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以心头血喂虺龙十年,化龙前,他对姐姐说,做我的龙主夫人吧(完)
我以心头血喂虺龙十年,化龙前,他对姐姐说,做我的龙主夫人吧(完)
世人皆知,姬家有双姝,亦有双龙。
可这对孪生虺龙,性情却有云泥之别。姐姐姬沐禾的白梧温润如玉,体贴备至;而我的白于,却是一块捂了十年的寒冰,冷硬得不见半分暖意。
整整十年,我以心头精血浇灌,日复一日,胸口的疤痕叠了又叠。原以为能换他半分怜惜,可他连衣角都不曾让我碰一下。
就在我心如死灰,决意放手之际,他却破天荒地对我笑了。那笑容温润,恍若初见。他轻声说:“心月,我们结契吧。”
一句话,便将我从绝望的深渊里,重新拽回了云端。我欣喜若狂,以为十年的执念,终得圆满。
然而,结契前夜,我亲手撕碎了这场美梦。
我怀揣着刚取出的心头血,想在最后时刻再为他增添一分力量。可循着气息找去,却撞见了我此生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我看见他拉着姐姐的手,那双从未对我流露过暖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灼热的痴恋。“阿禾,”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缱绻,“你该知道,我答应同姬心月那个废物结契,不过是想留在你身边的权宜之计。”
“她那般寡淡无趣,天资平庸,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他嗤笑一声,话语里的鄙夷像淬了毒的刀子,“待我借她之力化身为龙,第一件事,便是废了这契约,风风光光地迎你做我的龙主夫人!”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才终于明白,他不是我的救赎。从荒原上,他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双碾碎了漫天星辰的眼眸,所映照的人,从来都只有我的姐姐——姬沐禾。
一、错付
千年前青龙陨落,世间再无真龙。我与姐姐身为驭灵师姬家的后人,身负着寻找龙脉的使命。
在荒原上,我们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孪生虺龙,白于和白梧。他们是世间最接近龙的存在。
姐姐的指尖先落在了温顺的白梧身上,留给我的,是那个眼神冷冽的白于。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我以为,就算白于性子再冷,也该被我焐热了。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与旁人的闲谈。
有兽人好奇:“白于,姬心月待你那般好,为何你迟迟不肯与她结契?旁人想求得一个愿意以血饲养的契主,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白于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这份好,不是我求来的。”
“你可别不知好歹,那终究是姬家的人。”
“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如今陪在沐禾身边的,本该是我!”白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原来,十年前荒原初见,他望向我们时,眼里骤然亮起的光,那份惊艳,是给姐姐的。
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心里泛起针扎似的疼,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我独自一人,在河边枯坐了许久。
河面倒映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五官寡淡,圆钝得毫无记忆点。我恼怒地伸手搅碎了水中的倒影,可水面平复,映出的依旧是这张让我自卑的脸。
我与姐姐姬沐禾,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容貌却天差地别。她绮丽如朝霞,而我黯淡如尘泥。在驭灵师的世界里,容貌与天赋息息相关,我这样寡淡的长相,注定了只能是姐姐的陪衬。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不期然与晚归的白于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眸色冷然,脱口而出:“别碰我。”
和十年前,我第一次想摸他尾巴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我曾以为是兽人天性警惕,现在才知,那份疏离,源于刻在骨子里的厌恶。
十年心血,十年喂养,原来在他的眼里,竟是如此廉价。
二、幻梦
那之后,我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不饮不食。
这小小的院落里,每一处都残留着我们共同生活过的气息。可笑的是,整整十年,我在他生命里,或许连个意外都算不上。
父母的眼中从来只有优秀的姐姐,自然不会发现我的异样。而与我朝夕相对的白于,或许发现了,却也懒得在意。
腹中传来绞痛,我按着肚子,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该走了。
十年来,我活着的目标就是养好白于,助他化龙。可如今,这个目标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我刚将他带回姬家时,他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虺龙血脉特殊,寻常灵药于他无用。我在姬家本就不受重视,身无长物,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我姬家后人的心头血来温养他。
剜心取血,真的很痛。
可每当看到他饮下我的血后,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润,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怕他有心理负担。
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多情到了极点。
我决定放手,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正当我背着行囊,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却在曾与他一同赏月的山谷,再次遇见了他。
说来可笑,他从不愿与我单独赏月,除非姐姐和白梧也在。也只有在姐姐面前,他那张冰封的脸才会变得生动,连藏在衣袍下的尾巴都会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曾以为,那是双生子间的心意相通。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竟意外地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没什么,随便走走。”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行囊上,随即勾起一个温润的笑:“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他抬手,将我额前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我们结契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句话,我等了十年。
明知是毒药,我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牵起我的手,一路走回姬家。这是我们十年来,第一次如此亲近。他的手宽大温暖,我忍不住用力回握,他却只是松松地牵着,仿佛随时都会挣脱。
当着父母的面,他宣布了要与我结契的消息。那一刻,他眼里的光,亮得像我们初见之时。
我的心,从谷底瞬间飞上了云端。
恰在此时,屋外烟花骤然炸响。我惊喜地跑出去,却看见烟花下,相拥而立的姐姐和白梧。
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侧头看他,他依旧在笑,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我看得分明。
三、梦碎
姬家两位女儿要同时与虺龙结契的消息,不胫而走。
整个驭灵师界都在感叹姬家的好运,当然,他们艳羡的主角,是姐姐姬沐禾。
“白梧得此强助,化龙指日可待!”
“可惜了白于,同为孪生,命却不同,摊上了姬心月那个废柴。”
这些话,我早已听得麻木。我唯一在意的,只有白于。他是否也觉得,与我结契,是委屈了他?
结契前夕,我问他后不后悔。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悔。”
于是,便有了结契前夜,我听到的那番诛心之言。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我十年如一日地用心头血喂养他。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知道真相后的场景,或许他会心疼,会懊悔,会将我拥入怀中,让我别再做傻事。
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姐姐娇笑着,把玩着他的龙尾,那是我连触碰一下都会被他斥为“恶心”的禁地。“一点心头血,能比得上我这天生炉鼎?”
白于眼底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残忍:“不够就再取。反正她爱我入骨,为我剜心沥血,不是理所应当么?她那一身血肉,又算得了什么。”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榨干了最后一滴血,又被狠狠丢在地上,碾得粉碎。
我以为他是我的依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羁绊。
我以为他突然回心转意,是不想我离开。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为了留在姐姐身边,而精心布下的局。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颤抖着手,将前些日刚一一复位的东西,又重新打包。
这一次,我丢掉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场盛大的爱恋,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临走前,我在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白于,你自由了。”
抚摸着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它像白于这个人一样,成了我生命里一个无法抹去的死结。
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四、新生
离开姬家后,我四处流浪,最后在一个无人认识我的沿海小镇落了脚。
这里民风淳朴,我凭借着微末的疗愈之力,帮助镇民安抚他们那些尚未开智的小灵兽,倒也过得安稳。
渐渐地,当地的驭灵师协会找到了我,邀我加入,并承诺会为我保密身份。
在姬家被视为废柴的我,在这里,竟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月姑娘”。
孩子们尤其喜欢我,总会捡来海边五彩斑斓的石头,堆在我的窗前。
“姐姐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灵兽呀?”有胆大的孩子问。
我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因为我不厉害,长得也不好看,没有灵兽会喜欢我的。”
“谁说的!姐姐人美心善,是我们见过最厉害的驭灵师!”孩子们急着反驳。
我故作不在意地笑了。可心里,却还是会想起白于。他发现我离开了吗?他会因为计划落空而暴怒吗?
我甩甩头,将这些无关的念头抛之脑后。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我阿爹从海里捞上来一个瘸腿的兽人,脸上全是丑疤,怪不得会被契主丢掉!”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听得最多:“她跟姬沐禾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怪不得姬家人不喜欢她。”
一个见多识广的大叔接过话茬:“我当时就在边上,那兽人一身血呼啦的,八成是从地下斗兽场里逃出来的。”
“地下斗兽场”五个字,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个毫无人性的地方,兽人在那里,不过是任人取乐的血肉筹码。
我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他现在在哪?”
大叔见我动了心思,连连摆手:“月姑娘可不敢去!那要是凶兽发起狂来,伤着你可怎么办?”
我只是浅浅地笑着,追问出了地址。
我大概,是没有勇气再收养一个兽人了。养白于的十年,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我只是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生得好看、天赋出众的人,才配被看见,被善待,被爱?
我们这些平凡普通的人,也一样渴望着被关注,被爱啊。
循着指引,我找到了海边那座废弃的石屋。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两点幽光,如黑曜石般,警惕地闪烁着。那是兽人的眼睛。
我将带来的食物轻轻放在门口,柔声道:“这是吃的,别怕,我没有恶意。”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样的声音:“你是谁?”
我倚着门框,望着无尽的海面,轻笑了一下:“一个和你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也许是我的话让他放下了戒备,石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捡起了食物。
借着月光,我才看清,他的真身是一条腾蛇。脸上刀疤纵横,深可见骨,身上没有半分凶兽的戾气,反而满是灰败的死气。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还不时抬眼打量我,生怕我反悔,将食物收走。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
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更亮了:“云……溟,我叫云溟。”
“云溟,”我跟着念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
他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就算被疤痕覆盖,也依稀能看出几分绮丽的底色。
看他吃完,我便准备离开。“这里的人都很友善,你不用怕。”
我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拽住。
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面满是破碎的祈求,仿佛在无声地说:
别走。云溟的声音涩得像吞了沙,他低着头,小声问我:「姐姐……能收留我吗?我发誓,我不是坏人。」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似乎生怕我下一秒就关上门,急切地补充了一连串的话,像是在推销一件残次品:「我腿脚虽然不便,但绝对不影响干活!挑水、做饭、洗衣、铺床,我样样都行……只要是姐姐需要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望着他,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卑微的自己。
为了在父母眼中争得一席之地,我几乎做尽了一切。
我为他们洗脚洗衣,为姐姐铺床叠被,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用一些。
就好像,少做一点,就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而姐姐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轻易攫取父母全部的爱。
那种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像一道阴影,笼罩了我整个成长过程。
那时候,我多么渴望能有个人对我说:「你不必如此,我们依然爱你。」
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我凝视着云溟那双清澈的眼眸,缓缓开口:「我这样的契主,相貌平平,天赋也乏善可陈,你真的想好了吗?」
云溟抓着我衣角的手,悄然松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自嘲地垂下眼帘:「果然,这终究是个看脸和实力的世界。」
谁知,下一瞬,云溟却在自己破旧的衣衫上用力擦了擦手,然后轻柔地、珍重地抚上了我的脸颊。
「姐姐很好看,」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比云溟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我想跟着姐姐。」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如此真挚的夸赞。
他的眼底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没有我早已习惯的轻蔑与鄙夷。
迎上他真诚的目光,我鬼使神差地,向他伸出了手。
他像是怕我会反悔,急忙地、紧紧地握住了。
就这样,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叫云溟的人。
温暖的陪伴
云溟和白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有了云溟之后,家里的一切琐事都不再需要我操心。
他将屋子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会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来哄我开心。
他知道我肠胃不好,灶上总会温着一锅软糯的白粥,无论我何时想吃,都是暖的。
我曾告诉他,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赶他走。
这番话,明面上是不想用恩情去束缚他,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害怕。
我怕有朝一日,他也变得像白于那般冷漠,而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温暖,会无所适从。
连曾经对我避之不及的邻家大叔都笑着夸我:
「月姑娘啊,真是好人有好报!云溟这孩子又勤快又能干,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纷纷拿云溟作对比,数落着自家兽人的种种不是。
我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
我预想过云溟会是个温顺的兽人,却没料到他能好到这个地步。
从他身上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一颗想要对别人好的心,与种族无关。
只在于,他是否愿意。
噩梦重现
日子在平静中飞快流逝。
云溟的陪伴,像一束温暖的光,让我越来越少地沉溺于过去。
但偶尔,我还是会被噩梦拽入深渊。
梦境,总是精准地回到我收养白于的第四年。
那日,我和姐姐各带着自己的兽人出门,却在半路遭遇了姬家宿敌的埋伏。
火药榴弹的爆炸声和刀剑劈砍的锐响交织在一起,将我们团团围住。
混乱中,白梧死死护着姐姐,我则拉着白于在追击中狼狈逃窜。
敌人穷追不舍,最终将我们逼到了悬崖边。
我当时满心都是如何护住白于,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碎石,身体一空,直直地坠了下去。
下坠的那一刻,我还在懊恼自己的无能,还在担心白于的安危。
可梦里的画面,却比记忆来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
在我坠崖的前一秒,有个敌人绕后偷袭姐姐。而白于,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我,和白梧一同,像两面盾牌,挡在了姐姐身前。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失足坠崖。
我只是,挡了别人拯救白月光的路。
所幸悬崖不高,我捡回了一条命,却也落得个四肢粉碎性骨折,在床上生生躺了半年。
那半年里,父亲母亲只来探望过一次,便以“忙”为由再未出现。
他们所谓的忙,是忙着为身上仅有几道擦伤的姐姐寻觅祛疤的灵药,生怕她身上留下一点瑕疵。
白于也只来过一次,还是陪着姐姐一起来的。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姬心月,你这种人,活在世上都是浪费空气,根本不会有人爱你!」
我拼命摇头,想把那声音驱逐出去。
「就连你亲手养大的兽人都会背叛你,你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声音愈发尖利,时而是父亲的,时而是母亲的,又变成了姐姐的……
最后,它定格成了白于的声音:「别碰我,你让我恶心。」
我挣扎着后退,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努力构筑了那么久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就在我即将再次坠入自我厌弃的深渊时,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脑海中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了。
像无尽的黑暗中,被撕开了一道光亮的口子。
我朝着那光亮狂奔而去,直至眼前光芒万丈。
敏感的尾巴
睁开眼,便看到云溟一脸焦急地跪在床边。
他的手,正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摩挲着。
见我醒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姐姐做噩梦了?」
那温润柔和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忽然很想哭。
眼眶的潮气汹涌而上,我第一次在云溟面前,流下了眼泪。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云溟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将我揽入怀中,笨拙地轻拍我的后背:「姐姐不哭,云溟在。」
若是换作白于,他只会冷冰冰地让我出去哭。
但在云溟面前,我似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
我嘴唇翕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云溟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秒,他变出了自己的尾巴,轻轻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惊奇地端详着,青色的鳞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光,鳞片之下,竟还有一层金光在缓缓流动。
腾蛇的尾巴,都如此华丽的吗?
我曾见过姐姐抚摸白梧的尾巴,虺龙已是无限接近龙的存在,可即便是虺龙的尾巴,也不及云溟的这般漂亮。
我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这个年少时便心心念念的东西。
指尖在他的蛇尾上游移,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蓦地,他抓住了我的手,声音有些喑哑:「姐姐……难道不知道摸尾巴,代表着什么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摸尾巴……代表什么?
自我记事起,就见姐姐摸过无数兽人的尾巴。
狐狸的,荒原狼的,还有各种各样虫鱼鸟兽的。
姐姐曾告诉我,兽人的尾巴,只会让强大的驭灵师触碰。
因此,我从小就不敢轻易尝试。
唯独对白于,是实在喜欢得紧,才敢壮着胆子跃跃欲试。
见我一脸茫然,云溟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他侧过头,嘴唇嗫喏着,低声说:「尾巴……是兽人最敏感的地方。摸尾巴,是……是交配灵修的意思。」
我的脸“轰”地一下也烧了起来。
竟然还有这层含义!姐姐她……她骗了我!
这种事,从未有人教过我,我只当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表达喜爱的方式。
我这个驭灵师,真是白当了这么多年。
那我当年偷看姐姐摸白梧的尾巴,岂不是……显得很猥琐?
转念一想,姐姐摸过那么多灵兽的尾巴,那岂不是……
难怪每次摸过尾巴后,她的术法都会精进许多,我还天真地以为那全是天赋。
我连忙松开云溟的尾巴,手心烫得厉害。
云溟却转回头,眼神认真地看着我:「姐姐别误会,云溟是愿意的。只是……只是有点难受……」
我的眼神躲闪不定。
他却抓着我的手,引导着我,重新去感受他尾巴上的纹理。
指尖所过之处,都会带起一片流动的金光。
云溟忽然说起了他的过去:「我出生在荒原,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到了斗兽场。他们逼我战斗,去撕咬别的兽人。我不肯,他们就打断了我的腿,划花了我的脸。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阴暗的下水道里,以腐肉为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直到,我遇见了姐姐。」
我心中一阵抽痛,云溟他,真的受了太多苦。
如果当年我遇到的不是白于,而是他,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继续说道:「云溟想和姐姐结契,永远在一起。如果姐姐……不嫌弃云溟丑的话。」
我脱口而出:「怎么会!」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嫌弃他。
云溟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惊喜,欣喜若狂地放开我的手,转而紧紧地抱住了我:「姐姐这是答应了?」
他的心跳,砰、砰、砰,剧烈而有力,震得我的心湖也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否认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到了嘴边,却化作了一个字:「嗯。」
和云溟相依为命的日子,似乎,也真的很不错。
不速之客
云溟照顾我的起居,我照料云溟的伤腿。
我们就像两株相互依偎的植物,在彼此的陪伴下,慢慢好了起来。
每到傍晚,我们都会迎着海风,在沙滩上散步。
我们两人的过去都算不上美好,可牵着手走在一起,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的浪很大,冲上来许多贝类,我们正准备捡些回去加餐。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月。」
我回过头,看到了白于。
手中的扇贝,“哗啦”一声掉了一地。
云溟察觉到我的异样,立刻上前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握了握云溟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是……一位故人。放心,没事的,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云溟点了点头,走到不远处,但那双警惕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和白于。
我望着白于。
多年不见,他沧桑了许多,早已不见当年那份如星辰皓月般的少年意气。
我勾起一抹客气的微笑:「好久不见,白于。」
白于的眼中却翻涌着怒火,他死死地盯着我,问:「他是谁?」
我迎上他迫人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收养的兽人。」
白于的唇角微微颤抖:「那我呢?」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留下的信,你应该看到了。你现在是自由的,白于。」我淡淡地说道。
白于抬手指着远处的云溟,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质问:
「你要为了一条瘸腿的丑蛇,抛弃我?」
我最听不得他这样说云溟,灵力催动,一掌劈了过去。白于侧身躲开,掌风只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白于的眼底满是沉痛:「阿月,你竟然为了他伤我?你用你的心头血,整整喂养了我十年!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都忘了吗?」
「可是,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只有姬沐禾,不是吗?」
白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震惊:「你……你怎么知道的?结契前夜,你来找我了,对不对?」
「这些都不重要了,都已经过去了。」
白于蓦地抓住我的肩膀,语气放软:「对不起,阿月,是我错了……」
我没想到,白于居然也会有认错的一天。
若是从前,看到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我恐怕会心疼得无以复加。
可今天,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我甩开他的手,不愿再与他纠缠。
话语和感情一样,都会过期。过了那个时限再说,便再也没有人想听了。
我转身,向着云溟的方向跑去。
云溟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小狗。
见我跑来,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惶恐,随即又被惊喜所替代:「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
「他……也是你的兽人吗?你喜欢他吗?」
我牵起云溟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云溟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我只喜欢你。」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沙滩时,身后传来了白于的喊声:
「姬家主快不行了,他让我来找你回去!」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归途
对于那个所谓的父亲,我曾经有过期待。
期待他能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小女儿。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他会给姐姐买糖果点心,会亲手为她雕刻木娃娃,却从未为我做过任何事。
从小到大,他甚至吝于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可血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他待我如陌路人,可听到他命不久矣的消息,我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难过。
为人子女,至少该在父亲临终前,送他一程吧。
尽管,我在与不在,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
云溟担忧地看着我。
我对他说:「云溟,我帮你治好脸上的伤,好吗?」
云溟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姐姐……是嫌我丢人了吗?」
我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看轻你。」
如果要回姬家,那些我从小听到大的讥讽和嘲笑,我不想让他也经历一遍。
云溟温顺地点了点头:「我相信姐姐。」
兽人的警惕是与生俱来的。云溟在受尽折磨之后,还能这样全然地信任一个人,这份信任,显得格外珍贵。
我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没有疤痕的地方,肌肤比女子的还要光滑细腻。
云溟忽然现出了真身,巨大的蛇尾攀上我的腰际,示意我抚摸。
小腹处被他坚硬的鳞片硌得有些不适,还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
我轻轻地抚过他泛着金光的鳞片,一路摸到了尾巴尖。
云溟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情欲的沙哑:「姐姐……也摸过他的尾巴吗?」
云溟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白于。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厌恶我的触碰。因为,他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云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姐姐以后不要摸他。云溟不喜欢他看姐姐的眼神。」
龙的真身
到了夜里,云溟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他抱着被子,挤上了我的床。
他说,想和我蹭蹭,蹭蹭暖和。
我知道,白于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了不安,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动情时,身体便会化作原形。往日我并未注意,今天借着月光一看,却发现他额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对坚硬的触角。
腾蛇,是没有触角的。
「你到底是什么?」我按住云溟不断磨蹭的身体,问道。
云溟眼底一片赤红,强撑着一丝清明,含糊道:「姐姐说我是腾蛇,我就是腾蛇。」
我简直要晕过去。
敢情他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尾巴上的青鳞金光,额上坚硬如刀的触角……
这和我与姐姐当年去荒原寻龙时,所带图册上的描绘有些相似。
难道,云溟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云溟也没有再给我思考的时间。
他的原形力大无穷,将我紧紧卷在其中,带着我一同沉浮。
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温顺柔和的云溟。
我回抱着他,在层层叠叠的包裹中,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暂时忘了姬家,忘了白于,也忘了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心酸与挣扎。
护心之鳞
第二日,我寻了个借口支开了云溟。
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对准了左胸。刀尖之下,那道陈年的疤痕隐隐作痛。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我苦笑着对自己说。
但要回姬家,这是治好云溟最快的办法。
我咬紧牙关,用力地刺了下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手中的短刀掉在了地上。
「云溟……」
我不是把他支走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瞪大双眼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要自戕?」
见他误会,我连忙解释:「不不,我只是想取点心头血。你知道的,我是个没用的驭灵师,但我的血对你有好处,喝了它,你脸上的伤和腿伤都能好起来。」
云溟上前一步,将我逼至墙角。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就算是我,也不行!」
他的话,像惊雷一般在我耳中炸开。
记忆中,白于那轻飘飘的声音也在耳边回响:「不够就再取,反正她爱我入骨,一身血肉又算得了什么。」
真心与假意,真的经不起对比。
看着云溟怒气冲冲的脸,我的心反而一片柔软。
我心虚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就一次,取一次心头血,就能把你的伤治得七七八八了。」
云溟避开了我的话,反而伸手抚上我心口的那道疤痕:「这伤,是为那个人受的吧?云溟……都有点嫉妒他了。」
他说完,默默地放开了我,然后,抬手探入了……自己的胸膛。
接着,他用力一拔!
他额上冷汗涔涔,青筋暴起。
我慌忙上前扶住他,手心被他滚烫的体温烫出了一串燎泡。
忽地一道金光闪过,一片青黑色的鳞片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径直将那片鳞片,覆盖在了我的心口上。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这是我的护心鳞,刀剑不入。这样,你就再也不能伤害自己了。」
他这是……拔了自己的护心鳞?!
我抬手抚上心口,那片鳞片已经与我融为一体。
一股纯正浑厚的灵气在体内盘踞不散,更神奇的是,跟了我十几年的旧疤,竟然消失了。
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温顺如云溟,会被抓去斗兽场。
他的力量,实在太过惊人。
比我那蹩脚的术法,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个等级。
可他却放着这样强大的疗愈之力不用。
任由我这个笨手笨脚的驭灵师,一次次弄得他伤上加伤。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自己疗伤?」我哽咽地问。
云溟的脸色惨白如纸,却对我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因为怕治好了伤,姐姐就会赶我走。」
所以,他就一直拖着那条不良于行的伤腿,忍受着痛苦?
不知不觉,我的眼角又湿润了一片。
云溟慌乱地帮我擦拭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他急忙催动灵力:「看,我的伤已经好了,姐姐不要哭……」
我隔着朦胧的水雾望向云溟。
他脸上的疤痕消失不见了,露出一张让我呼吸一窒的脸。
黑曜石般的眼眸点缀在狭长的桃花眼中,鼻梁精致挺拔,其下是一张樱花般潋滟的唇。
脸上的肌肤光洁如玉,每一个棱角都仿佛是上天最精心的杰作。
如此绝色,是我的云溟?
他越是美好,就越显得我不堪。自卑感,如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云溟察觉到我的状态不对,急忙问道:「姐姐不喜欢云溟这张脸吗?那我……我再划成原来的样子。」
说着,他就要去捡地上的刀,被我一把拦住。
我强行压下心中作祟的自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溟……很好看。」
姬家的嘴脸
这几天,镇上的人几乎都跑来围观云溟。
邻家的大婶和阿叔纷纷夸赞:
「月姑娘真是捡到宝了!云溟这孩子不但能干,还长得这么俊俏!」
「长得这么好看的兽人,老婶子我活了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
云溟被夸得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我抬眼望着他,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是啊,云溟很好,好到……我配不上的那种好。
带着云溟回到姬家时,不出意外地,所有人都被他的容貌所惊艳。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姬沐禾,也主动凑到云溟面前:
「你生得这般俊美,跟着心月也太委屈了。是不是她挟恩图报,强行把你留下的?」
我救过云溟的事,并不是秘密。
加上有过对白于“挟恩图报”的前科,姬家人自然而然地都这么认为。
云溟蹙起眉头:「是我心甘情愿要跟着她的,她对我无所图。」
姬沐禾不死心,继续诱惑道:「不如跟了我。虽然我已有契兽,但我的天赋是姬家最强的,可以助你修炼。」
她这番话,丝毫没有顾及身后站着的白梧,以及隐在暗处的白于。
云溟后退一步,站到我的身后,指了指我:「我的契主,只有她一个。你的天赋强不强,与我何干?更何况,谁的天赋最强,还未可知。」
前半句听得我心里很是受用,后半句却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姬沐禾在云溟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这恐怕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在兽人面前失利。
姬沐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很快,整个姬家对云溟的赞美之声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他真身的议论。
他们说,他不过是一条上不了台面的、灵力低微的小腾蛇。
「姬心月那种人,也就只配养条蛇玩玩了。」
「真正拥有天生龙脉的虺龙,对姬心月根本不屑一顾。」
「有沐禾帮助白梧修炼,估计离化龙不远了。姬家有姬沐禾一个就够了。」
「云溟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条蛇。姬心月抛弃虺龙养腾蛇,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云溟伸出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摇摇头,拉下他的手,轻声说:「云溟,我听着这些话长大,已经习惯了。」
云溟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
最后的背叛
我带着云溟去了那个我们常去看月亮的山谷。
却在谷底,再次遇见了白于。
他语气不善:「这是‘我们’的地方,你也带他来?」
白于大概忘了,当初我求他陪我一起来看月亮时,他是何等的不耐烦。
「天上的星河,地上的林木,从不属于任何人。还有,‘我们’这个词,已经不适合你我了。」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白于,他大步上前,伸手就想抓我的肩膀。
云溟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将白于震飞了出去。
白于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云溟,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堂堂一条虺龙,竟会被一条小小的腾蛇轻易制住。
云溟的目光冷冽如刀:「敢动她,我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望着云溟的背影,被人这样坚定维护的感觉,真好。
片刻的沉静后,白于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而说道:「姬家主临走前想见你一面,今夜,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虺龙对生命的流逝,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
他说三更死,那人便绝活不到五更。
只是我有些疑惑。
大限将至,他想见的人,不该是姬沐禾吗?
我拉着云溟的手,叮嘱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转身的刹那,我忽略了白于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阴沉的戾气。
当我踏入主院的那一刻,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被布下了强大的禁制。
我体内本就微薄的灵力,被压制得几乎荡然无存。
回头看去,白于却丝毫不受影响。
难道,这禁制是专门针对我的?
直觉告诉我危险,我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姬沐禾和白梧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姬沐禾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容:「我的好妹妹,几年不见,你倒是敏锐了不少啊。」
她话语里的恶意,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她冲着白于招了招手:「阿于,到我身边来。」
白于的身形微微一僵,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一步步走到了姬沐禾的身边。
我冷冷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姬沐禾巧笑嫣然:「想请妹妹帮个小忙。」
这话听起来实在可笑。她从小就不屑让我帮忙,哪怕是我出了力的事,到了她嘴里,也与我毫无关系。
因为她怕别人说,她堂堂的天才,竟然还需要借助废柴的力量。
见我不说话,姬沐禾走到我身前,指尖在我的心口画着圈圈。
「听阿于说,妹妹你的心头血,可是辅助修炼的至宝。所以,我想替阿梧‘借’一点。」
我震惊地看向白于。
原来,他告诉我父亲病危的消息,又处心积虑地将我骗到这里,竟然是为了帮姬沐禾和白梧,来取我的心头血。
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我当成珍宝一样,养了整整十年的少年,此刻,他的面目竟是如此的陌生。
白于始终避开我的视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和姐姐同父同母,我们的血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用我的?」
姬沐禾娇柔地靠在白梧的胸前,指尖却缠绕着白于的墨发。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怕疼啊。阿于,是舍不得看着我疼的,对不对?」
在姬沐禾炽热的目光下,白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嗯。」
我笑了。
那笑声,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些骇人。
「一片真心喂了狗。白于,你才让我感到恶心。」我一字一顿,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白于紧抿着唇,终于抬起头来看我。
他眼中是挣扎还是纠结,都与我无关了。
姬沐禾见我失态,声音里透着一丝雀跃:「阿梧和阿于马上就要飞升化龙了。你交出心头血助他们一臂之力,以后,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呢!」
她还当我是当年那个,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小姑娘。
两只虺龙同时飞升,别说只是心头血,恐怕把我浑身的血液抽干都不够。
天下,绝不会出现两个龙主。白于和白梧,必有一人陨落。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半可能性,我曾经最在意的少年,和我拼命讨好的姐姐,联手要将我献祭。
我的手脚抑制不住地发颤,浑身冰凉。
唯有心口处,那片鳞片传来的温度,才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我抚上心口,想到了云溟。
那才是真正的、天生的龙脉。
白于和白梧想化龙……真是可笑至极。
被奉承久了,虺蛇分不清自己的位置,也属正常。
姬沐禾见我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瞬间被激怒了。
她对白于下令:「阿于,把她绑起来!」
白于犹豫了一瞬,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踩碎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情分。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阿月,你不要反抗,就不会那么痛。」
我嗤笑一声,真是……贴心又怜惜啊。
「白于,你会后悔的。」我冷冷地开口。
他趁着绑绳子的空隙,又附在我耳边低语:「等我飞升,我立刻就放了你。再帮我一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阿月,相信我。」
曾经,我缠着他,撒娇让他不要喊我的全名,唤我阿月。
他始终不肯。
如今,他一口一个“阿月”,我只觉得反胃。
年少时的求而不得,在时光的侵蚀下,终究变得面目全非。
白于将我绑到姬沐禾面前。姬沐禾举起长剑,狠狠刺向我的心口,却连一点皮都没有刺破。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死心地又连刺了几剑,结果都毫发无损。
「不可能!不可能!你学了什么邪术?」
我抬起头,看着她疯狂的模样:「这说明,老天爷都不帮你。」
她将剑递给白于:「你来!」
白于试探着刺了一剑,结果也是一样。
姬沐禾有些歇斯底里:「刺别的地方!我就不信她不流血!」
白于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
他最终,还是将剑刺入了我的左臂。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见了血,姬沐禾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可惜,效果没有心头血好,但也勉强能用。」
为了那个所谓的姬家家主之位,和龙主夫人的权势,她真是杀红了眼。
白于又接连在我的右臂、小腹和双腿上,刺了几剑。
几个血窟窿同时向外流着血,浓郁的血气让白于和白梧都忍不住化出了部分原形。
真痛啊……
要是能抱抱云溟就好了。
云溟的怀抱很温暖,他会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哄姬沐禾睡觉时那样。
我知道,云溟一定还在山谷里等我。
他一直都是个温驯又执着的性子。
希望我死后,他可以寻到一个好的契主,不要再受苦了。
随着血液的流失,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真龙降世
忽然,主院上空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我从未听过如此宏大而威严的叫声,仿佛能震天动地,排山倒海。
主院里的姬家众人,也被这声长啸吸引,迅速围拢过来。
他们都看见了姬沐禾对我的所作所为,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
比起我的生死,他们更关心空中那不同寻常的啸鸣。
就连深居简出、不知活了多久的姬家长老都出现在了主院。
他那张如同枯树皮一样的老脸上,此刻竟是老泪纵横:「是龙啸!是青龙降世了!」
闻言,姬家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站在姬沐禾身旁的白于和白梧。
世上,只有姬家拥有虺龙,那是最接近龙的兽人。
可此刻,他们俩没有半点化龙的迹象,那天上的龙,又是从何而来?
姬沐禾也震惊地开口:「长老,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的虺龙还未飞升,世上怎么会有真龙?」
长老无比惋惜地摇着头:「是我们姬家无福啊!真龙现世,虺蛇,再无飞升之机。」
「不可能!我的兽人,必须是龙主!取血,对,取血!」
姬沐禾面目狰狞,夺过白于手中的剑,再次向我刺来。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恐怕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击。
我索性闭上眼,不愿再看她那张疯狂的脸。
姬沐禾的剑带着凛冽的杀气袭来,却在离我一寸之遥的地方,“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只觉得体内灵力重新开始流淌,身上的几个血窟窿,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禁制……消失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啸,从主院上空传来。
那来自天际的威压,让在场所有姬家人携带的兽人,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白于和白梧比它们多挣扎了几下,最终也极为不甘地跪伏在了地上。
我抬头望天,只见一尾巨大的青色巨龙,在云层间穿梭。
那尾巴上青色的鳞片,闪烁着幽暗的光芒,鳞片之下,还浮动着一层耀眼的金光。
是云溟……
「白于,白梧,你们可知罪?」
苍茫而威严的声音,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白于和白梧跪伏在地,被那股真龙的威压压得眼角渗出了血泪。
我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一眼看去,便能看到两人眼中那明晃晃的不甘。
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只能恭敬地叩首:「白于、白梧,知罪。」
姬家众人还不明所以,为何真龙一现世,就要惩戒自家的兽人。
姬沐禾却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恨恨地瞪着我:「是你!你和这妖龙,做了什么交易?」
姬家众人闻言,面色大变。
虽然是传承千百年的驭灵师家族,但在真正的龙主面前,也如同蝼蚁。
姬沐禾这句大不敬的话,险些吓死几个胆小的姬家人。
她拾起地上的剑,竟还想向我刺来。
从前,我竟从未发现,姬沐禾是如此地恨我。
云溟化作人形,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前,仅用两根手指,便将姬沐禾手中的长剑碾成了齑粉。
他随意一挥手,一股气息便将她钉在了不远处的假山上。
姬沐禾的四肢和琵琶骨被假山石洞穿,手筋脚筋尽断,甚至有断裂的肋骨从皮肉下刺出。
比我刚刚所受的苦,酷烈百倍。
云溟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我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眼底一片沉痛:「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不晚,刚刚好。」
在我血被放干之前赶来,就都不算晚。
眼见自家最杰出的子孙被如此凌虐,姬家长老终于站了出来。
「龙主大人!您虽贵为九幽之主,兽人之王,却也不能肆意对驭灵师出手!沐禾是我姬家最有天赋的女儿,也是下一任的家主,还请您高抬贵手!」
云溟将我护在怀中,眼中翻滚着滔天的怒气。
他抬眼扫过姬家众人,也只有这位长老,敢与他对视。
「本座不杀驭灵师,」云溟冷笑一声,「但杀眼盲心瞎之人。」
长老不明所以:「龙主此话何意?」
云溟睨着他:「你且仔细看看,到底谁,才是你姬家最有天赋之人。」
云溟的意思很明显。
长老壮着胆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我的气息。
而后,他脸色大变,失声惊呼:「怎么会……她出生时明明灵气微弱,长大后也资质平平,如今……如今这般丰盈的灵气,竟然可以与我比肩!」
我也有些震惊。
我望向云溟,云溟低头看我,眼中的凌厉瞬间被温润所替代。
他耐心地解释道:「你体内有一道禁制,唯有与兽人灵修方可解开。你那位好姐姐,应该早就知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能比你更早地突破禁制,拥有强大的力量。」
原来,姬沐禾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从小无论是游猎还是外出,她总会一遍遍告诫我,不要轻易触碰兽人的尾巴。
她告诉我,像我这样灵力低微的驭灵师,会被强大的兽人反噬杀死。
她就那样,冷眼看着我被人奚落,被人忽视。
看着我在姬家这个牢笼里,挣扎求存。
我在她面前,卑微得像个仆人,将从父母那里得不到的温情,全都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可她,从那么早开始,就在算计我,压制我。
假山上的姬沐禾扯着嗓子疯狂大叫:「姬心月你就是个废柴!你永远都要屈居于我之下!父亲母亲的爱,姬家的荣耀,兽人的臣服,全都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云溟抬手一挥,姬沐禾满口的牙齿尽数脱落。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面镜子,举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镜中那个容貌绝色的美人,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溟柔声说:「我说过,姐姐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突如其来的美貌,和体内汹涌的灵气,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怪不得回姬家之前那几夜,云溟都要与我同床共枕。
在他龙身凝聚成形之时,也连带着,让我脱胎换骨,一同飞升了。
这哪里还是我捡到的那个单纯温驯的小腾蛇。
分明是个腹黑又心机深沉的……锯嘴葫芦。
见姬沐禾灵力被废,而我又确实天赋惊人,长老终于闭上了嘴。
这时,母亲哭着从内室跑了出来,说父亲……走了。
长老当机立断,高高举起我的手,对所有姬家众人宣布:「自今日起,姬心月,继任下一任姬家家主!」
那些曾经嘲讽过我,往我碗里丢过死老鼠的人,此刻都面如死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嘴里的丑八怪、废柴,竟然还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一天。
母亲飞扑到假山石旁,撕心裂肺地喊着姬沐禾的名字。
转而,她又用一种看仇人般的目光,恨恨地瞪着我,却在接触到云溟眼神时,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这本该是极解气的一幕。
可我的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我从长老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姬家家主,我不稀罕。不过……龙主夫人这个位置,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云溟宠溺地笑着,看着我。
长老和一众姬家人,大惊失色。
云溟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玉戒,套在了我的手上。那是我很久以前在集市上看中,却因为价格昂贵而没舍得买的那枚。
就在玉戒套入我指根的那一刻,地上传来了白于的声音:「阿月喜欢的是我!戒指我也有,你看,是你当年心心念念要我亲手做的!」
白于的手里,举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那些年,镇上时兴打银戒,我求了白于很久,想要他为我亲手打一枚。
他答应了。我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等他打好送给我。
可那戒指打成之后,就不见了。直到许多天后,我在姬沐禾的手上,看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那时,我还拼命骗自己,说那只是巧合,这样的素圈银戒,很容易雷同的。
只要白于没有亲口承认是他送给了姐姐,那便不是。我就这样,又成功地骗了自己一次。
我从云溟的怀里退了出来,一步步走到白于面前。
他拼命地将手中的银戒举到我面前,想让我看清楚。
就像过去的十年里,我拼命地想让他看到我一样。
我没有去接那枚戒指,只是平静地说:「白于,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无法弥补了。人,也一样。」
白于握着戒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停地摇头:「不,还有弥补的机会!我是真心想与你结契的!结契前夜,我只是为了面子,才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你走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喜欢的不是姬沐禾,而是你。我对她,只是兽类对强者的本能臣服,我只是……不想比白梧弱。」
我淡淡地开口:「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碰了你的尾巴,你说我恶心?记不记得,在我被异兽撕咬得满身是伤时,你因为不想闻到血腥味,将我赶出了屋子?又记不记得,你为了保护姬沐禾,将我推下了断崖?」
我的每一个质问,都让他无法反驳。
他化形出自己的尾巴,放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哀求:「阿月,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以后你想怎么样都行。这次骗你来,我也只是想尽快化龙,然后……然后就能保护你了。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我爱的……是你啊。」
在没有见过云溟的尾巴之前,我觉得虺龙的尾巴鳞片很美。
可现在见过了云溟的,再看白于的,只觉得那条虺尾,黯淡至极。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说道:「一切都晚了,白于。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你的放弃,才让我遇见了云溟。」
白于嘴唇嗡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云溟直接打断:
「白于、白梧,放逐荒原,永生不得出。」
白梧脸色灰败,扯住了一脸不甘的白于。
在青龙现世的那一刻起,他和白于的存在,就已经沦为了一个笑话。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退回到云溟的怀中。
云溟似乎有些不满我与白于交谈了这么久。
他的指腹在我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摩挲着,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冲着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走吧,龙主大人。」
云溟的眼中,瞬间绽放出细碎而迷人的星光。
他俯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遵命,姐姐。」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