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3年冬天,工人在老粮站铲墙皮,铲到一条1988年的水印,比我膝盖还高。
蓝布裙又卖疯了,可没人记得它当年差点被洪水冲成抹布。
2023年冬天,工人在老粮站铲墙皮,铲到一条1988年的水印,比我膝盖还高。
导游拿喇叭喊:这就是当年淹到胸口的位置。
我挤在最前面,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原来我奶没吹牛,她真在齐胸的水里托过一台缝纫机。
那天她穿着蓝布裙,裙摆泡成深色,像把整条溪披在身上。
水一寸寸漫上粮站台阶,她先搬布,再搬机子,最后搬自己。
爷爷在对面屋顶喊她别回头,她还是回头了,因为机子脚下压着一本工分本,里面夹着刚给我爸织的毛衣花样。
后来毛衣穿破了,花样却留在本子里。
本子现在躺在县档案馆,扫码就能看。
我试过一次,手机屏太小,花样像一片蓝雾,根本不像她手里曾经摊开的那么亮。
更亮的是她孙女开的网店。
蓝布裙复刻版,月销两千条,评论区一水儿的“仙气”“治愈”。
我发消息问:知道这布最早是干嘛的吗?
客服回:致敬乡村手作。
我叹气,她们没见过布上沾满稻壳的样子。
稻壳来自粮站前的晒场。
小时候我蹲在旁边,看她把验粮的竹筒插进麻袋,抽出一管金黄。
风一吹,稻壳飞起来,落在她裙摆,像给蓝布撒了一层碎金。
那时她还不是品牌创始人,只是个怕被扣工分的普通妇女。
扣工分意味着年底分不到足够的米。1988年洪水把仓库泡塌,队里决定重修,每人交十五块。
她交不出,连夜裁了十二条蓝布裙,走二十里山路去镇上摆地摊。
卖完最后一条,天刚好亮,她把钱卷成卷,塞进会计的门缝。
会计现在八十多了,坐在村史馆门口晒太阳。
我陪他抽了根烟,他咧着缺牙的嘴笑:你奶当年塞的是零钱,一毛两毛,卷得跟炮仗似的。
我点头,想起网店发货的裙子每条附赠故事卡片,卡片上没写这段。
写了也没人信。
信的人都在舞台。
林溪溪老师带小学生排《蓝布裙的故事》,让女孩演我奶,男孩演洪水。
彩排那天我去围观,看见“洪水”举着蓝色皱纹纸冲上来,小演员吓得真哭,台下家长笑成一片。
我也笑,笑着笑着就鼻酸——原来我们早已把苦难演成童话。
童话里总有个 happy ending。
现实也有:粮站外墙刷了漆,水印被圈进玻璃框;工分本扫描成高清图,扫码就能打印;蓝布裙做成文创,直播小姐姐穿它跳舞。
我奶被请回村剪彩,红绸子一拉,她悄悄把剪刀塞给我:别学他们,剪得再齐,也补不回那块被水冲走的布。
我懂她的意思。
补不回的,还有她当年留在水位线以下的喘息、骂街、眼泪。
可那些东西没人要,大家只要一条干净裙子,好拍照,好发朋友圈。
晚上文化节放烟花,我溜到粮站后墙,用手去摸那道水印。
水泥被磨得发亮,像有人天天来蹭。
确实天天来——白天游客排队打卡,晚上情侣靠在上面接吻。
水印被磨得越来越浅,迟早有一天会消失,就像我奶手上的老茧,再过几年就摸不到了。
我掏出手机,给网店客服发了一张老照片:蓝布裙铺在稻草上,旁边是湿的缝纫机。
照片里没滤镜,裙摆沾着泥。
消息发出去,显示已读,对方没回。
不回也好。
回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说别只卖裙子,也卖卖那条水印?
卖卖她半夜走山路时脚底的水泡?
太矫情。
人家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可我还是忍不住,在评论区留了一句:裙子别只洗一次就丢,多穿几次,穿到起球,穿到褪色,穿到像被水泡过。
发完我就关机。
第二天醒来,留言被赞到第一。
有人问:起球了还怎么拍照?
我笑笑,没解释。
拍照干嘛?
真要想留点记忆,不如穿着它去趟河边,让水溅湿脚背,再抬头看看远处那条被玻璃框圈起来的水印——你会发现,历史从来不在镜头里,在裙摆黏在腿上的那一秒。
裙子会旧,水印会没,故事却死不了。
只要还有人肯穿着蓝布裙下水,1988年的洪水就永远冲不垮。
来源:雾里从容摸索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