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历史上看,印度外交话语中的不结盟(Non-Alignment)以及后来的战略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其定义往往与美国的立场相对立。印度外交政策中存在的反美偏见,阻碍了其寻求与美国进行更深入的战略对接。
莫迪的战略转向:印度不再“不结盟”,而是“选边站”
Imran Khurshid
印度克什米尔大学政治学系
Journal of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2025,60(1):552-560.
导读
从历史上看,印度外交话语中的不结盟(Non-Alignment)以及后来的战略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其定义往往与美国的立场相对立。印度外交政策中存在的反美偏见,阻碍了其寻求与美国进行更深入的战略对接。
然而,自莫迪执政以来,印度与美国之间的战略关系日益密切。莫迪已将战略自主的意识形态框架从不结盟重新定义为基于议题的结盟,这也包括在更广泛的印太地区与美国密切合作。本文认为,莫迪相信寻求与美国更紧密的战略对接能增强印度在面对其所遭遇的战略威胁时的“战略自主”。同时,他还摒弃了基于意识形态选定立场的做法,转而根据对印度国家利益的追求来重新定义战略自主。就现实而言,莫迪已完全基于现实主义立场重新定义了战略自主,并加强了与美国的战略关系。本文根据历史时间逻辑对印度对美战略政策进行剖析,能够为理解印美两国关系及世界局势提供深刻见解。
引言
自莫迪执政以来,他将意识形态的固着从“战略自主”的概念中剥离出来,并完全基于务实立场对其进行了重新定义,成为自1979年以来首位缺席不结盟运动峰会的总理。同时,他还巩固了印度与美国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
印度外交政策建制派和决策圈内的许多人一直以反美措辞定义不结盟及后来的战略自主。他们始终认为,寻求与美国更紧密的战略关系会威胁到印度的战略自主,并相信与美国保持一定距离能增强印度的战略自主。长期以来,他们主张与美国结盟会引发与世界上其他大国的对抗和冲突风险。
此外,印度政治阶层和外交政策建制派中也普遍存在相当程度的反美主义(Anti-Americanism)。任何向美国靠拢的举动都可能被视为印度“战略自主”的严重损失。在联合进步联盟(United Progressive Alliance,UPA)政府时期,不结盟政策的支持者提出了一份更新版的“不结盟2.0”(Non-Alignment 2.0)文件,该文件的主要目标之一即阻止印度与美国密切接触。
总体看来,印度对美的政策主要可分为两个时期,首先是冷战期间及冷战后一段时间,不结盟和战略自主的概念始终在反美语境下被定义。其次是莫迪上台后,完全基于现实主义立场对战略自主的重新定义,以及随后在寻求与美国更紧密战略对接的背景下对战略自主的重新定义。
不结盟、反美的印度
印度于1947年获得独立,当时世界正分裂为美国和苏联两个冷战阵营。尽管印度和美国都坚定承诺民主原则和价值观,印度却加入了不结盟阵营(Non-Aligned Movement,NAM)。彼时,印度不结盟政策的制定者希望,通过不加入任何冷战阵营,避免与两个超级大国敌对。到了20世纪50年代,虽然印度也确实成为了这两个国家的主要受援国,但美国领导人视此为敌对姿态。直到中印边界冲突发生,印度才放弃了不结盟立场,并向美国请求紧急援助和军事物资。尽管美国只能向印度提供有限的武器援助,这一情况不仅暴露了尼赫鲁推行的不结盟政策的空洞性,也揭示出其外交政策中理想主义的失败;但另一方面,这也恰好为外界批评尼赫鲁的空洞政策提供了口实,因此印度国内的反对派以及国大党内部有不少人希望印度改变立场、加入美国阵营。然而,印度与美国的蜜月期是短暂的,美国对印度的军事援助在1965年印巴战争期间被中止。
出于冷战时期的全球战略需求,以及巴基斯坦在地理上靠近苏联,美国将巴基斯坦视为重要的前沿国家。由于担心苏联会向巴基斯坦扩张,自巴基斯坦独立以来,美国一直予以支持。然而这种支持被印度视作威胁,并造成了印度内部对美国战略意图的怀疑。具体而言,在头两次印巴战争期间,美国采取中立立场,并对双方实施武器禁运,但印度却自视为遭受攻击的一方,并将美国的中立解读为与巴基斯坦的暗中合作。
1971年,印度与美国的关系降至冰点。为了应对可能与巴基斯坦发生的第三次战争,印度与苏联签署了合作条约。该条约为印度在联合国安理会抵御国际批评提供了缓冲,使印度得以干预东巴事务。更广泛地说,印苏条约标志着印度明确转向远离西方,体现了其从不结盟到结盟的实质性转变。
在1971年战争期间,美国一直支持西巴基斯坦,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及其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决定派遣航空母舰进入孟加拉湾作为回应。此举意在达成三个目标:第一是阻止刚与印度签署防务条约的苏联攻击西巴基斯坦;第二是阻止印度入侵西巴基斯坦;第三是向中国展示寻求与美国更紧密关系的重要性。这一事件使印美关系在随后几十年里严重紧张。此后,印度向苏联靠拢,且与全球经济脱节。印度外交政策建制派中被广泛认为是其固有特征的根深蒂固的反美主义很大部分就始于这一时期。大多数印度外交政策学者甚至认为,无论国内国际发生什么,印度都将永远疏远美国。
总体来看,印度不结盟的最大缺陷在于其容易被腐蚀和劫持用于其他目的。它从来不是一个原则性的立场,在尼赫鲁和甘地领导下,不结盟运动的原则是有选择性地遵循的,并始终服务于印度的国家利益。在冷战后期,不结盟从一种意识形态立场转变为对与美国建立更紧密关系的抵制。它更多被用作反美情绪的载体,并且仅在涉及美国时才被援引。冷战结束后,“战略自主”虽是新战略政策,却拥有与冷战时期不结盟政策相近的内涵。每次印度与美国达成协议,都会被解读为对印度战略自主和主权的威胁。
“不结盟2.0”方针是2012年印度政治家提出的新尝试。该报告提供了尼赫鲁式自由主义的外交政策视角,这大体上是印度外交政策问题的建制派观点。报告认识到,国际环境以及印度自身的能力和需求已发生巨大变化,印度外交政策需要进行相应改变。
然而,“不结盟2.0”的创作者也明确表示,他们希望阻止印度向美国靠拢,这意味着他们依旧根据冷战的思维来看待当前的地缘政治现实。其主张背后是三重主要阻力:其一,来自国内的“左倾”反对派,他们从意识形态出发,将任何对美接近都描绘为对“战略自主”的背叛;其二,源于许多战略家的地缘政治顾虑,他们担心紧密的印美关系会激怒其他大国,从而加剧地区对抗;其三,则关乎印度的传统伙伴俄罗斯,后者对印美走近日益不安,而印度国内仍有强大声音主张必须顾及莫斯科的立场。
莫迪的战略自主
自莫迪执政以来,印度对其战略自主的方针进行了重新调整。如今,印度已摒弃了在反美语境下定义的不结盟意识形态,将战略自主的模式从不结盟重新定义为基于议题的结盟。莫迪对战略自主的定义服务于印度的国家利益,而非单纯通过冷战的视角看待世界。
在战略意识方面,莫迪将美国视为“志同道合的战略伙伴”,共同面对战略威胁,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与美国的战略伙伴关系。莫迪颠覆了“不结盟”的逻辑,因为他相信寻求与美国更深入的战略接触能赋予印度在国际关系中的杠杆。2015年,莫迪邀请奥巴马总统出席“共和国日”庆祝活动,这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莫迪对加强与美国关系的重视。
在现实层面,印度与美国签署三项基础性防务协议——2016年的《后勤交流备忘录协定》(LEMOA)、2018年的《通信兼容性与安全协议》(COMCASA)和2020年的《基础交换与合作协议》(BECA);启动“2+2对话”;扩大双边经济关系;以及在印太地区组建“四方安全对话”(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QUAD),这些都有助于巩固印美“战略伙伴关系”。从各方面情况来看,印度现在是一个结盟国家,但印度政府声称这是基于议题的结盟,而不是一种基于意识形态的结盟。这种解读赋予了印度外交政策的灵活性并保持了其决策自主的能力。
根据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的说法,印度正在超越战略自主和不结盟的界限。例如,在接触美国方面,印度战略自主的意识形态刚性已显著降低。印度认为,其寻求与美国更紧密战略关系的行为增强了其在国际关系中的战略自主。与此同时,美国也支持印度加入“联合国”和“核供应国集团”等全球平台。在核协议中,美国还给予了印度豁免,使其成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框架外唯一获得豁免的核国家。
然而,一些国家安全政策专家认为,印度不应与美国过度绑定,因为这样会带来过高的联盟代价。当美国施展其力量时,印度将被迫服从。如果美国坚持要将印度卷入冲突,印度将被牵连。但同时,部分印度政策专家也认为,美国的条约盟友并不总是追随美国的政策,如美国的其他条约盟友在其海外军事干预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有些甚至公开批评美国的政策。印度专家据此认为,印度的情况完全不同——印度不是美国的安全伙伴,印美之间更多是一种“战略伙伴关系”,这是一种没有正式安全承诺的松散伙伴关系,这一理解为双方在不同议题上存在的分歧留下了更多缓和空间。因此,印度作为“战略伙伴”而非“条约盟友”,大概率不会被要求在其外交政策上做出代价高昂的调整,印美关系中存在着有利于印度的战略空间。
结论
莫迪在寻求与美国开展更紧密战略合作的背景下,重新定义了战略伙伴关系的概念。相较于前任,莫迪在推进印美战略与海上合作时显得更为果断,并不担忧他国的反制。他相信,深化与美国的战略接触能为印度提供应对其他国家的战略杠杆。可以说,莫迪已摒弃“不结盟”的意识形态框架,完全基于务实立场重新界定“战略自主”。
这种务实主义意味着在不以冷战旧视角看待世界的前提下与美国展开密切合作。其核心在于,在不稳定的国际秩序中,印度应对当前挑战时不再拘泥于意识形态立场。值得一提的是,自莫迪执政以来,印度外交政策建制派与政治阶层中的反美主义情绪持续消退。通过深化与美国的合作,莫迪终结了过去的战略犹豫和历史遗留的摇摆姿态。
译者:梁璋菡,国政学人编译员,吉林大学外交学专业。
来源:Khurshid I .Modi’s US Foreign Policy: Strategic Autonomy Redefined[J].Journal of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2025,60(1):552-560.
审核 | 方桐
校对丨杨璐蔓
排版 | 刘洹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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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政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