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妈拎着那个褪色的帆布包,执意要挤上我的车时,我才真正明白,三十年的付出,在她眼里,原来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不值。
在我妈拎着那个褪色的帆布包,执意要挤上我的车时,我才真正明白,三十年的付出,在她眼里,原来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不值。
那一天,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照在我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看着她那双曾经打过我、也曾为我擦过眼泪的手,紧紧攥着包带,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依赖。
过去的三十年,像一部循环播放的默片。从我拿到第一笔工资开始,那个小小的信封,一大半的钱都会准时回到家里。后来是弟弟陈浩上学、工作、谈恋爱,每一笔开销后面,似乎都有我存在的影子。我妈总说:“静静,你是姐姐,多帮衬着点弟弟,他是咱们家的根。”
我信了。我以为只要我付出的够多,就能换来同等的爱和认可。我以为那栋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的老房子,拆迁时,总该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一切的崩塌,都始于三个月前,那张贴在老巷子墙上的红色拆迁公告。
第1章 老屋的夏夜
老屋在市中心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青砖黛瓦,一到夏天,墙角的青苔就疯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又熟悉的气味。拆迁的消息像一颗石子,在我们这个平静如水的小家庭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那天晚饭,我特意从自己家炖了锅排骨汤带回去。丈夫李伟本来要跟我一起,被我拦住了。我知道,这种家庭内部的会议,他一个“外人”在场,我妈很多话会说不出口。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弟弟陈浩一边埋头玩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妈王秀兰则不停地往他碗里夹排骨,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工作那么辛苦。”
我默默喝着汤,开了口:“妈,巷子口贴公告了,说我们这一片要拆了,您看到了吗?”
我妈夹排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点点头:“看到了。今天街道办的人还来家里登记了。”
“那……补偿方案出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那栋房子,房产证上是我爸的名字,爸去世得早,按理说,这房子是我妈、我、还有陈浩三个人的。
“说是可以选房子,也可以要钱。要钱的话,算下来大概能有两百六十多万。”我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陈浩的手机屏幕,仿佛那串数字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播报。
两百六十多万。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笔钱,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它足以改变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陈浩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光:“这么多?太好了!妈,我要钱!我要换套大点的房子,现在住那鸽子笼,女朋友小莉都嫌小,说以后有了孩子根本住不开。”
我妈立刻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妈知道。妈早就给你想好了。这钱,就是给你买婚房用的。你跟小莉也谈了两年了,该定下来了。”
我端着汤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两百多万的归属定了下来。整个过程,自然得就像是讨论晚上吃什么菜一样。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
我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慢慢地,冻住了我的四肢百骸。
“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房子……我也有份吧?”
我妈这才把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责备,好像我问了一个多么不该问的问题。“静静,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你的我的,咱们是一家人。你弟弟要结婚,当姐姐的不该帮一把吗?”
“帮是一回事,但这笔钱的分配是另一回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结婚的时候,家里没出过一分钱。这些年,我每个月给您和弟弟生活费,陈浩上大学的学费、工作后买车的首付,哪一笔不是我出的?现在家里有这么大一笔钱,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这不过分吧?”
“过分!怎么不过分!”我妈的声调猛地拔高,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陈浩也皱着眉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敌意。
“陈静,你什么意思?你是我姐,你帮我不是应该的吗?现在看家里有钱了,就回来跟我争?你都嫁出去了,一个外人,还惦记娘家的财产?”陈浩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外人。
这个词,从我亲弟弟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刺耳。
我妈立刻附和:“你听听,你听听你弟弟说的!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好意思回来跟亲弟弟抢房子?你也不怕外人笑话!你老公李伟没给你地方住吗?你们家那房子不也挺好的吗?你弟弟现在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把钱都让给你弟弟!”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最亲的人,他们一唱一搭,配合默契,仿佛我才是那个闯入他们家庭的、图谋不轨的入侵者。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煮鸡蛋,永远只有两个。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弟弟。我妈总是摸着我的头说:“静静是好孩子,不跟弟弟抢。女孩子吃多了鸡蛋,以后脸上长雀斑。”
那时候,我相信了。
后来家里买水果,永远是弟弟先挑。我妈说:“静静懂事,让着弟弟。弟弟是男孩子,身体要紧。”
我也信了。
再后来,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弟弟只考上了一所普通职高。我妈却唉声叹气地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要嫁人的。还不如省点钱,给你弟弟以后娶媳妇用。”
那是我第一次,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但我还是听话地选择了学费更低的师范专业,早早出来工作,开始了我长达十年的“补贴”生涯。
我以为我的忍让、我的付出,能证明我这个女儿,同样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现在我才明白,在他们心里,我从来就不是“我们”,我只是一个可以无限度索取的“姐姐”,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外人”。
那晚的排骨汤,彻底凉了。就像我的心一样。
第2章 一碗水端不平
那次不欢而散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我妈不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也赌着气不联系她。只是偶尔李伟会提醒我:“差不多就给妈打个电话吧,毕竟是长辈。”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堵得慌。李伟是个老实人,在他的观念里,父母子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他无法理解我内心那种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委屈和失望。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妈的电话还是来了。她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说是包了饺子,让我和李伟过去吃。
我心里存着一丝幻想,或许她想通了,准备跟我好好谈谈。
到了老屋,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韭菜鸡蛋馅的香味。陈浩不在,我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看到我们,她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了,快坐。饺子马上就好。”
李伟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陪着笑脸说:“妈,您辛苦了。”
“不辛苦,一家人,说什么辛苦。”我妈擦了擦手,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
饭桌上,我妈绝口不提拆迁款的事,只是一个劲地给李伟夹饺子,问他工作顺不顺利,身体怎么样。那热情的态度,倒让李伟有些受宠若惊。
我默默地吃着饺子,心里五味杂陈。这是我妈惯用的伎俩,先冷落你,再给你一点温暖,让你产生一种愧疚感,从而放弃自己的诉求。
吃完饭,李伟很识趣地借口去巷口抽烟,把空间留给我们母女。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老旧的电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静静,”我妈先开了口,她从沙发缝里拿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存折,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有五万块钱。”
我愣住了,看着那个熟悉的存折,那是我以前工资卡的配套存折,只是后来我换了工作,这张卡就一直放在她那里,我让她当生活费卡用。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上次是我跟你弟弟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她的语气很软,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五万块钱,你拿着。就当是妈……妈给你的补偿。”
补偿。
这个词用得真是巧妙。
我看着存折上那个数字“50000”,觉得无比讽刺。两百六十万,她用五万块钱就想打发我。这甚至不是她自己的钱,而是从我过去给她的生活费里,省下来的一部分。
她拿着我的钱,来“补偿”我。
“妈,”我把存折推了回去,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您觉得,我这些年的付出,就值五万块串钱吗?或者说,我在这个家里的价值,就值五万块钱?”
我妈的脸沉了下来,刚刚还温和的表情瞬间消失了。“陈静,你不要不知好歹!我给你钱,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你弟弟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要结婚,要买房,这是天大的事!你是姐姐,眼光就不能放长远一点吗?你帮了你弟弟,他以后还能不认你这个姐姐?以后我们老了,还不是要靠他?”
“靠他?”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泪,“妈,您清醒一点吧!陈浩今年二十六了,工作换了三四个,没一个超过一年的。每个月工资自己花都不够,还要我接济。他拿什么给您养老?您生病住院的时候,在医院陪床的是谁?是我!您腿脚不方便,给您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是谁?是我!陈浩他除了会伸手要钱,还做过什么?”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原来我有这么多的怨气。
“你……”我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半天才迸出一句,“他是男人!男人是干大事的,怎么能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住脚!你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又是这三个字。
我忽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的疲惫。我意识到,我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在我妈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儿子就是天,女儿就是地。天塌下来有地撑着,地上的所有产出,都该献给天。
“妈,我跟您说不通。”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我最后说一次。那笔拆迁款,我要属于我的三分之一。这是我的合法权益,我不会放弃的。如果您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这句话,我没再看她的表情,转身就走。
我知道,我说出“法庭”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撕破了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温情面纱。
走到门口,李伟正掐了烟准备进来。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眶,担忧地问:“怎么了?又吵架了?”
我摇摇头,拉着他就走:“回家再说。”
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吼声:“陈静!你要是敢去告我,我就……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回童年的那个夏夜,我和陈浩在院子里乘凉。一只萤火虫飞过来,停在我的指尖。我高兴地想给陈浩看,他却一把抢过去,攥在手心里。等他再张开手时,那只萤火虫,已经不会亮了。
第3章 最后的通牒
“法庭见”这三个字,对我妈的刺激显然是巨大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亲戚,对我进行轮番轰炸。
最先来的是我大姨。她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静静啊,都跟我说了。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跟你亲弟弟争财产呢?传出去多难听啊。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是有你的。”
我给她倒了杯水,平静地说:“大姨,如果现在是陈浩要跟我争,您还会这么劝他吗?”
大姨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不一样,他是弟弟,还是个男孩子……”
“对,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打断她,“在他眼里,我是姐姐;在妈眼里,我是女儿;但在法律面前,我们是平等的继承人。我只是在争取我应得的东西。”
大姨看说不动我,悻悻地走了。
接着是我舅舅。他没上门,直接打了个电话,口气很冲:“陈静!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上法院?你读了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气出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我没跟他争辩,等他骂完了,我只说了一句:“舅舅,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做?”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些亲戚的“劝说”,非但没有让我动摇,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所有人的逻辑都出奇地一致:因为我是姐姐,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我理应牺牲,理应奉献。我的个人权益,在“家族”和“传统”面前,一文不值。
最让我寒心的是陈浩。他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姐,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为了点钱,连妈都不要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那笔钱对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这是我的未来。你已经有家了,有李伟哥,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
看着那段文字,我气得手都在发抖。
我什么都有了?我的家,是我和李伟两个人辛辛苦苦,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我们结婚时,他家条件也不好,我们俩租了两年地下室,省吃俭用才凑够了首付。我怀孕的时候,孕吐得厉害,还得挤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上班。这些苦,我从来没跟家里说过,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我妈只会说一句“女人不都这样过来的”。
而他陈浩呢?大学毕业,工作是我托关系找的。嫌工资低,干了半年辞职在家打游戏,是我每个月给他钱。后来谈恋爱,没钱买礼物、请吃饭,也是跟我开口。他现在开的那辆车,首付还是我付的。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一切付出,到头来,却指责我“什么都有了”,指责我“抢”他的未来。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人性的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我的付出是理所应当,我的索取却是大逆不道。
李伟下班回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走过来抱住我。
“又为家里的事烦心?”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李伟,我是不是很失败?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证明我这个女儿不比儿子差,结果……在他们眼里,我好像连个外人都算不上。”
李伟拍着我的背,轻声说:“你不是失败,你只是太善良了。你总想着捂热一块石头,但你忘了,有些石头,是捂不热的。静静,别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钱我们要不回来没关系,但这个公道,我们得要回来。我支持你。”
丈夫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是啊,我怕什么呢?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失去一个从未真正拥有过我的家庭。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拨了过去。咨询完相关的法律程序后,我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我打印了一份律师函的样本,修改了里面的信息,然后回了趟老屋。
我回去的时候,我妈和陈浩都在。看到我,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我没跟他们废话,直接把那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我妈警惕地问。
“律师函。”我平静地看着她,“妈,陈浩,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如果你们执意要独吞全部的拆迁款,那我只能走法律程序。这份文件,你们可以先看看。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你们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那我的正式律师函就会寄到家里,我们法庭上见。”
这算是我最后的通牒。
我妈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律师函”、“财产分割”、“法律诉讼”这些字眼,手开始发抖。陈浩也凑过来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陈静!你来真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你逼我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浩,我养了你十年,仁至义尽。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想要你的未来,就自己去挣。”
说完,我转身离开。身后,是我妈气若游丝的咒骂和陈浩惊慌失措的叫喊。
我知道,这个家,可能真的要散了。但或许,不破不立。
第4章 尘封的存折
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甚至已经做好了和我妈对簿公堂的心理准备。
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在我发出“最后通牒”的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陈浩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姐,你在哪?我们能见一面吗?就我跟你。”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我们约在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陈浩比我先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怎么了?”我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
他搅动着咖啡,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看我,眼神复杂。“姐,昨天你走后,妈……妈跟我吵了一架。”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她骂我没用,说如果不是我逼着要买房,事情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她说你真的会去告我们,到时候街坊邻居都会看笑话,我们陈家的脸就丢尽了。”陈浩苦笑了一下,“她还说……还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把我生下来。”
我心里一沉。我妈的脾气我知道,气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但这样的话,对一向被她捧在手心里的陈浩来说,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她吵起来了。我说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这个当姐的不懂事,回来跟我抢。我们吵得很凶,我一气之下,就把她房间给……给翻了。”
“你翻她房间干什么?”我皱起了眉。
“我就是想找房产证,我想把房产证拿走,让你死心。”陈浩的声音低了下去,“结果……房产证没找到,我找到了这个。”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很旧的铁皮盒子,上面印着牡丹花的图案,边角已经生锈了。这个盒子我认得,是我爸还在世的时候,用来装一些重要票据的。我爸去世后,这盒子就被我妈收起来了,我再也没见过。
陈浩打开盒子,里面没有房产证,只有一沓沓用皮筋捆着的旧信件,还有几个……存折。
是那种最老式的、需要手写记账的存折。
陈浩把其中两个存折推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拿起第一个,翻开。户主的名字,是我的名字,陈静。
第一笔记录,是在我上高一那年,存入金额:500元。后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笔钱存入,金额有多有少,几十,一百,几百。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最后一笔记录,是在我结婚前一个月,存入金额:2000元。
存折的余额,总共是三万六千八百块。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存折的存在。这些钱是哪来的?
我翻开第二个存折。户主的名字,是我爸陈建国。
这个存折的记录时间更早,从我上小学开始。里面的记录很零散,但每一笔旁边,都用小字做了标注。
“静静第一次考双百,奖励10元。”
“静静省运会跑步拿了第三名,奖励50元。”
“静... ...”后面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我爸在我上高二那年就因为工地事故去世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严厉。我一直以为,他和我妈一样,心里只有弟弟。
可这个存折告诉我,不是的。他一直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我,关注着我成长的每一步。
“姐,”陈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问妈了。那个写你名字的存折,是爸去世后,妈给你存的。她说,爸临走前跟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没能给你跟弟弟一样的条件。他让妈以后一定要对你好一点,给你攒一份嫁妆,让你嫁人的时候,腰杆能挺直一点。”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妈……她竟然……
“那……那她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为什么在我结婚的时候,也没把这笔钱给我?”我哽咽着问。
陈浩叹了口气:“我问了。她说……她说那时候我正好要上大学,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她就没动。后来你工作了,能挣钱了,她觉得你也不缺这点钱了,就……就忘了。”
忘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个词。
“至于拆迁款的事,”陈浩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妈说,她不是不心疼你。但她觉得,你已经嫁给李伟哥了,有自己的家了,生活也稳定。但我还什么都没有。她怕我没本事,怕我娶不到媳'妇,怕陈家的香火在我这里断了。她说,她这辈子就这点念想了。她觉得把钱都给我,是最稳妥的办法。她以为……她以为你会理解的。”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眼前的弟弟。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跟我说话。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丝迷茫。
“陈浩,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我问他。
他沉默了很久,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姐,我以前……确实混蛋。我习惯了有事就找你,找妈。我以为你们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看到爸的存折,我才……我才有点明白,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把那个铁皮盒子,连同里面的存折,都推到我面前。
“拆迁款,按法律规定来吧。三分之一,是你的。我……我不要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长大。
第5章 一顿迟到的年夜饭
陈浩的态度转变后,事情解决得异常顺利。
我们没有再提上法庭的事。陈浩主动跟我妈谈了,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第二天我妈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她哭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爸的嘱托。她说她这辈子都活在怕儿子过不好的恐惧里,所以忽略了我的感受。她求我原谅她。
我在电话这头,听着她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我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妈,都过去了。”
拆迁款很快就下来了,总共是二百六十八万。我、我妈、陈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银行,当场就把钱分了。我拿了属于我的那份,九十万不到。我妈和陈浩的那份,合在一起,也足够陈浩付一套不错的房子的首付,并且还能剩下一些钱装修。
拿到钱的那天,陈浩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那辆车的贷款给还清了。那笔贷款,每个月都是我在帮他还。他还完后,给我发了张截图,后面跟着一句话:姐,谢谢你。以后,我靠自己。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老屋很快就被推平了。我妈暂时搬到了陈浩租的房子里去住。我去看过一次,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有些拥挤,但我妈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陈浩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很辛苦,每天早出晚归,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
他女朋友小莉,在知道拆迁款被平分,陈浩只能买个小户型的首付后,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分手了。
陈浩为此消沉了几天。我妈打电话给我,担忧地问我要不要去劝劝他。
我跟她说:“妈,让他自己去经历吧。有些路,总要他自己走。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才会摔得这么疼。”
那之后,我和娘家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平衡。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联系,但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尊重和边界感。
我用我分到的那笔钱,和李伟商量后,换了一套带学区的房子。虽然也背上了贷款,但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除夕那天,李伟带着孩子回他父母家过年了。我本来也应该一起去,但我接到了陈浩的电话。
“姐,今晚……回家吃个年夜饭吧。我跟妈,在新房子里。”
陈浩用他那笔钱,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户房。刚刚装修好,还没什么家具,但打扫得很干净。
我到的时候,他和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我,陈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你来了。快坐,饭马上就好。”
我看到我妈的头发,好像比半年前更白了。她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端着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低声说:“静静来了,洗手吃饭吧。”
桌上摆了六个菜,都是我爱吃的。糖醋里脊,可乐鸡翅,清蒸鲈鱼……最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上面撒着葱花和香油。
我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吃我妈做的鸡蛋羹。但后来,这道菜就成了陈浩的专属,因为我妈说,男孩子要补身体。
“姐,尝尝我的手艺。”陈浩给我盛了一碗饭,“我跟妈学的,不知道正宗不。”
我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酸甜度刚刚好。
我妈坐在我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吃。
吃到一半,她忽然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那个写着我名字的、存了三万六千八百块钱的旧存折。
“静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个……还是给你。是爸留给你的念想,妈没资格拿着。”
我看着那个存折,又看了看她,没有接。
“妈,”我轻声说,“钱我已经不在意了。这个存折,您就留着吧。就当是爸……留给咱们这个家的。”
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陈浩赶紧打圆场:“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姐,你快尝尝这鸡蛋羹,我蒸了好久呢!”
他给我舀了一大勺鸡蛋羹,放在我碗里。
我低头吃了一口,很滑,很嫩,有家的味道。
那顿年夜饭,我们三个人吃得很安静。没有客套,没有争吵,也没有刻意的煽情。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吃完饭,我准备离开。我妈和陈浩一起送我到门口。
“姐,以后常回来。”陈浩说。
我点点头。
我妈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路上开车,慢点。”
“知道了。”
我转身下楼,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还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血缘,或许无法选择,但家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是可以改变的。我们都曾被困在各自的角色里,我是“应该付出的姐姐”,他是“理应索取的弟弟”,她是“偏爱儿子的母亲”。
而现在,我们都从那个角色里,走了出来。
第6章 未来的路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们家发生了很多变化。
陈浩在他那份销售工作上做得越来越好,成了他们部门的经理。他靠自己的能力,把剩下的房贷提前还了一部分。他变得沉稳、有担当,不再是那个一遇到事就找姐姐和妈妈的男孩了。
后来,他通过同事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张悦,是个小学老师,性格温文尔雅。他们交往了一年,决定结婚。
婚礼办得很简单,只请了双方的亲戚和最好的朋友。婚礼上,陈浩作为新郎发言,他举着酒杯,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他说:“今天,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姐姐,陈静。在我最混蛋、最不懂事的时候,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包容我。也是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姐,谢谢你。以后,换我来守护你和妈。”
我在台下,听着他的话,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李伟在一旁,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妈坐在我旁边,也一直在抹眼泪。这两年,她老得很快,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她不再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报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书法,学跳广场舞,认识了一群新朋友。
她不再对我说“你应该”,而是学会了说“谢谢你”。她来我们家,会主动帮忙做家务,会给孙子买他喜欢的玩具,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两手空空地来,理所当然地等着我伺候。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那种沉重的、单方面付出的母女关系,而是变得更像朋友,有尊重,有距离,也有了真正的关爱。
我和李伟的生活也越来越好。我们的新家宽敞明亮,儿子上了个不错的小学,每天都很快乐。我的工作很顺利,李伟也升了职。我们依然会为了生活中的琐事争吵,但我们总是能很快和好,因为我们都懂得,一个家的核心,是相互理解和扶持。
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和我妈、陈浩、张悦一起去郊外野餐。
阳光很好,草地上,儿子和李伟在追逐着放风筝。我妈和张悦坐在一起聊天,笑得很开心。陈浩在旁边笨拙地烤着鸡翅,脸上被炭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
我坐在垫子上,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内心一片宁静。
我忽然想起了两年前,我妈拎着那个褪色的帆布包,想要上我车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我满心都是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我以为,那个家,我再也回不去了。
可现在,我们都坐在这里,在同一片蓝天下,分享着同一份食物,享受着同一个温暖的下午。
我走到陈浩身边,递给他一瓶水。
“姐,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爸还在的时候,也带我们来这里放过风筝。”他一边刷着酱料,一边说。
“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我的风筝线断了,我哭得很伤心。是爸爸,跑了很远的路,帮我把风筝找了回来。他把风筝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那个手掌,粗糙又温暖。
“那时候,我总觉得爸偏心你。”陈浩笑了笑,有些自嘲,“他总说,你是姐姐,要让着我。可每次买了什么好东西,他都会偷偷给你留一份。我那时候还挺嫉妒的。”
我愣住了。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在我被忽略的记忆里,还藏着这些我从未察觉到的爱。
“都过去了。”我说。
“是啊,都过去了。”陈浩把一只烤得金黄的鸡翅递给我,“姐,尝尝,这次保证比上次的好吃。”
我接过鸡翅,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味道刚刚好。
我看着不远处我妈花白的头发,看着身边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男人的弟弟,看着远处奔跑的丈夫和儿子,忽然觉得,生活或许就是这样。
它会给你出很多难题,会让你失望,让你痛苦,让你觉得走投无路。但只要你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去打破那些不公的枷锁,去争取自己应得的尊重,去面对那些看似无法解开的死结,你总会找到一条新的路。
那条路,通向的不是怨恨和决裂,而是理解、成长,和一种更健康、更成熟的爱。
家,不是一个需要你无限牺牲的地方,而是一个应该让你感受到温暖和公平的港湾。当我真正明白这一点,并为之努力之后,我才发现,我失去的,只是一个沉重的枷锁;而我得到的,却是整个天空。
来源:心动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