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眼睛里没光,手却紧——怕孩子一哭,把雇主吓跑。屋檐下支着黑板,粉笔写着“求雇乳母,体壮,多乳,月薪面议”。
1933年 的上海,法租界一带雾气压着街面。
“荐头店” 门口坐着一排女人,胸前的衣襟被奶水打湿,抱着没满月的自家孩子。
眼睛里没光,手却紧——怕孩子一哭,把雇主吓跑。屋檐下支着黑板,粉笔写着“求雇乳母,体壮,多乳,月薪面议”。
对面报摊,《申报》的分类广告一页接一页,“聘乳母”“求乳母” 的字样一眼扎心,报纸说得直白:要 “年少多乳” ,要 “无病” ,要 “住家” 。
门内,雇主自带稳婆,照例要看胸、试奶。小瓷盅里滴几滴,雇主舔一下,点点头,才算过关。
到了屋里,规矩一把一把地砸下来:吃猪蹄汤 、鲫鱼汤 、通草 水,不许放盐;夜里不睡整觉,跟着婴儿轮转;许月里回家一次 ,回去也不能多待,怕奶气散。
至于传得最刺耳的那一条——“老爷也喝”——不在纸上写,街巷里却不难听到。
说不上哪个家,报刊杂记里倒也常见讥刺几句,“饮人乳以为补”,挂得是 “养生” 的名头,落到奶妈身上是更沉的活。
这一行,不是谁爱做 。
是家里揭不开锅,男人伤病在身,才推着女人到城里卖力气、卖奶水。她们喂完少爷,轮到老爷,句句都带血力,谁都知道 “生活所迫” 不是挡箭牌,可在那年月,它就是唯一的解释。
中国人用 “乳母” 这个词,起得不晚。
宋元明清,士绅之家要请乳母,文献里不少。
清宫 里更是有 “乳母” 制度,设在内务府的范畴里,管得死:吃食、起居、见外,样样有条文。要让乳母“乳气纯净 ”,不许随意出宫 ,生理起居受限,都写进制度,讲的是“养正”,落到人身上就是勒紧。
民间也学着来,大家族里把奶妈看得紧,怕“带脏气”,也怕“串门”带出家丑。
到了民国 ,城市化猛,老乡涌进上海、北京、天津 这些地,靠着职业介绍所 找活。老上海叫得顺口,叫 “荐头店” 。
官方的称呼是 “职业介绍所” ,在地方志里立过案,上海社会局 还发过登记、取缔私设介绍所 的规定。
那些年,报纸上“聘乳母”的广告密密麻麻,雇主开价,“月给二十元、三十元”“供食宿” ,有的还写 “赏银另计” 。报纸这头是金字,门口那头是人命,一线连着,构成了老上海街巷里的看不见的行业地图。
更深一点的土壤,在医书里。
《本草纲目》 里单列 “人乳” ,写得明白:“味甘、性平”,说可“润燥、治虚”。这就给“饮人乳以补病”找了个古书的光环。
到了近代 ,报刊 上不时有人拿这条古意当挡箭,借补身的名头行事。民间的认知、官样的制度、市场的旺盛需求,搅在一锅里,就有了都市里 “乳母” 这门苦行当。
南市的三马路口,巷子深处挂着木牌“××职业介绍所”。本地人喊“荐头”,说白了就是抽成的中人。
1930年代 的一个上午,二十来岁 的阿华抱着刚满月的儿子站在门口。她男人在苏州织厂受了伤,一分钱工伤赔偿也没拿到 ,家里断了口粮。
阿华的娘们儿催她进城,“你乳足,去城里喂奶,给屋里续口气”。这话她听着心酸,脚还是迈进来了。
荐头看人,有一套。
先问年纪 ,问产后多久 。再看牙 、看舌苔 ,再摸着手背说“骨头薄不薄”。
最后是最难受的一道:试奶 。荐头拿小盅接,叫隔壁稳婆尝,甚至招雇主亲口试。雇主点头,才肯要。
落了笔,订立 “口头合同” ,写着“住家”“不许外出”“婴儿先”。后面还有一条抽成 :荐头一次拿半月到一月的工资 ,中人钱先扣到手。
阿华被送进法租界的一家公馆。大门一进是回廊,墙上挂着油画,屋里有钢琴。她被带到偏房,先换衣,再吃东西。饭菜只给汤水 ,说“不放盐,奶才不咸 ”。
她一碗一碗地咽,咸不咸哪,她心里只想着,别断了奶。夜里第一回喂少爷,是两点四十 。
钟表的滴答声一句句落在她耳边,像提醒人——这屋子的时间轴,从今起跟着孩子走。
第二天上午,太太的母亲来了,捏捏孩子的腿,说“结实”;然后又看了看阿华的胸口,轻轻点了下头。那一刻,阿华忽然明白,自己在屋里的位置 ,不是人,是 “奶” 。
工资开出来, “月给三十元,添衣另给” ,这在当时已经是同类行当里的高价。报纸上的行情一般也这么写,有的能到四十元 ,碰上“急聘幼乳”的,不少挂到五十元 。
数字看着亮,阿华没笑。她把钱换成米票寄回老家,给婆母和孩子留下。
她知道,自己孩子喝的是米汤 ,雇主家的孩子喝的是她的奶 。这份背离,是这行里的刀。
荐头店不只收成钱,还管“保人” 。乳母半途想走,常常走不了。理由摆好几条:“月份未满,替补未到”“孩子还用你” 。阿华有一次想请假,她女儿发高烧,她求太太放她回去一天。太太看着她说,“月底不是有一次假的嘛 ”。
她忍着,把眼泪往肚里咽。等到月底回去,孩子的烧早退了,脸却瘦。
她抱着小女孩,奶却少得滴不下一点,她只能把剩的汤水倒进碗里,吹凉,喂下去。
一来二去,奶堵了。
按这屋里的法子,找来稳婆 按。稳婆手重,压得她出汗,胸口像火烧。管事的端来一碗王不留行 、通草 煎出的汤——这是古方,说能“通乳”。
还有人提起穿山甲片 磨粉的偏方,说得神奇。喝下去一阵发热,奶就下来了。她不懂药理,只知道,这一碗碗汤,跟她的薪水 绑在一起。
公馆有公馆的秩序。奶妈一进门,就被归到 “内五房” 里,与厨娘、裁缝、丫头为伍。她们不抬头看主子的脸,抬头看钟 。
表上走过一格,就是一个任务。凌晨三点 ,换尿布;五点 ,喂奶;七点 ,抱着晒太阳;九点 ,帮太太做产后按摩;午后 ,泡通草茶 。
空隙里还要盯着小衣服,“小衣得勤洗,不能挂味”,这话太太说过不止一次。
规矩最硬的一条,是 “不得与夫同房” 。这条从清宫 里流出来,民间学的快,说是“怕冲散乳气 ”。公馆里落实的方法很简单:住家 ,不许出门 ,出门要有人领 。
再有一条, “婴儿先” 。自家的孩子若抱来见一面,最多抱一会儿,不能吃奶。她们把自己的孩子哄走,转身回来抱雇主家的少爷,心像被掰折。
钱是这样发:每月初 “先扣中人钱” ,余下的由总管发,打收条 。
收条上写着 “供食宿” 四个字,表面体面,背地里是 “人身依附” 。总管也有算计,谁听话,谁能干,就给一点赏银 。
逢年节,有 “腊月钱” 。数字不大,能攒起来的也不多。她们的自由 被打包成条条框框,换成一个口粮价。
屋里人话多,耳边总能听见外头的话头。一位客人来串门,说起“人乳补虚 ”。这种话不是空穴来风,古书里写着,《本草纲目》 就有“人乳润燥、治虚热”的条目。
到了都市里,话就变味了。有人把它拿来做 “养生” 幌子,向奶妈伸手。这个动作很隐蔽,也很粗鲁。
找不着文字证据?翻老报纸 ,偶尔能看到杂评 里骂一声“豪绅饮乳,以为补身,其心可诛”。骂归骂,事却在悄悄发生。奶妈敢不从么?她们怕失去饭碗,怕“荐头”不给再介绍。
她们把羞耻咽下去,把眼泪藏起来。这不是个体的道德,是结构的镣铐。
规矩之外,还有算计。月里只许回一次 ,她们回去路上,常常遇到 “招呼” :替人带点洋奶粉 、米面 ,赚两个小钱。回到家,乡亲们看她们穿得像样,误以为“城里活好做”。她们不解释。她们知道,那身衣裳是公馆的,是借来穿 的。
“人乳能补”,这句老话不是街坊传说,是正经写进书的。
李时珍 在《本草纲目》 里记“人乳味甘性平,无毒,可润肺生肌,治虚劳久嗽”,条分缕析。到了近代,一些旧医 照方抓药,一面喝茶,一面不避讳谈“人乳”。
报刊 上也偶有病例报道:某地某人“以人乳为药,得效”。
这些记录给“补身喝人乳”披上了学问外衣。问题出在现实场景里,乳不是一味药,是一个活人的身体。
药方冷,屋里热,人伦 和金钱 搅在一起,味道就不对了。
史料层面,有两类材料能摸到这条线。一类是老报纸的分类广告 。
有时候能看见一句“求幼乳”“求少乳,供病人用”,字句寒碜。广告背后是个案,不一定多,也不好夸张。另一类是笔记体 书,比如《清稗类钞》 之类的古杂记,写“某地豪门以人乳为珍饈”,语气里多是讥嘲。拿这些作旁证,只能说 “个别” ,不能说“普遍”。
拿捏分寸,是对史实的尊重。
但有一点不难判断:权力 和贫穷 在场,乳母就处于下风。
她们的身体 被放到市场 上称斤两,她们的尊严 给“养生”的词汇遮盖。把“喂老爷”这种事说成风流,是对她们的二次伤害 。那些规矩 不是出于风雅,是出于饥饿 。
在公馆里,上到账房、下到管事都明白这点——把 “补身” 换成人话,就是 “雇主说了算” 。
行业的退场并不一夜之间。
洋奶粉 进了中国家庭,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 的事。《良友画报》 里见得着雀巢炼乳 的广告,图画做得新潮,口号讲“营养”“科学”。富裕家庭一部分转向奶粉,乳母 的活计开始松动。可城市的贫富拉得太开,职业介绍所 照样人满为患。
上海地方志 里记过:职业介绍所 需登记 ,政府要管抽成 和黑中介 ,照章办事。
纸面上有秩序,巷子里另有规矩。
1937年战事 起,城市动荡,行业再受一刀。避难的人潮里,奶妈的身影还在。她们抱着雇主家的孩子往租界跑,跑回乡下又跑回城里。
战后的通货膨胀 把工资贬得厉害, “月给三十元” 这种数字再不值钱。她们手里的技术 ——会带孩子,会催乳,会安抚——不算技术,在市场上没有议价能力。
到了新社会 ,公共母婴保健 上了轨道,母乳喂养 的医学指导开始普及,市政对职业介绍 也换了面貌。乳母行慢慢淡出,职业女性 的自我意识、劳动法规的完善,靠着法治和公共卫生把它送走。
余波还在人的记忆里。许多口述史 里,老人会提起“我奶过谁家少爷”。那不是荣耀,是一个时代的注脚 。
她们用乳汁 把一家人吊在半空,自己却把眼泪 咽下去。这些材料收拢起来,不该只留下“香艳”的想象。那是一门体力活 、情绪活 、风险活 。哪怕在被称为“高薪”的行列里,形影不离的也仍是无力感 。
“喂完少爷再喂老爷”,这话一出口,人很容易朝着情色去想。
往深处看,你能看到荐头店 门口那些脸色蜡黄的母亲;
往里推一点,是《本草纲目》 里关于 “人乳入药” 的古意;
再往里,是公馆 里层层叠叠的规矩 和中人 的抽成。
生活所迫 不是借口,是事实。它说的是一个人被结构 推着往前走,脚下没有退路。
参考资料:
1. 《申报》(1872—1949)数字资源库,分类广告与社会新闻中“乳母/聘乳母/求幼乳”相关条目,馆藏:上海图书馆
2. 李时珍:《本草纲目》,“人乳”条,明万历年间刻本,多种现代点校本可参
3. 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市志·商业志》与《上海市志·劳动志》相关篇章(职业介绍所、家庭服务业),
4. 故宫博物院院刊:清代宫廷哺育制度与乳母研究(可参见相关论文与清宫档案辑录,内务府制度条文涉及乳母管理)
5. 《点石斋画报》《良友画报》相关年份图文,关于近代城市家庭、育婴和乳母的社会风俗与商业广告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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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