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再给我五十块钱,同学要急用。”6月的第十三次要钱时,王女士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女儿小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理由从“买复习资料”变成“帮同学带饭”,每次都编得漏洞百出。直到小姨追到学校,被一个怯生生的同学拽到角落说出真相,这个内蒙古额尔古纳的母亲才知道
“妈,再给我五十块钱,同学要急用。”6月的第十三次要钱时,王女士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女儿小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理由从“买复习资料”变成“帮同学带饭”,每次都编得漏洞百出。直到小姨追到学校,被一个怯生生的同学拽到角落说出真相,这个内蒙古额尔古纳的母亲才知道,女儿要钱不是为了应急,是为了“买平安”——不给钱,就会被同学高某揍一顿 。
更让她崩溃的是,警方后来调取的监控显示,从5月7日到6月20日,短短一个多月里,女儿被高某殴打了13次。扇耳光、薅头发撞墙、掐脖子、拳打脚踢,这些在校园里本该绝迹的暴力场景,竟成了女儿的日常。而最刺目的一帧画面是:5月21日傍晚,高某正把小郝按在走廊里打骂,副校长林某从旁边径直走过,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如今,16岁的小郝躺在精神卫生医院的病床上,诊断书“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几个字格外刺眼。她时而呆滞沉默,时而突然大喊“别打我”,而打人者高某只拿到了“行政拘留15日不予执行”的处罚,校方和教科局还给出了更令人费解的回应:“两人是好朋友,不算校园欺凌”。这场发生在中考前夕的悲剧,像一面棱镜,折射出校园安全、未成年人保护与责任认定里的诸多荒诞与困境。
从“乖乖女”到精神分裂:被暴力吞噬的三十天
2009年出生的小郝一直是王女士的骄傲。“成绩不算顶尖,但听话懂事,从来不会跟人起冲突。”2022年考入额尔古纳市第二中学后,为了陪读,王女士特意从外地辞工回家,就盼着女儿能顺利考完中考,开启新人生。可2025年6月,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小郝的精神状态。她开始白天赖床不肯上学,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饭摆在面前也不动筷子,问什么都只是摇头。王女士以为是中考压力大,6月19日特意跟班主任李某反映情况,得到的回复却是“孩子在学校挺正常的”。直到小姨发现600元“借款”的猫腻,真相才被层层揭开。
“高某说不跟她玩就打我,还不让我跟别的同学说话。”在家人的反复追问下,小郝终于吐露实情。她的书包里藏着被撕烂的试卷,校服领口有洗不掉的污渍,那是被高某泼了饮料后留下的痕迹。另一名曾被高某欺负过的学生偷偷证实,高某每周都要打小郝好几次,一开始只是毁书,后来直接动手,“我们跟校领导说过,但没人管” 。
王女士立刻要求学校调取监控,却遭到拒绝,理由是“涉及学生隐私”。无奈之下,她选择报警。6月28日,在民警的协调下,监控录像终于得以公开。画面里的暴力场景一次比一次惊心:5月12日自习课上,高某突然起身扇了小郝两耳光,理由是“她看我的眼神不对”;5月27日走廊里,高某薅着小郝的头发往墙上撞,周围路过的同学都低着头快步走开;6月20日,小郝想安慰没考好的高某,刚开口就被扇得一个趔趄。
“13次,这只是监控拍下来的。”王女士拿着警方出具的记录,手止不住地抖。更让她愤怒的是5月21日的监控片段:副校长林某明明看到了殴打场景,却像没看见一样走过,事后校方对此的解释是“当时没看清具体情况”。
暴力带来的创伤正在加速发酵。6月底本该走进中考考场的小郝,因为精神恍惚被迫弃考。6月24日,王女士带她去哈尔滨的医院检查,初步诊断为“情绪障碍”。可回家静养后,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急剧恶化:8月开始,小郝变得暴躁易怒,认不出家人,常常突然动手打人,嘴里反复念叨“我不是傻子,别打我” 。
8月25日,王女士凑齐2万元救命钱,带女儿去呼伦贝尔市精神卫生医院复诊。当“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的诊断书递过来时,医生的话让她如坠冰窟:“大概率是过度惊吓引发的,治愈难度极大,只能靠药物维持。”王女士这才想起,2023年女儿曾因轻度抑郁症治疗过,当时已经痊愈,“要是没有这一次次的殴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处罚迷局:15日行拘“不执行”,校方称“好朋友间的冲突”
7月22日,额尔古纳市公安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送到了王女士手上。上面清晰写着:高某,15岁,在5月7日至6月20日期间多次殴打小郝,共计13次,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决定给予行政拘留15日并处罚款1000元的处罚。但后半句让王女士瞬间懵了:“因已满14周岁未满16周岁,根据第二十一条规定,不执行行政拘留。”
“打了13次,把人打成精神分裂,就因为年纪小,连拘留所都不用进?”王女士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更让她心寒的是,高某家长曾提出5万元和解,见她不同意,就再也没露过面。而校方的态度,比处罚结果更让人心堵。
10月27日,额尔古纳市第二中学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抛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论调:“小郝和高某关系很好,经常一起上下学、吃饭,就算有肢体冲突,很快就和好了。”对于“13次殴打”的监控证据,这位负责人解释:“每次冲突时间都很短,不好界定谁欺负谁。”至于副校长路过未制止的问题,校方始终回避正面回应 。
更荒诞的是校园欺凌的认定结果。事发后,学校成立了“校园欺凌防治委员会”,研判后得出结论:“不构成校园欺凌,因为高某不存在蓄意伤害。”这个结论让王女士气得浑身发抖:“蓄意伤害就是13次?威胁要钱就是13次?副校长看见都不管的伤害,还不算蓄意?”
额尔古纳市教科局的回应则进一步浇灭了王女士的希望。相关负责人承认,已对校长予以诫勉谈话,副校长和班主任给予警告处分,班主任还被调离岗位并取消职称晋级资格,但坚持“这不是校园欺凌”。对于小郝的病情,负责人表示:“她初一就有过抑郁症,现在的精神分裂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不能直接归因于冲突。”
这番说辞显然站不住脚。光明网曾报道过类似案例:学生张某被同学多次殴打、强迫脱衣后患上重度抑郁症,法院最终认定欺凌行为与精神损害存在直接因果关系,判决施暴者赔偿医疗费和精神损害抚慰金 。抖音平台上的法律科普内容也明确指出,只要能证明霸凌行为、损害事实和因果关系,即便施暴者是未成年人,其监护人也需承担侵权责任,学校若未尽到保护义务,还要承担补偿责任。
“他们说有防欺凌举报邮箱,可孩子被威胁着不敢说,同学说了也没人管,这邮箱难道是摆设?”王女士翻出女儿被打后写的日记,里面满是“害怕”“不敢说”的字眼。在这场不对等的暴力中,受害者的沉默成了校方推卸责任的借口,施暴者的年纪成了免于惩戒的“免罪符”。
追问校园欺凌:“好朋友”的遮羞布下藏着什么?
“两人是好朋友”——校方这句轻飘飘的解释,戳中了校园欺凌治理的一大痛点:对“隐性霸凌”的认知盲区。在很多人印象里,校园欺凌都是“拉帮结派围堵殴打”的激烈场面,但实际上,像高某这样的“持续性单人施暴”,更具隐蔽性和危害性。
中国政法大学青少年犯罪与少年司法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近六成校园欺凌属于“一对一持续侵害”,施暴者常通过“控制社交”“经济勒索”“精神恐吓”等方式强化支配地位,受害者往往因害怕报复或被孤立而不敢反抗。小郝的遭遇正是典型:高某通过“不跟我玩就打你”的威胁孤立她,通过“给钱免打”的方式控制她,13次殴打形成的“习得性无助”,让她彻底丧失了反抗和求助的勇气。
更值得警惕的是校方的“鸵鸟心态”。从班主任对家长反映的漠视,到副校长路过施暴现场的不作为,再到拒绝调取监控的推诿,暴露出该校防欺凌机制的全面失效。《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明确要求,学校发现校园欺凌后需立即制止、调查处理并通知家长,但额尔古纳市第二中学的做法,显然与规定背道而驰。
“不是没反映过,是反映了没用。”一位不愿具名的学生透露,高某在班里一直“很横”,之前也欺负过其他同学,大家跟老师说过,但老师只是“批评几句就完事了”。这种“轻描淡写的处理”,无疑纵容了施暴者的嚣张气焰。正如抖音法律博主分析的,学校若明知欺凌存在却未有效制止,就属于“未尽保护义务”,应当承担相应的补偿责任。
而行政处罚的“执行困境”,更让受害者家属难以释怀。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违反治安管理,依法应当给予行政拘留处罚的,不执行拘留。这一规定的初衷是“教育挽救未成年人”,但在实践中,却可能异化为“施暴者免于惩戒”。法律专家指出,“不执行拘留”不等于“不处罚”,应通过责令监护人严加管教、责令赔礼道歉、承担全部医疗费用等配套措施,让施暴者和监护人付出应有代价,而不是“一放了之”。
高某家长的态度也颇具代表性。在提出5万元和解被拒后便“销声匿迹”,既未道歉也未承担后续治疗费用。根据民法典规定,未成年人造成他人损害的,由监护人承担侵权责任。小郝后续的治疗费用、护理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都应由高某的监护人依法赔偿。但王女士一家经济条件本就困难,为了治病已债台高筑,维权之路举步维艰。
破局之路:如何不让“校园安全”沦为口号?
小郝的悲剧并非个例。2024年3月,光明网曾报道一起类似案件:学生张某被同学多次殴打、强迫脱衣后患上重度抑郁症,法院最终判决施暴者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各项损失 。2025年9月,抖音平台上一则“精神霸凌也是违法”的科普视频引发热议,视频指出,孤立、恐吓、威胁等行为造成严重后果的,可能构成寻衅滋事罪,甚至追究刑事责任。这些案例和科普都在传递一个信号:校园欺凌从来不是“小事”,法律不会对施暴者放任不管。
针对额尔古纳这起事件,目前最迫切的是三大问题的解决。首先是医疗费用的承担,小郝的精神分裂症治疗是长期过程,高某监护人应依法承担全部医疗费用,校方也需承担相应的补偿责任。其次是责任认定的纠偏,当地教育部门应重新启动校园欺凌认定程序,正视监控记录和证人证言,撤销“不构成欺凌”的错误结论。最后是惩戒措施的落地,除了已有的行政处分,还应责令高某及其监护人向受害者赔礼道歉,通过心理矫治、行为干预等方式纠正施暴者的行为。
从长远来看,破解校园欺凌难题需要构建“家庭-学校-社会-法律”的全链条防护网。学校层面,不能只靠“举报邮箱”装点门面,而应建立“班级观察哨”“定期心理筛查”等主动发现机制,对发现的欺凌行为“零容忍”,做到及时制止、严肃处理、跟踪回访。家长层面,既要教育孩子“不施暴”,也要教会孩子“敢求助”,关注孩子的情绪变化和异常行为,做孩子最坚实的后盾。
法律层面,则需要进一步完善未成年人保护制度。一方面,应明确“校园欺凌”的认定标准,将“持续性单人施暴”“精神控制”等隐性欺凌纳入认定范围;另一方面,应优化对未成年人施暴者的惩戒措施,建立“惩戒-矫治-跟踪”的闭环机制,既体现对未成年人的特殊保护,也不让受害者独自承受伤害。
10月底的额尔古纳已经入冬,王女士在医院陪护女儿的间隙,总会翻看以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小郝笑着比耶,眼里有光。而现在,女儿的眼神空洞,偶尔认出她,会拉着她的手问:“妈妈,我们能不去学校了吗?”
这个问题,王女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知道,必须为女儿讨一个公道。“就算治愈的希望再小,我也要治下去。就算校方和教科局不承认,那些监控、那些伤痕、孩子嘴里的胡话,都是欺凌的证据。”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无数个像小郝一样的孩子,正期待着一个更安全的校园环境——那里没有隐藏在“好朋友”面具下的暴力,没有路过施暴现场却视而不见的校长,没有“不予执行”背后的不公。毕竟,校园本该是守护成长的港湾,而不是滋生伤害的泥潭。
来源:玉梅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