表面功夫的风格,在大厂里,很快就暴露了。
不到半年,就又灰溜溜地走了。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听到过他的消息。
他就像一颗流星,璀璨过,也坠落了。
而我,和我的“磐石”,还在继续往前走。
我们的公司,拿到了第一笔融资。
我们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
我们有了更多的伙伴。
我还是习惯,用我的那个硬壳笔记本,记录我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灵感。
只是,在本子的扉页上,我写下了一句话。
“你的价值,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被创造。”
有一次,团队里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在一次项目成功后,半开玩笑地问我:“陈哥,这次项目奖金,你准备给我发多少啊?有没有八万?”
大家都笑了。
我也笑了。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也充满了对“被认可”的渴望。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
“你的努力,值得所有最好的回报。但比回报更重要的,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底气,谁也拿不走。”
小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
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就像当年的我,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捏着那个只有八百块的信封,走出那家富丽堂皇的日料店时,也未曾想到。
那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那八百块,买断了我对别人的幻想。
却开启了,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时代。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遥远的北京。
想起那个巨大的,像蜂巢一样的写字楼。
想起那场,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雪。
它落下来,就化了。
但它毕竟,来过。
就像我的人生,也曾有过那样一段,被轻视,被埋没的时光。
但正是那段时光,让我看清了自己,也找到了方向。
它就像一粒种子,在最寒冷的冬天,被埋进了土里。
然后,在来年的春天,用尽全身的力气,破土而出,迎向了,那片真正属于我的,阳光和天空。
前段时间,公司组织团建,我们一起去了海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起起落落的潮汐。
我突然想起了,我刚离开北京时,在海边度过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我,迷茫,失落,像一艘找不到航向的小船。
而现在,我的身后,已经有了一整支舰队。
我们或许,还不够强大。
但我们,正乘风破浪。
我脱掉鞋子,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一个浪打过来,淹没了我的脚踝。
冰凉,但很舒服。
我看到,沙滩上,有我留下的一串串脚印。
我知道,下一个浪打来,这些脚印,就会消失不见。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我走过。
而且,我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直到,走出一条,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路。
一条,用代码和梦想,铺就的路。
一条,通往星辰大海的路。
而那一切的起点,不过是那个薄薄的,装着八百块钱的,红色的信封。
它像一个路标,立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
一边,是通往安稳,却可能被磨平棱角的庸常。
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却可以自由书写的旷野。
我庆幸,我选择了后者。
因为在这片旷野里,我才真正地,找到了我自己。
那个不需要任何人来定义,不需要任何奖赏来证明的,独一无二的,我自己。
这,或许比八万,甚至比八十万,八百万,都更加珍贵。
这是,无价之宝。
来源:俊楠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