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那个夜晚,队长把返城名额给我,条件是陪他女儿“聊聊”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7 12:12 1

摘要:多年后,当我再次见到李秀英时,她指着身边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笑着对我说:“建国哥,这是我爱人,镇上的物理老师。”

多年后,当我再次见到李秀英时,她指着身边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笑着对我说:“建国哥,这是我爱人,镇上的物理老师。”

那一刻,隔在我与1971年那个沉闷夜晚之间的,是三十年的城市风雨,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午夜,是我书柜里那本从未寄出的、夹着道歉信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用半生去证明那个选择是对的,却也用半生去咀嚼那个选择留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思绪像失控的潮水,一下子退回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起点——黄土塬上,煤油灯下,李大山队长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

第1章 黄土塬上的风

1971年的秋风,刮在陕北的黄土塬上,像是带着沙砾的锉刀,能把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给刮走。

我和赵卫东缩在土坯垒成的知青点里,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分食着一个冰凉的玉米面馍馍。灯芯结了老大一朵黑色的灯花,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老长,像两个瘦骨嶙峋的鬼。

“建国,你说咱们这辈子,还能回去吗?”赵卫东把最后一口馍馍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问。他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里是和这煤油灯一样黯淡的光。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牛虻》又往灯火下凑了凑。书页已经泛黄,字迹却像烙铁一样烫进我心里。回去?这个词像一个遥远而奢侈的梦,我们每天都在做,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刚来时的豪情壮志,早被日复一日的“修理地球”磨得一干二净。每天天不亮就得上工,挣那几个微薄的工分,换来的口粮勉强填饱肚子。家里的来信越来越少,信里的话也越来越客气,仿佛我们已经成了远房亲戚。

我们这批知青里,我是为数不多读过高中的,肚子里多揣了几本没被烧掉的书,平日里也爱写点东西,给村里的黑板报投稿。因此,大队书记兼生产队长的李大山,对我总算是高看一眼。他是个典型的庄稼汉,五十出头的年纪,背微驼,手掌像老树皮,脸上被太阳和风霜刻满了深深的沟壑,一笑起来,褶子里能夹死蚊子。

他不爱说话,但眼神锐利得很,谁在磨洋工,谁是真心在干活,他一眼就能看穿。他对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就像对待地里那些不怎么听话的牲口,饿不着,也别想舒坦。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对我。有时候收工,他会把我叫住,递给我一根旱烟,问些城里的事。比如楼房是不是真有好几层高,电灯是不是比太阳还亮。我一边被他那呛人的旱烟熏得眼泪直流,一边耐心地给他描述那个我们回不去的世界。

他听得入神,末了总会“吧嗒”抽一口烟,然后沉默地走开。

我那时以为,这是因为我“有文化”,他觉得新鲜。直到那天下午,这种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那天,大队的广播喇叭里破天荒地没有播放革命歌曲,而是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调,宣布了一个让所有知青都为之疯狂的消息:上面下来了一个返城招工的名额,分配给了我们李家坳大队。

一个名额。

就像往一锅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知青点瞬间就炸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睛里冒出狼一样的绿光,死死盯着大队部的方向。

回去,意味着告别这片贫瘠的土地,告别没日没夜的劳作,告别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赵卫东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建国!一个名额!咱们有机会了!”

我心里也翻江倒海,但理智告诉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知青点里二十多号人,谁不想走?论根正苗红,我比不过那些父母是工人的;论吃苦耐劳,我这身板也比不上几个本地长大的。这个名额,怎么算也轮不到我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知青点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伴,现在看彼此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提防。有人开始频繁地往队长李大山家里跑,送点城里带来的稀罕玩意儿;有人则拼了命地在农活上表现,恨不得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

我和赵卫东没去凑这个热闹。我们没什么可送的,也清楚这种临阵磨枪没什么用。我们只是更加沉默地干活,更加沉默地啃着馍馍。

绝望,有时候比希望更让人平静。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名额会落到大队支书某个亲戚头上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我耳朵里。

那天傍晚,我正在知青点的水井边打水,李队长的女儿李秀英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她比我小两岁,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褂子,扎着两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她长得不算顶漂亮,但五官很清秀,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很快就低下头去。

因为李队长的关系,知青点的男青年们没少在她面前献殷勤,但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她也很少和我说话,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红着脸,轻轻点一下头。

“陈……陈大哥。”她走到我跟前,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是秀英啊,有事吗?”我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意外。

她把手里的篮子往前递了递,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的布。她小声说:“我爹让我给你送几个红薯,刚烤的,还热乎。”

我愣住了。烤红薯在这年头可是精贵东西,平时只有过节才能吃上。李队长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这怎么好意思,你拿回去吧。”我连忙推辞。

“我爹说了,你必须收下。”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说完,她把篮子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就跑了,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我提着那沉甸甸的篮子,揭开布一看,四个焦黄流油的烤红薯正冒着热气,香甜的气味钻进鼻孔,让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回到屋里,赵卫东看到红薯,眼睛都直了。“我靠,建国,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把队长的千金给勾搭上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一个最大的红薯递给他:“别胡说,是队长让你嫂子……哦不,是队长让秀英送来的。”

“队长?”赵卫东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看手里的红薯,又看看我,“建国,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那个名额有关?”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中了我心里那个刚刚冒头的、不敢细想的猜测。

我沉默了。

那个夜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红薯的香甜还留在嘴里,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一遍遍地回想李队长最近的举动,他看我的眼神,他问我的那些话,以及今天这篮子莫名其妙的红薯。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不安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第2章 煤油灯下的交易

预感成真的那天,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我刚从地里收工回来,浑身是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没等我喘口气,村口的小娃子就跑来传话,说李队长叫我去他家吃饭。

“去队长家吃饭?”赵卫东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的窝头都忘了往嘴里送,“建国,这……这是鸿门宴啊!”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在农村,被队长请到家里吃饭,这可不是一般的待遇。我简单地用冷水擦了把脸,换了件干净点的衣服,心里揣着一百个问号,跟着那个小娃子往李大山家走去。

李大山家在村子的最东头,是村里少有的几间青瓦房。我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飘出了肉香。这股味道,对于我们这些终年肚里缺油水的知青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李大山的婆娘,一个沉默寡言的农村妇人,正在灶台前忙活。看到我,她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李秀英也在,她端着一盘菜从屋里出来,看到我,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厨房。

“建国来了,快,屋里坐。”李大山从堂屋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少有的热情笑容。

我拘谨地跟着他走进屋。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正中央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菜,其中一盘,赫然是油汪汪的红烧肉。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队长,你太客气了,这……”

“啥客气不客气的,你个城里娃娃,来我们这穷地方受苦了。”李大山把我按在凳子上,自己则拿出一个酒盅,倒了两杯浑浊的土烧酒,“来,陪我喝两盅。”

那酒辣得像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我呛得直咳嗽,李大山却哈哈大笑起来。

饭桌上,他一反常态地话多,问我的家庭情况,问我父母是做什么的,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的婆娘和李秀英只是埋头吃饭,偶尔给我夹一筷子菜,始终不发一言。气氛热烈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三杯酒下肚,我的脸已经有些发烫。李大山也面色红润,他放下酒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终于切入了正题。

“建国啊,”他慢悠悠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那个返城招工的名额,大队里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狂喜,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给……给我?”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对,给你。”李大山点点头,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是个文化人,有前途,不能一辈子把根烂在这黄土里。”

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队长,我……我谢谢你,我谢谢大队,我……”

“先别急着谢。”李大山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坐下。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像两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这个名额给你,我可是顶了不小的压力。支书那边,他小舅子也盯着呢。我跟他们拍了桌子,说你陈建国是我们队的秀才,不能耽误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我端起酒杯,就要敬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我,“我也有个条件。”

来了。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要落地了。我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紧张地看着他。

李大山没有直接说,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李秀英。秀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埋得更低了,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李大山的婆娘见状,很有眼色地拉了拉女儿的衣角,低声说了句:“吃完了,回屋去。”

李秀英如蒙大赦,放下碗筷,逃也似的跑进了里屋。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李大山两个人。煤油灯的火苗“噼啪”地跳动了一下,把他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沉默了半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建国啊,你看我们家秀英,咋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她好?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提亲了?说她不好?那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名额的事也得泡汤。

我含糊地应道:“秀英……秀英是个好姑娘,勤快,懂事。”

“是啊,是个好姑娘。”李大山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父亲的慈爱和无奈,“就是命苦,生在了我们这种穷山沟里。她娘身体不好,她从小就学着操持家务,没读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寻思着,她不能跟我一样,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你是个文化人,回了城,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要是……要是你觉得秀英还行,你们年轻人,可以多处处,多……聊聊。”

“聊聊”。

他把这两个字咬得很轻,却像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这不是明媒正娶的要求,也不是赤裸裸的交换。它模糊,暧昧,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他没有说你必须娶我女儿,他说的是“聊聊”。可这“聊聊”的背后,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是一种更聪明的交易。他把返城名额这个巨大的诱饵抛给我,然后用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附加条件。他堵的是我的良心,是我这个“文化人”的道德底线。只要我接受了这个名额,我就等于默认了这份情谊,默认了和李秀英的这层关系。将来我若是翻脸不认人,他李大山固然没法把我怎么样,但我陈建国,就要背上一辈子“陈世美”的骂名。

我看着桌上那盘油光闪闪的红烧肉,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原来,这世上最昂贵的,从来都不是明码标价的东西。

“队长……”我艰难地开口,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和秀英……我们不熟。”

“不熟可以慢慢熟嘛。”李大山笑了,那笑容里有农民式的狡黠,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年轻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我也不逼你,就是给你俩创造个机会。你回城的手续,我明天就给你去公社办。今晚,你就跟秀英……好好聊聊。”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很重。

“我出去转转,消消食。你们聊。”

说完,他便背着手,走出了堂屋,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一桌残羹冷炙。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我知道,李秀英就在那后面。

那个夜晚,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坐立难安,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等待着那把决定我命运的铡刀落下来。

第3章 那一夜的“聊天”

李大山走后,堂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沉重而慌乱。煤油灯的火苗仍在不知疲倦地跳动,将我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起身告辞,就此拒绝这份“好意”,然后继续在这黄土塬上熬日子?还是……硬着头皮,走进那道门帘,去完成这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回去的诱惑太大了。我想念城市里父母做的红烧鱼,想念图书馆里书本的墨香,想念那些可以自由争论、畅想未来的夜晚。我怕了,真的怕了,怕自己会像那些老农一样,一辈子被禁锢在这片土地上,最终变成一撮沉默的黄土。

可是,李秀英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她那张清秀而羞怯的脸。她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她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被她的父亲,被我,当成一个筹码吗?如果我今天点了头,就意味着我将用我的后半生去偿还这份恩情。我能做到吗?我愿意吗?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和情感,欲望和道德,像两头猛兽在疯狂撕咬。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了。

李秀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走了出来。她换了一件衣服,是件带小碎花的上衣,看得出是她最好的衣裳。她的头发也重新梳过,辫子显得油光水滑。她走到我面前,把碗放在桌上,依旧低着头,小声说:“陈大哥,喝口水吧。”

水里飘着几粒红枣和冰糖,甜丝丝的香气氤氲开来。

我看着她,她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敢抬头看我一眼,但很快又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垂下了眼帘。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手足无措。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场由她父亲主导的“交易”里,她才是最无助,最可怜的那一个。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又隐约知道些什么,但她没有反抗的余地。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父亲的意志就是天。

一股混杂着同情、愧疚和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秀英,你坐。”我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她顺从地坐下了,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为了打破沉默,我没话找话地问:“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她想了半天,才小声回答:“喂猪,做饭,纳鞋底……”

我心里一阵刺痛。她的世界,就是这方小小的院子,就是这些琐碎的家务。她甚至都没有“喜欢”这个概念。

“没……没看过书吗?”我追问道。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卑的神色:“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让我念了两年小学,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我教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果然,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惊喜、羞涩和期待的光芒。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低下了头。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端起那碗红枣水,喝了一口,很甜,却一直甜不到心里去。

“陈大哥,”她突然开口,声音细若游丝,“我爹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我握着碗的手一僵。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在摇曳的灯光下,我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

我该怎么回答?告诉她真相?说你爹拿你的终身幸福,给我换了一个回城名念?这太残忍了。骗她?说没什么,只是聊聊天?这又太虚伪了。

挣扎了许久,我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

“你爹……他希望我能回城。”我缓缓说道,“也希望……我们能多了解一下。”

她“哦”了一声,声音很轻。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捣鼓了一阵,然后捧着一个用手帕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回到了桌边。

她把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本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课本。书的边角已经磨损,但书页却异常平整干净,看得出主人对它极为爱惜。

“这是我弟弟用过的书,他去上中学了,书就留给了我。”她把书推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献宝似的羞怯和郑重,“陈大哥,你刚才说……要教我认字,是真的吗?”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充满渴求的眼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交易的筹码,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她只是一个渴望走出这片黄土,渴望看一看外面世界的女孩。她的渴望,和我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天平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是真的。”我听到自己说。

我接过那本课本,翻开第一页。煤油灯的光晕,将我和她笼罩在一起。

“你看,这个字,念‘天’,天空的天。”我用手指着那个方块字,一笔一划地教她。

“天……”她跟着我念,声音很小,但很认真。

“这个是‘地’,土地的地。”

“地……”

那个夜晚,我们没有聊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没有谈任何关于感情的话题。我们就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本破旧的语文课本。

我教她认字,给她讲课文里“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给她描述课本插图上,我们从未见过的火车和轮船。她听得入了迷,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下的时候,我才惊觉夜已经深了。

李大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就站在堂屋门口,背着手,沉默地看着我们。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欣慰,有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看到他,我心里那种交易的感觉又回来了,刚刚升起的那点温情,瞬间冷却了不少。

“该回去了。”我站起身,对秀英说。

“我送你。”她也站了起来。

李大山没有阻拦。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今晚的月亮很好,清冷的月光洒在黄土地上,泛着一层银白。

快到知青点的时候,秀英突然停下了脚步。

“陈大哥。”她叫住我。

“嗯?”我回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借着月光,我看到那是一颗用红线仔细包裹着的煮鸡蛋。

“明天……你就要去公社办手续了吧?”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辨的颤抖,“路上吃。”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握着那颗还带着她体温的鸡蛋,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大哥,”她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紧张,有期盼,还有一种我当时读不懂的决绝,“你……你不用有负担。我爹是我爹,你是你。你能回城,是好事。真的。”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身就跑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里的那颗鸡蛋,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什么都懂。她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比我想象的要善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解开套在我身上的枷锁。

可她越是这样,那枷锁,反而越紧了。

第4章 撕裂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大山就亲自赶着队里的牛车,在知青点门口等我了。

“建国,走了,去公社。”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知青点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他们从窗户里,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用各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有羡慕,有嫉妒,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赵卫东默默地帮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就是一个打了补丁的帆布包。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临走前,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建国,想清楚。”

我点了点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坐上牛车,一路颠簸。李大山坐在我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晨雾弥漫在田野间,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条驶向未知命运的小船上,前路是回城的万丈光芒,身后是这片黄土地的沉重羁绊。

到了公社,一切都出奇地顺利。李大山显然是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公社的干部对我异常客气,盖章、签字,不到一个小时,那张盖着鲜红印章、我梦寐以求的返城证明,就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既因为激动,也因为恐惧。

回来的路上,李大山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他开始给我规划“未来”。

“建国啊,回了城,先好好找个工作。你是有文化的人,肯定能进个好单位。”

“秀英这丫头,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手脚勤快,人也老实,会疼人。你们要是成了,将来把她也接去城里,给她找个扫扫地、看看门的活儿,总能养活自己。”

“等你们有了娃,就送回我这儿来,我跟你婶子给你们带,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我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人。我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绳索,在我脖子上又勒紧了一圈。

我终于忍不住了。

“队长,”我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和秀英的事……能不能……再放一放?”

李大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放一放?怎么个放法?”

“我……我还年轻,想先以事业为重。而且,我和秀英……我们真的不了解。”我硬着头皮说。

“哼,”李大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了解?昨晚不是聊得挺好吗?我闺女回来,高兴得半宿没睡着,今天早上还给你煮了鸡蛋。”

他提到了鸡蛋,我的心又是一紧。

“建国,我李大山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这个名额,是我豁出这张老脸给你争来的。为什么?我不图你别的,就图你是个文化人,能对我闺女好。你要是觉得我闺女配不上你,行,你现在就把这张纸还给我,我立马给支书的小舅子送去。你要是收了这张纸,那你就是我李大山看中的女婿。你自己选。”

牛车停在了路边。

他把选择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我的面前,再也没有了昨晚“聊聊”的温情脉脉。

要么放弃一切,要么接受所有。

我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不容置喙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决定我命运的纸。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在反复回响:回去,回去。

最终,欲望战胜了良知。

我把那张纸紧紧地攥在手心,低声说:“队长,我知道了。”

李大山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重新扬起鞭子,牛车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再说话,但我知道,在我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一个无形的契约已经订立。

回到村里,我成了焦点人物。大家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没人再敢当面说三道四,但背后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瞧瞧,这就是文化人,为了回城,什么都能卖。”

“李秀英那丫头算是攀上高枝了,就是不知道这城里女婿靠不靠得住。”

赵卫东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建国,你真答应了?”

我痛苦地点了点头。

“你疯了!”他一拳砸在土墙上,“你忘了你在城里还有个林晓燕吗?你们通信那么多年,就等政策松动了……”

林晓燕。

这个名字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她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畅谈理想。我下乡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在那些最绝望的日子里,是她信里的鼓励,支撑着我走下去。我们之间虽然没有明确的承诺,但那份情愫,早已心照不宣。

我怎么能忘了她?

我痛苦地抱住头,蹲了下去。我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的我,渴望回到那个有林晓燕的城市;另一半的我,却要用牺牲和林晓燕的未来,来换取回去的资格。

“我……我没有办法。”我喃喃自语,“卫东,我真的没有办法。”

赵卫东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同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离开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我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我不敢去见李秀英,我怕看到她那双纯净的眼睛。我也不敢再看林晓燕的信,我怕看到那些充满希望的字句。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看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可我呢?我即将用一个女孩的幸福和一个我不爱的婚约,去换取我的前途。当我老了,回首往事,我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李秀英来找我了。

她给我送来了一双崭新的布鞋,千层底,纳得密密实实的。

“陈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你路上穿。”她把鞋递给我,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接过鞋,感觉有千斤重。

“秀英,”我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她愣住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但她很快就用手背抹去,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哽咽着说,“是我爹……是我爹逼你的。陈大哥,你是个好人,你回城以后,要好好的。把我……把我忘了吧。”

“忘了我,也忘了这里的一切。你去找你该找的人,过你该过的日子。”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我是一个懦夫,一个自私的混蛋。在这个淳朴善良的女孩面前,我所谓的“文化人”的自尊和骄傲,被击得粉碎。

“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别说了,我都懂。”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大哥,你快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夜色里,那瘦弱的背影,决绝得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做一场彻底的告别。

我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那一夜,我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让我后悔终生,但却能让我稍微心安的决定。

第5章 一封信与一个空了的信封

离开李家坳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李大山亲自套了牛车送我到县城的火车站。他一路上都在嘱咐我,回城后要经常给家里写信,要告诉秀英城里的情况,还说等秋收忙完了,就商量我们订婚的事。

我一路沉默着,只是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我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到了火车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塞到我手里。

“这里是二十块钱,还有几斤粮票。城里花销大,你刚回去,别亏了自己。”他的语气生硬,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关怀。

我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女儿。他的方式或许粗暴,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那份深沉的父爱,却是真实得让人无法指摘。

“队长……”我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行了,别跟个似的。”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走,“赶紧上车吧,别误了点。”

我看着他赶着牛车远去的背影,那个曾经在我眼中如同山一般强硬的男人,此刻显得有些落寞和苍老。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打开了那个包裹。除了钱和粮票,里面还有两颗被红线缠着的煮鸡蛋。

我捏着那两颗鸡蛋,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回到阔别三年的城市,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我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母,他们抱着我,老泪纵横。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看到了书架上那些熟悉的书籍。

生活,似乎正在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

我很快就通过招工,进了一家工厂当技术员。我开始给林晓燕写信,告诉她我回来了。她的回信充满了喜悦,我们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亲密。

一切都很好,好得像一场梦。

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家坳的那个夜晚,李秀英那双含泪的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颗用红线包裹的鸡蛋,那双千层底的布鞋,都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

我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开始给李大山写信。第一封信,我只是报了平安,说了说城里的情况,对名额的事表达了感谢,但对秀英和我们的“婚事”,我只字未提。

很快,李大山的回信就来了。信是请村里的小学老师代写的,字迹很工整,但内容却很直白。他问我为什么不提秀英,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

我看着那封信,如坐针毡。

我回了第二封信。在这封信里,我撒了谎。我说我刚参加工作,单位有规定,几年内不准结婚。我说我想先干出点成绩,不想耽误秀英。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这封信寄出去后,石沉大海。李大山再也没有给我回过信。

我知道,他看穿了我的谎言。他明白了我的退缩和背叛。

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但同时也有一丝解脱。我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谁都好。我把对李家坳的记忆,连同那份沉重的愧疚,一起埋在了心底。

一年后,我和林晓燕结了婚。她温柔善良,我们情投意合。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从陕北寄来的包裹。寄件人是赵卫东。

我和赵卫东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在我走后第二年,也通过招工回了城,在另一个城市安了家。

我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堆陕北的土特产,红枣、小米。在包裹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地址,只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的名字:陈建国。

那字迹,我认得。是李秀英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我颤抖着打开信封。

信封里,是空的。

只有一张小小的、从课本上撕下来的插图。图上画着一列绿色的火车,正冒着白烟,驶向远方。

在插图的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字写得很用力,笔画都快要穿透纸背。

“陈大哥,祝你前程似锦。”

没有署名。

我拿着那张小小的插图,呆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立刻给赵卫东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他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赵卫东沉默了很久。

“建国,”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沉重,“这封信,是李秀英在我走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等你结婚了,再给你。”

“她……她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我回去看过她一次,跟她提了一句。”赵卫东叹了口气,“建国,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你走后没多久,李队长就病倒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挺过来。村里人都说,他是被你给气的。”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那秀英呢?”

“秀英……她变了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她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揽了过去,拼了命地干活,照顾她爹。后来,她爹身体好了,就托人给她说了门亲事,是邻村的一个石匠,人很老实,就是家里穷,还有点瘸。”

“她嫁了?”我急切地问。

“没有。”赵卫东说,“她死活不同意。她说,她这辈子不嫁人了。她爹气得拿鞭子抽她,她就跪在院子里,一声不吭,任凭怎么打,就是不点头。她说,她不能让别人戳她爹的脊梁骨,说他李大山卖女儿不成,就随便找个人把她打发了。”

“她说,她要留在家里,给他爹养老送终,证明给他看,也证明给全村人看,她李秀英不是没人要的赔钱货。”

电话这头,我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她不是让我忘了她,她是选择用自己的一生,来维护她父亲的尊严,以及……我这个背信弃义者的名声。

她承担了所有的一切。流言蜚语,乡亲的白眼,父亲的失望。而我,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用青春和幸福换来的城市生活。

那个空了的信封,装的不是信,是她对我无声的宽恕,和对我未来最真诚的祝福。

我挂了电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失声痛哭。

第6章 三十年的回望

从那天起,那个空的信封和那张火车的插图,就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我把它和我写了无数遍、却从未寄出的道歉信,一起夹在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里。这本书,我一直放在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每当我工作上取得成就,家庭美满幸福的时候,我都会看它一眼。它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提醒着我,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以怎样一种不堪的方式获得的。

我的妻子林晓燕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也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但她很聪明,从不多问。她只是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默默地给我泡一杯热茶,或者陪我坐一会儿。她的理解和包容,让我更加愧疚。

时间一晃,就是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我也从一个工厂的技术员,一步步做到了总工程师的位置。我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我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是标准的成功和幸福。

但我知道,我的灵魂深处,始终有一块无法弥补的缺口。

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到李家坳去看一看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想去看看那片黄土地,想去看看李大山队长,更想……当面对李秀英说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这声道歉迟到了三十年,可能已经毫无意义,甚至会打扰到她平静的生活。但我必须去。这是对我自己灵魂的救赎。

退休后的第二年春天,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没有告诉妻子和儿子,一个人踏上了西去的火车。

火车穿过平原,穿过隧道,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当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坡出现在眼前时,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三十年了,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县城变得繁华,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我辗转坐上了一辆去往乡镇的班车。记忆中的李家坳,也变了模样。土坯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甚至还有几栋两层的小楼。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村东头。那几间熟悉的青瓦房还在,只是显得更加破旧了。院门虚掩着,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背影佝偻的老人,正在吃力地劈着柴。

“请问……李大山队长在家吗?”我试探着问。

老人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他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眼神也浑浊了许多。但他还是当年的李大山。

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半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然后是惊讶,最后变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你是……建国?”他试探着叫出了我的名字。

“队长,是我。”我的声音已经哽咽。

他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光。

“你……你还回来干啥?”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怨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我走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胳膊,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三个字:“我……来看看您。”

就在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朴素,但干净利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她的脸上带着岁月的风霜,但那双大眼睛,和记忆中那个十八岁的少女,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是李秀英。

她看到我,先是愣住了,随即脸上血色褪尽,变得一片煞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秀英。”我轻声叫了她的名字。

她浑身一颤,像是被这个称呼惊醒。她没有看我,而是快步走到李大山身边,扶住他,低声说:“爹,外面风大,回屋吧。”

她的声音,不再是当年的细若游丝,而是多了一份沉稳和沙哑。

我被晾在了院子里,手足无措。

李大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我说:“进来吧。”

走进那间熟悉的堂屋,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墙上,依旧挂着那口老旧的挂钟。只是八仙桌上,多了一尊黑白遗像。

“这是……婶子?”我看着遗像,心里一沉。

李大山点了点头,眼圈红了:“走了十年了。”

李秀英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面前,然后就站在她父亲身后,一言不发。

气氛,比三十年前那个夜晚,还要压抑。

“爹,我去地里看看。”李秀英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找了个借口就要走。

“站住!”李大山突然喝住了她,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建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秀英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

李大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疼爱和无奈。他转过头,看着我,缓缓说道:“建国,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是想干啥。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我摇着头,终于说出了那句迟到了三十年的话,“队长,秀英,对不起。”

我站起身,对着他们父女,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秀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李大山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建国啊,”他终于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疲惫,“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愣住了。

“当年,是我不对。是我这个当爹的,太自私了。”他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我看着你是个文化人,想着把秀英托付给你,她就能跟你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跟我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我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我就想着,我这是为她好。”

“我逼了你,也……也害了她。”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你走后,她就像变了个人。我知道,她心里苦。村里人那些闲话,跟刀子一样。我后悔啊,建国。我后悔当初不该逼你,更不该拿我闺女的幸福去做赌注。”

“后来,她死活不嫁人,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法子,惩罚我,也是在……维护你。”

说到这里,他老泪纵横。

一直背对着我们的李秀英,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我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女,心里翻江倒海,愧疚得无地自容。

第7章 前程似锦

那天下午,在李家坳的村口,我见到了李秀英的爱人,那个叫王平的、镇上的物理老师。

他看起来比秀英小几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说话很温和。看到我,他很自然地伸出手,笑着说:“您就是陈建国大哥吧?我常听秀英提起您。”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李秀英。

李秀英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捶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王平憨厚地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原来,李大山走后的第二年,一直坚持不嫁的李秀英,在亲戚的撮合下,认识了当时刚分配到镇上中学的王平。王平不嫌弃她年龄大,不嫌弃她没文化,就看中了她的善良和孝顺。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用他的真诚和耐心,一点点敲开了李秀英冰封的心。

他们结婚后,王平就把家安在了村里,方便照顾岳父。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坚持教秀英读书认字。

“秀英很聪明,学得很快。现在她看报纸、看小说,一点问题都没有。”王平说起这些,脸上满是骄傲。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李秀英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平和而幸福的笑容,心里那块压了三十年的巨石,终于缓缓地落了地。

我为她感到高兴,真正的高兴。

那天晚上,李秀英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三个人,加上王平,围坐在那张八仙桌前。气氛不再像下午那样压抑。李大山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讲着这些年村里的变化。

饭后,李大山把我单独叫到了院子里。

晚风习习,月光皎洁。

“建国,”他递给我一根旱烟,“你看到秀英现在这样,心里……是不是也踏实了?”

我点点头:“踏实了。队长,谢谢你。”

“谢我啥?”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逼你。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后来没再逼她。”

他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看着烟雾在月光下消散。

“其实啊,当年我让你跟秀英‘聊聊’,心里头……也不全是算计。”他看着我,眼神真诚,“我是真觉得你这后生不错,有文化,心眼好。我想着,你们要是真能处到一块儿去,那是天大的好事。要是处不到一块儿去……那名额,我也认了,就当是我李大山看走了眼。”

“只是后来,我看着秀英那丫头对你上了心,我这个当爹的,就急了,就犯了浑,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做了那些不该做的事。”

我沉默了。原来,在那场看似冷冰冰的交易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朴素而笨拙的期许。

“建国,那张火车的画,你收到了吧?”他突然问。

我心里一震,点了点头。

“那是秀英亲手画的。”他说,“你走后,她就天天坐在门槛上,学着课本上的样子画火车。她说,火车能带你去好地方。她说,陈大哥是干大事的人,不能被我们这穷山沟给绊住了。”

“那封信,她写了删,删了写,写了上百遍,最后还是觉得,啥也别说了。就祝你前程似锦。”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前程似锦。

这四个字,她用自己三十年的青春,默默地践行着。

第二天,我要走了。

李秀英和王平,还有李大山,一起送我到村口。

临上车前,李秀英递给我一个布包。

“建国哥,”她笑着说,这是三十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自然地叫我,“这是我自己种的小米,自己晒的红枣,你带回去尝尝。”

我接过布包,很沉。

“秀英,”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好好过日子。你……值得最好的。”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泛着泪光,但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车子开动了。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三个人站在村口,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和那片黄土地融为了一体。

回到家,我打开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取出了那封写了又改,早已泛黄的道歉信,和那张火车的插图,以及那个空的信封。

我走到阳台,用火柴,将它们一一点燃。

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1971年的那个夜晚,那个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学认字的羞怯女孩。

灰烬随风飘散,飘向了遥远的西方。

我知道,有些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但有些和解,却可以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地完成。

我的前程,早已不再是锦绣繁华。它变成了对过往的敬畏,对善良的感恩,和对平凡生活最深刻的理解。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妻子的号码。

“晓燕,我回来了。晚上想吃你做的红烧鱼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妻子温柔的笑声。那一刻,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来源:极速风筝一点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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