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顶的疤,是根针扎的,我娘肚上的疤,是农药灌的(完结)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9 05:59 1

摘要:我头顶的疤,不是胎记,是根针扎的我娘肚上的疤,不是生我落的,是农药灌的。所有这些见不得光的真相,都写在大姨那本泛黄的日记里。等着我十二岁那年,在阁楼的灰尘中,将它撞破。

我头顶的疤,不是胎记,是根针扎的
我娘肚上的疤,不是生我落的,是农药灌的。
所有这些见不得光的真相,都写在大姨那本泛黄的日记里。
等着我十二岁那年,在阁楼的灰尘中,将它撞破。

我头顶有一小块疤,藏在头发最密的地方。

娘说,那是胎里带出来的,叫我别总去摸。

可我总忍不住。

写作业的时候,手指头自己就摸上去了。

那个地方老是痛,仔细摸去,能摸到底下微微凹陷的头骨。

十二岁那年,我在大姨家过暑假。

大姨家阔气,三层小楼。

我在顶阁翻旧书,无意间抖落一本硬壳日记。

是大姨的日记本。

纸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女孩并肩站着,都扎麻花辫,眼睛亮得灼人。

背面有一行小字:「我的忏悔录。」

我怔住了。

照片上两个女孩,是大姨和我娘。

我从未见过她们如此年轻的模样。

日记本里夹着许多这样的碎片。

我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看。

灰尘在斜阳里飞舞,字迹却像烧红的针,一字字扎进我眼里。

大姨的日记本里写着。

「……小妹丢了,爸妈都不着急。我问他们小妹在哪,他们说小妹去同学家了。」

这个小妹,是我娘,是大姨的小妹。

「……我不信爹娘的话。我心里慌得很,半夜爬起来,偷了爹藏的内衣口袋里的三块钱,拿着小妹的衣服让大黄闻闻,然后牵着大黄出了门。我得把她找回来。」

「……找到她了。在张屠户家的猪圈里,脚趾头被啃没了,浑身滚得都是粪。我背起她往家走,她轻得像一捆柴。」

字句在此处模糊一片,是被水渍晕开的蓝墨迹。

我猛地合上日记,胸口怦怦直跳。

娘被丢过,是我大姨把我娘找回来的。

妈妈那断了的脚指头,原来是被猪啃的。

阁楼安静得可怕,楼下传来大姨嘹亮的笑声:「来来,吃西瓜!这可是麒麟瓜,甜得很!」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腿是麻的。

下楼时,我看见娘正端着西瓜,小口小口地吃,嘴角沾着黑籽。

大姨一把搂过娘的肩,声音响彻客厅:「我这妹妹呀,离了我可不行!家里冰箱彩电,哪样不是我添置的?妹夫的工作,不也是我打点的?」

娘笑着点头,把西瓜籽抿进手心。

我看着大姨的脸,感到一阵恶心。

我不喜欢大姨给我家添置东西,不喜欢她帮我们家。

「像乞丐。」我给娘说:「也很没自尊。」

娘总要打我的嘴,说这可说不得。

我便与娘置气不再理她。

那天晚上,我蹲在卫生间给娘搓洗换下的衬衫。

娘走进来,看见我,愣了一下:「怎么手在抖?」

我低下头,使劲搓揉衣领:「没有。」

她湿凉的手忽然摸上我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我躲开了。

我娘知道我还在生她的气。

她的手指停在半空,有些无措地蜷缩起来。

镜子里,她的脸像一张被水泡皱的纸。

我忽然想起日记里那个被丢在猪圈的少女,她的脚趾头被猪啃没了。

「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大姨对你真好。」

娘的眼睛倏地亮了:「那当然!你大姨救过我的命。」

她撩起裤腿,给我看那根断掉的脚趾:「她来得及时,不然我得被猪吃完了。」

「娘,」我打断她,「那时,你是怎么丢的?为什么外公外婆不去找你?」

我想起大姨的日记。

娘的手僵在衣摆上。卫生间顶灯嗡嗡作响,她的脸在光下白得发青。

「你……看了什么?」她轻声问。

「没什么。」我拧开水龙头,水声轰响,「随便问问。」

娘没再说话。

她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然后默默走出去。

卫生间的地砖上留下几个湿脚印,一个一个,像无声的叹息。

那年我十二岁。

从那以后,我看娘的眼睛,看大姨的笑脸,看两家人的每一次聚会,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玻璃后面,藏着我不曾见过的、娘的另一张脸。

饭桌上永远是大姨的声音最高。

「尝尝这个鲍鱼!专门给你们买的,四个头的,贵着呢!」

她几乎是把鲍鱼摁进娘碗里的,「妹你多吃点,瞧你瘦的!」

爹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他的工作是大姨夫介绍的,在锂电池厂当质检员。

每天经手几百块电池,回家后手指头都是黑的。

表哥陈述宁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

他比我大两岁,眉眼像极了大姨夫,看人时总垂着眼皮,好像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大姨又开始念叨:「要我说,妹夫也该换辆车了。那辆二手奥拓都开多少年了?我家刚好要换新车,那辆宝马三系你们先开着……」

「不用了姐。」爹突然说。

桌上静了一瞬。

大姨夫推了推眼镜:「也是,现在油价涨得厉害,养车是负担。」

娘在桌下踢了爹一脚,笑着打圆场:「他开惯小车了,宝马给他也是浪费。」

表哥陈述宁忽然笑了一声。

很轻,但我听见了。

饭后,娘和大姨在厨房洗碗。

我溜达到客厅,看见陈述宁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屏幕上刀光剑影,他手指翻飞。

「喂,」我凑过去,「给我玩会儿。」

他眼皮都没抬:「等你什么时候赚钱了再说。」

我猛地抢过游戏柄:「得意什么?要不是你妈,你家能住这大房子?」

屏幕上的小人死了。

陈述宁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冷冰冰的:「你说什么?」

「我说你家暴发户。」

我一字一顿,「要不是做电池赚黑心钱,能这么阔?」

他忽然笑了,伸手掐住我脸颊,力气很大:「再说一遍?小要饭的。」

「谁要饭了?」我的自尊心被踩得稀碎,我不服地顶嘴。

「你们家啊。」

他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冰箱、彩电、你爸的工作、你妈的药钱……哪样不是我家施舍的?嗯?」

我挣不开他的手,气得眼眶发酸。

就在这时,大姨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述宁!带你妹去买冰淇淋!快!」

陈述宁松了手,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走吧,小要饭的。」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被关在猪圈里。

好多猪用湿冷的鼻子拱我,啃我的脚趾。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娘坐在我床边。

她拍着我的背,哼着一首老歌。

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得她鬓角丝丝发亮。

「娘,」我哑着声音问,「你还没告诉我,小时候……你是怎么丢的?」

她的手停住了。

歌声断了。

黑暗中,她的呼吸变得很轻,很缓。

「你听谁胡说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像绷紧的弦。

「没有,就是做梦梦见了。」

她沉默了很久。

窗外有车驶过,灯光在天花板上一扫而过。

「那年家里穷。」她忽然说,声音很平,像在讲别人的事。

「你外公外婆带我出去赶集,说给我买新衣裳。走了很远的路,我趴在你外公背上睡着了。醒来时,天都黑了,他们不见了。」

我屏住呼吸。

「后来呢?」

「后来……你大姨找到了我。」她躺下来,把我搂进怀里。

她的胸口很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我耳膜发疼。

「所以她是我救命恩人。」

「这辈子,咱们都得知恩图报,知道吗?」

我在她怀里点头,脸埋进她睡衣。

棉布有股淡淡的樟脑味,和她身上的药味混在一起。

知恩图报。

可陈述宁的讽刺像蚂蚁一样啃噬我的心。

小要饭的。

为什么救命恩人需要反复强调自己的恩情?

为什么报恩的前提是碾碎自尊?

娘的心跳在我耳边咚咚作响。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陈述宁出事了。

周末我们去大姨家吃饭,门一开,就感觉气氛不对。

大姨夫站在客厅中央,脸黑得像锅底。大姨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娘忙问:「怎么了这是?」

没人回答。

我瞥见陈述宁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大姨夫突然踹开那扇门:「你自己看你干的好事!」

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上面是些白花花的身子相互交缠的画面。

陈述宁瘫在椅子上,脸白得像纸。

「高三了啊!还有半年就高考!你就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大姨夫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要不要脸!啊?」

陈述宁猛地站起来。

「谁让你们动我电脑的!」

「不动能知道你是这种货色?」大姨冲过去撕打他「我每天起早贪黑赚钱供你读书,你就看这些?烂泥扶不上墙!」

娘赶紧去拉架。

爹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看见陈述宁的眼睛,红得滴血,里面全是羞耻和恨。

「这……老师说男孩子这个年纪,也正常……」我小声嘟囔。

大姨猛地转头:「正常?看这种脏东西正常?你这是人话吗!」

娘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闭上嘴,脸色灰败。

陈述宁突然推开大姨,冲出门去。

门摔得震天响。

那天我们没吃成饭。

两家人分散去找陈述宁。

娘和爹去网吧,大姨夫妇去同学家。

我被派回家等消息。

天黑透时,陈述宁自己回来了。

我开的门,他一身烟味,眼睛肿着。

「他们呢?」他哑着嗓子问。

「都没回来。」

他径直走进自己房间,摔上门。

我在客厅看电视,心里乱糟糟的。

忽然,门又开了,陈述宁站在阴影里看我。

「喂」他说,「你觉得我看那种东西……恶心吗?」

电视光蓝荧荧地照着他的脸。

我忽然有点可怜他。

「还行吧,」我撇撇嘴,「我们班男生也看。」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另一头。

我们谁也不看谁,盯着电视里的广告。

「压力大。」他突然说,「每次考不好,我爸就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

我没说话。

我想起爹在大姨夫面前总是佝偻着背。

「沈瑶,」他忽然叫我名字,「你有没有……特别想消失的时候?」

广告结束了,屏幕暗下去。

他的侧脸在黑暗中像一尊石膏像。

「我去洗澡。」我站起来。

热水冲下来的时候,我听见浴室门在响!

浴室门没锁!

我慌忙去抓浴巾,可是晚了。

陈述宁站在门口,眼睛红得吓人。

「出去!」我大声尖叫。

他一步跨进来,捂住我的嘴。

花洒还在喷水,蒸汽模糊了一切。

他的手像铁钳,勒得我喘不过气。

「就一下……」他声音抖得厉害,「我就想试试……」

我咬他的手,踢他,指甲在他胳膊上抓出血痕。

他吃痛松手,我趁机推开他,裹着浴巾冲出门。

冷风一吹,我浑身发抖。

客厅钟显示,凌晨一点半。

第二天,我告诉娘发生了什么。

她正在煎鸡蛋,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摸你哪儿了?」她的声音尖得刺耳。

我指了胸口和大腿。

娘脸色煞白,扶着灶台才站稳。

那天,两家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

大姨先是道歉,后来忍不住反驳:「一个巴掌拍不响!述宁说了,是沈瑶先勾引他的!」

娘摔了杯子:「放你娘的屁!沈瑶才十四!」

「十四?十四岁就知道往男人房里钻了!跟她娘一个德行!」

这句话像刀一样劈开了空气。

娘晃了一下,爹猛地抡起凳子砸向电视屏幕。

玻璃爆裂声中,大姨夫扑过来和爹扭打在一起。

我躲在门后,看着娘突然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肚子……我的肚子……」她痛苦地呻吟着。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永远忘不了。

娘躺在病床上,昏睡着。

医生说她是旧疾复发,情绪激动导致的痉挛。

爹去办手续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娘的脸。

她呼吸很轻,眉头蹙着,好像还在疼。

我轻轻掀开被角,把手放在她肚子上。

娘的腹部有一道蚯蚓似的疤痕,那道疤隔着病号服,依然清晰隆起。

她老是告诉我这是她剖腹产后留下我的生命通道。

我盯着那道疤。

我知道那不是生我留下的剖腹产痕迹。

而这道疤的来历,我也在大姨日记里读到了。

娘忽然睁开眼:「沈瑶。」

我缩回手。

「娘没事。」她勉强笑笑,「你大姨……那句话不是故意的。她救过娘的命,知道吗?」

「我知道。」我盯着她,「那你肚子上的疤呢?是怎么来的?」

「是生你剖腹产留下的呀。」娘的眼神飘忽起来:「都过去了……娘生你留下这些是值得的。」

「不是。」我摇摇头:「娘你是喝了掺有农药的牛奶,器官严重受损,医生划开了你的肚子,把你救回来了。」

娘猛地睁大眼睛:「谁告诉你的?」

「日记。」我说,「大姨的日记里写了,你高考那天喝的牛奶里,被人掺了农药。」

娘的手开始发抖。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一字一句问:「娘,是不是大姨下的药?」

病房门开了,爹端着粥站在门口。

娘迅速闭上眼,假装睡着。

爹走进来,放下粥碗,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

「你娘睡了?」他低声问。

我点头。

爹坐在床边,轻轻给娘掖被角。

他的手指粗糙黝黑,动作却轻柔得像羽毛。

「爹」我忽然问,「你了解娘的过去吗?她是怎样的人?」

爹的手停住了。

爹是住在娘隔壁那个王家的小儿子,长得憨厚老实的,和娘说话会脸红。

娘以前最爱逗他。

爹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看向很远的地方。

「你娘从小就像块玻璃。」他忽然说,「看着硬,其实一碰就碎。我们得护着她。」

「可是大姨他们……」

「他们是恩人。」爹打断我,声音干涩,「恩情大于天。你小孩不懂。」

我闭上嘴。

恩情。

又是恩情。

这恩情像一张蛛网,把我们全家牢牢粘住,动弹不得。

娘的眼睫轻轻颤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渗进枕头里。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我想起日记里的另一句话:「小妹问我是不是我下的药,我说不是。她信了。她总是信我。」

可真的信吗?

还是不得不信?

因为不信,就活不下去。

护士进来换药。

爹跟着出去问情况。

病房里又只剩我们娘俩。

娘忽然睁开眼,声音轻得像耳语:「不是她。」

我愣住。

「牛奶里的农药……不是她下的。」娘望着天花板,眼神空茫,「是你外公。」

高三那年外公外婆把姐妹俩叫来。

「我们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大学。」外公说:「你们姐妹俩参加高考,谁分高谁去读大学。」

我娘比大姨聪明得多,平时每次考试大姨都没考过娘。

娘说,高考那天早晨,外公特意热了牛奶给她。

说高考费脑子,补一补。

「你大姨看见了的,她知道牛奶里有药。」娘轻轻说,「她站在门口,眼神慌得很。可我喝的时候,她没拦。」

牛奶是温的,有点苦。

娘喝了一半,剩下的塞给大姨:「姐你喝点。」

大姨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推开:「不!我不喝!」

现在想来,那慌张,那推拒,都是征兆。

可十七岁的娘只顾着紧张考试,什么都没察觉。

考场上肚子剧痛时,她还想:是不是吃坏是吃坏东西了?

医生给娘洗了胃,还做了手术,留下了肚子上的疤。

医生说娘可能是喝了农药导致的器官衰竭。

幸好牛奶稀释了药性,加上农药剂量不多,没有生命危险。

听见医生说「农药」两个字时,娘第一个看向大姨。

谁会往她牛奶里放农药?

只有想去大学又考不过娘的大姨有这个动机。

大姨却扑在病床上哭:「傻妹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娘愣了:「什么想不开?」

「不是你自己喝的农药吗?」大姨哭得撕心裂肺,「因为不能两个人都上大学?你傻啊!姐不去读了!让你去!你别死啊!」

娘糊涂了。

她明明没有自杀。

娘觉得大姨在演戏给人看。

外公外婆来看她时,眼神躲闪。

大姨日夜守在床边,反复说:「你放心,姐一定挣钱给你治病。」

「为什么?」我问娘,「为什么大姨要撒谎?」

娘苦笑:「她怕说实话,外公坐牢。也怕……我知道真相后恨她。」

「那外公为什么……」

「穷呗。」娘的声音像一缕烟,「只能供一个大学生。你大姨成绩不如我,但她是亲生的。我不是。」

「什么叫……你不是亲生的?你不是外公亲生的?」

娘转过脸来看我。

病房的白光下,她的脸像一张半透明的纸。

「我是你外婆背着外公跟别人生的。」她轻轻说,「你外公心里这根刺,扎在他男人的尊严上扎了十几年。」

我忽然想起日记里那句话:「……小妹丢了,爸妈都不着急。」

外公把十几年压在心口的耻辱丢了,当然不着急。

娘睡了。

我坐在床边,脑子里翻江倒海。

不是大姨下的药。

但她知情,她隐瞒,她甚至利用这件事篡改了命运。

娘参加不了高考,大学名额自然归她。

大姨如愿以偿,学医,嫁富商,成为人人羡慕的陈太太。

而娘呢?

嫁给老实巴交的爹,活在姐姐的阴影下,靠「恩情」苟延残喘。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述宁的短信:「沈瑶,对不起。我能去医院看看小姨吗?」

我盯着屏幕,忽然想起网吧那个下午。

陈述宁红着眼睛说:「压力大……我爸看我的眼神像看垃圾。」

大姨夫对陈述宁,就像大姨对娘。

施恩者需要被施恩者永远卑微,才能彰显自己的伟大。

我回复:「你来吧。娘醒了。」

陈述宁来时带了果篮,胡子拉碴,校服皱巴巴的。

他一进门就跪在病床前:「小姨对不起!我不是人!」

娘摸摸他的头:「起来孩子,高考要紧,别为这事分心。」

陈述宁哭了,哭得像个小孩。

娘柔声安慰他,好像受害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冷得像冰。

娘让爹去买饭。

支开爹后,她忽然对陈述宁说:「述宁,小姨知道你压力大。但再大的压力,也不能走歪路,知道吗?」

陈述宁哽咽点头。

「尤其是对女孩儿,」娘的声音轻下来,「要尊重,别学你爸……」

陈述宁猛地抬头:「我爸怎么了?」

娘自知失言,慌忙摇头:「没什么。」

陈述宁却像抓住了什么:「小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爸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人?」

娘的脸色变了:「胡说什么!」

可她的慌张太明显。我忽然想起很多细节:大姨夫经常加班,手机设密码,对大姨越来越不耐烦……

陈述宁盯着娘:「我看见过他手机里的照片。不是我娘,是另一个年轻女人。」

娘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娘的痛苦。

她守着太多秘密,每一个都像针,扎在心口,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陈述宁走后,娘拉着我的手:「沈瑶,今天这些话,千万别告诉你大姨。」

「为什么?大姨夫出轨,大姨不该知道吗?」

「你大姨性子烈……知道了,这个家就散了。」娘的眼神哀戚,「她已经够苦了。」

「她苦?」我忍不住提高声音,「她住大房子开好车,苦什么?」

娘沉默了很久。

窗外天色暗下来,病房里没开灯,她的脸隐在阴影里。

「你大姨……生述宁时大出血,摘了子宫。」她轻声说:「你大姨夫嫌她。」

「你大姨也是个可怜人。你大姨夫在遇到你大姨时家业已经快垮了。是你大姨拼命挣钱,帮你大姨夫拉合作,陪客户没日没夜的喝酒,才把他家生意做大,才勉强留住这个家。」

我怔住了。

「所以她才拼命帮衬咱们家。」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怕啊……怕哪天离婚了,连娘家人都看不起她。」

原来施恩者的手心里也攥着自己的玻璃渣。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些事。

爹开车,娘靠着车窗休息。

霓虹灯流过她的脸,明明灭灭。

快到家时,娘忽然说:「沈瑶,别恨你大姨。」

我没说话。

「人活着……谁都不容易。」她轻轻说,「针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是啊,针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可我头顶那根针,是谁扎的呢?

大姨的日记里写:「……小妹喝了农药后多处器官受损,同时也失去了生育能力。生不了娃后,谁家都不愿娶小妹。」

「只有隔壁那个王家的小儿子宁愿和父母分家也一定要娶小妹。但小妹在家天天哭,吵着要出家。」

「后来小妹剃光了头,真上山去找尼姑了。路过河边的时候,捡到了沈瑶那孩子,那孩子头顶插着一根长针,像是故意扎进去的。听说是重男轻女的家里专门把针扎在女婴头上吓唬要进门的女胎。」

我摸了摸头上那块疤。

这跟针从小就扎进我身体里,连同自尊一并绞进我的血液里。

车停了。爹小声说:「到了。」

我抬头看去。我们的老破小小区,和大姨家的别墅隔着一条街。黑暗中,两栋房子像两个世界。

而我在中间,无处可去。

期末考试前,陈述宁来我家复习。

空调开得太热,我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地板上背英语。陈述宁坐在书桌前,手指转着笔。

「喂,」他忽然说,「小姨说的我爸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头也不抬:「不知道。」

「肯定是真的!」笔啪地摔在桌上,「去年春节,我听见我爸打电话,说什么‘儿子都快生了’……」

我抬起头。

儿子都快生了?是大姨夫小三的儿子吗?

陈述宁的眼睛红着,像要哭,又像要杀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找到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把我妈当傻子耍!」

我忽然觉得可笑。

大姨夫在外头生儿子。

大姨在家耀武扬威。

陈述宁在网吧看黄片。

而我娘躺在医院里。

每个人都在受苦,每个人都在伤害别人。

「找到了又能怎样?」我问,「让你爸妈离婚?」

陈述宁愣住。

「离婚了,你跟谁?你妈没了老公,你再没了爸,开心吗?」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我继续背单词。过了一会,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

「我就是……憋得慌。」他声音哑了,「在家像坐牢,在学校像演戏。只有打游戏的时候……才能喘口气。」

我没说话。我想起他在网吧的样子,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沈瑶,」他忽然叫我,「那次在浴室……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太难受了……」

我合上书:「难受就能欺负人?」

「不是……」他抱住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鬼上身……」

空调嗡嗡响。窗外下起雨,雨点敲着玻璃。

我站起来想去关窗,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别碰我!」我猛地甩开。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眼神慌乱:「对不起……我只是……」

我退到墙边,警惕地盯着他。

他的表情从慌乱变成痛苦,最后变成一种绝望的平静。

「你们都怕我。」他轻声说,「爸妈看变态似的看着我,你也是。我就这么……恶心吗?」

雨下大了。

窗户没关严,雨丝飘进来,打湿了窗帘。

「陈述宁,」我说,「你不是恶心。你是可怜。」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靠欺负比你更弱的人找存在感,不可怜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爸偷看你电脑,当着外人的面揭开你的隐私,你爸出轨,你不敢找他算账,就来骚扰我。不可怜吗?」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怜!」我也站起来,仰头瞪他。

「还有更可怜的呢。你妈为什么拼命挣钱?为什么巴结我爸我妈?因为她知道你和你爸靠不住!你爸为什么要在外面养儿子,因为他觉得你这个儿子已经被他们养废了!」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陈述宁的表情像被人捅了一刀,血色瞬间褪尽。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我豁出去了,「你爸你妈分房睡多久了?你们多久没有三口之家一起吃过饭了?你的家长会从哪次开始全是我爹娘代他们去的?」

他踉跄一步,扶住桌子。

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瞪着眼看我,呼吸颤抖,显然气急了:「我不信,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生的比你好,投胎比你好。你就想看我家鸡飞狗跳,你心里才平衡,你个臭要饭的。」

就在这时,门开了。

爹娘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显然是在楼下听见争吵跑上来的。

「怎么了这是?」娘慌忙问。

陈述宁看看她,又看看我,突然笑了。

笑声又冷又瘆人。

「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看我们家笑话。」他指着娘,「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妈好!其实看她笑话是吧!」

娘脸色煞白:「述宁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怎么同情我妈?还是说你们嫉妒我们家,巴不得我们家散了!」他猛地踹翻桌子,书本散落一地,「一群白眼狼!全是白眼狼!」

爹冲过来拦他:「冷静点!」

「滚开!」陈述宁一拳挥过去,爹躲闪不及,嘴角立刻见了血。

娘尖叫起来。

我去扶爹,被陈述宁一把推开,后脑勺撞在墙上,嗡的一声。

混乱中,我看见娘扑过去抱住陈述宁的腿:「述宁!别闹了!小姨求你……」

陈述宁踢开她,眼睛红得滴血:「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我妈说!让他们看清你们的嘴脸!」

他冲出门去。

楼梯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娘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爹抹着嘴角的血,眼神空洞。

我摸着后脑勺,摸到一个小肿块。还好,没出血。

窗外雷声隆隆。雨更大了。

那天晚上,大姨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争。

陈述宁在情绪激动中无意透露了大姨夫出轨的事情。

大姨夫承认了,还说要离婚娶那个怀孕的女人。

大姨砸了半个家,拿刀要砍人,最后被保安拦下。

这些是第二天大姨来我家哭诉时说的。

她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核桃,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要离婚……十几年夫妻啊!」她抓着娘的手痛哭,「儿子都这么大了!他怎么敢!」

娘默默给她递纸巾。

「还有述宁!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帮他爹瞒着我!」大姨猛地抬头,眼神怨毒,「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啊?看戏看了多久?」

娘垂下眼睛:「姐,我也是偶然听说……」

「偶然?」大姨冷笑,「怕是天天盼着我遭报应吧?因为我比你过得好?因为我施舍你?」

爹忍不住开口:「大姐,这话过分了。」

「过分?」大姨跳起来,「还有更过分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陈述宁那毛病,就是跟你家沈瑶学的!小小年纪不检点……」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房间拿出大姨那本日记,摔在她面前。

「看看你的救命恩人!」我声音发抖,「看看你怎么‘救’我娘的!」

大姨愣住,拿起日记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白。

「哪来的……」她声音发颤,「你从哪偷的?」

「阁楼。」我盯着大姨,「我娘喝的那杯掺了农药的牛奶,就是你策划的!」

「胡说八道!」她猛地撕扯日记,「伪造的!这是伪造的!」

纸页纷纷扬扬落下。

娘捡起一页,看着上面斑驳的字迹,手开始抖。

日记上写着:「爹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放药……我无意间给爹透露,我说滴两三滴农药在牛奶里,害不死人,牛奶可以稀释药性。」

娘念出声,声音像风打落秋叶一样抖。

「……我给爹说,小妹太聪明了,不好嫁人,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她喝了药能变傻,就有男人要了……」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大姨停止撕扯,瘫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

「我……我……」她喃喃道,「我只是想读大学,我不想干农活,我不想睡又潮又臭的被子,我想去大城市。」

娘看着她,眼泪无声滑落:「姐……那年你找到猪圈里的我……背我回家……都是真的吗?」

大姨猛地抬头,眼神疯狂:「当然是真的!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脚底全是血泡!」

「那为什么……」娘哽咽得说不下去。

「为什么后来那样对你?」大姨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嫉妒啊!明明我都那么惨了!为什么你还是比我强?成绩比我好,长得比我好。甚至后面就算生不了娃,王家那小子还愿意为了娶你跟他爹分家!」

爹看向娘,眼里全是心疼。

「后来你不能生育了,我终于觉得公平了……」大姨捂着脸哭起来,「可你还是过得比我好……妹夫疼你,路边随手捡来的孩子也乖……我呢?我有什么?丈夫要离婚,儿子恨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

过了很久。

娘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姐妹俩抱头痛哭。

我和爹站在原地,像两个多余的观众。

那个时候我不理解。

明明大姨把娘害得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去抱大姨。

后面娘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着不放,就是又要把自己杀一遍。

那一刻,我忽然不恨大姨了。

她和我娘,不过是命运针尖上的两个囚徒。

一个被针扎穿了婚姻,一个被针扎进了童年。

而那根针,叫命运。

暑假结束时,大姨夫搬出去了。

大姨像变了个人,不再化妆打扮,整天呆在家里。

陈述宁高考失利,决定复读。

他来我家道歉,说要去住校,远离是非之地。

娘的身体时好时坏。

她常坐在窗前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一天傍晚,娘帮我梳头。

梳子滑过我的发丝,娘小心翼翼地避开我头上那道疤。

「娘,」我轻声问,「大姨接济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没自尊吗?」

娘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眼神平静。

「一开始有。」她说,「后来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姐姐,她和我身上都流着妈妈的血液。」

「那你恨过大姨吗?」

娘摇摇头。

「恨一个人太累。」她转过脸,对我笑笑,「像手里攥着根针,攥得越紧,扎得越疼。」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那里似乎也有一根无形的针,扎了这么多年。

「那……我的亲生父母呢?」我鼓起勇气问,「该恨他们吗?」

娘愣住了。

许久,她轻轻抚摸我的头顶,手指停在那块伤疤上。

「我捡到你的那天。」她声音很柔,「我不是想出家,我是想跳河,一走了之。但我走到河边,听见你在哭,你满头是血,头顶扎着一根绣花针。」

我屏住呼吸。

「当时太晚了,镇上的医院都关门了。你大姨是学医的,联系的她老师半晚上过来救你。医生说你命大,针再深一点就没救了。」

娘的眼圈红了:「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的命比我还苦,我得好好疼她。」

窗外,最后一道夕阳落下去。

房间暗下来,娘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所以没必要恨。」她把我搂进怀里。

「恨是根针,扎别人,也扎自己。娘希望你心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针。」

我在她怀里点头,脸埋进她衣襟。

樟脑味和药味混合着,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河。

娘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河水哗哗响,星星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光。

没有针,没有疤,没有猪圈和农药。

只有娘的心跳,咚,咚,咚,敲着我的耳膜。

像世界上最温柔的鼓声。

开学前一天,大姨来了。

她瘦了很多,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熬了鸡汤。」她声音沙哑,「给述宁带的,顺便给你们分点。」

娘接过桶,招呼她坐。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尴尬。

我打破沉默:「大姨,述宁哥还好吗?」

「好多了。」大姨勉强笑笑,「住校清净,学习也上心了。」

又沉默下来。

风扇嗡嗡转着,吹起大姨的衣角。

我忽然发现她穿的是件旧衣服,领口都磨毛了。

临走时,大姨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对娘说:「妹,对不起。」

娘摇摇头:「都过去了。」

「日记……」大姨声音更哑,「我还想……留着。这么些年,其实我一直没走出来。」

娘怔了怔,点点头。

大姨走后,我问娘:「为什么还让她留日记?那是证据……」

「那是她的忏悔录。」娘轻轻说,「撕了日记,就像撕了她的魂。」

我不太明白。

但看着娘平静的侧脸,我想,她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周末,爹娘带我去河边野餐。

河水很清,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我脱了鞋袜踩水,凉丝丝的。

娘坐在岸边笑:「小心点!别滑倒了!」

爹在生火烤肉,烟熏得他直咳嗽。

我跑回去帮他,手忙脚乱地扇风。

肉烤焦了,但很香。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草地上吃,谁也没说话。

阳光暖洋洋的。

我靠在娘肩上,看她指给我看天上的云。

笑声惊起水鸟,扑棱棱飞向远方。

回家路上,我牵着爹娘的手,走在中间。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歪歪扭扭的「山」字。

娘忽然说:「明年春天,我想在阳台种点花。」

爹点头:「种你最喜欢的月季。」

「还要种沈瑶喜欢的向日葵。」

我笑了:「还要种点小葱!下面条用!」

我们又笑了。

路边的桂花开了,香气细细密密地飘过来。

那一刻,我心里那根针好像松动了。

不是拔出来,而是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着,不再扎得那么疼。

也许娘说得对。

恨是根针,爱是块磨石。

时间久了,再尖的针也能磨圆了头。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活到针尖变钝,伤疤开花的那一天。

夜深了。

我躺在床上,听见爹娘在隔壁小声说话。

「……大姐今天来借钱。」爹说,「说生意周转不开。」

「那就借吧。」娘的声音很轻,「多少?」

「三万。」

「取五万吧。她好强,开口不容易。」

沉默了一会。爹说:「你心太软了。」

娘笑了:「你不正是喜欢我心软?」

我没听见爹的回答。

但我想,他一定也笑了。

闭上眼睛,我摸到头顶那块秃疤。

这一次,我没有想起针,也没有想起猪圈或农药。

我只想起娘的眼睛。

像星星,像河水,像世界上最温柔的故乡。

睡意袭来时,我轻轻对自己说:没关系的。

疼痛会过去,针会生锈,伤疤会开花。

而爱,会在废墟上长出自己的模样。

晚安,娘。

来源:宫墙往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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