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都护府的文书官见我微微颔首,那双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手中的笔尖在名册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下了我的名字。三天后,那份即将远赴西域的出使名单上,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再无更改的余地。
这一出玉门关,便与故土此生永诀了。
“姑娘,你可真的想好了?”
都护府的文书官见我微微颔首,那双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手中的笔尖在名册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下了我的名字。三天后,那份即将远赴西域的出使名单上,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再无更改的余地。
“云舒?这名字竟然与咱们刺史夫人是同一个。”文书官的笔尖在纸上微顿,低声轻叹,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旁边一位同僚闻声接话,话语里满是艳羡之情:“不过是名字相同罢了,命运却是天壤之别啊。听说刺史大人为了他的夫人,曾在佛窟里供奉了数百幅壁画,只为了向神佛祈求庇佑,好让两人的情缘能够永世延续。那样深沉的爱意,他又怎么舍得让夫人远赴西域,去吃那份风沙之苦呢?”
我将视线投向那远方,那片自由翻滚、无边无际的漫天黄沙,内心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所谓的永世情缘,于我而言,早已变得无关紧要。我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想在这片塞外苍茫中,寻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从此与他长久诀别,再无任何瓜葛。
距离启程的日子仅剩下三天了。从都护府出来,我没有直接返回刺史府,而是特意绕道去了坊市。那里依旧是人声鼎沸,喧嚣如常,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息。我寻到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买下了一包堕子药,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那药包的重量,仿佛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头,也压在了我那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正当我准备动身返回时,恰好听到街边一个卖葡萄酒的年轻姑娘,正与旁人高声谈论着我的夫君。她那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与向往。
“你们知道吗?刺史大人明天要亲自为他夫人的壁画点睛呢!他说夫人身上的那股神韵,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能够真正领会。夫人明明只是个商贾之女,膝下也一直没有子嗣,可能够嫁给这样一位情深意重的好男人,真是天大的福气!我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如此情深义重的男子呢?”
旁边卖胡饼的小贩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豪爽与不羁:“刺史大人那样的地位,却只守着夫人一人,这份深情,真是难得。若我是他,早就妻妾成群,美人环绕了。”
在这沙洲境内,独孤翊对夫人云舒的宠爱,早已是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佳话。人人都说,他将我含在嘴里,唯恐融化;捧在手心里,又怕摔碎。成亲之后,他甚至为了我,亲自放下身段,向酒楼的厨子学做我爱吃的几道家常小菜。这份情谊,甚至连西域诸国都广为传颂,将之奉为一段难得的爱情佳话。
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
我和独孤翊青梅竹马,自幼便许下了白头偕老的誓言。那一年,他遭人诬陷,我倾尽所有,散尽积蓄,四处为他奔走,只为与他共渡难关,生死相随。他被人推入那刺骨的寒潭,我不顾自身安危,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中相救,结果却因此染上了寒疾,从此子嗣艰难。
我们终于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沉冤昭雪,八抬大轿将我风光迎娶。此后,我一路陪伴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统辖一方的刺史高位。
来到沙洲后,独孤翊请来了最顶尖的画师,在佛窟里为我绘制了专属的画像。他曾在神佛面前立下重誓,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若有违背,便天打雷劈,永不入轮回。
他曾将我抵在冰冷的石壁上,用尽全力地索取我的爱意。然而,他却不知道,就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石窟里,藏着他偷偷娇宠的另一个女子。
十年的婚姻,就在我得知自己终于有了身孕,满心欢喜地连夜赶去佛窟还愿时,我亲眼目睹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我看到了独孤翊,在我专属的佛窟里,正宠溺地抱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肌肤胜雪,娇柔地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地问道:“翊哥哥,我腹中有了你的孩子,你高不高兴?”
独孤翊满眼柔情,轻声回应:“我的好柔儿,给我生下来吧。”
我呆立在原地,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后,下腹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鲜血瞬间浸湿了我的裙摆。
大夫说,我受了剧烈的刺激,孩子虽然暂时保住了,但将来恐怕会先天体弱。更何况,我已决定西行,就算勉强留下这个孩子,也只能跟着我吃苦受罪。
我提着那包堕子药回到刺史府时,独孤翊又不在家。从前他总借口州衙政务繁忙,无暇顾及我。可我每次偷偷去送汤食,都会扑个空。如今,他去了哪里,我已经不想再追问了。
我亲自煎好了堕子药,端着药碗,任由它一点点变凉,又重复煎煮,直到夜幕降临,独孤翊依然没有回来。
我最后一次将药碗端到唇边,带着一丝决绝,一饮而尽。腹中瞬间如同刀绞,排出的,只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孩子,对不起,娘不能让你一出生就跟着娘吃苦。
我将带血的裙子和剩下的堕子药小心翼翼地藏进衣柜最深处,收拾好一切后,拿出绢纸,写下了一封给独孤翊的和离书。
笔墨刚落,独孤翊回来了。他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见我没有发怒,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我身边,在我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舒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我让人从雪山采了药材回来,一会儿给你熬上,好好补补身子。今天出使团那边出了点小麻烦,有人不愿离开故土,都护府请我去协调了一下。”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若不是我今天亲耳听到那个叫柔儿的姑娘在街头炫耀她的情郎为她买了珍贵药材安胎补身,我可能真的会相信。
他注意到我手中卷起的绢纸,眼睛一亮,满是期待:“舒儿偷偷写了什么?快让为夫瞧瞧。”
我闻到他身上独属于薛柔儿的枣花香气,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平静地开口:“三天后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到时候,你再看吧。”
独孤翊眉目舒展,笑意盈盈:“只要是舒儿送的,我都喜欢。我会将你每一年送我的礼物都刻在石壁上,让后世人都能见证我们的爱情。”
从前他的生辰,我总会为他抄写百部佛经,祈求他平安顺遂,或者手写情书,细数他让我心动珍重的点滴。可这一次,面对他那充满期待的目光,我只是淡淡一笑,将和离书放进了桌上的锦盒里。
他不知道,这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生辰礼了。
第二天,独孤翊要去石窟为我的画像点睛。
侍女为我梳妆打扮,细心遮盖住我苍白的脸色。独孤翊看到我时,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我的舒儿,真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能够娶你为妻,是我独孤翊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淡淡一笑,心中已没有了任何波澜。独孤翊却兴致盎然,拉着我的手坐在镜台前,亲自在我额间描绘了一朵精致的花钿。
“我要给我的舒儿做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号。万一将来你走丢了,我好循着这个记号把你找回来。”
一旁伺候的侍女们早已羞红了脸,满眼羡慕地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大人对夫人可真好!”
看着镜中人那缱绻恩爱的模样,我曾一度以为,独孤翊对我的爱,真的还是像从前一样独一无二。
然而,到了佛窟外,我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穿着胡服男装、卖着花枣的薛柔儿。她额间的那朵花钿,竟与独孤翊亲手为我画的一模一样。
她提着篮子,故作冒失地撞到了我身上。篮子上尖利的毛刺瞬间划破了我的手,鲜血涌出。
独孤翊见状,脸色骤变,怒不可遏地扬手一扇。
“放肆!哪里来的瞎子,走路不长眼睛吗?”
他向来护我如命。有一次,府里的下人不小心打翻微热的茶水溅到我,他都将那人重重打了三十大板。
薛柔儿抬起头,露出一张怯生生的脸:“大人……我只是想问夫人要不要买我的花枣……”
独孤翊看清是她后,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冰冷:“下等的货色,也敢在我夫人面前晃,还不快滚!”
这话一语双关,不知是说那花枣,还是说她这个人。薛柔儿的眼圈瞬间红了,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捂着脸跑开了。
看着独孤翊没有再追究,我心中苦涩,开口道:“这个小商女,倒是有几分像我从前。”
她的身形像,脸也像,眼神里还有着我年轻时特有的几分神采。
独孤翊见我的伤势无碍,松了一口气,用绣着独孤姓氏的丝帕包扎我的伤口。“舒儿如今是刺史夫人,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商女能比拟的。”
可看着薛柔儿负气离开的背影,独孤翊眼中分明流露出心疼与后悔的神色。
到了点睛的时候,独孤翊却心不在焉,神思恍惚,迟迟无法下笔。当地人相信,一旦画中人被点睛,供养人的心愿便会圆满。独孤翊许下的,正是与我延续永世的缘分。
这时,佛窟外传来一阵喧哗,说是有一个头上戴着花钿、身穿胡服的姑娘被马车撞了。
独孤翊闻言,手里的画笔瞬间掉在了地上,溅起一滩墨迹。我善解人意地开口:“出去看看吧。”
独孤翊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舒儿,你听我解释……我……”
我装作不解,笑着打断他:“你是地方官员,子民出了事,自然要去处理,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独孤翊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住点头:“对,是这个原因。舒儿,你先在佛窟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再亲自为你点睛。”
说完,他便如同风一般冲了出去。
我独自站在画像前,仔细端详。怎么看,画中的女子都不像我。
我不想再等了。转身去了独孤家的其他几座私人石窟。这里供养的依然是我的画像,不许外人进入。
在其中一间石窟外,我再次听到了薛柔儿熟悉的低泣声。
“翊哥哥,我真的是太想你了,孩子也想你了,才会情不自禁来找你的……刚刚的马车根本没碰到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我……”
独孤翊背对着我,声音冰冷至极:“我说过,云舒是我的底线。要是让她知道了,我不会留你。”
薛柔儿充耳不闻,狠狠地攀上独孤翊的腰,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管!就算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大夫说胎相很稳了,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薛柔儿解开了她的小衣,露出丰腴的肌肤。独孤翊的呼吸一滞,下一秒,他宽厚的大手便从薛柔儿的腰间揉了上去。
薛柔儿娇呼一声,抬头时,正好看到站在洞口的我。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挑衅地勾起唇角,叫得更加大声:“翊哥哥,你说是我的滋味好,还是你家的黄脸婆好?她已经老了,肯定满足不了你了吧?”
这一幕,我在梦中见过无数次。从最初的哭泣着醒来,到后来的逐渐麻木。我以为,我的心早已不会再痛了。
可再次亲眼目睹时,我只觉胸口一阵麻痹,连那已经失去孩子的小腹,都再次疼痛了起来。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刚刚的石窟,才发现包扎手上伤口的丝帕不知何时掉了。我看着那幅被独孤翊奉为至宝的画像,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他心中已经没有我了,又怎能画出我的神韵?
我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手上还在流血的伤痛,拿起画铲,踩上凳子,毫不犹豫地划掉了画中人那张微笑幸福的脸。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舒儿,你在做什么?”
独孤翊大步走了上来,将我抱下凳子。他看着墙上那被毁掉脸的壁画,不住地叹息。
“舒儿,你为何要毁了画像?是哪里画得不合你心意了吗?”
我瞥见他脖颈下露出的淡红色痕迹,挣开他的怀抱,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画得不太像我,所以你才一直点不出眼睛的。”
画中人和他心里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再是我了。
独孤翊宠溺地将我揽在怀里:“画得不像,我就再去找更好的画师,画到我的舒儿满意为止。你手上有伤,怎么能干这种粗活?万一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他握上我的手,微微疑惑:“我给你包扎的帕子呢?一定是不小心掉在哪儿了,没事,等我去找回来。”
第二天清晨,独孤翊刚出门去州衙,我就收到了一封厚重的牛皮信。
信里有一张独孤翊亲笔抄写的保胎药方,还有几张令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图。画中的场景有冰冷的石窟,火热的沙丘,还有清幽的泉边。画中的男子腰上有一道伤疤,我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我被地痞纠缠时,独孤翊拿着竹竿就敢上来拼命,被一刀扎在了后腰上。那时,连大夫都说他命大,刀尖再偏一寸就会伤到内脏。曾经他爱我的证明,如今却与他变心的证据重合在了一起。还有一张纸条,是薛柔儿写的。“老女人就该退位让贤,翊哥哥早就厌烦了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今天是冥阴节,你猜他是会陪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还是在家陪你呢?”
我没有再看下去,将这些东西和那封和离书一起放进了锦盒里。
距离出发只剩一日,我需要提前处理好我的东西。那些独孤翊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我亲手为他缝补的旧衣,我为他抄写的经书,我为他雕刻的木雕,他为我画的画像,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我将它们一件件放进火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独孤翊闻着浓烟回来,好奇地问道:“舒儿在烧什么?好大的烟啊!”
我笑着看向他:“没用的东西,留着只会惹人厌烦,不如处理掉。”
独孤翊没有耐心细看火盆里的东西,轻轻扶起我。“也好,舒儿看上了什么新的物件,我再去给你买回来。我的舒儿永远都值得最好的。”
他的语调温柔,我盯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睛,却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我甚至一度怀疑,我所见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独孤翊不会背叛我的。
下一秒,独孤翊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商量:“舒儿,今天是冥阴节,晚上街上可能会不安稳,我需要带兵巡逻一整夜,可能不能回来陪你了。等明天我生辰,我就会早点落衙回家,好好陪你一整天的,好不好?”
冥阴节鬼门大开,巡逻是假,害怕薛柔儿晚上害怕才是真。我突然笑了一下,等到明天,我已经永远离开了。
我让他放心出去,他满脸欢喜,为我如此体贴而高兴。
晚上,我换上黑袍,戴上面具,去了鬼市。我需要采购一些路上防身的毒药和器具。
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呼:“翊哥哥,还好你来陪我,不然柔儿和肚子里的宝宝晚上都要怕死了!”
独孤翊的声音情绪复杂:“下不为例,明天我生辰,必须回去陪云舒了。”
薛柔儿不情愿地贴着独孤翊哼唧了几声。我愣在摊位前,看着独孤翊和薛柔儿戴着面具,越走越近。
“这是什么?”
独孤翊作为管理者,对这些管制用品非常敏锐。小贩笑着回答:“这些在咱们境内虽然不让用,可这位姑娘是要西行的。到了外面,豺狼虎豹环伺,总要带些防身的东西吧。”
独孤翊没有再多问,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摊上。“西行去西域,是为国效力,这位姑娘要买什么,就用我的银子吧。”
小贩喜笑颜开,我也没有客气,又买了一双鹿皮靴子、一把精铁匕首、一个防风沙的帷帽和一个随身便携的水囊。
我带着这些东西回了刺史府,独孤翊一夜未归。
清晨时分,我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屋子,背上行囊,去了城门口。
西行使团的目的地在遥远的西域。队伍里除了使节官员,还有大批商人和学子。这一去路途遥远,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再难回来了。他们的亲朋好友聚集在城门口,眼含热泪地告别。
而我,孑然一身,内心感到无比轻松。
我骑上了商队的骆驼,驼铃声声中,我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了更远的荒野。
漫天的狂风,淹没了身后那一道熟悉的嘶喊声。
“等等!”
使团的领队叫停了所有前进的骆驼。“刺史大人说大家路途辛苦,他带着夫人亲自来送大家一程。”
这次西行的使团总共有三百三十人,为首的其中一位领队,正是当初在报名处写下我名字的文书官。朝廷下了旨,召集自愿的行商先去安西,安顿下来后再到更西的国家传播华朝文化。朝廷的补偿十分丰厚,同时也严令禁止出关者反悔,以免动摇人心。
我看着身后追来的人马,眉头微蹙。竟然是独孤翊和薛柔儿!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薛柔儿早已光明正大地站在了独孤翊身旁。
好在我身披斗篷,头戴帷帽,脸上也覆着好几层面纱,用来遮挡风沙,因此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来。
我下了骆驼,躲在人群中,看着独孤翊带着薛柔儿越走越近。
“大家都辛苦了。这次出使西域意义重大,不仅要巩固前人的成果,还要与外界建立新的联系。你们每个人都代表着我们华朝的脸面。此去山高路远,我给各位都准备了家乡的糕饼和美酒,聊表心意。”
薛柔儿衣着华美,跟在独孤翊身后,给众人分发礼物。接到礼物的人们纷纷感慨:“那位就是刺史夫人吧?果然是人美心善,怪不得能独占刺史大人的心呢!”
“夫人一向深居简出,淡泊名利,但咱们州境里好几处改善都是夫人提出来的。这次离开了故土,恐怕下次就没有机会再回来了,趁着这次机会,咱们要好好地谢谢夫人去。”
薛柔儿亲昵地挽着独孤翊的胳膊,当听到人们恭敬地喊她“夫人”时,脸上笑开了花,大着胆子当着众人的面亲上了独孤翊的脸颊。
大漠风沙,人声鼎沸。我看着眼前这幕,心底一片冰凉。独孤翊,这个曾与我朝夕相伴、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正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个名叫薛柔儿的女子紧紧搂在怀里,那亲密无间的姿态,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乖,别闹了,等回家再好好收拾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却如同一把钝刀,在我心上一下下地磨。而薛柔儿则娇羞地依偎在他怀中,两人之间流淌着的浓情蜜意,让旁观者无不艳羡。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叹:
“独孤大人和夫人成婚多年,感情竟还如此深厚,真是世间少有!”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独孤大人就没有遇到过其他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吗?”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一阵苦涩。可独孤翊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刺穿了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温柔地凝视着薛柔儿,眼眸中满是柔情,那眼神我曾以为只属于我。
“有了如此佳人相伴,其余女子,无论是倾城美人还是路边黄土,对我而言,都已毫无分别。”
他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在宣告我的过往,我的付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今日是我生辰,送别了各位,我也该回去尝尝我夫人亲手为我做的长寿面了。”
我的身躯猛地一颤,指尖冰凉。曾几何时,每年的独孤翊生辰,我都会天不亮就起床,亲手和面、切面,精心烹制一桌丰盛的生辰宴。而今年,以及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岁月,都不会再有了。我看着他们相拥上马,绝尘而去,那对刺眼的璧人,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我将手中的糕饼分给围观的路人,转身走向我的骆驼。
可就在我即将离开时,一个西域胡商拦住了我的去路。他那双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我,语气轻佻:
“小娘子,一个人西行?要不要哥哥陪你一起?”
我厌恶地皱起眉头,冷冷地避开了他伸出的手。西行之路漫长而艰辛,一些未成家的男女在旅途中相遇相知,结为夫妻,并最终在西域安家落户,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我绝无此意。然而,这个胡商似乎是清晨便饮了酒,又被独孤翊和薛柔儿的亲密举动刺激到了,此刻神智并不清醒。见我冷脸拒绝,他竟不管不顾地伸手,猛地扯下了我头上的面纱。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美人,敢拒绝我的求爱?”
面纱坠落,我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眼前。正当我在挣扎中奋力反抗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云舒!”
领队的文吏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那个醉酒的胡商,并弯腰帮我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面纱。我急忙重新遮住面容,可当我抬起头时,独孤翊的身影已然伫立在我面前。他那双犀利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你……刚刚叫她什么?云舒?”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威压,那文吏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对着去而复返的独孤翊和薛柔儿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位西行姑娘与刺史夫人同名,也叫云舒。下官曾好奇查阅过户籍,在沙洲境内共有十四位名叫云舒的姑娘。但同名不同命啊,她们哪一个,又能比得上夫人您的尊贵呢?”
我垂下眼睑,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独孤翊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当他看到我脚上那双熟悉的鹿皮靴时,神情微微一怔。
“原来是你!冥阴节晚上在鬼市,我们见过。我还给你银子了,你可还记得?”
我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抱了抱拳,表示感谢。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了我许久,直到我感到背脊发凉、额头冒汗时,他才转身离去。
然而,薛柔儿却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
“西行使团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不去骚扰别人,偏偏骚扰你一个?我看这位姑娘恐怕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吧,天生就是勾引男人!”
那天在鬼市,独孤翊主动掏银子给我,薛柔儿就已经心生不满。如今听闻我也叫云舒,独孤翊又对我如此关注,她心中的嫉妒之火再也无法抑制。
那文吏急忙想为我辩解:“夫人误会了,这位云舒姑娘绝不是那样的人……”
但薛柔儿根本不听,她紧紧拉着独孤翊的胳膊,娇声撒娇道:“夫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种女人天生就爱勾引男人,就应该狠狠惩罚她,让她去干使团里最脏最累的活!”
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反驳。独孤翊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语气中竟带着一丝纵容。
“别误了时辰,那就听夫人的吧。”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被使团的侍卫押往队伍最末尾的奴仆营。那文吏虽然人微言轻,却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他偷偷地安慰我:“人人都知道刺史大人最是宠妻了,听说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他可以不讲任何道理。你先忍一忍,等咱们走远了,我再把你调回来。你心里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说。”
独孤翊和薛柔儿走后,西行使团继续前行。到了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玉门关内的驿站。出了玉门关,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如果被风沙吹走,几乎是九死一生。附近的向导预测夜里会刮起黄毛风,队伍不能贸然出关,便决定好好休整一晚。
我疲惫不堪,裹着衣服在商女的通铺上睡下。到了半夜,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沙洲城出了大事,一路上的烽火台全都点燃了。
领队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神情严肃地宣布:“刺史夫人失踪了!独孤刺史已经下令,沙洲附近的所有官兵都要不遗余力地找到夫人!正好今天清晨他们夫妻还来慰问过我们,你们有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有没有刺史夫人的线索?”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一无所知。大家都以为,刺史大人对夫人那么好,夫人怎么可能逃走,一定是被人掳走了吧。我隐藏在人群之中,心中为白天独孤翊和薛柔儿的张扬感到庆幸。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独孤翊要找的真正的人,是我。
风沙声越来越大,使团的人被允许继续回去休息。我觉得不会再有意外,便安心地睡下了。在我的梦里,独孤翊兴高采烈地回到刺史府,却没看到我为他做的长寿面,顿时大发雷霆。随后他满怀期待地打开我送他的生辰礼,却在看到那份和离书后气得半死,扬言要将我抓回去重打三十大板。
我被梦中的情景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死死地盯着我。
“醒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风尘仆仆的薛柔儿。
“我早就察觉出你不对劲儿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想离家出走让翊哥哥珍惜你?别做梦了!”
驿站里的领队们都讨好地聚集在薛柔儿身边。
“夫人,听说您失踪了,可把刺史大人急坏了。您怎么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薛柔儿冷笑一声,伸手指着我。
“这个贱女人,不要脸地勾引我夫君,就是因为她,我们夫妻才会感情不和。来人,把她绑到外面去”
薛柔儿冒充我的身份似乎上了瘾,此刻她完全把自己当作了正室,想要处置我这个“外室”。使团里不明真相的人们立刻与我划清界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清爽干净的小姑娘,竟然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人家刺史和夫人恩爱有加,非要不自量力地横插一脚,现在的下场真是活该!”
“快把她丢出我们的使团!和这种女人一起西行,难保她路上不会去勾引别人家的夫君!”
只有与我相熟的那位文吏,忍不住出言提醒:“戈壁滩不比沙洲城里,这夜里的风是会吹死人的。”
薛柔儿讥讽地笑出声:“我就是想让她死又如何!你这么心疼她?那就和她一起出去!”
那文吏看了我一眼,无奈地退了回去。白天独孤翊对薛柔儿的态度已经证明了她的刺史夫人身份,我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官兵们惧怕独孤翊的权势,只好把我绑在了外面的旗杆上。
“这刺史夫人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和善啊,实在是个凶悍的妒妇。看来从前那些好名声,都是刺史大人为她挣来的吧。”
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没有了能抵御风沙的长袍和面纱。那如同刀割一般的狂风瞬间吹透了我的骨缝,细小的砂砾在我身边旋转,我的脸颊被扎得生疼。
我厉声喝斥薛柔儿:“你这么做,就不怕独孤翊追究吗?”
薛柔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怀着翊哥哥唯一的孩子,他有多看重血脉,难道你不清楚?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他也只会夸我杀得好……”
天地之间,一片苍凉。我眼前是烽火台上浓稠的黑烟,耳边是风声的嘶吼。突然,我被绑着的旗杆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低下头,看到那个善良的文吏正拿着砍刀,奋力砍着束缚我的绳索。
我掉落在地上,浑身僵硬。那文吏用面纱围住了我受伤的脸颊,将我拖到避风的地方,死死地护在身后。薛柔儿见状,从驿站官兵那里抢过一柄佩刀,向我走来。
“滚开!她敢抢我的男人,就该死!你一个小小文吏,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文吏毫不畏惧,他从怀中掏出律例文书,一条条地指给薛柔儿看。
“出使团三百三十人,一个都不能少!就算是刺史夫人,也要遵守律法!”
薛柔儿一把抢过文书,直接撕得粉碎,纸片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她正准备下刀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刺史大人来了!”
薛柔儿的脸上满是得意,而文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全身疼痛,只能狼狈地坐在地上。
关口大开,独孤翊下马,他双眼通红,一步步向我们走来。众人想起他那宠妻如命的传闻,都认为我和文吏这次死定了。然而,下一秒,独孤翊竟然一脚将薛柔儿踹飞,然后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舒儿,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看到我没有什么大碍,独孤翊立刻命人将薛柔儿捆了起来,绑在了旗杆上。
“偷了我的汗血宝马,就是为了来伤害我的舒儿!不把你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薛柔儿惊恐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拼命地摇头:“翊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肚子里可有你的孩子啊!”
围观的群众一头雾水:“大人为了一个外室女子,竟然要对自己结发妻子下毒手?”
独孤翊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他上前掐住薛柔儿的脖子,怒吼道:“你竟然还冒充了舒儿的身份?区区一个孩子而已,你以为我就不敢杀你吗?”
众人看得更加迷茫:“难道说,这位要西行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刺史夫人?可白天明明是另一位啊?这么说,刺史大人白天慰问我们的时候,带着的是一个外室?真晦气。”
“原来如此!我还替她抱不平呢,原来这个外室想借刀杀人,想杀了真正的夫人取而代之,真是太可恶了!”
薛柔儿拼命挣扎,在极度的惊吓中,下身开始流出鲜血。
“我的孩子!翊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来找夫人!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独孤翊恍若未闻,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
“舒儿,我只把她当作一个玩物而已。我心里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留下一份和离书就要出关呢?锦盒里的东西我全都看了,这个该死的贱人竟然还敢来挑衅你!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跟我回去吧,让我用余生来向你赎罪。”
独孤翊说得字字恳切,声声泣血,在场的人听了都有些动摇。
“夫人,回去吧,看看刺史大人对您多好啊!破坏了你们的感情,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是啊,大人一直对您那么好,只是犯了一次错而已,夫人就原谅大人吧!”
“就是啊,这事也不能全怪刺史大人。他毕竟身居高位,可夫人却难以有孕。不如去母留子,把孩子放在夫人名下抚养,这样皆大欢喜了嘛!”
独孤翊的眼中满是期盼和恐惧。我在恍惚中,想起了十七岁那年,他向我求婚的样子。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只用野草编了一个花环,套在了我的手腕上,许下“一生一世,朝朝暮暮,与卿同在,绝不相负”的誓言。
我突然笑了,掏出独孤翊衣服里绣着姓氏的丝帕,开口道:“那天,你给我包扎伤口的丝帕丢了。你知道我是去哪里才丢的吗?我亲眼看到,你在供奉我壁画的石窟里,和别的女子苟合,而那个女子,还是不久前让我受伤的人。”
“独孤翊,在我为你那份深情而感动落泪时,你心里惦记着的,却是你的小姑娘在隔壁会不会委屈,会不会害怕……”
独孤翊的脸上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他双眼通红地向我认错:“对不起,舒儿,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我平静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不是我第一次撞见。早在之前,你刚得知薛柔儿有孕,和她在石窟里庆祝时,我正好去那里还愿。当时,我的肚子里也有了你的孩子……”
独孤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颤抖着将手伸向我的小腹。
我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没有了!亲眼看到你们的恩爱,我当时就动了胎气,见了红。在你无数次沉迷于外面的温柔乡时,我们的孩子,在我们的家里,已经变成了一滩血水,就藏在我的衣柜里……”
独孤翊脸上的泪珠应声滑落,他双手捂着耳朵,崩溃地大喊:“不!这不是真的!”
“云舒,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只要你原谅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都纷纷叹息。世人称颂的恩爱夫妻,原来私下里竟有如此多的内情。独孤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痛苦地跪在我的面前,祈求我能够原谅。
明明应该是破晓时分了,可天却没有一丝要亮的意思。风沙越来越大,当地的向导急忙过来警示众人:“黄毛风要来了!都快回屋子里去!”
所有人都往屋子里跑,我看着远处席卷而来的黄沙,发自内心地笑了。
“独孤翊,若是道了歉就要原谅,那那些受过的苦,又算不算是活该呢?”
“这一生,以及往后的每一世,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我起身迎着玉门关口而去,很快便融入了茫茫的黄沙之中。
“云舒!”
州衙的护卫死死地拦住了想要追过来的独孤翊,将他拉回了屋子里。黄毛风来袭,眼前一片昏黄,再也看不见我的身影。独孤翊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我的一块面纱。
窗外一片浑浊,再也看不见那个未归人。独孤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黄毛风过去,第二天西行使团重新出发。驿站的旗杆上挂着一具尸体,那是薛柔儿的残骸。人们路过时,都忍不住朝她的尸体吐上一口唾沫。
独孤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块面纱,他跑到关外,不断地挖掘地上的沙子,挖到手心鲜血直流也没有停下。而我,正安然地坐在装货物的箱子里,透过缝隙向外看着。突然,有人敲了敲我头顶的箱盖。
“云舒姑娘,过了前面的城池,就出了沙洲的管辖范围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那天晚上,是那位善良的文吏拉着我躲到了驿站的地窖里,才躲过了黄毛风。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在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后,他想出了这个办法,帮助我脱身。
我跟着使团继续西行,看见了巍峨的雪山,看见了清澈的湖水,过往的种种伤痛,在漫长的旅途中,都被慢慢治愈了。人们知道了我的遭遇后,都对我格外照顾。天高皇帝远,谁又会在乎一个刺史呢?除了当初救我的文吏,我还交了很多新的朋友。
到达高昌后,我和使团里的几个商女暂时留在了当地,负责挑选适合引进回国的瓜果。过路的行商带回了沙洲最新的消息。
“那个很有名的独孤刺史好像疯了,整日都在玉门关外徘徊,说要找他的妻子。后来经人举报,朝廷已经罢免了他的官职,还判了几年大狱。新的沙洲刺史已经到任了。”
“都说独孤刺史是因为做了对不起自己妻子的事,才落得这个下场的。”
我听在耳中,内心没有一丝波澜。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是独孤翊自己选择的路。
后来,我又继续向西,到达了丘慈。在这片绿洲之中,我开设了属于自己的商号。
再次见到当初救过我的文吏,已经是十年后了。这些年,他也一直在为出使团招募西行的成员。他看着我现在意气风发、事业有成的样子,感慨万千。
“当初我以为你只是和刺史夫人撞了名字,万万没想到事情是那个样子。还好,都过去了。你现在的商号,已经是我们使团的中流砥柱了。当初救下你,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英勇的事了。”
“去年我在沙洲,遇见了当初的独孤大人。他从大牢里放出来后,变卖了所有家财,一心一意地为你修建石窟,绘制壁画,雕塑人像。可奇怪的是,他始终没办法点出你的眼睛。”
“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把自己对你的歉意写成了文字,全都刻在了石壁上,意在警示后人,不要再犯和他同样的错误。”
文吏在临走前问我:“你真的不愿意再回去了吗?我觉得,他是真的悔悟了。”
我摇了摇头。跋涉过万里,我方才明白自己的渺小,和世间的广大。生命短暂,商道万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又过了二十年,我从遥远的波斯回到了疏勒国。两鬓的头发已经微微泛白,但我却从未后悔过。
这世界是如此的广阔,值得我不停地探索。
商铺的伙计交给我一份讣告,当初的文吏在一次带领使团出行的路上,为了保护队伍里同行的小姑娘,被野狼咬伤感染而死,就葬在了沙洲城。
我再一次踏上行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去送送这位老朋友。
我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商队花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才到了沙洲城。
在给文吏上过香后,我走进了繁荣的坊市想要逛一逛,一家生意火爆的葡萄酒坊前侃侃而谈的小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们知道吗?三十年前这沙洲成有一位痴情的独孤刺史,因为弄丢了自己的妻子,就花费全部家财为妻子供养了无数佛窟,我若是也能碰上这样痴情的男子就好了。”
从屋里走出了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用手里的酒勺敲了下那小姑娘的头。
“你知道什么,他只是事后装深情罢了。你可知当初他的妻子是怎么丢的?就是因为他在为妻子供养的石窟里背叛了他妻子,背叛了神佛!在前几天的风沙天,那位独孤刺史一个人走进了漫天黄沙里,再也没有回来,这就是他的报应!”
“你应该学学商道上那些奇女子,就像那位云夫人一样,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小姑娘不情愿地撇撇嘴,嘴里嘟囔着“祖母真不懂爱情”。
那位年长的妇人追着小姑娘传教“那是你还天真,简直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似乎记起那个老妇人是谁了,释怀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坊市,在我有生之年,继续踏上了海上的商路。
数十寒暑,通商东西,观山海,见盛世,这就是我余下的人生。
哪怕这一次,是真的不归路了。
来源:金鱼嘴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