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句话,像一颗钉子,我说出口时,自己都觉得冰冷生硬。可它在我心里盘踞了太久,整整八年,从我女儿出生的那个冬天开始,就一直在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枯树。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这个责任。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我说出口时,自己都觉得冰冷生硬。可它在我心里盘踞了太久,整整八年,从我女儿出生的那个冬天开始,就一直在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枯树。
八年的婚姻里,我学着做一个标准的儿媳,温顺、体谅、不计较。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把该做的都做到,总能换来一份平等的对待。直到我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在月子里独自熬过一个个手忙脚乱的夜晚,听着电话那头婆婆以“腰疼的老毛病犯了”为由,转身就去帮小姑子带大了两个月的儿子时,我心里那点温热的期盼,才彻底凉了。
我没哭也没闹,只是默默记下了。原来,人和人之间,真的不一样。
所以,当半个月后,婆婆在小姑子家摔伤了腿,被丈夫和小姑子一左一右地“送”回我们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辞职在家全心照料时,我心里那棵枯树,终于掉光了最后一片伪装的叶子。
而我们这个家的所有矛盾,其实都源于半个月前,那个潮湿而闷热的午后,小姑子打来的那通电话。
第一章 闷炖的排骨汤
那天是周五,我提前半小时从公司溜走,就为了去菜市场买一截新鲜的肋排。女儿点点最近有点感冒,胃口不好,就念叨着想喝我炖的莲藕排骨汤。
厨房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高压锅里“呲呲”地冒着白气,莲藕和排骨的香气,混合着姜片的辛辣,一点点填满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我正哼着歌,把切好的葱花码在碗里,丈夫顾伟的手机就响了。
他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他妹妹顾晓燕清脆又带着点撒娇的声音:“哥,你干嘛呢?妈在你旁边吗?我刚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顾伟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懒洋洋地回道:“没啊,咱妈不是一直在你那儿给你家小宝当‘御用保姆’吗?怎么,想她了?”
“去你的!”顾晓燕在那头咯咯地笑,“妈正给我家小宝熬鱼汤呢,说是补脑子。我就是问问你,周末带点点过来吃饭不?妈念叨好几回了,说好久没见着大孙女了。”
我正在切葱花的手顿了一下,刀刃磕在砧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又是鱼汤。
婆婆张桂兰总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养了一对好儿女。可在我看来,她这碗水,从来就没端平过。儿子是宝,女儿是心尖尖,至于我这个儿媳,大概就是个外人,一个需要恪守本分、不能有半句怨言的外人。
顾晓燕的儿子小宝,比我女儿点点大两个月。当初我们几乎是前后脚怀孕,我满心以为,婆婆总会一碗水端平,帮完这个帮那个。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生点点的时候,顾晓燕刚出月子,婆婆以“晓燕那边离不开人”为由,只在医院露了个面,塞了两百块钱红包,就匆匆走了。我妈身体不好,来照顾了我半个月也累倒了。剩下的半个多月,是我和顾伟两个人,一个新手爸爸,一个产后虚弱的妈妈,在混乱和疲惫中硬扛过来的。
我至今还记得,那些深夜里,点点因为肠绞痛哭得撕心裂肺,我抱着她,在客厅里一圈一圈地走,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我给婆婆打过一次电话,带着哭腔,近乎是哀求,希望她能过来“搭把手”,哪怕就几天。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晚秋啊,不是妈不帮你。我这腰,老毛病了,疼得直不起来,实在是有心无力。再说了,晓燕这边也离不开我,小宝闹腾得厉害,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挂了电话,我听见背景音里,顾晓燕正在逗着孩子笑,清脆悦耳。
那一刻,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眼泪擦干,继续抱着女儿摇晃。有些事,求是求不来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向婆婆开过口。点点是我和顾伟一手带大的,其中的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而婆婆,则心安理得地在女儿家,尽享天伦之乐,把她的孙子小宝照顾得白白胖胖。
“晚秋,想什么呢?晓燕问你话呢。”顾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对着手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燕啊,周末我们就不去了,点点有点感冒,我想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感冒了?严重吗?哎呀,这天儿就是容易生病。嫂子你多费心啊。”顾晓燕客气地关心着,随即话锋一转,“那行吧,本来妈还特地给点点留了块大排骨,准备做糖醋的呢,点点最爱吃了。”
我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是啊,婆婆记得点点爱吃糖醋排骨,记得小宝喝鱼汤补脑,她什么都记得。她只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在她大孙女最需要奶奶的时候,她用一句“腰疼”就打发了。
“没事,我今天也炖了排骨汤。”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们吃吧,我们就不去了。”
挂了电话,厨房里只剩下高压锅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那股浓郁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让我觉得有些发闷。我打开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档,仿佛想把这屋子里所有让人窒息的情绪,都一并抽走。
顾伟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老婆,辛苦了。等下我来洗碗。”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顾伟是个好丈夫,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他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捏肩,会主动分担家务,会在每个纪念日给我准备惊喜。但在他母亲和妹妹的事情上,他总是习惯性地打马虎眼,用“我妈就那样,你多担待”、“我妹从小被宠坏了,你别跟她计较”这样的话来和稀泥。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觉得,亲情的天平上,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和血脉相连的妹妹,一边是半路夫妻的我。孰轻孰重,他心里或许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而我,也懒得去戳破。
高压锅的气阀停止了跳动,我关了火,等它自然冷却。一锅滚烫的、饱含着母爱的莲藕排骨汤,就像我此刻的心情,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翻滚着无人知晓的滚烫和压抑。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锅汤,竟会是我们家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顿平静的晚餐。
第二章 突如其来的电话
那个周末,我和顾伟带着点点在家安稳地度过。点点的感冒好了许多,小脸蛋又恢复了红润,家里也重新充满了她“咯咯”的笑声。我以为生活会像往常一样,在波澜不惊中继续向前。
直到周日下午,一个电话彻底打乱了所有的平静。
电话是顾伟接的,他刚“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我正在客厅陪点点搭积木,看到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什么?怎么会摔倒的?严重吗?在哪家医院?”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充满了焦虑。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能让他这么紧张的,除了他妈,就是他妹。
果然,他挂了电话,脸色煞白地对我说:“晚秋,快,收拾一下,我妈……我妈在晓燕家摔了,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现在送到市二院了,说是腿骨折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担忧,毕竟是长辈,是点点的奶奶。我下意识地站起来,说:“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顾伟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车钥匙和钱包,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我们赶到医院时,急诊室外乱成一团。顾晓燕抱着小宝,哭得梨花带雨,她的丈夫王勇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安慰着。看到我们,顾晓燕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顾伟的胳膊。
“哥!你可来了!妈……妈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
“别急,慢慢说,医生怎么说?”顾伟拍着她的背,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医生说是右腿股骨颈骨折,要做手术,要打钢钉……”顾晓燕说着,哭声更大了,“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不让妈去楼上拿东西,她就不会摔了……”
原来,下午的时候,顾晓燕想给小宝找一件很久没穿的衣服,放在阁楼的箱子里。她自己抱着孩子不方便,就让婆婆上去拿。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就这么滚了下来。
听着顾晓燕的哭诉,我心里五味杂陈。担忧是有的,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也悄悄地从心底蔓延开来。
婆婆在她女儿家,为了帮女儿做事而摔伤。这个逻辑链条,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我们在手术室外等了三个多小时。期间,顾伟和王勇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缴费。我则负责安慰顾晓燕,还要看着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点点。小宝被这阵仗吓到了,一直在哭,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孩子们的哭闹声和家属焦急的脚步声。
手术很成功。婆婆被推出来的时候,人还处于麻醉状态,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地吊起。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我心里那点芥蒂暂时被同情所取代。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顾伟的母亲,受了这么大的罪,确实可怜。
医生把顾伟和顾晓燕叫到一边,交代术后注意事项。
“病人年纪大了,股骨颈骨折,最怕的就是后期恢复。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前三个月,必须卧床静养,绝对不能下地。大小便也得在床上解决。家属要辛苦一点,勤翻身、勤擦洗,不然很容易生褥疮,那就麻烦了。”
医生的话,像一块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至少三个月,婆婆将是一个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人。需要有人全天候在旁伺候。
顾晓燕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看看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母亲,又看看怀里还在哼哼唧唧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为难和无助。
“医生,那……那这可怎么办啊?”她喃喃自语。
顾伟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非常熟悉的、试图寻求支援的目光。
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一个巨大的难题,已经摆在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面前。而这个难题的答案,似乎在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默认的选项。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做那个默认选项了。
回到病房,婆婆的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昏昏沉沉地睡着。顾晓燕的丈夫王勇因为公司有急事,安顿好一切后就先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
气氛有些凝重。
顾晓燕抱着小宝,眼睛红肿,小声地对顾伟说:“哥,你看这……这可怎么办?小宝还这么小,离不开我。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妈,我……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顾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顾晓燕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她一个人不行,那么这个担子,自然就要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试探,有恳求,还有一丝理所当然。
我假装没看见,低头给点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点点玩了一天,又在医院里耗了这么久,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我怀里。
“哥,”顾晓燕的声音更低了,“要不……要不让妈先去你家住着?你和嫂子……你们家离医院也近,复查方便。而且……而且嫂子心细,肯定能把妈照顾好。”
终于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果然,一遇到事情,我这个“心细”的嫂子,就成了最方便的解决方案。
我抬起头,迎上顾晓燕的目光,也看向了顾伟。
顾伟的脸上写满了挣扎和为难。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他对我,是有愧的。当年我坐月子的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知道他母亲亏欠了我。
“晓燕,”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嫂子也要上班,点点也得上幼儿园,我们俩也忙不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顾伟在我婆家的事情上,明确地表达了拒绝。虽然理由很委婉,但对我来说,却像是一股暖流。
可顾晓燕显然不这么想。她一听这话,眼泪又下来了。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现在是说谁忙不忙的时候吗?这是咱妈!咱俩的亲妈!她现在躺在病床上动都动不了,难道我们要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吗?”她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隔壁床的病人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伟急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宝才一岁多,正是最黏人的时候,我晚上连个整觉都睡不了。王勇公司也忙,天天加班,根本指望不上。我怎么照顾?你让我怎么照顾?”顾晓燕越说越委屈,抱着小宝,哭得浑身发抖。
我抱着已经睡着的点点,静静地看着这场兄妹间的拉扯。我没有插话,因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而且,我也想看看,顾伟到底会怎么处理。
最终,在顾晓燕的眼泪攻势下,顾伟还是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影响妈休息。”他妥协了,“这样吧,妈先在医院住着,我们轮流来照顾。白天你来,晚上我和晚秋来。等妈出院了,……出院了再说。”
这是一个典型的“顾伟式”解决方案——拖延。把眼前的矛盾先糊弄过去,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顾晓燕抽抽噎噎地答应了。
那一晚,是我和顾伟守在医院。点点被我暂时送回了娘家。
深夜的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滴滴”声。婆婆睡得很沉,偶尔会因为疼痛而发出一两声呻吟。顾伟坐在陪护床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我轻声问。
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那点温度。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晚秋,对不起。”他声音嘶哑,“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我心里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不公平”。
“我知道,当年你坐月子,我妈没来帮你,你心里一直有疙瘩。现在她自己病了,倒要我们来照顾……换成谁,心里都不会舒服。”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歉意,“可是……她毕竟是我妈。我做不到真的不管她。”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知道你辛苦,又要上班,又要管点点。所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先暂时把妈接回家?晓燕那边,你看也确实是脱不开身。我们……我们辛苦一点,等妈好一点了,再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他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试图把我拉到和他同一个阵营里。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又慢慢冷了下去。
他还是不懂。
或者说,他懂,但他选择站在血缘那一边。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我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医院的住院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盒子,里面装着无数的病痛、无奈和悲欢离合。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句“对不起”。我想要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理解。
我压抑了八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像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水。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沉默,换不来尊重,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理所当然。
第三章 压抑的平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家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平衡。
按照顾伟的提议,我们开始了轮班制。白天,顾晓燕带着小宝来医院,说是照顾,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小宝在哭闹,她手忙脚乱地哄孩子,真正能搭上手的活儿,做得少之又少。婆婆的午饭,不是外卖就是一些简单的速食。
到了晚上,就轮到我和顾伟。我下了班,先去我妈家接点点,把孩子送回家,匆匆扒拉几口饭,再赶到医院。顾伟通常比我先到。
病房里的空气总是很沉闷,混杂着消毒水和药膏的味道。婆婆的恢复情况不算理想,伤口疼,人也烦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伺候她大小便,是我最艰难的时刻。那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让我每次都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完成。
顾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包揽了所有最脏最累的活,尽量不让我动手。但有些事,比如擦身,他一个大男人总归不方便,最后还是得我来。
婆婆清醒的时候,偶尔会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心安理得的坦然。她似乎觉得,儿子儿媳照顾生病的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一次,我给她擦完身,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晚秋啊,辛苦你了。妈知道,妈这回是拖累你们了。”
我扯了扯嘴角,说:“妈,没事,您好好养身体。”
她叹了口气,又说:“还是你好啊,比晓燕那丫头靠得住。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指望不上。以后啊,妈还得指望你和顾伟。”
听了这话,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
她夸我“靠得住”,不是因为她真的认可我,而是因为在当下这个情境里,我比她那个“指望不上”的女儿,更有利用价值。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
而顾晓燕,也把“指望不上”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她所谓的白天看护,越来越流于形式。有时候我们晚上去接班,发现婆婆的床单都没换,水杯是空的,旁边的饭盒里还剩着中午冷掉的饭菜。
顾伟给她打电话,她总有理由:“哎呀哥,今天小宝发烧了,我带他去看病了,刚回来。”“哥,我今天腰疼得厉害,实在动不了。”
理由多到顾伟都懒得去戳穿。他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给我一个疲惫又无奈的眼神。
矛盾的第一次小规模爆发,是在婆婆住院的第十天。
那天我公司临时加班,赶到医院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一进病房,就看到顾伟在跟顾晓燕打电话,脸色非常难看。
“顾晓燕,你今天到底来没来过医院?妈晚饭就吃了几块饼干!你知道她有胃病吗?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顾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怒火。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顾伟的火气更大了:“你别跟我说小宝!小宝是你儿子,妈也是!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晚秋也要上班,她不比你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顾伟如此旗帜鲜明地为我说话。
挂了电话,他气得在原地走了两圈,一拳砸在墙上。
婆婆在病床上,把头扭向一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
我走过去,拍了拍顾伟的背:“别气了,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他拉住我,看着我,满眼都是愧疚和疲惫:“晚秋,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其实那一刻,我心里反倒没有那么气了。顾伟的态度,至少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这件事,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出院,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这个需要全天候伺候的病人,到底该由谁来接手?
我不能再等顾伟去“拖延”,也不能再指望顾晓燕能良心发现。我必须自己来打破这个压抑的平衡。
机会很快就来了。
医生通知我们,婆婆恢复得不错,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当天晚上,顾晓燕和她丈夫王勇都来了。一家人第一次这么整齐地聚在病房里,讨论婆婆出院后的去处。
“那……那肯定是去我哥家啊。”顾晓燕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这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真理,“我哥家地方大,嫂子又细心,肯定能把妈照顾好。”
王勇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哥,嫂子,这事儿就拜托你们了。晓燕这边,小宝实在是太闹了,不利于妈养病。”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顾伟的眼神里带着祈求,顾晓燕的眼神里带着催促,婆婆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期待。
他们都在等我点头。等我像过去八年里的每一次一样,默默地咽下所有的不公,承担起那个“好儿媳”的责任。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会掀起一场家庭风暴。但我更知道,如果今天我不说,我可能会被这种压抑和委屈,憋屈一辈子。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顾伟,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同意。”
第四章 “我没有这个责任”
“我不同意。”
三个字,我说得不响,却像一声惊雷,在小小的病房里炸开。
空气瞬间凝固了。
顾晓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而顾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晚秋,你……你说什么?”顾伟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顾晓燕,我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晓燕,妈是在你家,为了帮你做事才摔伤的。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你来负责照顾她。”
顾晓燕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她立刻反驳道:“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妈也是我哥的妈啊!照顾妈是我们俩共同的责任!”
“是,妈是你们兄妹俩的妈,照顾她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的。”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法律上,儿媳对婆婆,没有法定的赡养义务。我愿意照顾,是情分;我不愿意,是本分。”
我这番话说得又冷又硬,把所有情面都撕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很伤人,但如果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讲法律。
“你……你……”顾晓燕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求助似的看向顾伟,“哥!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这还是人话吗?太没良心了!”
顾伟的脸色铁青,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低声喝道:“林晚秋!你胡说什么!”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这是我们结婚八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我挣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我没有胡说。”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顾伟,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我生点点坐月子,我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妈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进了顾伟的心窝。他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床上的婆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激动地喊道:“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记仇!陈年烂谷子的事,你还拿到现在来说!我当初不是腰疼吗?我不是动不了吗?”
“是,您腰疼。”我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恭顺,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您腰疼,所以去不了我家,却能去晓燕家,帮她带大了两个月的孩子。您腰疼,所以没法给我做一顿月子餐,却能天天给小宝炖健脑的鱼汤。妈,您说您腰疼,我相信。您只是在需要您承担责任的时候,才会‘腰疼’。”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残忍地剖开了这些年所有人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和平的伪装。
婆婆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她指着我,手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晓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你看她!她这是在咒妈!她就是不想管妈!她就是巴不得妈……”
“够了!”顾伟终于爆发了,他冲着顾晓燕怒吼一声,然后又转向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林晚秋,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别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妈还病着,你非要现在刺激她吗?”
“我没有刺激她,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地往下沉,“顾伟,这些年,我做得还不够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我不是尽心尽力?我对你,对点点,对这个家,我问心无愧。唯独对,我做不到像你要求的那样,毫无怨言地去当一个‘好儿媳’。因为她也从来没把我当成过一家人。”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妈出院后,我不会辞职,也不会请假,更不会把她接回家里来,像伺候月子一样去伺候她。我没有这个责任。”
我把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清晰、完整地说了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这个责任。”
我说完,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顾晓燕压抑的哭声,和婆婆粗重的喘息声。
顾伟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从愤怒,到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种彻骨的陌生。仿佛他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林晚秋,你行。你真的行。”
他不再看我,转过身去安抚他情绪激动的母亲和妹妹。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用自己的身体,在我 和他原生家庭之间,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被隔绝在外。
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用后背对着我。心里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再争辩。我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我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很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知道,我亲手点燃了我们家的战火。
我也知道,从今晚开始,我和顾伟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我后悔吗?
我问自己。
答案是,不。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为曾经受过的委屈发声,那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第五章 冰点与裂痕
那晚之后,我和顾伟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睡在书房,我睡在卧室。我们不再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避开。家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点点天真的笑声,才能偶尔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婆婆最终还是出院了。顾伟没有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和顾晓燕商量,把婆婆接到了我们家。
我没有反对,也没有帮忙。
婆婆住进了朝南的次卧,那是我们原本给点点准备的书房。顾伟请了几天假,和顾晓燕一起,把家里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病房。他们买来了护理床,各种医疗器械,还有成箱的尿不湿和护理垫。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我照常上班,下班,接点点,做饭。我只做我们三个人的饭。做好后,我会把我和点点的份盛出来,然后对顾伟说一句:“饭在锅里。”
他会默默地走进厨房,盛出三份,一份给他自己,一份给婆婆,一份给顾晓晓燕——她几乎每天都以“不放心我妈”为由待在这里。
她们吃完后,顾伟会默默地收拾所有的碗筷。
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冷漠,甚至有些残忍。但我别无选择。这道防线,我必须守住。一旦我松口,哪怕只是帮着洗一次碗,递一次水,之前所有的坚持,都会土崩瓦解。他们会认为我只是在闹脾气,闹够了,自然会回到那个“贤惠儿媳”的轨道上来。
我不能给他们任何这样的错觉。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顾晓燕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她从不和我说话,但会故意在我面前,大声地对婆婆说:“妈,您就安心养着。我哥说了,他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您治好,不像某些人,铁石心肠,没良心!”
婆婆则总是唉声叹气,有时候会当着我的面,拉着顾伟的手掉眼泪:“儿啊,是妈没用,拖累你了。你要是因为妈,跟你媳妇儿闹得家都散了,妈就是死,也闭不上眼啊。”
她们一唱一和,试图用道德和亲情来绑架顾伟,也绑架我。
顾伟夹在中间,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他白天要照顾母亲,处理她吃喝拉撒的各种琐事,晚上还要面对我的冷漠。短短几天,他的下巴就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有一次深夜,我起夜喝水,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门没关严,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没有开灯,只是任由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他没有在工作,也没有在玩游戏,只是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和疲惫。
我的心,在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我知道他很累,很痛苦。可我的委屈,我的痛苦,又有谁能懂呢?
裂痕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真正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崩盘的,是点点。
点点很敏感,她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笑,常常会怯生生地看着我和顾伟,小声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只能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吵架。”
那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听到点点的哭声。
我冲进客厅,看到点点正坐在地上大哭,顾晓燕则叉着腰,气急败坏地站在一边。婆婆躺在次卧的床上,也大声地喊着:“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顾伟不在家。
“怎么回事?”我放下包,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搂在怀里。
点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顾晓燕说:“姑姑……姑姑骂我!奶奶也骂我!”
“我骂她怎么了?”顾晓燕理直气壮,“你问问你女儿干了什么好事!我妈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我刚给她倒好水,放在桌上,一转眼的功夫,就被你这宝贝女儿扔进鱼缸里了!那药多贵啊!这是救命的药!”
我低头看向点点,她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给小鱼喂吃的……”
我瞬间明白了。孩子的是非观很简单,她只是觉得药片像鱼食,出于好玩和好奇,就扔进了鱼缸。
我抱着女儿,看向顾晓燕,冷冷地说:“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你至于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大吼大叫吗?”
“孩子?孩子就能无法无天了吗?林晚秋,我告诉你,就是你这么惯着,才把她教成这样!跟你一样,没教养!”顾晓燕口不择言。
“你再说一遍?”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说我什么都可以,但说我的孩子,不行。
“我就说了,怎么了?有你这样的妈,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我们两个像斗鸡一样,在客厅里对峙着。就在这时,顾伟回来了。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头都大了。顾晓燕立刻像找到了救兵,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她辱骂我和点点的部分。
顾伟听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走到点点面前,蹲下身,脸色严肃地问:“点点,是不是你把奶奶的药扔了?”
点点吓坏了,躲在我身后,不敢说话,只是哭。
“你说话!”顾伟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点点被他吓得一哆嗦,哭得更厉害了。
我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对顾伟说:“你吼她干什么?她不是故意的!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不是理由!”顾伟站起身,情绪也有些失控,“林晚秋,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对我和我妈冷暴力就算了,现在连孩子都教成这样!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家被你搅得还不够乱?”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冷暴力?搅得家不够乱?
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的坚持和反抗,都只是无理取闹。
我气得浑身发抖,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凉。
“好,顾伟,说得好。”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觉得是我把这个家搅乱了,那我们分开,这个家就清静了。”
“你什么意思?”顾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看着他,也看着屋里所有的人,清晰地宣布,“我们离婚吧。”
第六章 一碗没喝的粥
“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顾伟愣在原地,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代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顾晓燕也停止了叫嚣,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连躺在床上的婆婆,都挣扎着探出头,满脸错愕。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抱着点点,转身回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把女儿放在床上,紧紧地抱着她。点点还在小声地抽泣,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一耸一耸的。我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婚。我以为,我和顾伟之间,只是因为婆婆的事情产生了分歧,只要等这件事过去,总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可他今天的话,彻底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说我冷暴力,说我把家搅乱了。
他根本不明白,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愿意去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只看到了我的“冷”,却看不到我心里那些早已结了冰的伤口。
那天晚上,顾伟第一次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没有开。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声音疲惫而沙哑:“晚秋,开门,我们谈谈。我……我今天话说重了,我给你道歉。”
我坐在床边,没有回应。
道歉?如果道歉有用,那八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就不会独自一人在深夜里流泪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委屈。”他在门外继续说,“妈的事,是我处理得不好。可是……可是离婚,太严重了。我们还有点点,你为孩子想想,好不好?”
又是孩子。
每一次,当他们理亏的时候,总喜欢把孩子推到前面来当挡箭牌。
我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顾伟,你不用拿孩子来压我。正因为要为点点想,我才要离婚。我不想让她生活在一个充满冷漠、争吵和不公平的家庭里。我不想让她以后觉得,女人就应该像我以前那样,无限度地忍让和付出。”
门外,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我听到他颓然的叹息,和渐行渐渐远的脚步声。
提出离婚后,我开始着手准备。我咨询了律师,开始整理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我的态度很坚决,房子可以给他,毕竟是他父母出的首付,但我婚后共同还贷的部分必须还给我。存款一人一半。点点的抚养权,我必须要。
顾伟看我是来真的,彻底慌了。
他不再睡书房,而是每天晚上都守在我的卧室门口,有时候会说很多话,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说起,说到我们恋爱的甜蜜,说到点点出生的喜悦。有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地板上,一坐就是一夜。
顾晓燕也不敢再对我冷嘲热讽了。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躲闪和畏惧。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嫂子,会突然变得这么决绝。
婆婆也消停了许多。她开始尝试着对我示好,会主动让顾伟给我端汤,会托顾晓燕买我喜欢吃的水果。
但我一概不接受。
不是我记仇,而是我明白,她们的示好,不是因为她们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我提出的“离婚”,触及到了她们最根本的利益。她们怕这个家真的散了,怕顾伟真的成了离异男人,怕以后再也没人能像我这样,为这个家任劳任怨。
她们的妥协,是建立在恐惧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尊重之上。这样的妥协,廉价而虚伪。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晚上,顾伟又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半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痛苦地呻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
只见顾伟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紧紧地捂着胃部。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
“胃……胃疼……”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有老胃病,我知道。这段时间,他心力交瘁,饮食不规律,肯定是老毛病犯了。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扶他起来,找出胃药让他吃下,又去厨房,想给他冲一杯红糖水。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这段时间家里乌烟瘴气,我只买我和点点够吃的菜,他们大概都是叫外卖或者随便对付。
我翻箱倒柜,只找到一点小米。
我淘了米,放了水,开了火。小小的砂锅里,米粒随着水流慢慢翻滚,逐渐变得粘稠。厨房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米香味。
我守在灶台边,看着那锅粥,心里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我也无数次地在深夜里,为加班晚归的他,熬上一锅暖暖的粥。我们曾经那么好,好到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平淡幸福地过一辈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粥熬好了,我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
他靠在沙发上,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看着我递过来的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碗,手却在半空中颤抖。
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地问:“晚秋,你……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我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心里一痛。我摇了摇头,把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疼死在我家门口。”我平静地说,“喝了吧,喝完早点休息。”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转身回了房间。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那一晚,我一夜无眠。我知道,我的心,终究还是没有硬成一块真正的石头。
而那一碗粥,顾伟一口都没有喝。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到它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已经凉透了。
第七章 迟来的醒悟
顾伟的胃病,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情绪,也让他彻底病倒了。
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这一下,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所有的压力,瞬间都压在了顾晓燕和婆婆身上。
顾晓燕彻底慌了神。一边是腿脚不便的母亲,一边是病倒的哥哥,还有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我。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没有了我和顾伟,这个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开始学着照顾人。学着给婆婆翻身,学着处理污物,学着给顾伟熬粥喂药。但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些。不是把粥熬糊了,就是打翻了药碗,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婆婆躺在床上,看着手忙脚乱、怨声载道的女儿,再看看另一个房间里,同样病恹恹的儿子,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茫然和反思。
我依旧保持着我的节奏。上班,下班,照顾点点。家里的混乱,我视而不见。
不是我心狠,而是我知道,只有让他们亲身体会到那种无助和疲惫,他们才能真正明白,我当年一个人带孩子坐月子时,是怎样的绝望。
有些道理,只有疼过,才会懂。
这天,我正在房间里陪点点画画,顾晓燕敲了敲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敲我的房门。
“嫂子,能……能跟你聊聊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怯懦。
我让她进了房间。她局促地站在那里,绞着衣角,不敢看我。
“那个……我哥他烧得厉害,一直说胡话。我想……我想送他去医院,可是妈这边又离不开人……”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嫂子,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我给你道歉。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照看一下我妈,就一会儿,我送我哥去医院就回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不用了。”我说,“你留下来照顾妈,我送顾伟去医院。”
顾晓燕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没有再解释,找出医保卡和外套,走进顾伟的房间。他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扶起来,架着他往外走。
经过客厅时,我看到婆婆正从次卧的门里,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愧疚。
我们对视了一眼,我没有说话,扶着顾伟走出了家门。
在医院,顾伟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加上病毒性感冒,需要输液。我办好手续,陪他坐在输液室里。冰冷的药水,顺着输液管,一点点滴进他的身体。他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些。
他清醒过来,看到坐在旁边的我,愣了很久。
“晚秋……”他开口,声音虚弱沙哑。
“别说话,好好休息。”我打断他。
他却不肯,挣扎着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烫,像是要把我灼伤。
“晚秋,对不起。”他看着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想起你生点点的时候,一个人在医院,我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我想起你半夜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走,腰都直不起来。我想起你给我打电话,求我妈来帮忙,我却只会说‘我妈也不容易’……”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
“我总以为,我是个好丈夫。我赚钱养家,我不抽烟不喝酒,我帮你做家务。可我忘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理解,是支持,是当你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我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可是我没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选择了和稀泥,选择了逃避。我让你一个人,面对我妈和我妹的偏心和不公。我对不起你,晚秋,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等了八年的理解,终于在这一刻,姗姗来迟。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药水滴落的声音。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冰山,仿佛在这一刻,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那天我送顾伟回家时,家里异常的安静。
顾晓燕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切着菜。看到我们回来,她急忙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药。
“嫂子,谢谢你。”她低着头,小声说。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我扶着顾伟回房休息,出来的时候,看到婆婆正坐在轮椅上,在客厅里等我。是顾晓燕把她推出来的。
“晚秋,你过来,妈有话跟你说。”婆婆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过去。
她拉住我的手,那双手,因为操劳而粗糙。她看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晚秋啊,以前……是妈不对。”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妈这辈子,就是偏心。我总觉得,儿子是自己人,早晚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女儿呢,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能在娘家多得一点好,就多得一点。我总想着帮衬晓燕,却忘了,你嫁到我们家,也是离开了自己的父母,也需要人疼。”
“你生点点的时候,我不是真的腰疼得动不了。我就是……就是自私。我怕我去了你那儿,晓燕这边就没人管了。我总觉得,顾伟是你丈夫,他照顾你是应该的。我这个做婆婆的,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直到这回我自己躺下了,看着晓燕手忙脚乱,看着顾伟病倒,我才知道,一个家,光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也才知道,你当年,一个人有多难。”
她说着,老泪纵横。
“晚秋,妈对不起你。你要是心里还有气,你就骂我,打我。只是……别跟顾伟离婚。他是个好孩子,他心里有你,有这个家。你们要是散了,妈……妈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听着她迟来的忏悔,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我只是抽回手,平静地说:“妈,都过去了。您好好养身体吧。”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平。但我知道,她们的醒悟,是真诚的。
这就够了。
第八章 新的平衡
那场家庭风暴过后,我们家迎来了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平衡。
我没有收回离婚的话,但也没有再继续推进程序。顾伟的病好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试图用“我妈不容易”来道德绑架我,而是开始真正地承担起一个儿子和一个丈夫的双重责任。
他主动和顾晓燕商量,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公平的陪护计划。
“晓燕,妈是我们两个人的妈。以前,是我和你,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晚秋一个人身上,这是我们不对。”我无意中听到他在和顾晓燕打电话,“从今天起,我们轮流照顾。一人一天,谁也别找借口。你那边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出钱请个护工。总之,不能再把晚秋当成理所当然的免费保姆。”
顾晓燕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答应了。
从那天起,顾晓燕真的开始承担起了女儿的责任。她会准时来接班,学着做饭,给婆婆擦洗。虽然依旧笨手笨脚,但看得出,她在努力。
而我,则从这场家庭纷争中,彻底抽身出来。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随时待命的“好儿媳”。我有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下班后,我会陪点点去公园,会报一个瑜伽班,会和朋友喝下午茶。我的生活,不再仅仅围绕着家庭打转。
顾伟开始学着“看见”我。他会记得我无意中提到的想看的电影,会买回我念叨了很久的蛋糕,会在我疲惫的时候,主动接过所有的家务。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更坦诚。
有一次,我们一起陪点点搭积木。他忽然对我说:“晚秋,谢谢你。”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谢谢你没有在我最混蛋的时候,真的放弃我,放弃这个家。”他看着我,眼神真诚,“也谢谢你,用最激烈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愈合。它需要时间,需要我们共同去修复。
婆婆的腿,在精心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她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种客气疏离,而是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疼爱。
她会记得我爱吃什么,会让顾晓燕买回来。她会叮嘱我天冷加衣,会关心我的工作顺不顺心。她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外人,一个需要遵守规矩的儿媳,而是真正地,把我当成了一家人。
三个月后,婆婆可以拄着拐杖下地了。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我决定了,”她看着我们,郑重地宣布,“我不住你们这儿,也不去晓燕那儿。我回老房子自己住。”
我们都愣住了。
“妈,您这身体……”顾伟急忙反对。
“我身体好着呢!”婆婆摆了摆手,“我这回是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离得远一点,大家都清净,感情反而更好。”
她看着我,意有所指地说:“一个家,不能只有一个女人在付出。每个人,都得找准自己的位置,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以前,是妈糊涂,位置站偏了。”
最后,婆婆还是搬回了老房子。顾伟不放心,给她请了一个钟点工,负责买菜做饭。我和顾晓燕,则商量好,每周轮流回去看她,陪她说说话,打扫打扫卫生。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家,终于开始有了新鲜的空气流通。
我和顾伟,也重新搬回了同一个房间。我们之间,少了很多甜言蜜语,却多了很多默契和体谅。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说出“我没有这个责任”的自己,那个决绝而冷漠的自己。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正是那一次彻底的爆发,才换来了今天这个来之不易的、互相尊重、界限分明的新平衡。
家庭,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它必须是一个讲“情”和“尊重”的地方。任何一方的过度付出和无限忍让,换来的都不是感激,而是理所当然。
只有当你自己挺直了腰杆,为自己划清了底线,你才能赢得别人真正的尊重,也才能守护好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或许,就是那场家庭风暴,教给我最重要的道理。
来源:多才多艺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