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银甲染尘,却掩不住身后铁血之师肃杀之气。街道两旁,百姓欢呼如潮,目光炽热地投向马背上那个他们心目中的少年英雄。我微微昂首,感受着风掠过脸颊的微凉,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即将袭爵承重的清明。
我叫林晓,曾经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林啸云。
一盆污水,当众揭穿我女扮男装的秘密,夺我兵权,毁我名誉,笑我女子之身终成弃子。
他们以为,折断我的枪,我就完了?
可笑。
这京都,本就是另一个战场。
01
马蹄声碎,踏破了京都久违的安宁。
我,林啸云,镇北侯府嫡长孙,携大破北狄、护持三殿下之功,凯旋。
银甲染尘,却掩不住身后铁血之师肃杀之气。街道两旁,百姓欢呼如潮,目光炽热地投向马背上那个他们心目中的少年英雄。我微微昂首,感受着风掠过脸颊的微凉,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即将袭爵承重的清明。
八年了。自七岁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哀恸过度随之而去,祖母便让我剪去长发,以男儿身示人,继承林啸云之名。卫家枪法不能失传,镇北侯府的荣耀与兵权,不能旁落。这身铠甲,自八岁起,便再未离身。
队伍行至朱雀大街最繁华处,异变陡生!
一盆带着腥膻味的污水,自旁边茶楼二楼倾泻而下,精准地泼向我。事发突然,饶是我反应迅捷,侧身避开了大半,肩甲与披风仍被污浊浸透,滴滴答答落下浑浊的水珠。
人群瞬间哗然。身后将士怒喝,“保护将军!”
我抬手,止住他们的骚动,抬眸望去。
二楼栏杆处,立着一锦衣华服的少女,容貌娇艳,此刻却因嫉恨扭曲了五官。我认得她,丞相苏明远嫡女,苏玉婉,三皇子萧景珩的未婚妻。
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穿透了整个街市:“好一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披着男人的皮囊混在军中,不就是想近水楼台,勾引三殿下吗?!”
“诸位都看清楚了!这林啸云,根本不是什么镇北侯嫡孙,她是个女子!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我的心猛地一沉。女扮男装的秘密,如同悬在头顶多年的利剑,终于在这一刻,被最不想看到的人,以最不堪的方式,公之于众。
三皇子的车驾就在我后方,帘子瞬间被掀开,露出萧景珩惊愕的面庞。“啸云?她……玉婉,你胡说什么!”他快步下车,来到我身边,眉头紧锁,目光在我和苏玉婉之间逡巡,带着难以置信。
将士们群情激愤,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将军乃顶天立地的英雄,岂容你污蔑!”
“污蔑?”苏玉婉冷笑,显然有备而来,她身后的丫鬟竟敲起了铜锣,吸引更多注意,“是不是污蔑,验一验便知!林啸云,你敢当街脱衣,自证清白吗?”她手一挥,几个粗壮的婆子便从人群中挤出,朝我围拢过来。
本朝律法,女子参军,欺君之罪,当斩。
我看着苏玉婉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嘴脸,怒火在胸中翻腾,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她如何得知?府内有内鬼?今日此举,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不能连累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四周:“收起兵器。”
“将军!”副将陈闯急道。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随即转向萧景珩:“殿下,入宫面圣吧。一切,自有圣裁。”
萧景珩看着我镇定如常的眼眸,复杂之色更浓,终是点了点头。
苏玉婉见我们这般,更是气急败坏:“景珩哥哥!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靠着这副假清高,才迷惑了你!”
我懒得再与她做口舌之争,调转马头,对身后将士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各归营伍,等候封赏。所有罪责,我林啸云一人承担!”
说完,不再看苏玉婉一眼,策马向皇城方向行去。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在边关面对千军万马时一样。
金銮殿上,我褪下头盔,跪在御前,长发披散,虽仍着戎装,但女儿姿态已无法掩饰。
“臣,林晓,欺瞒君上,女扮男装,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我直接用了本名,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皇帝沉默着,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与权衡。
萧景珩抢先一步跪下:“父皇!若非林……林晓,儿臣此次未必能全身而退,北狄之患亦难如此迅速平定。她于国有功,于儿臣有恩!此事皆因儿臣而起,求父皇从轻发落!”
我没有求饶,只是叩首:“臣之存在,便是违背祖制。臣无话可说,唯愿陛下念在镇北侯府历代忠烈,莫让卫家枪法后继无人。臣愿在伏法前,为枪法寻一传人。”
我将姿态放到最低,点明自己的军功、卫家的忠烈与传承,更将决定权捧回给皇帝。我赌皇帝不会杀一个刚立大功、且在军中有威望的“忠烈之后”,尤其,这个“之后”还是女子,威胁大减,反而更容易掌控。
良久,皇帝深沉的声音响起:“林晓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按律当斩。”
殿内空气一凝。
他话锋一转:“然,念你护主有功,击退北狄,稳定军心,其情可悯,其功可抵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以示惩戒。镇北侯爵位及北疆兵权,暂由朕代管,你回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谢陛下隆恩。”我再次叩首。这个结果,比预想中还好些。爵位兵权虽失,但命保住了,而且皇帝没有把路堵死。
三十军棍,结结实实落在背上腿上,我咬紧牙关,一声未吭。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模糊了视线。
行刑完毕,萧景珩立刻上前,递上一瓶御制金疮药,眼中满是愧疚与复杂:“林……林姑娘,对不住,是玉婉她……本王代她向你赔罪。”
我脸色苍白,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接过药瓶:“殿下言重了,与您无关。是臣……是林晓福薄,担不起侯府重任。”我刻意拉开了距离。
萧景珩闻言,眸中的愧色果然更深。
被人用软轿抬回镇北侯府时,府门前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贴身护卫墨羽——亦是知晓我秘密的少数心腹之一,眼眶泛红,强忍着怒火扶我下轿。他是祖母精心挑选的孤儿,自幼伴我左右,情同姐弟,但主仆之分分明,日常起居上药等事,自有丫鬟嬷嬷负责。
“小姐,他们……”
“无妨。”我低声打断他,“且让他们说去。”
刚踏入府门,就听到正堂传来喧哗声。
以三叔公为首的旁支族人,竟已登堂入室,将祖母逼坐在太师椅上,老人家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大嫂,啸云……不,林晓既然是女子,这爵位自然不能再空悬!我孙儿林宏、林伟皆是男丁,品性端良,正好过继到长房,继承爵位!”三叔公语气急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我示意墨羽扶我过去,忍着剧痛,站直了身体,声音冷冽:“三叔公,我还没死呢!长房还有我林晓在!卫家功业是我祖父与父亲用命换来的,何时轮到旁支来指手画脚?”
三叔公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我:“你?一个女子,自身难保,还能做什么?难道还想以女儿身袭爵?滑天下之大稽!”
我目光扫过堂内诸多或贪婪或幸灾乐祸的面孔,缓缓道:“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来人!”
府中忠于祖母和我的护卫立刻涌入。
“送客!日后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得踏入上院一步!谁敢硬闯,打断腿丢出去!”
三叔公等人被这阵势唬住,骂骂咧咧地被“请”了出去。
堂内恢复安静,祖母一直强撑的那口气泄了,猛地咳嗽起来,拐杖落地。我急忙上前扶住她。
“祖母!”
祖母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声音颤抖:“我的晓儿……你受苦了……这世道,为何对女子如此不公!你明明不比任何男儿差……”
我跪在祖母面前,忍着身后剧痛,坚定道:“祖母,袭爵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但孙儿向您保证,绝不会让镇北侯府没落,绝不会让父亲和祖父蒙羞!他们断我前路,我便另辟蹊径!这京都,总有一条路,是孙儿能走的!”
而且,要走得比所有人都高,都稳!
苏玉婉,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你们等着。这盆污水,我林晓记下了。他日,必百倍奉还!
当不了将军?呵,那便换一个战场。
这京都的风云,由我来搅动!
三十军棍的伤,让我在床榻上趴了足足五日。
嬷嬷丫鬟们轮流替我上药换药,动作小心翼翼,但那一道道皮开肉绽的淤痕,还是让她们心疼不已。墨羽守在院外,听着屋内偶尔泄出的忍痛吸气声,拳头紧握,眼底一片冰寒。
我伏在软枕上,声音因忍痛而有些低哑:“急什么?刀子要钝割肉才疼。她现在跳得越高,将来摔得才越惨。”
府门虽闭,但外面的风却无孔不入。
苍狼——我收养的狼女,现为我掌管部分暗卫,每日都会将市井流言禀报给我。
“将军……小姐,外面传得很难听。”苍狼性子直,脸上满是愤懑,“说您混入军中是为了攀附三殿下,说您……是故意勾引,才让三殿下对您另眼相看。苏玉婉买通了不少说书人,到处散播您是‘汉子婊’,装豪爽接近皇子。”
我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军中弟兄们反应如何?”
苍狼道:“陈闯副将等人自是气愤,已暗中教训了几个嚼舌根最凶的地痞。但……也有些不明就里的百姓,被煽动起来,对侯府颇有微词。”
“无妨。”我淡淡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真正的根基,不在口舌之上。皇帝的态度才是关键。”
皇帝罚了我,却也保了我。这其中的微妙,耐人寻味。他需要平衡朝局,也需要安抚军中情绪。而我,就是他棋盘上一颗暂时搁置,但未必没有再用之日的棋子。北狄虽暂退,边患未绝,我的将才,他日或有用处。这便是我赌赢的筹码。
“祖母今日如何?”我更关心这个。
“老夫人喝了药,睡下了。只是精神头不大好,时常看着老爷的铠甲发呆。”墨羽低声回道。
我心口一涩。祖母一生的指望都在我身上,如今变故突生,她年事已高,如何能不忧心?
“好好照顾祖母。另外,墨羽,你去做两件事。”我吩咐道,“第一,查清苏玉婉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女儿身的。府内必有内鬼,揪出来。第二,搜集苏玉婉以及丞相府这些年所有不法的证据,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重点是,最近半年,苏玉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
“是!”墨羽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苍狼,陛下与殿下赏赐的金银,除留下必要的用度,其余全部分发给此次有功的将士,特别是伤亡弟兄的抚恤,加倍。”我顿了顿,“以我林晓个人的名义。”
“小姐……”苍狼动容。此举虽耗钱财,却能稳固军心,让将士们知道,我林晓即便不再是将军,也未曾忘记他们。
“去吧。”我挥挥手。寒了的心,需要温暖。这些跟着我刀头舔血的兄弟,是我日后重要的依仗。
又过了两日,我背后的伤稍好,能勉强下地行走时,门房来报,三皇子萧景珩来了。
我略一思忖,对镜整理了一下略显苍白的容颜,未施粉黛,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去了花厅。
萧景珩正负手看着厅中悬挂的一幅边关舆图,闻声回头,见到我女装的模样,明显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我从军多年,肤色不似闺阁女子白皙,但眉宇间的英气与历经沙场沉淀下的沉稳,混合着女儿家的清丽,确实与寻常贵女不同。
他很快收敛神色,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林姑娘,伤势可好些了?本王带了些宫里的上好伤药。”
“有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我微微屈膝行礼,姿态疏离而客气。
他脸上愧色更重:“那日之事,本王已严厉斥责过玉婉,她……她也是一时糊涂,因太过在意本王,才……”
“殿下不必解释。”我打断他,声音平和,却带着淡淡的倦意,“苏小姐如何想,是她的自由。林晓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只是连累祖母受惊,病卧在床,实乃林晓不孝。”我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只点出祖母病重,果然见萧景珩眉头紧锁,对苏玉婉的不满又添几分。
“老夫人身体要紧,本王会让太医定期过来请脉。”他顿了顿,看着我,“林姑娘,日后若有难处,定要告诉本王。本王……定当尽力。”
“谢殿下。”我依旧客气,“如今我是待罪之身,不便久留殿下,以免再生是非。”我再次强调身份差距和避嫌,将他推远,反而让他更觉亏欠。
萧景珩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那……本王先告辞了。你……好生休养。”
送走萧景珩,苍狼从暗处现身,低声道:“小姐,为何不对殿下示弱?他明明对您有愧……”
我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淡淡道:“示弱一次,是可怜。一直示弱,便是无能。我要的,不是他的怜悯,而是他的尊重,乃至……倚重。况且,上赶着的,终非买卖。”苏玉婉越是咄咄逼人,我越要显得云淡风轻。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内鬼查的如何?”我问。
墨羽悄无声息地出现:“有眉目了,是厨房负责采买的张嬷嬷,她儿子欠了赌坊一大笔债,被丞相府的人捏住了把柄。”
“盯紧她,暂时别动。”我吩咐道,“看看还能不能钓出更大的鱼。重点查她最近传递了哪些消息,除了我的身份,还有无其他。”
“是。”
夜色渐深,我抚摸着父亲留下的那杆红缨枪,冰凉的触感让我心神宁静。
将军路断,殊途同归。苏玉婉,你以为你赢了?不,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我,需要更快地摸清对手的底牌,找到那条属于我林晓的,通往权力之巅的路。
祖母的病,时好时坏。
为安她的心,也为了下一步计划,我决定陪她去城外的普渡寺上香,祈求平安,也为父兄点长明灯。
消息并未刻意隐瞒,我知道,有些人一定会闻风而动。
普渡寺香火鼎盛,今日尤为热闹。我搀扶着祖母,一步步踏上石阶。她穿着诰命服制,神色憔悴,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
墨羽和苍狼带着人暗中护卫,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果然,刚到大雄宝殿前,一群人就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苏玉婉。她今日打扮得珠光宝气,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御史家的夫人小姐,显然是早有准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欺君罔上的林大小姐,和教孙有方的老太君啊!”苏玉婉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遭所有人都听见。
祖母身体一颤,我用力扶住她,目光冷冷地看向苏玉婉:“苏小姐,佛门清净地,还请慎言。”
“慎言?”苏玉婉嗤笑,上前两步,目光刻薄地扫过祖母,“我怎么不慎言了?老太君,您枉为一品诰命,竟教养出这等不知廉耻、混淆阴阳的孙女!把镇北侯府的脸都丢尽了!我看您这诰命,也该让贤了!”
“你……你……”祖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玉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苏玉婉!”我声音骤寒,“辱我可以,辱我祖母,不行!”
“怎么?我说错了吗?”苏玉婉有恃无恐,对着周围看热闹的香客大声道,“诸位评评理!她林晓女扮男装,混在男人堆里这么多年,谁知道干不干净?如今事情败露,还敢出来招摇过市,带坏风气!老太君不但不约束,还纵容包庇,岂配得到敬重?”
周围议论声顿起。有些与丞相府交好或想巴结的夫人,也纷纷附和。
“苏小姐说的是,女子便该有女子的样子。”
“镇北侯府如今……唉,真是门风不正啊。”
祖母脸色由青转白,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竟喷溅而出,身体软软向后倒去!
“祖母!”我大惊失色,连忙抱住她。
“老夫人!”墨羽和苍狼立刻冲上前。
苏玉婉也没想到会把人气吐血,愣了一下,随即又强作镇定,冷哼一声:“装什么可怜!”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她,那是在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苏玉婉被我看得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苏玉婉,”我一字一顿,声音冷得能冻僵空气,“今日之言,我林晓,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厚报!”
说完,我不再看她,和墨羽一起小心地将祖母抱起,快步走向寺外停着的马车。苍狼留下处理后续。
我将祖母安置在马车软垫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马车启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恶意。我看着祖母苍白的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彻底清晰、坚定。
回到府中,立刻请了郎中。祖母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我守在床边,直到她呼吸平稳睡去,才轻轻退出房间。
“小姐,苏玉婉实在太过分了!”苍狼双眼通红。
“把今天在寺庙里,所有附和苏玉婉、出言不逊的人,都给我记下来。”我平静地吩咐,眼底却是一片寒潭,“一个都不要漏。”
“是!”
“另外,”我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把我们今日在普渡寺的遭遇,尤其是苏玉婉如何气病一品诰命夫人,添油加醋……不,如实散播出去。重点突出她不敬尊长、跋扈恶毒、不修口德,甚至在佛门清净地肆意妄为。”
苍狼眼睛一亮:“明白!我这就去办!”
舆论是把双刃剑,苏玉婉会用,我自然也会。而且,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皇后娘娘素来注重礼仪孝道,对苏玉婉这个准儿媳本就不甚满意,若知道她如此对待功勋之后的老人……
萧景珩那边,听说祖母被气吐血,又会作何感想?
苏玉婉,你砸下来的石头,我会一块一块捡起来,垒成通往你坟墓的阶梯。
祖母的病情因普渡寺一事,反复了几日。
我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侧,对外称病,闭门谢客。暗地里,关于苏玉婉嚣张跋扈、气病功勋老臣夫人的流言,却在京都悄然蔓延,甚至盖过了之前关于我的污蔑之词。
期间,萧景珩又派人送了几次药材,并传话表达歉意,但他本人并未再登门。我知道,他在避嫌,也在消化那些不利于苏玉婉的舆论,以及……观察我的反应。
时机差不多了。
这日,我得知陈闯副将伤势大好,约了几位军中旧部在城南的“清茗轩”茶楼小聚。而萧景珩,也会微服前去探望陈闯。
我仔细装扮了一番。依旧未施浓妆,只略点唇脂,一身水蓝色的劲装改良襦裙,既不失女子柔美,又带着几分利落。我要让他看到的,不是深闺弱质,而是那个能与他把酒言欢、并肩作战的“林啸云”的影子。
我算准时间,带着墨羽,仿佛偶然般,出现在了清茗轩二楼雅间外。
陈闯一眼看见我,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林……林小姐?!您怎么来了?您的伤……”
另外几位将领也纷纷起身,神色有些拘谨,又难掩激动。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即便我恢复女儿身,那份战场上建立的信任与情谊,并未完全消散。
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坐在主位,同样面露讶异的萧景珩:“听闻陈副将大好,特来道贺。不想殿下也在,打扰了。”
萧景珩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复杂,又有些不易察觉的亮光:“林姑娘不必客气,既是旧识,一同坐下饮杯茶吧。”
我略一迟疑,从善如流地坐下,位置恰好在他斜对面。
气氛 initially 有些凝滞。我主动提起话头,说的却是边关风沙,是某次奇袭的惊险,是雪夜篝火旁分食一块干粮的滋味。
“……记得那次殿下还被辣椒呛得直咳嗽。”我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也笑了,那点隔阂似乎在回忆中消融:“是啊,本王那时还逞强,说边关的辣椒不过如此。”
陈闯等人也放松下来,纷纷加入回忆,雅间内气氛逐渐热络。他们看我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往日几分熟悉。
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落寞,轻叹:“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连与诸位饮茶,也需避人耳目。”
萧景珩脸上的笑容淡去,眸中愧色与怜惜交织。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苏玉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来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景珩哥哥!你们……你们果然又混在一起!”她尖声叫道,目光如刀般剐过我,“林晓!你还要不要脸!穿成这副样子来勾引景珩哥哥!”
满室欢愉气氛瞬间冻结。
陈闯脸色一沉:“苏小姐,请你放尊重些!我等在此叙旧,与你有何相干?”
“叙旧?骗鬼呢!”苏玉婉根本听不进,指着我对萧景珩哭诉,“景珩哥哥,你看看她!她就是故意的!她知道你在这里,特意打扮成这样来偶遇!这种心机深重的女子,你怎么就看不清!”
萧景珩脸色难看至极:“玉婉!休得胡言!出去!”
“我不!”苏玉婉豁出去了,又转向我,“林晓,你除了会装可怜、会利用旧情绑住景珩哥哥,你还会什么?你就是个……”
“苏小姐。”我平静地打断她,站起身,与她平视,“第一,我来此,是为探望曾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袍泽。第二,我穿何样衣物,是我的自由,无需向你解释。第三,殿下是皇子,他的行踪,莫非还需向你报备?即便你将来……亦无权干涉皇子与臣子正常往来。你如今这般行径,与市井泼妇何异?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我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耳光扇在苏玉婉脸上。
她被我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在萧景珩和众将领面前被如此驳斥,羞愤交加。
“你……你强词夺理!”她气急败坏,眼见萧景珩脸色越来越冷,情急之下,竟抄起旁边桌上一个茶杯,猛地向我砸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景珩惊呼:“小心!”
我本可轻易避开,但在那一瞬,我做出了选择。我非但没有躲,反而向前半步,看似要将萧景珩护在身后。
萧景珩几乎同时想拉我。
就在这拉扯之间,茶杯带着劲风,擦过我的额角。
“砰!”茶杯砸在我身后的墙上,碎裂开来。而我额角被碎裂的瓷片划破,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我闷哼一声,抬手捂住额角,殷红的血从指缝渗出,脸色因失血和“惊吓”而显得苍白。我身体晃了晃,似乎要站立不稳。
“林晓!”
“小姐!”
萧景珩一把扶住我,看到我脸上的血,眼中瞬间布满惊怒,猛地转头看向吓呆了的苏玉婉,厉声喝道:“苏玉婉!你简直无法无天!”
苏玉婉也傻了,她没想到真的会伤到我,更没想到萧景珩会如此震怒。“我……我不是故意的……景珩哥哥,是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闭嘴!”萧景珩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失望与厌恶,“滚回去!禁足思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府半步!”
苏玉婉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浑身一颤,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跑了。
“快!传太医!”萧景珩焦急地对我说道,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帕按住我额角的伤口。
我靠在他臂弯里,虚弱地闭上眼,感受着他身体的紧绷和慌乱,心中一片冷寂的清明。
额角的伤,很疼。
但这一步,走得值。
苏玉婉,你的皇子妃之路,到此,算是走到头了。
额角的伤不算深,但血流了不少,看着骇人。
太医很快被请来,仔细包扎后,又开了安神压惊的方子。萧景珩一直守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姑娘,今日之事,是本王御下不严,让你受委屈了。”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浓浓的愧疚。
我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显得格外脆弱,却仍勉强笑了笑:“殿下言重了。是林晓运气不好,总是撞上苏小姐的怒火。只是连累殿下与袍泽聚会,扫了兴。”
我越是这般“懂事”,萧景珩眼中的怜惜与对苏玉婉的不满就越发强烈。
“你好好休息,本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留下这句话,又嘱咐了下人好生照料,这才带着满身低气压离开。
他一走,我眼中的脆弱便褪去,只剩下冷静。
“小姐,您何必……”墨羽看着我额角的纱布,心疼又不解。
“苦肉计虽俗,但有用。”我淡淡道,“经此一事,萧景珩对苏玉婉最后一点情分,也该耗尽了。皇后那边,也不会容一个当众行凶、气病诰命、又惹得皇子厌弃的准儿媳。”
苍狼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话本的来源,有线索了。”
我精神一振:“说。”
“那话本并非出自京都常见的书坊,而是从南边流传过来的,印制粗糙,但流传甚广。我们顺藤摸瓜,查到最初散播这话本的,是一个经常往来于北狄与大庸边境的行商。此人行踪诡秘,目前尚未抓获。”
南边?北狄边境?
我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组合,透着蹊跷。苏玉婉深居简出,如何能接触到这种来源的话本?并且深信不疑?是有人故意让她看到,借她的手发难?
“那行商的模样,可有人见过?”
“有。”苍狼描述了一番,是个面貌普通,但左边眉骨有一道浅疤的中年男子。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吩咐道,“另外,苏玉婉那边,她七岁救三皇子的事,查得如何?”
墨羽接过话头:“有些眉目了。当年三殿下遇刺是在京郊别苑,混乱之中,确实有个小女孩为殿下挡了一下,伤了手臂。当时在场的有丞相夫人和几位官家女眷。所有人都指认是苏玉婉,因为当时她离殿下最近,而且手臂也确实受了伤。但……”
“但是什么?”
“但我们找到一个当年在别苑负责洒扫、后来被遣散的老嬷嬷。她隐约记得,当时好像还有另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女孩也在附近,似乎也受了伤,但事后没人提起。时间太久,她也记不清那女孩样貌了,只记得那女孩似乎不住在别苑,是跟着某位亲戚暂住的。”
另一个小女孩?
我蹙起眉头。这就耐人寻味了。若真有另一个人,那苏玉婉这“救命恩人”的身份,就有待商榷了。是巧合,还是……李代桃僵?苏家为了攀附皇子,做出冒领功劳之事,并非不可能。
“想办法找到那个被遣散的老嬷嬷,还有,查查当年还有哪些可能在场却被忽略的人,特别是暂住的、身份不高的。”我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边缘。
“是。”
“府里那个张嬷嬷呢?”我问。
“按小姐吩咐,一直盯着。她最近又偷偷往外传递了一次消息,是关于老夫人病情和您近日作息的。”墨羽回道,“接头的,是丞相府的一个外围管事。”
“嗯,先留着。”我点点头,“苏玉婉被禁足,丞相府那边肯定会有动作。通过她,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我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查一下,张嬷嬷除了传递我的消息,有没有接触过或者传递过关于……边关布防、军中人事之类的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墨羽神色一凛:“小姐是怀疑……”
“但愿是我想多了。”我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但苏明远能做到丞相,其野心恐怕不止于内宅争斗。一本来源不明的话本,一个可能被顶替的救命恩人……苏玉婉,你和你背后的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你们想把我按死在泥里,却不知,每一次打压,都在为我铺就通往更高处的阶梯。
真相,我会亲手揭开。而扳倒苏家,或许就是我林晓,在这新的战场上,立下的第一功。
苏玉婉被三皇子严令禁足,丞相苏明远亲自入宫向皇帝请罪,又派人到镇北侯府送了不少赔礼,姿态做得很足。
我让墨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只留下一句话:“镇北侯府虽暂落魄,风骨犹存,不敢收此不义之礼。”
皇帝对此事未明确表态,但皇后却召苏玉婉的母亲入宫“叙话”,据说丞相夫人回府时,脸色极其难看,苏玉婉的禁足也因此变得更严。
不久,宫中举办中秋夜宴,遍请京中勋贵。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我也收到了宫帖。
祖母身体未愈,无法出席。我明白,这场宫宴,是皇帝和皇后对我的一次“审视”,也是我重新踏入京都权力圈的第一步。
赴宴那日,我并未刻意打扮得艳光四射,只选了一身沉静的黛青色宫装,长发挽成简洁利落的单螺髻,簪一支素银镶青玉的簪子。妆容清淡,却着重勾勒了眉眼的英气。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即便褪去戎装,我林晓,也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闺阁弱女。
踏入灯火辉煌的宫殿,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好奇、探究、鄙夷、同情……种种视线交织在我身上。
我恍若未觉,步履从容,按照指引在自己的席位坐下。位置不前不后,恰好在一些中等勋贵之间,显示出我目前微妙的位置。
萧景珩坐在上首,看到我时,目光微凝,对我轻轻颔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玉婉果然没有出现。
宴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觥筹交错间,不乏有人试图将话题引到我身上,言语间带着试探与轻慢。
一位素来与丞相府交好的宗室老者,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开口:“林姑娘如今恢复女儿身,不知日后有何打算?镇北侯府……总需有个顶立门户的吧?”
顿时,不少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放下银箸,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老王爷挂心了。镇北侯府的门户,自有陛下圣裁。林晓虽为女子,亦知忠君爱国,无论身处何地,皆不敢忘父祖遗志,愿以此身,报效朝廷。”
我不卑不亢,将问题抛回给皇帝,同时表明心迹。
皇帝坐在上首,闻言眸光微动,并未说话。
那老王爷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
这时,兵部尚书谈起北狄边境近来有些异动,似乎有小股部队骚扰。几位武将议论了几句,却都不得要领。
我沉吟片刻,在众人安静的空隙,缓声开口:“陛下,臣女或许有些浅见。”
满殿目光再次汇聚。
皇帝看向我,带着审视:“哦?林晓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我起身,行礼后道:“根据臣女以往与北狄交战的经验,此时节并非他们大规模用兵之时。此番小股骚扰,看似寻常,但其行进路线与往年不同,更偏向西南侧翼的落霞谷一带。此地看似险峻,实则有几条隐秘小路可通后方。臣女推测,这可能并非单纯的抢掠,而是试探,意在摸清我边境布防调整后的反应,或有为更大规模的迂回穿插做准备的可能。建议立即加强落霞谷方向的巡防密度与暗哨布置,并可故意在看似薄弱处露出破绽,引蛇出洞,加以歼灭。”
我一口气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老将面面相觑,随即露出深思之色。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抚掌道:“妙啊!林姑娘此言,直指要害!落霞谷方向确是往年布防疏漏之处!”
萧景珩眼中则闪过激赏。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分析得有理有据,与军机处刚呈上来的密报推测,不谋而合。林晓,你虽不在其位,仍谋其政,心系边防,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看向我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同。那里面有震惊,有恍然,也有深深的忌惮。皇帝这话,几乎是肯定了我军事才能的不可或缺性。
皇后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林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虽为女子,却心系家国,见识不凡。比那些只知争风吃醋、惹是生非的,强了不知多少。”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苏玉婉了。
我微微躬身:“皇后娘娘谬赞,陛下过誉。臣女只是尽本分而已。”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轻易出言挑衅。宴席后半段,甚至有几家地位颇高的夫人,主动与我攀谈,语气客气了许多。
宫宴结束,我正准备离席,一个小内侍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
回到马车上方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三日后,城南杏林苑,盼晤。珩。”
是萧景珩的字迹。
我看着纸条,嘴角微微勾起。宫宴惊变,我凭实力初步扭转了形象。而萧景珩的私下邀约,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苏玉婉,你的舞台,快要谢幕了。而我的,正缓缓拉开。
从宫宴回来,我明显感觉到,投向镇北侯府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轻视和鄙夷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谨慎。皇后那番话,以及皇帝隐晦的认可,让许多人开始重新评估我的价值。兵部甚至有人私下递话,询问我对某些边防细节的看法。
三日后,我如约去了城南杏林苑。
这是一处清雅的园林,此时秋意正浓,杏叶金黄,萧景珩独自一人等在亭中。
“林姑娘。”他见到我,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宫宴之上,风采过人,令满朝文武侧目。”
“殿下过奖。”我微微欠身,“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并无吩咐,只是……想与你聊聊。”他示意我坐下,斟了杯茶推到我面前,“孤已向父皇母后陈情,解除与苏玉婉的婚约。”
我端起茶杯,指尖微顿,抬眼看他:“殿下……”
“并非全为你。”萧景珩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经此种种,孤方知她品性不堪,难当……重任。以往……是孤识人不清。”他改了口,但意思明确。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林晓,”他看着我,目光坦诚了许多,“孤知你志不在后宅。如今边关或有异动,朝中可用之将才紧缺,孤向父皇举荐了你。”
我心中一动:“举荐我?”
“是。虽无法直接授予军职,但父皇允你可入兵部参赞军务,授‘兵部行走’之职,可查阅非机密文书,参与议政。若有战事,可随军参谋。”他顿了顿,“这或许委屈了你,但……”
“不委屈。”我打断他,心中波澜微起。能进入权力核心机构,哪怕是参赞、行走,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这意味着皇帝默许了我以女子之身接触军国大事。“谢殿下提携。”
“是你自己的能力赢得了认可。”萧景珩笑了笑,“希望我们,还能像在边关时一样,并肩作战。”
离开杏林苑,我知道,与萧景珩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从愧疚、怜惜,开始转向欣赏与合作。
回府后,我立刻召集墨羽和苍狼。
“内鬼可以清除了。”我下令。
当夜,张嬷嬷试图再次向外传递消息时,被墨羽当场拿下。搜出了她与丞相府往来的密信和银钱。铁证如山,她无从抵赖,为了活命,甚至吐露出一些丞相府安插在其他府邸的眼线信息,以及一条重要线索——她曾听命传递过一些关于北疆粮草转运时间的模糊信息。
我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和她供出的名单,一并秘密送去了皇城司。这份“大礼”,足够苏明远头疼一阵子了,也坐实了他可能涉及更严重罪行的嫌疑。
同时,针对苏玉婉及其背后势力的反击,正式开始。
苍狼搜集到的证据发挥了作用。我并未直接抛向官府,而是通过茶楼酒肆、说书艺人,将苏玉婉往日里欺压百姓、纵仆行凶、挥霍无度的一些恶行,以及其父苏明远纵容包庇、结党营私的迹象,巧妙地散播出去。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足以败坏苏家名声,引发舆论关注。
同时,我让墨羽将当年别苑救驾之事可能存在疑点的风声,隐隐透给了御史台几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御史。
没过几日,便有御史上书,弹劾丞相苏明远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德行有亏,并隐约提及其或有结党、渎职之嫌。虽未提及救驾旧事,但已让苏家焦头烂额,皇帝下令严查。
苏玉婉禁足期间,听闻婚约被解除,又遭外界口诛笔伐,据说在府中摔砸东西,大哭大闹,形同疯妇。
而我,则在接到正式谕旨后,换上一身利落的特制女官官服,第一次以“兵部行走”的身份,踏入了兵部衙门。
那些原本或许心存轻视的官员,在见到我冷静分析边境舆图,一针见血地指出布防疏漏,并能准确调阅相关卷宗佐证时,都不得不收敛了神色。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苏玉婉,还有她背后的势力,你们的攻击,成了我磨砺自己的磨刀石。
现在,轮到我了。
兵部的日子并不轻松,但充实。
起初,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对我这个空降的“女行走”表面客气,实则多有掣肘。呈上来的文书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故意设置些无关紧要的障碍。
我不急不躁。
他们谈理论,我便结合边关实战,将枯燥的条文剖析得鞭辟入里;他们推诿扯皮,我便拿着确凿的数据和地图,一条条与他们辩驳,直到他们哑口无言。我凭借对北狄的了解和准确的判断,几次在小型议政中提出了关键建议,避免了可能的损失,逐渐赢得了部分务实派官员的尊重。
萧景珩也在暗中支持,常将一些不涉核心机密的军务咨询我的意见。我们在军政上的默契,似乎比以往更深。
与此同时,外界关于苏家的负面舆论愈演愈烈。解除婚约的打击,加上弹劾案的影响,让苏明远焦头烂额。为了平息物议,他不得不将苏玉婉送往更远的乡下庄子里“静养”,实则是彻底弃车保帅,切割关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苍狼带来密报,那个眉骨有疤、散布话本的行商,在边境小镇被找到了。但人,已经死了,是灭口。在他临死前居住的客栈里,苍狼的人搜到了一些未及销毁的信件碎片,上面有一种特殊的北狄密文印记,以及半张与京都通信的残页,上面隐约能辨认出与丞相府相关的暗记。
“小姐,看来那话本,果然是北狄细作与朝中之人里应外合的手笔,意在搅乱我朝堂,败坏您这军中新星的名声,甚至离间您与殿下的关系。”墨羽沉声道,眼中杀意凛然。
我捏着那点碎纸,冷笑:“一石二鸟,好算计。苏玉婉,不过是他们手中一把好用的蠢刀。苏明远……所图恐怕不小。” 粮草信息、勾结北狄、冒领救驾之功……这些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另一件事,”苍狼接着汇报,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我们找到了当年别苑那个洒扫嬷嬷的远房侄子,据他回忆,嬷嬷临终前曾模糊提起,当年别苑里还有个寄居的远房表小姐,性子怯懦,不怎么起眼,混乱中为保护三殿下被划伤了手臂,流血不少。那女孩好像姓……姓柳?原是江南人士,投奔亲戚来的,出事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再无音讯。”
柳!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我立刻下令:“加派人手,顺着江南、姓柳、当年离京这条线查!一定要找到这个柳姑娘,或是她的家人!”
必须尽快给予致命一击,否则苏明远这只老狐狸一旦缓过气,反扑必然凶猛。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调查时,转机发生在一个深夜。
一名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女子,冒着大雨,敲响了镇北侯府的后门。她声称有关于苏丞相通敌叛国的铁证,要亲自交给我。
墨羽将她秘密带入府中。那女子见到我,便噗通跪下,泣不成声:“民女柳依依,叩见林小姐!求林小姐为民女,为我柳家满门,做主!”
柳依依!竟然是她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心中巨震,立刻让她起身细说。
原来,这柳依依正是当年别苑那个不起眼的表小姐。当年为三皇子挡刀的,其实是她!混乱中,她手臂被刺客的刀锋划开一道深口,疼痛和惊吓让她晕倒在地。醒来后,却发现功劳被离得更近、只是被碎片划破点皮的苏玉婉冒领。丞相府势大,威逼利诱,她家只是小门小户,被迫封口,很快就被寻了个由头赶出京城,家道中落。父母带着她返回江南途中,竟遭“山匪”截杀,父母双亡,她侥幸逃脱,辗转流离,受尽苦楚。
“民女本已认命,”柳依依哭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颤抖着打开,“可近日听闻苏玉婉恶行,又知林小姐正在查证当年之事,且不畏强权……民女手中,有当年在场一个知晓内情的丫鬟临死前留下的血书为证!那丫鬟后来也被苏家灭口了!还有……还有苏丞相与北狄往来的一些账目副本和密信抄件,是民女父亲偶然所得,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油布包里是几张泛黄的血书和几页残缺的账册、信笺!上面清晰地盖着北狄的密文印记,记录了银钱往来和信息传递!
我看着这些铁证,心中豁然开朗!苏明远!不仅仅是纵女行凶、冒领功劳,他竟真的通敌叛国!那本诋毁我的话本,恐怕不只是北狄的离间计,更是苏明远借刀杀人、转移视线的伎俩!
“柳姑娘,你放心,这份证据,我会让它直达天听!”我扶起她,郑重承诺,立刻吩咐墨羽,“加强府内戒备,保护柳姑娘安全!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
第二天,我并未直接上奏,而是带着柳依依和所有证据,秘密入宫,求见了萧景珩。
兹事体大,牵扯丞相通敌,必须谨慎,也需要强有力的皇子作证。
萧景珩看到证据,震怒非常,拍案而起:“好个苏明远!好个狼子野心!枉费父皇对他如此信任!”
我们商议良久,决定由他亲自带着证据和柳依依,即刻面见皇帝。
是夜,皇宫灯火通明,皇城司倾巢而出,包围丞相府。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即将来临。
皇城司的人冲进丞相府时,苏明远正在书房对着那半页未能及时销毁的密信残页发愁。铁甲碰撞声与呵斥声打破深夜的沉寂,他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苏明远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
皇城司统领亮出金牌与诏书,面无表情:“苏相,陛下有请。至于做什么……您心里应该清楚。”他一挥手,“搜!所有文书、信件,片纸不得遗漏!”
苏府上下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苏明远看着如狼似虎的皇城司侍卫翻箱倒柜,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知道,完了。
与此同时,远在乡下庄子的苏玉婉也被闯入的官兵从床上拖起。她穿着寝衣,发丝凌乱,惊恐万状地尖叫:“你们放肆!我是未来的皇子妃!我爹是丞相!”
押解的侍卫冷笑一声:“苏小姐,哦不,庶人苏氏,你父亲涉嫌通敌叛国,已被拿下。你冒领救驾之功,构陷功臣,陛下有旨,削你所有封号,贬为庶人,押解回京候审!”
苏玉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随即疯狂挣扎起来:“不!不可能!是林晓!是那个贱人害我!景珩哥哥!我要见景珩哥哥!”她的哭喊声在寂静的乡野夜空中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却无人理会。
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柳依依跪在御前,泣不成声地将当年真相和盘托出,呈上血书。账册与密信抄件作为铁证,由萧景珩亲自呈上。皇城司亦在苏府书房暗格中搜出了更多与北狄往来的原始密信与财物清单。
人证物证俱全,苏明远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无法狡辩。
皇帝震怒,龙颜大怒之下,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苏明远!朕待你不薄,授你丞相之位,你竟敢私通北狄,卖国求荣!纵女冒功,构陷忠良之后!其心可诛,其罪当剐!”
最终判决迅速下达:丞相苏明远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判斩立决,抄没家产,苏氏一族成年男丁皆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没入官婢。苏玉婉冒领救驾之功,欺君罔上,屡次构陷、伤害朝廷功臣,削去所有封号,贬为庶人,判终身监禁,非死不得出。
曾经显赫一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丞相府,顷刻间大厦倾覆,灰飞烟灭。而那本诋毁林晓的话本来源,也随着苏明远的倒台和北狄细作网络的被部分破坏而真相大白,正是不甘失败的北狄与试图铲除异己、转移视线的苏明远一拍即合的共同阴谋。
苏家倒台,朝野震动。牵连者众,空出的职位迅速被皇帝和萧景珩提拔的务实派官员填补,朝局为之一新。
我的冤屈得以彻底洗刷。曾经泼向我的污水,尽数化为美誉。金銮殿上,皇帝当众褒奖,声音响彻大殿:
“林晓虽为女子,然忠勇果毅,智谋过人,临危不乱,忍辱负重,更于破获通敌大案中立下首功!于国有大功,于社稷有大劳!特赐封‘安宁君’,食邑千户,准其开府设衙,组建‘凤翔卫’,护卫京畿,参赞军机如故!”
“安宁君”,虽非世袭侯爵,却是大庸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军功获封君位的女子,地位尊崇!凤翔卫,更是允许我组建的直属卫队,拥有独立编制和训练权,意义非凡!
“臣,林晓,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护卫家国,不负圣望!”我跪接旨意,声音清越坚定,心中百感交集,豪情万千。这条路,我终究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与谋略,闯出来了!
退朝后,萧景珩走到我身边,眼中带着由衷的笑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安宁君,恭喜。孤……我很为你高兴。”
“多谢殿下。”我微笑回应,坦然接受他的祝贺。经过此番风雨与并肩作战,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份远超寻常君臣或旧识的默契与信任。前路如何,且行且看。
镇北侯府的门匾旁,挂上了更加熠熠生辉的“安宁君府”金匾。府内一扫往日阴霾,仆从们走路都带着风。祖母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和这桩大喜事的冲荡下,一日好过一日,脸上终于重现了舒心的笑容。
柳依依被我妥善安置在府中,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和安稳富足的生活,这是她勇敢站出来应得的回报。
站在崭新的校场上,看着台下首批精心选拔出的、对我充满敬仰与忠诚的凤翔卫队员——其中不乏身手不凡、心志坚定的女子,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众将士听令!”我声音清亮,传遍校场,“自今日起,你们便是凤翔卫!是我林晓的袍泽兄弟,亦是护卫京畿、拱卫社稷的尖刀!我要你们记住,在这里,只看实力,不问出身,不论男女!唯有忠诚、勇毅、本领,方能配得上‘凤翔’二字!”
“谨遵君上令!忠诚!勇毅!本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震天动地。
阳光洒在我身上,也洒在这一支新生力量之上,熠熠生辉。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寒暑。
“安宁君”林晓的名号,已不仅响彻大庸朝堂,甚至传到了北狄王庭,令其南下之心多了几分忌惮。
凤翔卫在我的严格乃至苛刻的训练下,迅速成长为京中一支令人无法忽视的精锐力量。他们不仅承担护卫京畿之责,更在几次边境摩擦与清剿匪患中小试牛刀,行动迅捷,作风悍勇,战果斐然,用实力证明了女子同样可以成为最优秀的战士,也让所有质疑“凤翔卫”的声音彻底闭嘴。
我在兵部的地位愈发稳固,提出的多项针对边防、军制、武备的改革建议,因切中时弊、效果显著而陆续被皇帝采纳。北狄听闻我的名号与凤翔卫的威名,加之内部权力更迭,边境竟难得地维持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我知道,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我与萧景珩,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与私交。他已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皇子,深得帝心。我们时常在议政后探讨边防军政,观点时常不谋而合。他欣赏我的才能,尊重我的选择,我亦认可他的能力与抱负。我们彼此扶持,互为倚仗。至于其他,或许顺其自然。于我而言,能与志同道合者并肩前行,守护这片父祖曾为之浴血的土地,实现自身价值,已足慰平生。
这一日,我带着凤翔卫在郊外演练新研习的合击阵型。
骏马奔驰,枪戟如林,红缨似火。我勒马立于高坡之上,俯瞰麾下儿郎(其中巾帼已占三成)们如臂指使,阵型变幻莫测,冲天的士气与肃杀之气融合,令人心潮澎湃。
墨羽和苍狼一左一右立在我身后,如同最坚实的壁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
“小姐,北境刚传来密报,北狄新王似有整合各部之举,虽无立即南下的迹象,但边关不可不防。”墨羽低声道。
“嗯,知道了。”我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父祖曾经奋战过的疆场,也是我未来可能再次驰骋的地方,“传令下去,凤翔卫即日起,加强针对北地作战的演练。兵部那边,关于轮调边军、更新武备的条陈,我也该加紧拟定了。”
“是!”
苍狼递上水囊,笑道:“小姐,您可知如今京都,乃至大庸各地,有多少女子以您为楷模?许多人家不再只教女儿绣花,也开始请师傅教习骑射武艺了呢。”
我接过水囊,饮了一口,淡然一笑,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望向远方。
从被当街泼污、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欺君者”,到今日执掌卫队、参赞军机、深受军民爱戴的“安宁君”,这一路走来,荆棘遍布,刀光剑影,却也鲜花盛开,掌声雷动。
苏玉婉之流,早已成了过往云烟,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已失去。曾经的磨难与不公,皆化为我掌中之枪,胸中之谋,脚下之路。
这世道曾试图将我禁锢,但我以手中枪、心中谋,硬生生劈开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我虽非生而在彼,但我已亲手铸就了我的城池,我的罗马!
风拂过脸颊,带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也带着远方隐约的硝烟味。
我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向我的凤翔卫,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传遍四野:
“众将士听令——前路或有风雨,但凤翔所指,一往无前!”
“凤翔所指,一往无前!”震天的应和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无畏的信念。
阳光下,铠甲熠熠生辉,无数道坚定狂热的目光聚焦于我,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我知道,我已无所畏惧。
因为,我即是征途!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