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第一次踏入他那间古色古香的诊所,到最后一次在指认室里隔着单向玻璃看他,不过短短四个月。但这四个月,像一把生锈的锉刀,日日夜夜地打磨着我的神经,几乎磨断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信任,也差点磨毁了我和丈夫李峰十年的婚姻。
韦海昌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我没有去看。
我只是在家里,泡了一壶极浓的茉莉花茶,直到苦涩的茶水淹没了最后一丝虚假的香气。
从第一次踏入他那间古色古香的诊所,到最后一次在指认室里隔着单向玻璃看他,不过短短四个月。但这四个月,像一把生锈的锉刀,日日夜夜地打磨着我的神经,几乎磨断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信任,也差点磨毁了我和丈夫李峰十年的婚姻。
我是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在我之前,还有八个和我一样,在绝望中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却被他拖入更深泥潭的女人。
但这一切,都得从那个连绵不绝的雨天说起,从我丈夫李峰满怀希望地,把那张写着韦海昌地址的纸条塞进我手里那天开始。
第1章 救命稻草
我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学上的名字叫“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听着挺唬人,但医生解释了半天,意思就是西医暂时没太好的办法。落到我自己身上,就是长达两年的顽固性失眠,以及毫无征兆的心悸和偏头痛。
那种感觉,就像身体里住着一个调皮的鬼,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要拧紧你哪一根弦。最严重的时候,我连续三天三夜睁着眼睛到天亮,脑子里像有一千只蜜蜂在开会,太阳穴突突地跳,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李峰带着我跑遍了本市所有的大医院,专家号挂了几十个,中药西药吃下去的量,用麻袋装都绰绰有余。
钱花了不少,罪受得更多,可病根却始终盘踞在我身体里,纹丝不动。
我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原本还算饱满的脸颊迅速塌陷,眼窝深得能存水。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一点小事就能点燃我,然后对着最亲近的李峰歇斯底里。有好几次,我半夜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就这么从楼上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是李峰一次次地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山东汉子,会笨拙地给我按摩太阳穴,会在我发脾气摔东西后,默默地收拾一地狼藉,然后端来一杯热牛奶,用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着我,说:“小静,再坚持坚持,肯定有办法的,我就是你的药,我陪你扛。”
我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或者说,是他单方面对我许下的承诺。他说,为了治好我的病,他什么都愿意做。这句话,在当时的我听来,是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我没想到,也正是这份“什么都愿意”,为后来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韦海昌这个名字,是李峰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推荐的。那位朋友的岳父,多年的老风湿,据说就是被韦海昌几副药,加上独特的“气功点穴”给调理好的。那位朋友说得神乎其神,称韦海昌是隐于市井的“鬼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只是脾气古怪,看病全凭缘分。
“鬼医”,一听就带着点传奇色彩。我对这种称呼本能地有些排斥,觉得不靠谱。但李峰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在放光。
“小静,咱们去试试!”他把朋友给的地址拍在桌上,语气里是久违的兴奋,“正规医院的路子都走遍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为了你,什么方法我都得试试!”
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期盼,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太了解他了。这两年,我的病痛同样也在折磨着他。他看着我受罪,比自己生病还难受。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于是,我点了点头。
韦海昌的诊所开在一个老旧小区的深处,没有招牌,就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清香。若不是门口挂着一个“韦”字的木牌,你根本不会想到这里是个看病的地方。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自称是韦海昌的徒弟,话不多,引我们进了一楼的客厅。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一水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书法,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韦海昌就是在这时候从二楼走下来的。他大概六十岁上下,身材清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对襟布衫,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李峰赶紧上前,有些拘谨地把我的情况说了一遍。
韦海昌始终没看李峰,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等李峰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医院里那些条条框框,治不了人心里的病。你这个,是郁结于心,气血不畅,扰了神明。”
他没问我任何症状,一开口就直指“心病”。
我心里咯噔一下,竟然觉得他有点说准了。这两年的病痛,确实让我心里积压了太多负面的情绪。
接着,他让我伸出手,三根手指搭在我手腕上,闭目凝神,足足一分钟没说话。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李峰更是大气不敢出,站在一旁,像个等待宣判的小学生。
“脉象沉细,肝气郁滞。”他松开手,睁开眼,看着我说,“病根很深,但不是绝症。要治,就得信我。不信,现在就可以走。”
他的话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或者说,是一种不容挑战的权威感。
李峰连忙点头哈腰:“信,信!韦医生,我们肯定信您!只要能治好我爱人的病,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韦海昌这才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转向那个女徒弟:“去,泡一壶‘安神茶’来。”
很快,一壶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被端了上来。茶香很特别,比市面上卖的任何一种都要清冽、悠长。韦海昌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说:“先喝杯茶,静静心。你的病,三分靠药,七分靠调。这个调,就得我亲自来。”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那股独特的香气钻入鼻腔,仿佛真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喝了一口,味道微苦,但回甘清甜。
那一刻,看着眼前这个仙风道骨般的老人,闻着满室的药香和茶香,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心里那根紧绷了两年多的弦,似乎真的松动了一点。
我抬起头,迎上李峰充满希望的目光,也对自己说:或许,这次真的找对地方了。
第2章 香气与“气场”
第一次的治疗,很常规。
韦海昌给我开了一周的中药,叮嘱了许多忌口的事项,从生冷油腻到葱姜蒜,洋洋洒洒列了一大串。他还教了我一套呼吸吐纳的方法,让我每天早晚练习。整个过程,专业、严谨,和他“鬼医”的名头相比,显得格外“科学”。
李峰对我比对他自己都上心,每天掐着点监督我喝药、练习吐纳。说也奇怪,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那药真的有点效果,服药的第三天晚上,我竟然久违地睡了四个小时。虽然中间醒了好几次,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这个小小的突破,让我和李峰对韦海昌的信任,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一周后复诊,我把情况一说,韦海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药只是清淤,帮你把堵住的河道通一通。但你身体里的‘气’还是乱的,像一团乱麻。接下来,需要我用‘气功’帮你理顺。”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这个过程,需要绝对的安静,也需要你对我绝对的信任。治疗的时候,你丈夫不能在场,会扰乱‘气场’。”
“气功”、“气场”,这些词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在当时的我看来,既然他能用药让我睡着觉,那这些听不懂的理论,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李峰在一旁听了,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立刻表态:“没问题!只要对小静的病好,我在外面等。韦医生,全拜托您了!”
韦海昌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女徒弟带李峰去外面的院子里喝茶。
然后,他领着我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间比楼下更显清净,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矮几,和一个专门用来理疗的按摩床。窗户关着,窗帘也拉着,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壁灯,空气中弥漫着比楼下更浓郁的檀香味。
“躺上去,放松,把所有杂念都抛开。”韦海昌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有分量。
我有些紧张地躺在按摩床上。床单是纯棉的,很干净,带着阳光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我闭上眼睛,努力按照他说的去做,但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
我能感觉到他走到了床边,然后,一双手掌轻轻地覆在了我的头顶。他的手很温暖,干燥而有力,隔着头发,那股热量缓缓地渗透下来。
“感受这股‘气’,从百会穴进入,顺着你的任督二脉往下走……”他的声音像在催眠,低沉而平稳。
我努力地去“感受”,一开始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头顶热乎乎的。但渐渐地,在这种近乎冥想的状态下,我的身体真的开始放松下来。紧绷的肩膀松弛了,纷乱的思绪也似乎被那股暖意抚平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没有碰我身体的其他任何部位,只是手掌悬在我的头顶、颈后、背部上方,缓缓移动。结束的时候,我出了一身的薄汗,但人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楼时,李峰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看到我,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紧张地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由衷地说,“感觉……很轻松,脑子清醒了不少。”
李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他转过身,对着韦海昌几乎是鞠躬道谢:“韦医生,太感谢您了!您真是神了!”
韦海昌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摆了摆手:“这才刚开始。记住,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对你的治疗,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你要学着对我完全敞开,不设防备,这样‘气’才能通达。”
“敞开”、“不设防备”,这些话在当时听来,充满了哲理和善意。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把他当成了能拯救我于水火的恩师。
回去的路上,李峰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个劲儿地问我治疗的细节。我把过程描述了一遍,他听完后感慨万千:“我就说嘛,高手在民间!你看人家这才是真正的中医,讲究的是精气神!比医院那些只会开仪器的医生强多了!”
我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也充满了希望。那晚,我又睡了一个好觉,虽然依旧多梦,但至少没有在凌晨两三点就惊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每周去韦海昌那里两次,一次开药,一次进行“气功调理”。我的状态确实在一点点好转,睡眠时间在延长,心悸的次数在减少,连偏头痛都很少发作了。
我和李峰都把这一切归功于韦海昌。我们对他,从最初的半信半疑,变成了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依赖。每次去复诊,我们都会带上精心挑选的茶叶或者水果,虽然他每次都象征性地推辞,但最后还是会收下。
李峰甚至在朋友圈里盛赞韦海昌,把他形容成“在世华佗”。有好几个同样被疑难杂症困扰的朋友,都来向他打听地址。
在那种氛围里,我彻底放下了戒心。我把他当成长辈、恩人,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我甚至觉得,我的人生终于要拨云见日了。
那壶始终飘着清冽香气的茉莉花茶,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希望的甘露。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股迷人的香气之下,正悄然滋生着足以将人吞噬的毒素。
第3章 越界的“调理”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又到了做“气功调理”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李峰被留在了楼下院子里,我独自跟着韦海昌上了二楼。
房间里依旧是熟悉的檀香味,灯光昏黄。我熟门熟路地躺在按摩床上,闭上眼睛,等待着那股熟悉的暖流从头顶传来。
然而,这一次,韦海昌的手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覆在我的头顶。
“今天的郁结之气,沉在了中焦,也就是你的腹部。”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我需要直接接触你的皮肤,将‘气’导入,才能把淤堵化开。你不要紧张,这是治疗的必要步骤。”
直接接触皮肤?
我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中医推拿按摩,不都得直接接触身体吗?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是救我于水火的“神医”,我怎么能用那么龌龊的心思去揣度他?
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最终,对他的信任和对疾病的恐惧,压倒了那一丝本能的警惕。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
“放松,我说过,要对我完全敞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 ઉ 的严厉。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然后,我感觉到我的T恤下摆被轻轻地撩了起来,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贴在了我的小腹上。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尽管他的手掌只是静静地贴着,没有多余的动作,但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全身。这不是医生和病人之间该有的接触,我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气沉丹田,跟着我的引导走……”他嘴里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术语,手掌开始在我的腹部缓缓地画着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羞耻、困惑、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动弹不得。我想喊停,想立刻坐起来,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床上。我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的手并没有停留在腹部,而是慢慢地、一点点地向上移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越过了某个界限,停留在了让我感到极度屈辱的位置。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里的气血最容易淤堵,影响心神,必须疏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医学常理。
可这番话,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像魔鬼的低语。
我终于崩溃了。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睛,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推开他的手,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韦海昌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收回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和责备。
“心有杂念,‘气’就乱了。看来今天的治疗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病在你身,心魔也在你心。你自己不愿配合,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的“心有杂念”上。
我抱着双臂,浑身发抖地看着他。他那身藏青色的布衫,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丑陋和虚伪。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抓起旁边的外套,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楼下院子里,李峰正和那个女徒弟说着话,看到我脸色惨白地冲下来,他立刻迎了上来:“小静,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我看着他关切的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向他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说那个被他奉若神明的韦医生,用“治病”的名义轻薄我?
他会信吗?还是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韦海昌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恢复了往常的姿态,看着李峰,平静地说:“你爱人今天心绪不宁,不适合做调理。回去好好静养吧,下次等她自己想通了再来。”
他把球又踢给了我。
李峰一听,立刻把矛头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小静,你怎么回事?韦医生给你治病,你怎么还闹情绪呢?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我看着李峰,又看了看韦海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李峰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冰冷的眼神挡了回去。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个我曾经以为的救世主,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而我最亲密的爱人,此刻却站在了恶魔的那一边,指责我的“胡思乱想”。
第4章 裂痕
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任凭李峰在外面怎么敲门,我都不开。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刚才在诊所里发生的一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韦海昌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他手上灼热的温度,他说“心有杂念”时那责备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尊严。
我感到恶心,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恶心。
更让我感到绝望的,是李峰的态度。他的那句“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一个被失眠和焦虑折磨了两年的人,情绪不稳定,敏感多疑。所以,当我的感受和一个“神医”的权威发生冲突时,我的丈夫,本能地选择了相信后者。
我的痛苦,我的屈辱,在他看来,只是我病情的又一次发作。
晚上,李峰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端着一碗我最爱喝的排骨汤,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小静,别生气了,先把汤喝了。”他放低了姿态,语气温和了许多,“我知道你心里苦,但韦医生是好心。可能……可能他的治疗方法是有点特别,但他是为了给你治病啊。咱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对不对?”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李峰,”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果我告诉你,他今天摸了我,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你信吗?”
我把话说得直白而露骨,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李峰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有些躲闪:“小静,你……是不是感觉错了?韦医生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德高望重的,怎么会……会不会是气功治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我冷笑一声,眼泪又涌了上来,“他的手放在我胸口,那也是不小心?”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怀疑的复杂情绪在他脸上交替出现。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这个老王八蛋!”他低吼了一声。
我心里一颤,升起一丝希望。他信了?
但下一秒,他的话就将我打入了冰窟。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眉头紧锁:“可是……小静,你确定吗?会不会……我是说,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毕竟,你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而且,他的治疗确实有效果啊,你这两个月睡得好多了,这是事实。”
他还在怀疑。他还在为韦海昌找理由。
我的病,我的好转,成了韦海昌最好的不在场证明。而我,因为有“情绪不稳定”这个前科,成了那个不可信的叙述者。
“所以,在你心里,我连这点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了,是吗?”我看着他,心如死灰,“在你看来,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我的感受,我的尊严,都不重要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峰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我们不能凭感觉就去冤枉一个好人!万一是个误会呢?我们以后还怎么去见人家?”
“好人?”我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李峰,你醒醒吧!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流氓!”
“你冷静点!”李峰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相信你?你看看你,跟个疯子一样!”
“疯子……”
我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抓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是啊,我就是个疯子。一个被失眠折磨的疯子,一个丈夫不信任的疯子,一个被“神医”玩弄于股掌的疯子。
我推开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里面所有的药——安眠药、抗焦虑药、止痛药——一股脑地全扫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他面前。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疯子!”我指着那堆瓶瓶罐罐,泪流满面地冲他嘶吼,“这些东西治不好我,那个老流氓也治不好我!你们都想让我好起来,可有谁真正关心过我心里在想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需要被‘修理’的物件,是不是?”
李峰被我的举动镇住了。他看着一地的药瓶,又看看几近崩溃的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愧疚、无措、心疼,各种情绪在他脸上闪过,但那份深藏的怀疑,依然没有褪去。
我们之间的信任,在那一刻,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这是我们结婚十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这一次,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心寒。我意识到,要让李峰相信我,要揭开韦海昌的真面目,光靠我的哭诉和愤怒是没用的。
我需要证据。我需要找到和我一样的人。
第5章 黑暗中的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李峰陷入了冷战。他每天按时回家,做好饭菜,像完成任务一样。我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几句话,再无交流。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我没有再去韦海昌那里。李峰也没有再提。但我知道,这件事像一根刺,横在我们俩中间,谁也无法忽略。
我的失眠和头痛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但我没有再吃一粒药。我不想再被当成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病人。我要用最清醒的头脑,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开始行动。
韦海昌的诊所没有招牌,在网上也查不到任何信息。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去过他那里的病人。
我首先想到了介绍我们去的,李峰的那个朋友。我不能直接问,那等于把家丑外扬,还会打草惊蛇。我旁敲侧击,说自己感觉治疗效果到了瓶颈,想问问他岳父当时做“气功调理”的具体情况。
电话那头的朋友很热情,把过程说得很详细,但都是些常规的隔空发功、按摩,和我最初的经历一样。当我问到有没有更进一步的“特殊治疗”时,他愣了一下,说没听说过。
这条线索断了。
我没有气馁。我想起每次去诊所,都能在院子里碰到一两个等待或者刚结束治疗的病人。他们大多和我一样,面带愁容,被各种疑难杂症所困扰。
我决定去“蹲守”。
我找了一个离韦海昌诊所不远,又能清楚看到院门口的咖啡馆。每天下午,我就坐在那里,点一杯咖啡,假装看书,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不起眼的木门。
这是一个笨办法,像大海捞针。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一连三天,我一无所获。进出诊所的人行色匆匆,我根本没有机会上前搭话。我的心里越来越焦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遭遇了那种事?是不是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第四天下午,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从诊所里跑了出来。她跑得很快,头发凌乱,一边跑一边用手背擦着眼睛。她的神情,是和我那天一模一样的惊恐和屈辱。
我的心猛地一跳!就是她!
我立刻扔下几十块钱在桌上,抓起包就追了出去。
女孩跑得很快,似乎想尽快逃离那个地方。我一路小跑,终于在小区门口追上了她。
“你好,请等一下!”我拦在她面前,气喘吁吁。
女孩被我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我,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你……你是不是刚从韦医生的诊所出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戒备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
“他是不是……是不是也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我压低了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女孩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没有说话,但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黑暗的世界里,透进了一丝微光。我不是一个人。
我把她带到附近的公园,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坐下。我给她递上纸巾,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她哭了很久,把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全都发泄了出来。等她情绪稍微平定了一些,才断断续续地,讲了她的故事。
她叫张薇,是个大学生,因为严重的痛经,被她妈妈带去找韦海昌。前面的过程和我如出一辙,先是吃药,然后是“气功调理”。就在今天,韦海昌以“打通下腹经脉”为由,对她进行了猥亵。
她的遭遇,几乎是我的翻版。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心理操控。
“我当时吓傻了,根本不敢反抗。”张薇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他看起来那么正直,我妈妈那么相信他……我回去怎么跟我妈说啊?她肯定会骂我,说我不知好歹,冤枉好人。”
我听着她的话,感同身受。这种不被至亲理解的恐惧,甚至超过了被侵犯本身的痛苦。
“你没有冤枉他。”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坚定地看着她,“因为,我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我把自己的遭遇也告诉了她。当我们交换着彼此的经历时,那些原本模糊的、被韦海昌用“治疗”包装起来的猥琐细节,变得无比清晰。我们确认了一件事:这不是“误会”,也不是我们的“敏感”,而是蓄意的、利用病人信任进行的卑劣侵犯。
我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张薇的眼睛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这种人,不配当医生!他还在害更多的人!”
“对,我们不能算了。”我点点头,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坚定,“我们得报警。”
说出“报警”两个字,我们都沉默了。我们都清楚,这不仅仅是去派出所录个口供那么简单。它意味着我们要把自己最难堪的伤疤,揭开给外人看,要面对警察的询问,家人的不解,甚至可能是周围人的流言蜚语。
但我们别无选择。沉默,就是对恶的纵容。
“我怕……”张薇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也怕。”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胆子就能大一点?”
她抬起头,看着我。在彼此的眼睛里,我们都看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勇气。
我们约定了第二天一起去派出所。分开时,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感觉像是结成了生死同盟的战友。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李峰已经做好了饭。他看到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直接回房间,而是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李峰,”我平静地看着他,“明天,我要去报警。”
第6章 惊雷与坍塌
李峰正盛汤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报警?报什么警?”
“举报韦海昌,猥亵。”我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而决绝。
饭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峰把汤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烫得他手一哆嗦。
“小静,你是不是疯了!”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震惊和怒火却掩饰不住,“这种事,你去报警?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我们的脸还要不要了?”
我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亲耳听到,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脸面?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的脸面就已经被他踩在脚底了!”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现在,我要把它捡回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李峰,我是在通知你。”
“你……”李峰气得脸色涨红,他在原地转了两圈,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小静,你听我说,这事儿不能冲动!你有没有证据?就凭你的一面之词,警察会信吗?到时候事情没解决,反而闹得满城风雨,你让咱们家以后怎么做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打断他,冷冷地看着他,“我今天找到了另一个受害者,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她的遭遇,和我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李峰的头顶。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椅子,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不可思议。
“另一个……?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以为他是神医,我告诉你,他就是个披着医生外衣的连环色魔!我们找到的只是第二个,在他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不敢出声的女人!”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李峰心中那座用“信任”和“希望”搭建起来的堡垒。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怀疑和不解,终于开始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恐惧和愤怒。
“那个……”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拳狠狠地砸在餐桌上,桌上的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那一刻,我知道,他终于信了。
第二天,我没有让李峰陪我去。这是我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
在派出所门口,我见到了张薇。她看起来比昨天镇定了一些,但紧紧攥着挎包带子的泛白指节,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相互支撑的力量。然后,我们一起,迈进了那个代表着国家公权力的威严大门。
做笔录的过程,比我想象中更艰难。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官,态度很温和。但即便如此,要把那段屈辱的经历,用语言详细地描述出来,依然是一种酷刑。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我几次哽咽到说不下去,张薇就在一旁轻轻拍着我的背。
轮到张薇说的时候,她也数度崩溃。我们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在陌生的环境里,相互舔舐着伤口。
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负责任的警察。他们听完我们的陈述,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很可能不是一起孤立的案件,而是一系列利用行医之便进行的犯罪。
警方立刻成立了专案组,秘密展开调查。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我和张薇每天都会通电话,相互打气。李峰也变了,他不再提什么“脸面”,而是用行动表达着他的愧疚和支持。他包揽了所有家务,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晚上会默默地给我盖好被子。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但我知道,那道裂痕,正在慢慢弥合。
警方的调查进行得很快。他们通过走访,很快又找到了几位曾经在韦海昌那里看过病,并且有过类似遭遇的女性。她们中的一些人,因为羞于启齿,或者担心家人的不理解,选择了沉默。但当警察找上门,当她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时,她们也鼓起了勇气,站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站出来的受害者,达到了九位。年龄从二十岁到五十多岁,职业各不相同,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走投无路时,找到了韦海昌这个“神医”。
他精准地利用了我们的绝望和信任,把我们当成了他肆意摆布的猎物。
证据链越来越完整。警方决定收网。
抓捕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很好,但我心里却乌云密布。我没有去现场,就像故事开头说的那样,我选择留在家里。
下午四点多,负责我案子的那位女警官给我打来了电话。
“陈姐,韦海昌抓到了。”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他对他所做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谢谢你和张薇的勇敢,你们帮助了很多人。”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这不是委屈的哭,也不是痛苦的哭,而是一种释放。是把这几个月积压的所有恐惧、羞耻、愤怒、压抑,全部倾泻出来的哭。
李峰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身体微微颤抖。
“对不起,小静……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摇着头,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知道,我和李峰,以及那另外八个勇敢的女性,我们的天,终于要亮了。
第7章 香气落尽
韦海昌的落网,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我们这个小城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起初,很多人都不相信。在他们眼中,韦海昌是那个脾气古怪但医术高超的“神医”,是能治愈顽疾的“在世华佗”。李峰的那个朋友,第一个打电话过来,语气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老李,这……这是不是搞错了?韦医生怎么会是那种人?”
李峰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说:“没搞错。小静,就是受害者之一。”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随着警方的案情通报和媒体的介入,韦海昌那张“神医”的面具被彻底撕开。他根本不是什么中医世家传人,只是在某个乡下卫生院当过几年学徒,后来靠着几本医书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把自己包装成了“大师”。
他利用病人,尤其是女性病人在求医过程中的脆弱心理,先是用一些常规的中医疗法和心理暗示,让病人感觉“有效”,从而建立起绝对的信任和权威。然后,再以“气功调理”、“疏通经络”等玄之又玄的借口,实施猥亵。
他每次都会给病人泡那壶特制的茉莉花茶。后来据他交代,那茶叶里掺了少量有安神作用的草药,能让人在心理上产生放松和依赖感。那满室的檀香,昏暗的灯光,古色古香的布置,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道场”,用来营造神秘感和权威感,一步步瓦解病人的心理防线。
整个过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当这些细节被一一披露时,曾经对他深信不疑的人们,都沉默了。那些曾经被他治好“小毛病”的人,开始后怕;那些正准备去找他的人,感到庆幸;而那些曾经向亲朋好友热情推荐过他的人,则充满了愧疚。
我和张薇,以及其他几位受害者,成了这个城市里被悄悄议论的中心。我们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那段时间,我很少出门。李峰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陪我。他不再试图用大道理来安慰我,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看电视,散步,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着。
有一天晚饭后,我们俩在小区里散步。他忽然开口:“小静,我们搬家吧。换个新环境,一切都重新开始。”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路灯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疼惜和自责。我知道,他是想让我逃离这里的流言蜚语。
我摇了摇头。
“不,李峰,我们不搬。”我平静地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逃?该感到羞耻的,不是我,是韦海昌。如果我走了,不正说明我心虚了吗?”
李峰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以前,我总觉得,遇到这种事,是我的不幸。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能站出来,把这个恶魔绳之以法,保护了更多可能受害的人,这是我的勇敢。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勇敢而躲起来?”
这两年,我的身体被疾病困住。这几个月,我的精神被韦海昌困住。现在,我不想再被别人的眼光困住。
李峰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感觉有些疼。他什么也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是百分之百的支持和骄傲。
开庭那天,我和张薇都去了。我们坐在旁听席上,看着韦海昌穿着囚服,被法警押上被告席。
他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凌乱,再也没有了初见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在法庭上,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当法官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他享受那种被病人当成神一样崇拜的感觉,享受那种可以随意操控别人身体和精神的权力感。
那一刻,我对他再也没有了愤怒和憎恨,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哀。为一个被权欲和私欲扭曲了灵魂的可怜人感到悲哀。
最终,韦海昌因多起强制猥亵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宣判结果出来的时候,法庭里一片寂静。我看到张薇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也哭了,但这一次,是为我们自己,为所有勇敢站出来的姐妹们,流下了欣慰和释然的泪水。
走出法院,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李峰在门口等我,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都过去了,小静。”他在我耳边说。
“嗯,”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声回答,“都过去了。”
那壶曾经让我满怀希望,又让我坠入噩梦的茉莉花茶,它的香气,终于在我的世界里,彻底落尽了。
第8章 茉莉新生
生活,终究要回归平淡。
韦海昌的案子尘埃落定后,小城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日子像一条安静的河,缓缓地向前流淌。
我的失眠症,并没有因为坏人被绳之以法就立刻痊愈。身体的病痛,有它自己的顽固轨迹。但我对待它的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焦虑,不再恐惧,不再把它当成一个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消灭的敌人。我开始学着和它和平共处。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看书,或者听一些舒缓的音乐。头痛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做点头部按摩,或者干脆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静静地躺一会儿。
我不再执着于“根治”,而是学着“接纳”。当我不再与自己的身体为敌时,它似乎也开始回报我以善意。我的睡眠质量在一点点地改善,虽然依然会醒,但不再是那种睁着眼睛到天亮的绝望。心悸和头痛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我和李峰的感情,在经历了这场风暴之后,反而变得更加牢固。我们之间多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理解。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易碎的病人,而是把我看作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坚韧的伙伴。
他会和我讨论工作上的烦恼,我也会和他分享我看书的心得。我们开始像普通夫妻一样,为柴米油盐的小事拌嘴,也会在某个周末的午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家,又重新有了温度。
那个春天,李峰从花鸟市场买回来一盆茉莉花。花盆是素雅的白瓷,翠绿的叶子间,点缀着几颗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
他把花盆放在阳台上阳光最好的位置,对我说:“小静,让它陪着你,我们自己种的,只闻花香,不喝茶。”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用一种新的、纯粹的美好,来覆盖掉那段不堪的记忆。
我开始精心照料那盆茉莉。每天给它浇水,松土,晒太阳。没过多久,那些小小的花苞,就在一个清晨,悄然绽放了。
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一股清甜、淡雅的香气。那是一种和韦海昌的茶完全不同的味道,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干净、纯粹,让人心安。
我常常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看书,听风,闻着那淡淡的茉莉花香,感受着岁月静好。
张薇考上了研究生,去了另一座城市。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像一辈子都不会走散的姐妹。她会跟我分享校园里的趣事,吐槽导师的严苛,也会在遇到烦恼时,第一个打电话向我倾诉。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选修了心理学,她想帮助更多和我们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让她们知道,她们不孤单,她们没有错。
听到她的话,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我们都从那段阴影里走了出来,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把曾经的伤口,变成了照亮别人的勋章。
有时候,我也会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想起韦海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想起李峰最初的不解和怀疑,想起自己曾经的绝望和无助。但这些记忆,已经不再让我感到痛苦和屈辱。
它们像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沉淀在我生命的河底,让我这条河,流得更深,也更稳。
它们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从不受伤,而是在受伤之后,依然有站起来的勇气,有辨别是非的智慧,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当全世界都告诉你“你太敏感了”、“你想多了”的时候,你要敢于对自己说:不,我的感受是真实的,它很重要。
一个周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我正在阳台上给茉莉花浇水,李峰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在想什么?”他问。
我转过身,靠在他怀里,看着那盆开得正盛的茉莉,笑着说:“在想,它真香啊。”
是的,真香。
这是新生的香气,是希望的香气,也是属于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来源:极速风筝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