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虚云道长又道:“此怨念与府中一位水边出生的女眷气息相合,纠缠不清,若不化解,恐伤及子嗣,祸延家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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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岭钟立刻想到了慈恩寺的往生阁,想到了柳姨娘的牌位!
蒋亦朵正是在祭拜她生母之后,才开始“撞邪”的!
他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虚云道长又道:“此怨念与府中一位水边出生的女眷气息相合,纠缠不清,若不化解,恐伤及子嗣,祸延家宅啊!”
水边出生的女眷?蒋亦朵的生母柳姨娘,据说就是江南水乡人士!
楚岭钟看向我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愧疚和一丝后怕。
我适时地露出惊惶之色:“这……这可如何是好?求道长慈悲,设法化解!”
虚云道长沉吟道:“化解之法,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需得以至亲之血,书写符咒,于那 阴煞之地焚烧,并将其骨灰……嗯,以特殊之法处置,方可断绝怨气纠缠,保得家宅安宁,子嗣康健。”
至亲之血?自然是指蒋亦朵。
焚烧符咒?处置骨灰?
这指向性太过明显——就是要动柳姨娘的坟茔或者说牌位!
楚岭钟眉头紧锁,显然极为犹豫。
掘人坟墓哪怕只是动牌位,乃大忌,传出去名声扫地。
我泫然欲泣,抓住他的衣袖:“夫君,为了妹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是……若是妹妹和孩子再有什么闪失,妾身……妾身也不想活了!”
我的“深情”与“顾全大局”,彻底打动了楚岭钟,也击溃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重重叹了口气,对虚云道长道:“就依道长所言!需要如何做,但请吩咐!”
虚云道长捻须点头:“大人英明。此事宜早不宜迟,三日后便是吉时。还请大人告知那位女眷的生辰八字,并取她指尖血三滴,贫道需提前准备。”
12
三日后,楚岭钟亲自带着虚云道长,以及取了蒋亦朵指尖血的符咒,前往慈恩寺往生阁。
我以“避讳”为由,留在府中。
但我知道,那里即将上演一出好戏。
果然,傍晚时分,楚岭钟脸色铁青地回来了,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跟去的下人私下传回消息,说在焚烧符咒、准备“处理”柳姨娘牌位时,竟从牌位底座的空隙里,掉出了一枚小小的雕刻着诡异符文的木偶!
那木偶身上,赫然写着蒋亦朵的生辰八字,心口处,还插着几根细细的银针!
虚云道长当场“大惊失色”,说此乃极为恶毒的“子母噬运蛊”!
是以至亲血脉为引,用母亲魂魄滋养,专门吞噬腹中子嗣气运的邪术!施术者歹毒无比,意在让孕妇产下死胎或怪胎,甚至一尸两命!
楚岭钟当场就炸了!
他立刻联想到了蒋亦朵的“意外”失足,她的胡言乱语,她的高烧不退!
原来,根本不是撞邪,也不是蒋徽音害她,竟是她那个死鬼生母,阴魂不散,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在害自己的亲外孙?!
或者说,是蒋亦朵自己,为了争宠固位,用了什么邪法,结果反噬自身?!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楚岭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恶心!
他当即下令,将柳姨娘的牌位扔进火盆,烧了个干干净净!
骨灰则按虚云道长所言,用符水浸泡后,撒入了污秽之地,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回到府中,楚岭钟直接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见。
可以想象,此刻别院里的蒋亦朵。
在得知自己母亲的牌位被毁,骨灰被扬,还被扣上如此恶毒邪术的罪名时,会是何等崩溃和绝望!
她恐怕至死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木偶,是我早就安排人,趁她上次祭拜后,偷偷塞进牌位底座缝隙的。
那所谓的“子母噬运蛊”,不过是虚云道长按照我的授意,信口胡诌的。
我要的,就是让她尝尝被最亲近哪怕是死去的“背叛”的滋味,让她百口莫辩。
让她在楚岭钟心中,彻底从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变成一个可能沾染邪术、心思恶毒的祸水!
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斩断了蒋亦朵倚仗“母恩”和“子嗣”兴风作浪的可能,也在楚岭钟心里,埋下了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果然,之后楚岭钟对蒋亦朵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虽然依旧顾及她腹中胎儿,供给用度不减,但亲自去别院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
蒋亦朵派人来哭诉、喊冤,楚岭钟也只是敷衍地打发人去看看,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心疼。
府中风向,再次悄然转变。
下人们窃窃私语,都说蒋姨娘怕是失了老爷的心了。
连带着她那个“不干净”的生母,都成了府中的禁忌,无人敢提。
我听着碧珠打听来的这些消息,只是淡淡一笑。
失心?这才到哪里。
楚岭钟对蒋亦朵的怜爱,建立在她的“柔弱”和“无辜”,以及她腹中那个“珍贵”的胎儿之上。
如今,“无辜”染上了恶毒的嫌疑,“柔弱”变成了可能包藏祸心,那点怜爱,还能剩下多少?
而一旦那“珍贵”的胎儿,也变得不再“珍贵”……甚至,成为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时……
13
蒋亦朵在别院“养胎”的日子,并不好过。
楚岭钟的冷淡,下人们的怠慢,以及“子母噬运蛊”带来的恐惧,让她心力交瘁。
她的胎像,反而越发不稳起来。
郎中换了好几拨,汤药像流水一样送进别院,却始终不见起色。
楚岭钟虽然厌烦了她那些哭诉和“邪术”的阴影,但终究看重子嗣,心中不免焦虑。
这一日,他下朝回府,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
我端上热茶,轻声询问:“夫君可是朝中又遇到了烦难事?”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江南盐税亏空一案,陛下震怒,已钦点了巡察御史,不日即将南下。此番……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担忧之色:“可是会牵连到夫君?”
“那倒未必。”
楚岭钟摇摇头,语气却并不轻松。
“只是……牵涉甚广,吏部那边……唉。”他欲言又止,显然有些事不便与我多说。
我乖巧地没有多问,只是温声道:“夫君为朝廷尽心竭力,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妾身瞧着您近日清减了不少,不若晚膳让厨房炖些滋补的汤品?”
楚岭钟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有劳夫人费心。”
晚膳时,我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妹妹在别院也住了有些时日,胎像却始终不稳。妾身想着,别院虽好,终究比不得府里太医照应方便。眼看妹妹产期临近,不若接她回府静养?也免得夫君来回奔波,太过辛劳。”
楚岭钟夹菜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显然对接蒋亦朵回府有些抵触。
我继续道:“况且,虚云道长也说了,那邪祟已除,家宅安宁。妹妹回府,有太医精心调理,或许对胎儿更好。终究是楚家的血脉,大意不得。”
我句句看似为蒋亦朵和胎儿着想,实则句句戳在楚岭钟的软肋上——子嗣。
他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夫人所言有理。那就……接她回来吧。”
我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回来就好。
这丞相府,才是为你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三日后,蒋亦朵被接回了丞相府,依旧安置在汀兰水榭。
她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眼下的乌青浓重,早已没了往日娇艳的模样。
看到楚岭钟时,她眼泪汪汪,想扑过来诉说委屈,却被楚岭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好生养着”,便去了书房。
蒋亦朵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她大概也猜到了,之前的种种,与我脱不了干系,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
我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妹妹回来了就好,安心养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蒋亦朵回府后,府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更加汹涌。
楚岭钟几乎不去汀兰水榭,即便去了,也是略坐坐便走。
蒋亦朵试图用各种方法重新挽回楚岭钟的心,装病、送汤水、甚至想方设法打听前朝之事,妄图表功,却都碰了软钉子。
楚岭钟对她,只剩下责任和对着她肚子里的那点期待。
而我,则开始“不经意”地,在楚岭钟面前,提起一些关于蒋亦朵过往的“趣事”。
比如,她生母柳姨娘当年是如何“病逝”的我父亲对外宣称的说法。
比如,蒋亦朵在蒋家时,是如何“不小心”推搡了某个庶妹,导致对方落水留下病根。
比如,她似乎对香料颇有研究,尤其喜欢调制一些……有特殊功效的香。
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但听在楚岭钟耳中,结合之前“子母噬运蛊”的阴影,却不由得他不心生疑虑。
他开始暗中调查蒋亦朵的过往,调查她身边那些心腹丫鬟的底细。
而我,则悄悄将那份关于江南盐税和吏部侍郎的密信草稿。
通过安乐公主的门路,匿名送到了那位即将南下的巡察御史手中。
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只等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爆发。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要来了——蒋亦朵的产期,近了。
14
蒋亦朵的产期在初冬。
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府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
楚岭钟虽然厌弃了蒋亦朵,但对这个孩子,还是抱有期待的。
他请了太医常住府中,稳婆也早早备下了最好的。
蒋亦朵自己也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整日抚摸着肚子,眼神时而充满憧憬,时而闪过不安和狠厉。
我知道,她在害怕,害怕生下女儿,更害怕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坐实了“邪术”反噬的罪名。
而我,则在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足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消息。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将丞相府染成一片素白。
我正坐在窗前赏雪,碧珠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低声道:“夫人,来了!江南八百里加急!巡察御史在淮南码头,查获了三大艘私盐船!押运的,是吏部侍郎家的管事!人赃并获!”
我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
“消息传开了吗?”
“传开了!现在满京城都炸了!吏部侍郎已经被陛下下令圈禁府中,等候审查!听说……听说牵扯出了不少往来书信,其中……似乎有提到咱们老爷……”
我微微一笑,很好。
火,终于烧起来了。
“老爷呢?”
“一得到消息就进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看着窗外的雪景。
这场雪,下得真是时候。
傍晚时分,楚岭钟回来了。
他脸色灰败,官袍上甚至还沾着未曾拍干净的雪沫,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他直接冲进了我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下人,死死盯着我。
“是不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那封密信……是不是你做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夫君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蒋徽音!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吏部侍郎倒台了!他供出了我!虽然证据不足,但陛下已经起疑,勒令我停职反省!你满意了?!啊?!”
他一步步逼近我,面目狰狞:“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毁了我的仕途,毁了我的一切?!”
我抬起头,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忽然笑了。
“毁了你的一切?”我轻声重复,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楚岭钟,在你和蒋亦朵勾搭在一起的时候,在你纵容她一次次践踏我的时候,在你为了她,毫不犹豫地怀疑我斥责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先毁了谁的一切?”
我站起身,与他针锋相对。
“是我的爱情?是我的孩子?还是我对你……那点可笑的、最后的信任?!”
楚岭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这时,汀兰水榭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和慌乱的哭喊声。
一个丫鬟连滚爬爬地冲进院子,脸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夫人!不好了!蒋姨娘……蒋姨娘她突然腹痛,怕是要生了!”
楚岭钟猛地一震,下意识就想往外冲。
我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头,怒视我:“你还要做什么?!”
我看着他那焦急慌乱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
我松开手,语气平静得可怕。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夫君一句。”
“产房血腥,夫君还是……别去沾惹了晦气。”
“毕竟,您如今……正在‘停职反省’的关口呢。”
楚岭钟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七年的女人。
15
楚岭钟最终还是去了汀兰水榭。
毕竟,那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
我自然也要跟去,身为嫡母,于情于理都该在场。
汀兰水榭里乱成一团,蒋亦朵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稳婆和丫鬟们进进出
出,盆里的热水端进去,变成血水端出来。
楚岭钟焦躁地在产房外踱步,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暖阁里,捧着碧珠递来的手炉,听着那一声声惨叫,心中一片漠然。
报应,或许真的存在。
只是来得太晚,也太不够痛快。
生产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而不顺。
直到后半夜,蒋亦朵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发不出,里面才传出一阵微弱猫叫似的婴儿啼哭。
稳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只有惊恐和不安。
“老爷……姨娘生了个……是个哥儿……”稳婆的声音抖得厉害。
楚岭钟眼睛一亮,刚要上前,却见稳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埋得极低,颤声道:“可是……可是哥儿他……他……”
“他怎么了?!”楚岭钟心头一紧,厉声喝问。
稳婆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是哭着说出来:“哥儿……哥儿的右臂……天生……天生残缺!只有……只有半截!”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
楚岭钟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
天生残缺……只有半截手臂……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猛地冲过去,一把抢过稳婆手里的襁褓。
襁褓掀开一角,那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右臂处,空空荡荡,只有一小段可怜的、柔软的残肢。
楚岭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处残缺,眼球布满血丝,像是要瞪出血来。
“妖孽……妖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果然是妖孽!邪术反噬!报应!报应啊——!”
他猛地将襁褓扔回给稳婆,力道之大,险些让稳婆脱手。
产房内,刚刚耗尽力气奄奄一息的蒋亦朵,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发出微弱而焦急的询问:“孩子……我的孩子……让我看看……”
楚岭钟充耳不闻,他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暖阁里的我。
那眼神,充满了疯狂的恨意、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你……蒋徽音!一定是你!是你这个毒妇害的!你害了我的儿子!”
我缓缓站起身,面对他的指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夫君慎言。”
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力量。
“产房内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妾身如何能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倒是妹妹她……”
我顿了顿,目光扫向产房方向,意有所指:“听闻她孕期多思,心神不宁,又曾沾染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许,真是冲撞了什么,也未可知。”
“你闭嘴!”楚岭钟厉声打断我,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我,手指颤抖。
“蒋徽音,我告诉你,若此事与你有关,我定叫你……”
“叫我如何?”我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毫不退缩,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夫君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向陛下解释江南盐税之事,以及……该如何面对,这个‘天生残缺’的嫡子吧。”
“嫡子”二字,我咬得格外重。
楚岭钟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是啊,嫡子。
一个天生残缺的嫡子。
这在重视礼教、信奉天人感应的朝廷,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再加上他此刻正被停职审查,江南盐税案风波未平……
雪上加霜!真正的雪上加霜!
他楚岭钟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地位,很可能就因为这一个孩子,彻底崩塌!
“啊——!”楚岭钟发出一声痛苦而绝望的低吼,猛地转身,像逃避瘟疫一样,冲出了汀兰水榭,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我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锦绣前程上,裂开的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稳婆还抱着那啼哭不止的残缺婴儿,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
产房里,蒋亦朵微弱的呼唤变成了绝望的哭泣。
我慢慢走过去,从稳婆手里,接过了那个襁褓。
孩子很小,很轻,哭得脸都紫了,那空荡荡的右臂袖管,刺目又可怜。
可我的心,硬如铁石。
我低头,看着这张皱巴巴的小脸,轻声道:“可怜的孩子,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娘,和一个……薄情寡义的父亲吧。”
我将孩子递还给瑟瑟发抖的稳婆,吩咐道:“好生照看着,到底是丞相府的……少爷。”
16
天生残缺的孩子,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碎了丞相府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
消息根本瞒不住,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各种难听的议论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楚丞相那个宠妾,生了个怪胎!只有一只胳膊!”
“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肯定是缺德事做多了,报应!”
“我就说那外室女上不得台面,果然生出个不祥之物!”
“楚丞相也是倒霉,本就被停了职,又摊
上这么个儿子,啧啧,我看他这仕途,算是到头了……”
“可不是?陛下最重天象伦常,一个生出怪胎的臣子,还能有什么前程?”
字字如刀。
楚岭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而汀兰水榭,更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之地。
蒋亦朵产后血崩,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身子彻底垮了,缠绵病榻,形容枯槁。
她挣扎着想去看孩子,想见楚岭钟,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回避。
那个孩子,被单独安置在偏院,只有一个胆战心惊的奶娘喂养着。
楚岭钟甚至没有去看过一眼,更没有给他取名。
仿佛这个儿子,从未存在过。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才只是他们应得的开始。
这一日,我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了楚岭钟的书房。
几日不见,他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坐在书案后,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夫君,喝点汤吧。”我将汤碗放在他面前。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死寂。
“蒋徽音,”他声音沙哑,“你现在……满意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汤碗又往前推了推。
他忽然笑了,笑声苍凉而悲怆:“我楚岭钟自负聪明一世,没想到……最终却毁在了两个女人手里……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他看着我,眼神恍惚,“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为你报杀母之仇,没有断指立誓,没有娶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此刻的狼狈与悔恨,心中波澜不惊。
“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淡淡开口,“路,是你自己选的。”
“是啊……我自己选的……”
他喃喃着,目光落在那碗参汤上,忽然道。
“蒋徽音,我们……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忘了 亦朵,忘了那个孩子……就我们两个,像以前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眼中带着——丝卑微的希冀。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那曾经为我断过一指的手,如今却只觉得肮脏无比。
我轻轻避开了。
“夫君,”我迎上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语气平静而残忍,“破镜,如何重圆?”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
眼中的那点光,彻底熄灭了。
我知道,这一刻,他对我,对我与他之间那点可怜的过去,也彻底死心了。
很好,这样,我才好进行下一步。
我看着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楚岭钟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他认得那个火漆印!是吏部侍郎与他通信时,专用的暗记!
“这……这是……”
他声音发颤,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惊骇。
“这是巡察御史南下前,匿名送到他手中的。”
我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然,是副本。原件,想必已经随着案卷,呈送御前了。”
楚岭钟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指着我,浑身都在发抖:“果然是你!蒋徽音!你竟然……竟然真的……”
“我竟然真的想置你于死地?”
我替他说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夫君,你现在才明白吗?从你在汀兰水榭,和她厮混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或者我亡。”
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惊恐的眼睛。
“你以为,我只是在报复蒋亦朵吗?”
“不。”
“我要报复的,从来都是你,楚岭钟。”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所在意的一切——权势、地位、子嗣、名声,是如何一点一点,在你面前崩塌、粉碎!”
“我要你尝尽,比我当初痛苦千倍、万倍的滋味!”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楚岭钟踉跄着后退,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修罗,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疯子……你这个疯子……”他喃喃着,瘫软下去。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
在手触及门框的那一刻,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了,忘了告诉夫君。”
“我已经,向京兆府递了状纸。”
“告你宠妾灭妻,纵容外室女谋害嫡妻,侵吞妻族嫁妆。”
“还有,告蒋亦朵,谋害我母亲,证据确凿。”
“你们,好自为之。”
17
我递出的状纸,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冷水。
京兆府尹接到状纸,头大如斗。
一边是声名狼藉、停职在家的丞相,一边是手握实证、态度决绝的丞相夫人,背后似乎还有安乐公主若有若无的影子。
这案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终,在各方势力的博弈和舆论的压力下,京兆府还是硬着头皮立案了。
消息传出,全城哗然。
谁能想到,曾经情深似海、断指明志的楚丞相,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宠妾灭妻,纵容外室女欺辱嫡妻,甚至可能牵扯谋害岳母?!
再加上之前“怪胎”的冲击,楚岭钟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彻底臭不可闻。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天丑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楚岭钟看着人模狗样,竟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蒋夫人也太可怜了,陪他吃了那么多苦,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那个外室女蒋亦朵,就是祸根!跟她那个娘一样,都是害人精!”
“听说京兆府已经去拿人了!这回看他们还能怎么嚣张!”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曾经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如今门可罗雀,连只麻雀飞过,都嫌晦气。
楚岭钟被京兆府传唤过堂。
公堂之上,我一身素缟,未施脂粉,将楚岭钟如何与蒋亦朵勾搭成奸,如何纵容她欺辱于我,如何在我失去孩子后不
闻不问,如何侵吞我母亲留下的嫁妆……一桩桩,一件件,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我拿出了他断指后,我为他细心包扎、保存下来的那截断指早已风干作为证物;
拿出了蒋亦朵摔碎我母亲玉镯后,我悄悄收集起来的碎片;
拿出了他默许蒋亦朵动用我嫁妆购置奢侈用度的账本副本……
铁证如山!
楚岭钟站在堂下,面对我的指控和四周鄙夷的目光,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几次想要辩解,却在我冷静的陈述和一件件甩出的证据面前,哑口无言。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陌生,以及一种被彻底撕碎伪装后的绝望。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情深不渝的妻子。
早已在无声无息中,收集了足以将他置于死地的证据。
而当京兆府尹传唤蒋亦朵时,更是闹出了一场笑话。
蒋亦朵是被抬上公堂的。
她产后血崩未愈,又遭受接连打击,早已油尽灯枯,形销骨立,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当她听到我指控她谋害我母亲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尖声叫嚷起来:
“你胡说!我没有!蒋徽音!是你害我!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是你这个毒妇——”
她的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夜枭,在公堂上回荡。
我平静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蒋姨娘,”我淡淡道,“你说我害你,证据呢?空口白牙,谁都会说。可我指控你谋害我母亲,却有当年为你母亲接生的稳婆作证,证明柳姨娘当年并非意外落井,而是因与人私通被我发现,争执间自己失足!而你,蒋亦朵,当年不过十岁,却躲在门后亲眼目睹!你怕我母亲将此事告知父亲,影响你的前程,竟在我母亲茶中下药,令她神思恍惚,最终投缳自尽!这些,那位稳婆和当年经手此事的老仆,皆可作证!”
我话音一落,满堂皆惊!
就连楚岭钟,也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蒋亦朵!
他只知道蒋亦朵生母是“暴毙”,却不知其中还有如此隐情!
更不知蒋亦朵年仅十岁,就如此歹毒!
蒋亦朵被我揭穿最深的秘密,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
只会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你胡说……”
她这反应,无异于不打自招!
“肃静!”京兆府尹惊堂木一拍,脸色凝重。
人证被传唤上堂,正是当年那个收了钱远走他乡,又被我费尽心力找回来的老稳婆。
以及蒋家一个早已被遣散、对母亲忠心耿耿的老仆。
他们的证词,与我所言一般无二。
蒋亦朵谋害主母,罪证确凿!
“不一一!不是我!是她是她!”
蒋亦朵彻底疯了,指着我又哭又笑。
“岭钟哥哥!你信我!你信我啊!”
楚岭钟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情意也化为了厌恶和恐惧,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她一眼。
完了…一切都完了。
蒋亦朵看着楚岭钟绝情的背影,看着四周冰冷的目光,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接晕死在大堂之上。
公堂之上一片混乱。
京兆府尹当堂宣判:蒋亦朵谋害主母,罪大恶极,判秋后问斩!然其产后体虚,暂行收监,待身体稍复再行刑!
楚岭钟宠妾灭妻,纵妾行凶,德行有亏,削去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
其侵吞妻族嫁妆,需尽数归还!
判决一下,满城称快!
我站在公堂之上,听着这正义的判决,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七年夫妻,七年付出,最终换来的,是一纸判决,和一身伤痕。
楚岭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鬓角竟生出了白发。
他被衙役除去官服官帽时,身形佝偻,眼神呆滞,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被衙役押着,踉跄地走出京兆府。
府外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烂菜叶、臭鸡蛋如同雨点般砸在他身上,骂声不绝于耳。
他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走着。
经过我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似哭似笑的、极轻的叹息。
“蒋徽音……你赢了……”
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的
唾骂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赢?不,没有赢家。
在这场以爱为名、以背叛告终的战争里,我们,都是输家。
输掉了爱情,输掉了信任,输掉了……那个曾经最好的自己。
18
楚岭钟被贬为庶民后,丞相府被查抄。
我拿回了属于我母亲和自己的所有嫁妆,带着碧珠和几个忠仆。
搬出了那座承载了我七年爱恨痴缠的府邸,住进了京郊一处早已置办好的清静院落。
楚岭钟和那个天生残缺的孩子,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曾想回老家,却被族人拒之门外;
有人说他带着孩子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
也有人说,他受不了打击,早已投河自尽。
真相如何,我已不在意。
蒋亦朵在监牢里熬了不到一个月,便在病痛和绝望中凄惨地死去。
死前,她依旧疯疯癫癫,时而咒骂我,时而呼唤楚岭钟,最终咽气时,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听闻她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连张草席都没有,最终不知葬身何处,或许是被野狗啃食,或许是与她那个被扬了骨
灰的生母一样,化为尘土,无人记起。
他们的下场,应了那句老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楚岭钟—番外
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蒋徽音的情景。
那是在承恩侯府的赏花宴上,她是侯府嫡女,却不像其他贵女那般骄纵。
她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裙,站在一丛玉簪花旁,低头浅笑,眉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只那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时我是什么?
侯府最不起眼的庶子,生母早逝,嫡母打压,兄弟排挤。
我的前程一片灰暗,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分得一点微薄的家产,做个富家闲人。
可她,是天上月,是云间雪,是我踮起脚尖也触碰不到的光。
我从未想过她会注意到我。
可她偏偏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藏在卑微下的不甘,看到了我隐在恭顺下的野心。
她说:“楚岭钟,你非池中之物。”
就这一句话,像火种,点燃了我心底压抑已久的荒原。
我开始拼命读书,习武,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
不是为了侯府,只是为了能配得上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过程有多难,我已不愿赘述。嫡母的刁难,兄弟的暗算,无数次在泥泞里挣扎。
是她,一次次用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和人脉,为我周旋,替我铺路。
她甚至为了护住我被嫡兄构陷的“罪证”,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落下了严重的寒症,也失去了我们第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
我记得她躺在血泊里,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努力对我笑,说:“岭钟,别怕,我们还会有的。”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发誓这辈子定要将她捧在手心,绝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我成功了。
凭借着军功和权谋,我一步步爬了上来,从籍籍无名的庶子,到位极人臣的丞相。
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在我脚下。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风光迎娶她。
尽管那时,侯府已有些没落,而我是朝堂新贵,有多少人想往我后院塞人,连陛下都暗示过可尚公主。
可我统统拒绝了。
在宫宴上,我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挥刀断指,血溅当场。
我说:“臣此一生,有蒋徽音一人足矣!若负此心,犹如此指!”
我不是在做戏。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我看着她又惊又痛又感动的眼神,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值得。
断一指算什么?我的命都是她的。
婚后最初那几年,是我人生最快活的时光。
我们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她将丞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我下朝回来,总有她温好的汤羹,灯下她为我红袖添香,我们一同赏梅,一同作画,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了我们身上。
可人心,终究是会变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厌烦的呢?
或许是从她失去第二个孩子开始。
那次之后,她身子彻底垮了,再难有孕。
太医隐晦地说,需要长期静养,不宜……同房。
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宿在书房。
起初是心疼她,后来,却渐渐成了习惯。
她因为病痛和失去孩子的打击,变得有些忧郁,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眉眼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
开始时我还会温言软语地安慰,可时间久了,政务的繁忙,朝堂的倾轧,让我身心俱疲。
回到家里,面对她那张总是带着轻愁的脸,我竟觉得有些……压抑。
我开始害怕回府,害怕面对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里盛满了我们过去的深情,也盛满了对未来的无望,沉甸甸的,让我喘不过气。
我承认,我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与她相依为命的庶子。
我是权倾朝野的楚丞相,每日面对的是阿谀奉承,是权力带来的极致诱惑。
我开始贪恋新鲜的气息,贪恋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崇拜的、能让我暂时忘记烦恼的目光。
蒋亦朵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蒋徽音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次蒋家的宴会上。
她长得与蒋徽音有三分相似,却更年轻,更鲜活,像一朵带着露珠的、亟待绽放的花。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仰慕和野心。
我知道这样不对。
她是蒋徽音的妹妹!我无数次告诫自己,远离她。
可鬼使神差地,当她知道我府上缺一个擅长打理香料的丫鬟,自荐上门时,我默许了。
我给自己找借口:她只是蒋徽音的妹妹,在府里也能陪陪蒋徽音,让她开心些。
多可笑的借口。
蒋亦朵很懂得如何讨好男人。
她不像蒋徽音那样端庄持重,她娇俏,大胆,甚至会一些闺房之趣。
她崇拜我,依赖我,在她面前,我不是那个需要时刻紧绷的楚丞相,只是一个被仰慕的男人。
我开始找各种借口去书房,其实是为了能多见见她。
看她为我研墨,为我煮茶,听她说一些市井趣闻,或者……只是
看着她年轻饱满的脸颊。
我沉溺在这种新鲜感和刺激感中,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知道蒋徽音察觉到了。
她的眼神越来越沉默,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可她什么也没说,依旧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府务,照顾着我的起居。
我有时会感到愧疚,但那份愧疚很快就会被蒋亦朵的热情和蒋徽音的“不解风情”冲淡。
我甚至阴暗地想,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沉默和哀愁绑架我?
她是不是觉得,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就该一辈子对她感恩戴德,守着她这副病弱的身子?
失衡的心态,像毒草一样滋生。
终于,在那个雪夜,我喝了些酒,蒋亦朵端着醒酒汤来到书房……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清醒后,我有过瞬间的慌乱和后悔。
但看到蒋亦朵依偎在我怀里,娇羞无限地说“岭钟哥哥,我不求名分,只要能陪着你就好”时,那点后悔又被男人的虚荣和占有欲取代。
我想,蒋徽音是贤惠的,她那么爱我,一定会理解我,包容我。
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我只是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可我错了。
当我看到蒋徽音端着参汤站在门口,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时,我知道,我错了。
但我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蒋亦朵怀孕了。
这个孩子,成了我粉饰太平、一错再错的借口。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负责,为了孩子,我也得给蒋亦朵一个名分。
我甚至可笑地希望蒋徽音能“顾全大局”,能像从前一样,为我牺牲,为我妥协。
可她再也没有。
她变得陌生,冷静,甚至……冷酷。
她不再哭,不再闹,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和蒋亦朵。
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纳妾,甚至表现得比我还“大度”。
这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让我莫名地烦躁和恐慌。
我开始觉得她心机深沉,觉得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助。
蒋亦朵在她手里一次次吃亏,每次都在我面前哭诉蒋徽音如何欺辱她。
我开始是不信的,可听得多了,看着蒋徽音那平静无波的脸,疑窦渐生。
或许,她真的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单纯?
当蒋亦朵在慈恩寺“意外”失足,当虚云道长指出“邪祟”,当那个天生残缺的孩子出生……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我认定了是蒋徽音在背后搞鬼!
这个认知让我愤怒,也让我……害怕。
我害怕那个曾经深爱我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狠辣的心机和手段!
而当江南盐税的密信出现,当我被停职,当我站在公堂之上,看着她冷静地抛出一件件将我置于死地的证据时。
我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化为了彻底的绝望和……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
我才恍然惊觉,不是我厌烦了她,而是我在权力和欲望中迷失了自己,亲手弄丢了那个曾经视我如生命的珍宝。
我忘了她为我付出的一切,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忘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恨的人!
我将她的沉默当软弱,将她的深情当束缚,将她的包容当理所当然。
我为了蒋亦朵那点浅薄的崇拜和新鲜感,背叛了与我生死与共、陪我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妻子!
我真是这世上最愚蠢、最混账的男人!
“蒋徽音……你赢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知道,我失去她了。
永远地失去了。
失去她,我才发现,我所追求的权势、地位,甚至子嗣,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抱着那个残缺的、早已没有气息的孩子流浪在荒野时,常常会出现幻觉。
仿佛又回到了侯府的后院,她站在玉簪花旁,对我浅浅一笑,眉眼温柔。
“楚岭钟,你非池中之物。”
是啊,我本非池中之物,却因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最终……堕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怨不得旁人。
皆是我,咎由自取。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