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镜子前,冰凉的丝缎贴着皮肤,细密的珍珠和碎钻,在灯光下,碎成一片温柔的星河。
那件婚纱,像一捧凝固的月光。
我站在镜子前,冰凉的丝缎贴着皮肤,细密的珍珠和碎钻,在灯光下,碎成一片温柔的星河。
空气里浮着百合花的香气,甜得有些发腻,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林舟站在我身后,隔着镜子,他的眼神温和,像春日午后化冻的湖水。
他轻声说:“很美。”
我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镜子里,我的笑容有些僵硬。
那不是属于新娘的笑容。
就在这时,婚纱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风铃发出一串清脆又急促的响声,像一声尖锐的警报。
陆沉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过来。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身上洁白的婚纱,也看到了站在我身边的林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空气里的百合花香气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店员小姐脸上的职业微笑凝固了,她看看陆沉,又看看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陆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又在林舟身上停留了三秒。
那六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没有走进来,没有质问,没有怒吼。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眼神里的冰,一寸一寸地冻结,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然后,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什么也没说。
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风铃又响了一声,这一次,声音沉闷得像一声叹息。
我身上的婚纱,那捧凝固的月光,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沉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舟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掌很温暖,可那点温度,根本无法融化我心里的冰。
“他走了。”我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嗯。”林舟应了一声。
“他什么都没问。”
“嗯。”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世界上最美的婚纱,却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镜子里那个可笑的影子。
我是在帮林舟试他。
试陆沉。
用一场盛大而荒唐的戏剧,试探一份沉默如深海的感情。
现在,结果出来了。
他走了。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
陆沉的东西还在,剃须刀安静地躺在洗手台上,书房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是他没写完的代码。
阳台上,他养的那盆君子兰,叶片肥厚油亮,是他每天早上都会用湿布擦拭的宝贝。
一切都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可我就是觉得,这个家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转身,被永远地抽走了。
我脱下那身昂贵的婚纱,换上家居服,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什么都没有。
我和陆沉,从来都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人。
我们之间,没有说过太多次“我爱你”,没有送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没有在朋友圈里晒过一张合照。
我们的感情,像一杯温水。
解渴,但无味。
他是典型的理科男,严谨,克制,生活里的一切都像他写的代码一样,追求最优解和最高效率。
他会在我生理期的时候,默默煮好红糖姜茶,放在我手边,然后转身去书房继续工作。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算好时间,把车停在公司楼下,却只是在电话里淡淡地说一句:“下来。”
他会记住我所有银行卡的密码,记住家里所有电器的说明书,记住水电煤气费的缴纳日期。
他记得所有“有用”的事情。
却记不住我们的纪念日。
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最新款的吸尘器,因为他说,旧的那个噪音太大了。
他会在情人节的时候,给我转一笔钱,备注是:买点自己喜欢的。
我曾经问他:“陆沉,你爱我吗?”
他当时正在看一份财务报表,头也没抬,说:“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啊,我们结婚了。
结婚,在他看来,就是爱的最终证明和最优解。
再问,就是矫情,就是浪费时间。
我想要的,是风花雪月,是耳鬓厮磨,是那些无用却浪漫的小事。
他给我的,是现实安稳,是井井有条,是那些有用却冰冷的数字。
我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被一纸婚书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林舟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唯一的男知己。
他是个摄影师,天生敏感,细腻,懂我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和欲言又止的失落。
他会听我抱怨陆沉的“不解风情”,然后给我讲一个笑话。
他会在我因为陆沉的冷淡而难过时,带我去江边吹风,说:“别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他像是我生命里的一束暖光,照亮了那些被陆沉的理性所忽略的角落。
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他有他的白月光,我有我的朱砂痣。
我们只是两个在感情世界里同样孤独的灵魂,偶尔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提出“试婚纱”这个主意的,是林舟。
那天,我又一次因为陆沉忘记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而崩溃大哭。
陆沉的理由是,他最近在跟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忙忘了。
他给我转了五万块钱,说:“对不起,去买个包吧。”
我看着手机上那串冰冷的数字,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不是要钱,我不是要包。
我只是想要他的一点点在乎,一点点用心。
哪怕只是一句“纪念日快乐”,也好啊。
林舟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我哭完。
然后,他说:“清欢,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愣住了。
“不,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擅长表达。”我下意识地为陆沉辩解。
林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
“清欢,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是看他说了什么,是看他做了什么。也不是看他平时对你有多好,而是看他在你触及他底线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什么意思?”
“我们来做一个测试吧。”林舟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有拍过一套像样的婚纱照吗?我陪你去试婚纱,然后,想办法让他‘恰好’看到。”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他会杀了我的!”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冲进来,质问,愤怒,甚至打我一顿。但无论如何,他会把你带走,而不是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
“那如果……他不爱我呢?”我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林舟说:“如果他不爱你,他会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漠地转身离开。清欢,长痛不如短痛。你还年轻,不该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耗尽所有的热情。”
长痛不如短痛。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扇紧锁的门。
那些日积月累的失望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我答应了。
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押上了我全部的感情,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现在,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回想着陆沉转身时那双死寂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
我赌输了。
他根本不爱我。
或者说,他爱他自己,爱他那份井然有序的生活,远远胜过爱我。
我的出现,只是他人生规划里的一部分。
而现在,我这个“不确定因素”,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破坏了他代码的严谨性。
所以,他选择删除,选择格式化。
干脆,利落。
没有一丝留恋。
夜,越来越深。
我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胃里开始隐隐作痛。
我忘了,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我挣扎着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手机却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是林舟发来的信息。
“开门。”
我愣了一下,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出去。
林舟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走廊的声控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边。
我打开门。
“你怎么来了?”
“猜到你没吃饭。”他把保温桶递给我,“我妈熬的鸡汤,喝点吧,暖暖胃。”
我接过保温桶,很沉,也很暖。
那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我把他让进屋。
他看着一片漆黑的客厅,皱了皱眉,伸手打开了灯。
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别在黑暗里待着,容易胡思乱想。”他说。
我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面而来。
我盛了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胃里暖和起来了,可心里的那个洞,却好像越来越大。
“他……还是没联系你吗?”林舟在我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砸进鸡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别哭了。”林舟抽了张纸巾递给我,“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值得。”
“我只是……不甘心。”我哽咽着说,“我们在一起五年,结婚三年,整整八年。难道这八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清欢,有时候,时间并不能证明什么。”林舟叹了口气,“我爸妈结婚三十年,到头来,还不是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知道林舟家的事。
他的父亲是一个严肃的学者,母亲是一个浪漫的画家。
两个人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三十年的婚姻,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他们客气得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直到去年,林舟的母亲因为抑郁症,选择了离开。
这件事,对林舟的打击很大。
他曾经对我说,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重蹈他父母的覆辙。
他要找的,是一个灵魂契合,能一起哭,一起笑的伴侣。
而不是一个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家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才那么敏锐地看出了我和陆沉之间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才想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帮我“解脱”。
“对不起,林舟。”我说,“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傻瓜,我们是朋友。”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够了。”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
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游魂。
白天,我照常去杂志社上班,写着那些关于爱与温暖的稿子,自己却觉得无比讽刺。
晚上,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对着陆沉留下的所有东西发呆。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我们的合照。
照片上,他总是没什么表情,而我,总是笑得像个傻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想找到他爱我的证据。
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我想到的,全都是他的沉默,他的理性,他的“不解风情”。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八年,是不是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舟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他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陪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今天天气很好,楼下的小猫生了宝宝,他新拍的一组照片得了奖。
他像一个耐心的园丁,小心翼翼地,试图把我从绝望的泥潭里,一点一点地拉出来。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陆沉的妈妈打来的。
“清欢啊,你和陆沉,是不是吵架了?”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没……没有啊,阿姨,怎么了?”
“你别骗我了。这小子,一个星期没回家,电话也不接,我今天去他公司找他,他同事说他请了长假,去外地出差了。”
出差?
我愣住了。
陆沉的工作,从来不需要出差。
“阿姨,他……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了?”
“没说啊!我这不才着急吗?清欢,你们到底怎么了?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离家出走啊?”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他没有回父母家,而是请了长假,一个人去了外地。
他这是……在躲我吗?
还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我的生活了?
挂了电话,我再也无法冷静。
我冲进书房,打开他的电脑。
电脑有密码。
我试了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不对。
试了他的生日,还是不对。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我连他电脑的密码都不知道。
我们是夫妻啊。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需要输入密码的对话框,忽然福至心灵。
我输入了一串数字。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屏幕,亮了。
电脑桌面,是一张风景照。
夕阳下的海边,金色的沙滩,湛蓝的海水。
很美,但很陌生。
我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也想不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过这样的地方。
我点开他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各种工作文件和代码。
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去了哪里的线索。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被隐藏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树洞”。
我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
我点开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给清欢的备忘录》。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文档。
文档的第一行字,就让我泪流满面。
“清欢喜欢喝温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早上起来要先喝一杯,晚上睡觉前也要喝一杯。”
“清欢喜欢吃辣,但是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每次点菜,微辣是极限。”
“清欢喜欢看电影,尤其是文艺片。但是她泪点很低,看电影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纸巾。”
“清欢睡觉不老实,喜欢踢被子。晚上要记得给她盖好,不然容易感冒。”
“清欢害怕打雷,雷雨天的时候,一定要陪在她身边,抱住她。”
“清欢喜欢百合花,但是对花粉过敏。所以,家里不能放鲜花,可以买香薰。”
……
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我生活里所有微不足道的细节。
那些我以为他从不在意的,他全都记得。
那些我以为他从不关心的,他全都放在了心上。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文档的最后,更新日期,是三天前。
上面写着:
“清D欢最近好像不开心。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她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问。或许,我应该学着改变一下。她喜欢浪漫,那我就学着浪漫一点。下个月是她的生日,我订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她看到应该会很高兴吧。那里的海,和电脑桌面上的照片一样蓝。”
原来,那张照片,是他为我准备的惊喜。
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沉默,太笨拙。
他把所有的爱,都写进了代码里,写进了这个无人知晓的“树洞”里。
我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文字,哭得泣不成声。
我错怪他了。
我用最伤人的方式,去试探一个用最笨拙的方式爱着我的人。
我把他伤得有多深?
他看到我和林舟站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个人在外地,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敢想。
我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陆沉的电话。
关机。
还是关机。
我给他发信息,一条接着一条。
“陆沉,对不起。”
“陆沉,我错了。”
“陆-沉,你回来好不好?”
“陆沉,我看到你的备忘录了。”
“陆沉,我爱你。”
信息发出去,全部石沉大海。
我像疯了一样,开始在网上搜索所有关于马尔代夫的航班信息,酒店信息。
可世界那么大,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舟。
我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舟……”
“清欢,你别急,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林舟的声音很冷静,“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发现“备忘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林舟沉默了很久。
“清欢,对不起。”他涩声说,“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出那么个馊主意。”
“不怪你。”我吸了吸鼻子,“是我自己,太不信任他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找他。”我的语气,无比坚定,“我一定要找到他,当面跟他说对不起。”
“可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就算把整个马尔代夫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清欢,你冷静一点。”林舟说,“你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是找不到的。你把他电脑桌面的那张照片发给我,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林舟是专业的摄影师,对世界各地的风景都很了解。
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我把照片发给了他。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半个小时后,林舟的电话打了过来。
“找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这张照片,是在马尔代夫的瓦宾法鲁岛拍的,标志性的栈桥和水上屋。而且,我查了一下,这个岛很小,只有一家悦榕庄酒店。如果他真的去了那里,就一定住在那家酒店。”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谢谢你,林舟!真的,太谢谢你了!”
“先别急着谢我。”林舟说,“我已经帮你查了最早一班去马累的航班,是明天凌晨。我现在就去机场帮你买票,你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机场见。”
“我们?”我愣了一下。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林舟的语气不容置喙,“万一你找不到他,或者他……不肯原谅你,至少还有我陪着你。”
我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天凌晨,我坐上了飞往马累的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陆沉写的备忘录,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他看到我时的表情。
他会生气吗?
他会骂我吗?
他还会……要我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面对。
飞机降落在马累机场,一股夹杂着海水咸湿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我和林舟坐上快艇,前往瓦宾法鲁岛。
快艇在碧蓝色的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浪花。
阳光刺眼,海水清澈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传说中“印度洋上的珍珠”,果然名不虚传。
可我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我的心,随着快艇的颠簸,七上八下。
终于,那个出现在陆沉电脑桌面上的小岛,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白色的沙滩,翠绿的椰林,标志性的栈桥和水上屋。
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酒店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拿出陆沉的照片,用蹩脚的英语询问:“Hello, have you seen this gentleman? His name is Lu Chen.”
前台的小黑哥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我,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Oh, Mr. Lu! Yes, he is our guest. He lives in room 36.”
找到了!
他真的在这里!
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连声道谢。
林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36号水上屋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木质栈桥,两边是清澈见底的海水,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珊瑚丛中穿梭。
我的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像是走在云端。
越是靠近,我的心跳得越快。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我站在了36号房间的门口。
门是原木色的,上面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
我害怕。
害怕门打开后,看到的是一双冰冷绝望的眼睛。
害怕我所有的道歉和忏悔,都换不来一句“没关系”。
我该怎么说?
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太苍白了。
说“我爱你”?太突兀了。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陆沉站在门口。
他瘦了,也黑了,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沙滩裤,赤着脚。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也有些……茫然。
他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不解,愤怒,委屈……
无数种情绪,在他的眼底交织,翻滚。
我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海风吹过,吹起我的长发,也吹起了他T恤的衣角。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婚纱店的门口。
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没有了那扇冰冷的玻璃门。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来找你。”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陆沉……对不起……我错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哭。
眼神里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最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悲伤,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先进来吧。”他侧过身,让我进屋。
房间很大,布置得很温馨。
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
陆沉从来不抽烟,也很少喝酒。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这一个星期,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在沙发上坐下,局促不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也坐了下来,离我远远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说吧。”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害怕。
我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是彻底的失望和心死。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因为林舟吗?”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你们在一起了?”
“不是!”我急忙否认,“我和他只是朋友!一直都是!”
“朋友?”他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有穿着婚纱,让‘朋友’陪着试的吗?清欢,你把我当傻子吗?”
“不是那样的!”我急得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件婚纱,那个场景,都是假的!是我和林舟一起策划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试探你……”
“试探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试探我什么?试探我爱不爱你?”
我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一个不爱你,不在乎你的人,是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八年的感情,在你看来,就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是吗?”
“我不是……”
“你就是!”他猛地转过身,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清欢,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穿着婚纱,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
“我在想,我完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这辈子,都完了。我以为我给了你最好的生活,我以为我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行动就足以证明一切。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研究我们的蜜月旅行攻略。我像个傻子一样,偷偷学着做你喜欢吃的菜,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我像个傻子一样,把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喜好,都记在备忘录里,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狗屁!都是白费!在你心里,我甚至比不上一个陪你演戏的朋友!”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深情,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所有的解释,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清欢,我们……离婚吧。”
离婚吧。
这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会骂我,会打我,会冷战。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说出“离婚”这两个字。
“不……”我冲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我不要离婚!陆沉,我不要和你离婚!”
他的身体很僵硬,像一块石头。
“放手。”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放!”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眼泪浸湿了他的T恤,“陆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爱?”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的爱,太贵了,我要不起。”
他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我根本无法反抗。
我的手,被他无情地甩开。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一瞬间碎成了齑粉。
“陆沉……”我绝望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关门。
海风,从敞开的门口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冰冷。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放声大哭。
哭声,被海浪的声音,无情地吞噬。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林舟冲了进来。
“清欢!你怎么了?”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他说要和我离婚……”我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林舟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沙发上。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轻声安慰道:“你先别急,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的。”
“不,他是认真的。”我摇着头,泪水又涌了上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林舟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
“清欢,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现在最恨的,可能不是你,而是我。”他说,“让我去跟他谈谈吧。”
“你?”
“对。”林舟的眼神很坚定,“我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我有责任,去跟他解释清楚。”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会听你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舟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相信我,也相信他。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一室的寂静和绝望。
等待的时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酷刑。
我不知道林舟和陆沉去了哪里,谈了什么。
我只知道,窗外的太阳,从正当空,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了海平面。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美得,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我的心,也随着那轮落日,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天,黑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是陆沉。
他一个人回来的。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在我面前站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我脸上的泪痕。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还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却温柔,“眼睛都哭肿了,像只兔子。”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傻瓜。”他叹了口气,把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结实。
是我贪恋了八年的温度。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要是不要你,还能要谁?”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这辈子,就被你这个小傻子,套牢了。”
我哭得更凶了。
是喜悦的泪水,是失而复得的泪水。
他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等我哭够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才放开我,打开了房间的灯。
光线,有些刺眼。
我看到,他的眼睛,和我一样,又红又肿。
“林舟呢?”我问。
“他走了。”陆沉说,“他订了今天晚上的机票,回去了。”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陆沉沉默了一会儿。
“他跟我说了他父母的故事。”他说,“他说,他不想看到你,变成他妈妈的样子。他说,他知道我爱你,但是我的爱,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你感觉不到。他说,他用了一个最蠢的办法,只是想逼我一把,让我把心里的爱,说出来,做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
“他还说,”陆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清欢,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总以为,男人就应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把爱放在心里。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才是那个,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
我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
“不,我们都有错。”我说,“我不该怀疑你,不该用那种方式去伤害你。陆沉,以后,我们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好不好?不要再互相猜忌,不要再把爱藏在心里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好。”他说,“都听你的。”
窗外,月亮升了起来。
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房间里,很安静。
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仿佛要把这八年里,所有错过的对视,都补回来。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
“清欢。”
“嗯?”
“我爱你。”
他说得很轻,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眼眶,又是一热。
我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我说,“我也是。”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爱,不是一场非要分出胜负的赌局。
也不是一道需要反复验证的公式。
爱,是两个不完美的人,愿意为了对方,收起自己的棱角,学着去拥抱,去倾听,去表达。
是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依然愿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的勇气。
是穿越了万水千山,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依然能够,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然后,轻声说一句:
“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我和陆沉手牵着手,在瓦宾法鲁岛的海滩上散步。
阳光,沙滩,海浪,椰林。
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笔挺西装,一丝不苟的陆总。
他穿着大花裤衩,人字拖,像个在海边长大的少年。
他会给我捡漂亮的贝壳,会给我摘不知名的野花,会趁我不注意,用海水泼我。
我们像两个孩子一样,在沙滩上追逐,嬉闹。
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晚上,酒店在沙滩上举办了篝火晚会。
当地的居民,载歌载舞。
陆沉拉着我,笨拙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他从来不跳舞,四肢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惹得我哈哈大笑。
他也不恼,只是宠溺地看着我笑。
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里,有跳动的火焰,也有我的倒影。
那一刻,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舞会结束,我们躺在沙滩上,看星星。
马尔代夫的星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银河,像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横跨整个天际。
“清欢,”他忽然说,“等我们回去,就去拍婚纱照吧。”
我愣了一下。
“就去你试婚纱的那家店。”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陆沉的妻子。唯一的,也是永远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好。”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盒子,“这个,本来是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的惊喜。现在,提前了。”
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钻戒。
不是很大,但设计得很别致。
是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随口说了一句“好看”的款式。
我以为他忘了。
原来,他都记得。
他拿出戒指,单膝跪地。
“陆太太,”他仰着头,看着我,眼神虔诚得像一个信徒,“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
海浪,拍打着沙滩。
满天的繁星,见证着这一刻。
我伸出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愿意。”
他把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好。
他站起身,把我拥进怀里,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吻。
那个吻,带着海水的咸味,也带着,失而复得的甜。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可能还会有争吵,有误解,有矛盾。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们还爱着对方,只要我们还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
我们就一定可以,手牵着手,一直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
就像那句,被说滥了的话。
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而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书写这份告白。
为他,也为我们,来之不易的爱。
回国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婚纱店,定了那件我试穿过的婚纱。
这一次,陪在我身边的,是陆沉。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站在镜子前,看着我。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真美。”他说。
和林舟说过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一次,我的笑容,发自内心。
是属于新娘的,最幸福的笑容。
拍完婚纱照,陆沉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卖掉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
然后,用那笔钱,在海边,买了一栋房子,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清欢”。
他说,前半生,他为了事业,错过了太多风景。
后半生,他只想,守着我,守着这家小店,过最简单,最安稳的日子。
我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成了书店的老板娘。
每天,和他一起,整理书籍,煮咖啡,招待客人。
阳光好的午后,我们会搬两把躺椅,坐在门口,看海,看书,看云卷云舒。
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温馨。
林舟偶尔会来看我们。
他还是老样子,背着他的相机,满世界地跑。
他给我们看了他新拍的照片。
有非洲大草原的日落,有冰岛的极光,有京都的樱花。
每一张,都美得,让人窒息。
陆沉会给他泡一杯最好的咖啡,然后,听他讲旅途中的趣事。
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有时候,看着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样子。
我就会想起,那场荒唐的“婚纱闹剧”。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决绝和疯狂。
我和陆沉,会不会,就像林舟的父母一样。
在沉默和客气中,耗尽一生的热情。
最后,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庆幸。
庆幸,我们都曾为爱,勇敢过,疯狂过。
庆幸,在经历了那么多伤害和误解之后,我们依然选择了,相信爱,拥抱爱。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
我们不知道,下一站,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人。
但只要,我们心中有爱,眼中有光。
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美的风景。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陆沉神神秘秘地,把我带到了海边。
沙滩上,他用蜡烛,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
心形的中间,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不是我生日啊。”我笑着说。
“是我们爱情的生日。”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清欢,纪念日快乐。”
“纪念日快乐。”
我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他打开手机,放了一首歌。
是我最喜欢的那首,《Perfect》。
“I found a love for me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
他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在海浪边,跳起了舞。
他还是跳得很笨拙。
但我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舞蹈。
一曲终了,他看着我,轻声说:
“清欢,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摇了摇头。
“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们相视而笑。
海风,吹起我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像我们纠缠了半生的命运。
也像我们,再也分不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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