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亲眼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笑着向我女儿递过一片切好的苹果时,我积攒了八年的所有想象、担忧和那笔巨款带来的虚幻希望,都在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当我亲眼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笑着向我女儿递过一片切好的苹果时,我积攒了八年的所有想象、担忧和那笔巨款带来的虚幻希望,都在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那是一种比愤怒和悲伤更沉重的绝望,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直直地坠入我的心底。
八年,整整八年。从女儿陈曦决定远嫁海外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等待。等待她偶尔打来的电话,等待她P得看不出情绪的朋友圈照片,等待她信里永远报喜不报忧的寥寥数语。
直到三个月前,那笔五十万的巨款毫无征兆地汇入我的账户,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将我平静的晚年生活炸得波澜四起。我以为,这是她成功的证明,是我多年牵挂的终点。我错了。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终点,而是她用谎言为我筑起的一道墙,墙的另一边,是她独自扛下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那个普通的星期二下午,我手机上弹出那条银行短信说起。
第1章 一笔天降的汇款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账户于x月x日14:32完成一笔跨境汇款入账,金额为RMB 500,000.00元,当前账户余额为532,485.50元。【XX银行】”
我对着手机屏幕,把这条短信翻来覆去读了不下十遍。五十万,后面跟着四个零,我一个一个地数,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我叫陈建国,今年六十二,一个退休的初中物理老师。老伴儿三年前走了,唯一的女儿陈曦,八年前嫁去了加拿大。我的生活,就像那台用了十几年的老式摆钟,每天在固定的轨道上,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买菜,散步,去公园跟老伙计们下下棋,回家对着老伴儿的遗像自言自语几句。
那三万多的存款,是我和老伴儿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棺材本,每一分钱的来路都清清楚楚。可这五十万,是从哪儿来的?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诈骗。现在的骗子手段高明,说不定是先把钱打给你,再用什么由头让你转出去。我立刻紧张起来,把手机揣进兜里,快步走回了家,连晚饭要买的豆腐都忘了。
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跨境汇款,这个词让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曦曦?
我找出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通讯录,手指颤抖着找到了女儿的号码。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像是在一个很忙碌的地方。
“喂,爸。”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快就调整得轻快起来,“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呀?我这边还是凌晨呢。”
“曦曦啊,”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最近还好吗?工作顺不顺心?”
“挺好的呀,都老样子。”她轻笑了一声,“爸,您就放心吧,我跟里奥都好着呢。他前两天还升职了,我们正打算换个大点的房子。”
里奥是我的洋女婿,英文名叫Leo,陈曦说他是个软件工程师,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人很和善。我只在八年前他们结婚时,通过视频见过一面。一个高高大大的白人小伙子,笑起来很阳光,汉语说得磕磕绊巴巴,一个劲儿地冲我喊“爸爸好”。
听到女儿说一切都好,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那五十万的事,像块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不问出来,我今晚别想睡着。
“曦曦,我问你个事,你得跟爸说实话。”我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给我汇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哎呀,您收到啦?”陈曦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松了大一口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本来想给您个惊喜的。怎么样,我闺女厉害吧!”
真的是她。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激动?是欣慰?还是更多的不安?
“你哪来这么多钱?五十万啊!你是不是做什么事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严厉。我一辈子教书育人,最怕的就是孩子走错路。
“爸!您想什么呢!这是我跟里奥辛辛苦苦攒的!”陈曦的声音也高了一些,似乎对我的怀疑感到委屈,“我们俩工资都不低,这些年省吃俭用,就想着让您在国内过得好一点。您不是一直念叨着咱们那个老房子楼层高,上下楼不方便吗?这笔钱,您就拿去换个带电梯的房子,剩下的,就当养老钱,别再那么省了。”
女儿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心里的冰疙瘩。原来,她一直记着我随口抱怨过的话。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傻孩子,爸身体好着呢,爬几层楼算什么。”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你们在国外也不容易,挣钱要紧,自己要多留点。”
“我们够用,您就别操心了。”她在那头催促道,“爸,我这边要开始忙了,先不跟您说了啊。您记得,钱收到了就赶紧去看房子,啊?”
“欸,好,好……”
电话挂断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老摆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看着手机上那条短信,那串长长的数字,第一次感觉到了它的重量。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踩在云端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去公园下棋,腰杆都挺直了不少。老伙计们问我有什么喜事,我故作神秘地摆摆手,说:“没什么,就是闺女孝顺。”那份自豪感,是装不出来的。
我开始认真地研究起了楼盘信息,每天拿着个小本子,记下各个小区的优劣。甚至还去中介公司咨询了好几次。中介的小伙子很热情,开着车带我看了好几个地方。电梯房,南北通透,带个小阳台可以养花。我站在样板间的落地窗前,想象着自己以后住在这里的场景,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份不安又会悄悄地冒出来。
五十万,对我和老伴儿来说是一辈子的积蓄,但对陈曦他们来说,真的那么容易吗?里奥是软件工程师,工资高我信,可陈曦呢?她大学学的是英语文学,这个专业在国外能找到什么高薪工作?她之前提过,在一家社区中心做文员,那种工作的薪水,我大概有数。
他们还要生活,要还房贷,要应付各种开销。八年时间,攒下五十万,还要省吃俭用?这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翻出女儿的朋友圈,一张一张地往前看。她发得不勤,大多是风景照,或者一盘精致的西餐。偶尔有几张自拍,也总是妆容精致,笑得灿烂。照片里的背景,要么是漂亮的餐厅,要么是某个旅游景点,看起来生活优渥,无忧无虑。
可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几乎所有的照片里,都只有她一个人。里奥呢?那个高大阳光的洋女婿,为什么很少出镜?最近一次出现,还是两年前的一张合影,两人依偎在一起,背景是尼亚加拉大瀑布。
我点开那张合影,放大,仔细地看。照片里的里奥,笑得依然灿烂,但他的眼神……我总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一个念头,像一根疯狂生长的藤蔓,开始在我心里蔓延。
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不亲眼看到女儿的生活,不亲眼见到那个叫里奥的男人,这五十万,我一分钱也不敢动。它不是一笔钱,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巨石。
第2章 越洋电话里的秘密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像在我平静的湖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首先是语言不通。我这辈子,除了课本上那几句“How do you do?”“Fine, thank you, and you?”,就再没接触过英语。其次是签证,听说办起来很麻烦,要准备一堆材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我不想让陈曦知道。
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我告诉她我要去,她一定会找各种理由阻止我。
我找到了以前教过的学生张伟,他现在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听说我要去加拿大探亲,还要办自由行,他很是惊讶。
“陈老师,您一个人去?英语不方便吧?要不我给您报个团?”
“不,小张,我就想自己去看看。”我坚持道,“你帮我把签证和机票办好就行,其他的我到了那边,让我女儿来接我。”我撒了个谎,心里有些发虚。
张伟很靠谱,在他的帮助下,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准备材料、递签、等待……半个多月后,我拿到了那张印着枫叶国旗的签证。机票也订好了,一个月后出发,直飞多伦多。
这一个月里,我像个即将参加大考的学生,每天都在做着准备。我在手机上下载了翻译软件,学了几句最基本的对话,比如“你好”“谢谢”“洗手间在哪里”。我还把陈曦家的地址,用中英文工工整整地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生怕自己弄丢。
每次和陈曦通电话,我都得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计划,这让我备受煎熬。
“爸,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她在那头兴冲冲地问。
“看着呢,看着呢,不着急。”我含糊地应着,“得挑个合心意的。”
“您别不舍得花钱啊,钱不够我再给您想办法。”
“够了,够了,傻孩子。”我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越是这样说,我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有一次,我旁敲侧击地问起了里奥。
“曦曦啊,里奥最近工作忙不忙?让他也别太累了,身体是本钱。”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他……他还好。”陈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项目忙,你知道的,做技术的都这样,经常加班。”
“哦,那你们俩平时有空也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继续试探,“我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怎么都是你一个人?里奥不陪你啊?”
“他不喜欢拍照嘛,大男人家的。”陈曦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再说了,我那是发给您看的,当然要多放点我自己的照片啦。”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我总觉得,她在刻意回避着什么。那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轮廓都在,就是看不真切。
出发前的一个星期,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准备去老战友家住几天,可能手机会没信号,让她别担心。这是我为自己失联找的借口。
“去吧去吧,爸,您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陈曦在那头没有任何怀疑,“照顾好自己,多穿点衣服。”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空落落的。我骗了我的女儿,为了去揭开她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谎言。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侦探。
我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还塞了满满一箱子东西。有给陈曦带的麻辣香干和灯影牛肉丝,那是她从小最爱吃的零食。有我亲手炒的芝麻盐,她以前上大学,每次返校都要带上一大瓶。还有两瓶我托人从中医院买的专治风湿的药酒,想着洋女婿是白人,可能畏寒。
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我那颗被牵挂和担忧填满的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老伴儿的遗像。她笑得温婉,眼神里满是慈爱。
“秀芬啊,”我轻声说,“我要去看看曦曦了。你放心,要是一切都好,我立马就回来。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把她带回来。咱们的闺女,不能在外面受一点委屈。”
照片里的人,只是静静地笑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我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我女儿所在的地方,太阳正在升起。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万水千山,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和一个我越来越看不懂的,关于“幸福”的谜团。
而我,一个固执的中国老头,即将独自一人,跨越半个地球,去寻找那个谜底。
第3章 一个父亲的决定
飞机在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降落时,正是当地的下午。
走出机舱的那一刻,一股清冽但陌生的空气涌入鼻腔。我被巨大的裹挟着,四周是各种肤色的面孔和听不懂的语言。指示牌上的英文像一个个跳动的符号,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从没想过,六十二岁的自己,会像个无助的孩子,迷失在异国他乡的机场里。
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小本子,那是我的“护身符”。我鼓起勇气,拿着本子,找了一个看起来像华人的年轻人问路。对方很热情,用普通话告诉我怎么办理出关手续,去哪里找出租车。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把写着地址的本子递给司机,一个皮肤黝M的印度裔大叔。他看了一眼,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是完全陌生的景象。高楼大厦比国内的要稀疏一些,更多的是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房,门前有修剪整齐的草坪。天空蓝得像一块洗过的幕布,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这就是我女儿生活了八年的城市。看起来,确实很美。
出租车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司机指了指旁边一栋红砖的公寓楼,示意我到了。我付了钱,有些笨拙地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拖出来。
我站在公寓楼下,抬头仰望。这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建筑,大概五六层高,墙壁上爬着一些藤蔓。这就是陈曦信里说的,“离市中心不远,交通方便”的家吗?它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完全不像是一个高级软件工程师和一个公司白领该住的地方。
我没有立刻上楼。我决定先在附近观察一下。
我在公寓对面的一个街角公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这里可以看到公寓楼的大门。我想看看,我的女儿,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懒洋洋的。公园里有母亲推着婴儿车散步,有年轻人在草地上扔飞盘,一片祥和安逸的景象。
我的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揪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了。我从中午等到现在,滴水未进,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我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锁住那扇大门。
晚上七点左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陈曦。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工作服,外面套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脚上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她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脸上没有化妆,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
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袋,看起来很沉,勒得她的手指都有些发白。她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进公寓大门。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这……这是我的女儿?
这和我朋友圈里那个妆容精致、笑容灿烂的陈曦,判若两人。那件灰色的工作服,看起来像是某种餐厅或者超市的制服。她不是在社区中心做文员吗?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公寓楼里,她住的那个楼层的窗户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但我迟迟没有看到里奥的身影。他不是加班吗?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晚上九点半,那扇门又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依然是陈曦。
她换了一身衣服,一件深色的连帽衫,背着一个双肩包,又匆匆地走了出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我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像个真正的侦探一样,悄悄地尾随着她。我的心跳得飞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她走了大概十五分钟,进了一栋写字楼。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在街对面的一个公交站台后面躲着。
我看到她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然后熟门熟路地推着一辆清洁车,从大厅的一个侧门走了进去。
清洁车……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的女儿,那个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那个以优异成绩考上名牌大学的骄傲,在深夜的异国他乡,做着清洁工的工作?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用力地揉了揉,可那个身影,真真切切就是我的曦曦。
我在寒风中站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腿已经麻了,手脚冰凉。直到凌晨一点多,我才看到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很慢,甚至有些踉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那么孤单,那么瘦小。
我躲在暗处,看着她走进公寓楼,楼上那扇窗户的灯再次亮起。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败了。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我一直沉浸在她用谎言编织的美梦里。我甚至还心安理得地盘算着用她寄回来的钱换个大房子。
那五十万,哪里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那是我女儿用一个个不眠的夜晚,用她疲惫的身体,用她放下的尊严,一点一点挣回来的血汗钱!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这一刻,我心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心疼和自责。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那个叫里奥的男人到底在哪里。
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我必须当面问个明白。
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前行了。
第4章 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背影
那一夜,我就在那个街角公园的长椅上,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
晨曦微露,清洁工开始打扫街道。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感觉自己像个游魂一样。
我不能就这么冲上去。我不知道女儿的谎言背后,到底藏着多大的秘密。我的突然出现,可能会让她崩溃,也可能会让她筑起更厚的心防。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我看到她最真实生活状态的契机。
白天,我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补充了一点睡眠。下午,我又回到了那个公园,继续我的“监视”。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个影子,默默地观察着女儿的生活轨迹。
她早上八点出门,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去往市中心的方向。这应该是她那份“社区中心文员”的工作。下午五点半左右回家,手里提着菜。在家里待上一个多小时,然后换上那身灰色的工作服,去一家中餐馆做服务员,端盘子、收拾桌子,一直忙到九点。短暂地回家扒拉几口饭,又换上清洁工的衣服,去那栋写字楼,工作到凌晨。
一天三份工。
我的心,被这三个字刺得千疮百孔。
我看着她在餐馆里,被一个看起来像是经理的人大声呵斥,她只是低着头,不停地说着“Sorry”。我看着她推着沉重的清洁车,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一遍又一遍地拖地。我看着她深夜回家时,在公寓楼下,疲惫地靠着墙喘气。
我多想冲上去,把她拉进怀里,告诉她:“曦曦,别干了,跟爸回家。”
可我不能。
那个叫里奥的男人,始终没有出现。他就像一个幽灵,存在于女儿的口中,却从未在她的生活里现身。
他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会让我的女儿,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我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洋女婿,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骗子。是他,把我那个曾经充满阳光和梦想的女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三天,我决定不再等了。
我必须走进那间屋子,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那天下午,我算好时间,在陈曦下班回家之前,提前等在了公寓的楼道里。
我听着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三楼停下。我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我从楼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曦曦。”
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猛地一僵。她手里的购物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西红柿和土豆滚了一地。
她缓缓地转过身,当她看到我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慌乱和委屈的复杂表情。
“爸……?”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我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们父女俩,就这样隔着一地的狼藉,对望着。八年的思念,三天的煎熬,无数的疑问和心疼,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陈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只是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走过去,蹲下身,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体那么瘦,隔着衣服我都能摸到她嶙峋的肩胛骨。
“傻孩子,哭什么。”我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有什么事,跟爸说。天塌下来,有爸给你顶着。”
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八年来的所有委屈和辛酸,都哭出来。
我扶着她站起来,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走进了这个她生活了八年的“家”。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她和里奥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那么幸福。
可屋子里,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生活的痕迹。没有男人的鞋,没有男人的衣服,牙刷也只有一支。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里奥呢?”我看着那张结婚照,冷冷地问道。
陈曦擦干眼泪,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他……他出差了。”她小声说,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还在撒谎。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维护那个男人。
我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出差?陈曦!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指着这间屋子,“你看看这里,哪里有半点男人生活的样子!你一天打三份工,从早上忙到凌晨,你告诉我,那个叫里奥的男人,他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我的声音很大,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陈曦被我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颤,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他是不是跟你离婚了?他是不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了?那五十万,是不是他给你的分手费?”我一步步地逼近她,把心里最坏的猜测,全都吼了出来。
“不是的!”陈曦终于崩溃了,她哭喊着,“爸,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那是什么样?你告诉我!”
就在我们父女俩激烈对峙的时候,卧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男人,坐着轮椅,从里面缓缓地滑了出来。
第5章 轮椅上的女婿
他就是里奥。
和我记忆中视频里的样子相比,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但那张脸的轮廓没变,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依然有阳光的味道。
只是,他站不起来。
他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两条腿看起来比正常人要纤细一些。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温和而歉意的微笑。他用有些生疏的中文,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爸……爸,您好。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了,他家暴了,他是个赌徒,他是个骗子……我甚至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我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陈曦看到里奥出来,立刻跑过去,蹲在他身边,紧张地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
里奥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不安,但没有丝毫的怨恨和躲闪。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曦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她。
然后,他把手里那个切好的苹果,递给了陈曦。
就是这个动作,让我彻底绝望了。
那不是施舍,也不是怜悯。那是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最自然不过的关爱。在他们之间,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勉强和隔阂。我看到的,是一种早已融入骨血的默契和深情。
我所认为的“悲剧”,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生活”。
我所感到的“绝望”,源于我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我的女儿。我以为她受尽了委屈,被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在异国他乡苦苦挣扎。
可真相是,她不是在“挣扎”,她是在“守护”。
守护她的爱人,守护他们的家。
我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爸,您喝口水。”陈曦倒了杯水,递到我面前。
我没有接。我看着她,又看了看轮椅上的里奥,声音干涩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了。”陈曦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我们结婚后第二年,他……出了一场车祸。”
七年前。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七年前,她才二十五岁。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不回家?”
“告诉您能怎么样呢?”陈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让您跟着我们一起愁?还是让我扔下里奥,一个人回国?”
她顿了顿,转过身,走到里奥的轮椅旁,握住了他的手。
“爸,他是我丈夫。我嫁给他的时候,在教堂里发过誓的,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他,照顾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不是你的错。”里奥突然开口了,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拖累曦。”
他说得很吃力,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你没有拖累我!”陈сила立刻反驳道,她转头看着里奥,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们是家人。”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我的女儿和她的丈夫,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紧紧地站在一起,对抗着命运的不公。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像个闯入者,一个局外人。
我之前所有的愤怒、怨恨和指责,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我以为我懂她,我以为我爱她。可我所谓的“爱”,是建立在我自己的想象之上的。我希望她过得轻松,过得富足,过得无忧无虑。一旦现实不符合我的期望,我就觉得她“受了委屈”,觉得她“过得不好”。
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抱过她,牵过她,也打过她。但这双手,却从未真正地触摸到过她那颗坚韧而强大的内心。
“那……那笔钱……”我艰难地开口。
“是我们的全部积蓄。”陈曦坦白道,“里奥出事后,拿到了保险公司的一笔赔偿金。这些年,我们俩省吃俭用,再加上我打工挣的钱,一点点攒下来的。”
“为什么要给我?”我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我想让您过得好一点。”陈曦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爸,是我不孝。我没办法在您身边照顾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想给您换个好点的房子,让您安度晚年。我总想着,等我们再攒点钱,等里奥的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就一起回国,到时候再跟您坦白一切……”
原来,那五十万,不是她成功的证明,而是她沉甸甸的孝心。
是她宁可自己吃尽苦头,也要为我撑起的一片天。
我再也忍不住了,捂住脸,老泪纵横。
我哭的,不是我女儿的苦,而是她的好。
我哭的,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我的无知和浅薄。
第6章 八年的真相
那一晚,我们三个人,进行了一场迟到了七年的谈话。
陈曦给我和里奥下了两碗面,就是最简单的阳春面,卧上一个荷包蛋,撒上几点葱花。她说,这是她刚来加拿大时,最想念的味道。
热气腾腾的面条,驱散了屋子里的些许寒意,也慢慢融化了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墙。
在陈曦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终于拼凑出了这八年来,他们生活的完整图景。
他们结婚后的第一年,确实像童话一样美好。里奥在一家顶尖的科技公司工作,前途无量。陈曦也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们买了车,在郊区租了一栋漂亮的房子,计划着存钱买下它,然后生两个可爱的孩子。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这一切美好的幻想,撞得粉碎。
肇事司机酒驾逃逸,里奥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卡车,连人带车翻下了路基。他捡回了一条命,但脊椎神经严重受损,导致双腿瘫痪,终生要与轮椅为伴。
“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日子。”陈曦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里奥的公司解雇了他,我们没了收入来源。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不说话,甚至绝食。有一次,我发现他偷偷藏了安眠药。”
我能想象到,一个原本骄傲、阳光的大男孩,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残疾人,那种从云端跌入谷底的绝望,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我当时也快撑不住了。”陈曦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我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您和妈。我想告诉你们,我撑不下去了,我想回家。”
我的心揪得紧紧的。
“那你为什么……不打?”
“因为里奥。”陈曦转头看向她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爱意,“有一天晚上,我抱着他哭,我说,我们回家吧,回中国,我爸妈会照顾我们的。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曦,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累赘,你可以离开我,我绝不怪你。但我不能让你带着一个累赘,回到你父母身边,让他们为你操一辈子的心。’”
里奥静静地听着,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陈曦的手。
陈曦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就是那句话,把我骂醒了。我意识到,他不是想死,他只是不想拖累我。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在他面前哭过。我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我们会一起好起来。”
为了支付高昂的康复费用和生活开销,陈曦卖掉了车子,退掉了郊区的房子,搬到了现在这个租金便宜的公寓。她开始疯狂地打工。白天做文员,晚上去餐厅,凌晨做清洁工。
而里奥,在经历了最初的消沉后,也在陈曦的鼓励下,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不能去公司上班,就在家里接一些编程的私活。虽然收入不稳定,但也能补贴一些家用。
“那笔赔偿金,我们一直没动。”里奥看着我,用他那依然不太流利的中文,认真地解释道,“我们……商量好了。这笔钱,是给……爸爸的。曦……曦她,总说,她不孝。她……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您。”
我端着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手在不停地颤抖。
我一直以为,是这个洋女婿,毁了我女儿的幸福。
可我错了。
真正支撑着我女儿,让她在绝望中重新站起来的,正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们之间,没有谁拖累谁。他们是彼此的拐杖,是对方在黑暗里唯一的光。他们用七年的时间,把一场飞来横祸,活成了一种相濡以沫的人生。
“爸,对不起,我们骗了您。”陈曦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碗,走到他们面前。
我伸出手,先是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又把手放在了里奥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
“傻孩子。”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们……都是好样的。”
“爸,不怪我们吗?”
“怪。”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怪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怪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只能分享快乐,却不能分担痛苦的局外人。我还是你爸,他是我的女婿,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里奥的眼眶红了。这个坚强的男人,在车祸后从未流过一滴泪,此刻,却在我的话语中,落下了眼泪。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哽咽着,又叫了一声:“爸……”
这一声“爸”,比八年前在视频里听到的那一声,要清晰得多,也沉重得多。
我点了点头。
这一刻,我才真正地,从心里,接纳了这个洋女婿。
他虽然站不起来,但在我心里,他比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都更加高大。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倒不是因为时差,而是心里装着事,睡不踏实。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临时给我铺的沙发床,看到陈曦和里奥的卧室门还关着。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和一些蔬菜。
我从我的行李箱里,翻出了我带来的那些“宝贝”:麻辣香干、灯影牛肉丝、芝麻盐……还有一小袋我特意从老家带来的,手工擀制的细挂面。
我想给他们做一顿真正的,家乡的早饭。
厨房很小,但我用得很顺手。烧水,下面,打上两个荷包蛋,再用我带来的猪油和酱油调一个简单的汤底,最后撒上葱花和一小撮芝麻盐。
不一会儿,两碗香气扑鼻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我把面端上桌的时候,陈曦和里奥也正好起床了。陈曦帮里奥洗漱完毕,推着他从卧室里出来。
当他们看到餐桌上的两碗面时,都愣住了。
“爸,您怎么起这么早?”陈曦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闻到了吗?地地道道的家乡味。”我笑着说,“快尝尝,看爸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陈曦坐下来,拿起筷子,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面的香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就是这个味道!”她夹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我做梦都想吃您做的这碗面。”
里奥也学着我们的样子,用还有些笨拙的筷子,夹起面条。他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好吃!爸,好吃!”
看着他们俩吃得那么香,我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一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将我们三颗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那些曾经的隔阂、谎言和误解,都在这氤氲的热气中,烟消云散了。
吃完早饭,陈曦要去上班。她换上了那身得体的职业装,看起来又恢复了那个都市白领的模样。
临走前,她有些不放心地对我说:“爸,您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别乱跑。里奥在家,有什么事您就跟他说。”
我点了点头:“去吧,放心。”
陈曦走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里奥。
一个中国老头,一个加拿大女婿,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就这样相对而坐,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还是里奥先打破了沉默。
他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打出了一行字,递给我看:“爸爸,我们聊聊好吗?”
我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俩靠着一个翻译软件,进行了一场漫长而深入的交谈。
他告诉我,他正在努力地做康复训练,医生说,如果坚持下去,未来有希望借助辅助器械,实现短距离的站立和行走。
他告诉我,他在自学一门新的人工智能编程语言,他说这是未来的趋势,他不想被时代淘汰。
他还把他做的那些小程序和软件设计给我看,虽然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但我能从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叫做“希望”和“热爱”的光芒。
我发现,他不是一个被困在轮椅上的病人,他是一个依然在战斗的勇士。
中午,我做了简单的午饭。我学着陈曦的样子,照顾他吃饭,帮他拿东西。我发现他们的家里,在很多细节上都做了无障碍改造。卫生间的扶手,低矮的开关,方便轮椅通行的坡道……这些,都是陈曦一点一滴,为他打造的。
下午,阳光很好。我推着他,去了楼下的那个公园。就是我“监视”了女儿三天的地方。
我们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
里奥突然转过头,通过翻译软件对我说:“爸爸,谢谢您。谢谢您,培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她是我生命里的光。我发誓,我会用我剩下的一生,去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我看着他真诚的脸,拍了拍他的手,也在手机上打下了一行字:“你也是个好孩子。曦曦交给你,我放心。”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疙瘩,都解开了。
我不再觉得女儿过得“苦”。
真正的苦,是精神上的绝望和无助。而我的女儿,她有爱,有希望,有并肩作战的伴侣。她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她的内心,是富足而强大的。
我之前所谓的“绝望”,不过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用自己世俗的、陈旧的眼光,去衡量了她的人生。我以为,豪车、大房子、轻松的工作,才是幸福。
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幸福,是两个人在经历了风雨之后,依然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是能为对方吃上一碗自己亲手做的阳春面。
这比任何物质上的富足,都来得更加珍贵。
第8章 回家
我在多伦多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我没有再让陈曦去打晚上的那两份工。
我对她说:“爸来了,就不能再让你这么累。从今天起,晚上必须回家吃饭。”
陈曦拗不过我,只好把餐馆和写字楼的工作都辞了。
每天下午,她下班回来,就能看到我和里奥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我的厨艺,加上里奥打下手,我们这个“跨国翁婿组合”,配合得相当默契。
吃完饭,我们三个人会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或者我推着里奥,陈曦挽着我的胳膊,在社区里散步。
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平凡而温馨的家庭生活。
邻居们看到我们,都会友好地打招呼。他们看里奥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最平等的尊重。我这才意识到,是我自己,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在看待里奥的残疾。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临走前,我把那张存有五十万的银行卡,塞回了陈曦的手里。
“爸,您这是干什么!”陈曦急了,要把卡推回来。
我按住她的手,表情严肃地说:“这钱,我不能要。第一,爸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那老房子住着挺好,街坊邻居都熟。第二,这钱是你们的救命钱,是你们未来的希望。里奥的康复需要钱,你们将来想买个无障碍的房子也需要钱。你们比我更需要它。”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的话,看着她和里奥,“爸这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财富,但爸给你们留下了骨气。我们陈家的人,不向命运低头。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比给我什么都强。”
我转头对里奥说:“里奥,爸把曦曦交给你了。以后,要是她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撑腰。”
里奥笑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曦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在机场,陈曦和里奥一起送我。陈曦抱着我,久久不愿松手。
“爸,您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们存够了钱,我们就回国,在您身边买个房子,天天给您做饭吃。”
“好,爸等着。”我拍着她的背,“别哭了,让人笑话。记住,以后有什么事,不许再瞒着我。我们是一家人。”
我转过身,走向安检口,没有再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我看着窗外那座渐渐变小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
我来的时候,揣着满心的疑虑和愤怒,我觉得自己是来“拯救”女儿的。
我走的时候,心里却装满了踏实和骄傲。我发现,我的女儿,早已成长为一棵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她不需要我的拯救,她需要的是我的理解和信任。
那五十万,我最终没有动。我把它当做一个念想,一个女儿和女婿奋斗的见证。
回到家,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买菜,散步,下棋。
只是,我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孤单。我知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两个我最亲的人,正在为他们的生活努力奋斗着。我们虽然相隔万里,但心,却前所未有地近。
现在,我和陈曦每天都会视频通话。她会跟我分享她和里奥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奥的康复训练有了新的进展,他在家接的项目又拿到了奖金,他们周末去逛了新开的超市……
镜头里,他们的笑容,真实而灿烂。
老伙计们问我,去加拿大看女儿,怎么样啊?
我总是笑着回答:“好,挺好的。我女婿,是个好样的!”
他们总是不信,说:“你那洋女婿,到底做什么的?能让你这么夸?”
我喝一口茶,看着远方,缓缓地说:“他啊,是个战士。一个,能为我女儿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来源:优雅天空一点号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