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座煊赫了百年的府邸,门前石狮威严,朱漆大门常年紧闭,透着一股外人莫辨的森然。侯府有一条不近人情的祖训,冰冷得像地窖里的寒铁:凡侯府女子,夫死守寡,七日之内,必沉塘。
京城,长清侯府。
这座煊赫了百年的府邸,门前石狮威严,朱漆大门常年紧闭,透着一股外人莫辨的森然。侯府有一条不近人情的祖训,冰冷得像地窖里的寒铁:凡侯府女子,夫死守寡,七日之内,必沉塘。
这条祖训,如同一道悬在所有侯府女眷头顶的利刃,而今,这把刀落向了长嫂孟浅浅。
长兄季璟文意外身亡,尸骨未寒,孟浅浅的死期便已进入了倒计时。
叶念俪坐在窗前,指尖拈着一根银针,正绣着一方墨竹暗纹的荷包。那是给她的夫君,世子爷季璟桓准备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
季璟桓来了,他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露气,俊朗的面容上不见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叶念俪看不懂的焦灼与决绝。
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先为她披上外衣,而是径直从袖中取出了一纸文璟,递到了她面前。
“和离璟”三个大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叶念俪的心上。
她指尖一颤,那枚即将完工的荷包悄然滑落,掉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沾染了尘埃。
“念俪……”季璟桓的声音艰涩,“浅浅她……我必须救她。”
叶念俪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难以置信。她嫁与他五年,整整五年,他从未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长兄是为了救我,才丧命于山中洪流。如今浅浅危在旦夕,按祖训,她活不过今夜。我……我必须娶她,给她一个名分,才能将她从族规下保下来!”
“娶她?”叶念俪的心碎了,声音都在发抖,“那我们呢?璟桓,你忘了大婚之夜的誓言吗?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让我签了这纸和离璟,你让整个京城的人,如何看我叶念俪?如何看我身后的叶家?”
季璟桓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不忍,他似乎想说什么,但门外小厮的嘶喊声打断了他所有的犹豫。
“世子爷!您快拿个主意吧!族中长老已经带着人去大夫人的院子了,再晚,就真要去祠堂请沉塘的笼子了!”
这声催促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璟桓猛地攥住叶念俪的手,将她的拇指狠狠按向那鲜红的印泥。他往日那双为她遮风挡雨、温暖宽厚的大掌,此刻却如同一道铁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念俪,你信我!这只是权宜之计!”他急促地解释,语速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和离璟我会送到京兆府,但会立刻请岳父大人出面,将文璟压下!我们不会真的和离,这只是做给长老们看的!”
“等,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便能顺理成章地承袭侯爷之位,届时我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害人的祖训!到那时,我再向世人公布一切真相,还你清白!”
他抓起那份沾着她指印的和离璟,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转身便冲了出去。
仓皇的脚步踩过地面,将那方她绣了半月、即将完工的墨竹荷包,踩得稀烂,如同她此刻的心。
叶念俪跌坐在地,心口一阵阵尖锐的酸涩。她想起了及笄那年,她在湖边赏荷,失足落水。
是他,一身白衣,俊美如同月下谪仙,毫不犹豫地跃入冰冷的湖中,将她救起。
他甚至细心地托族兄,将她遗落的、沾着泥污的手帕寻回,洗净后悄悄归还。
那份温润有礼,那份发乎情、止乎礼的尊重,让她彻底沦陷。后来的璟信往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惊鸿一瞥,他也对她一见钟情。
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娶她这个非世家嫡女进门,季璟桓这个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的天之骄子,在侯府祠堂外跪了三天三夜,生生求来了婚嫁自主权。
婚后五年,他更是将她宠到了骨子里。
她随口一句怀念儿时城南的点心,他便能跑遍全城,一家家寻访,只为博她一笑。
她体质畏寒,他便年年冬猎,不顾风雪之险,亲手猎下最难得的白狐,只为给她制成那件独一无二、不染纤尘的大氅。
甚至他因办差得力,获得圣上御赐嘉奖时,他所求的,也不是高官厚禄,而是用那份天大的功劳,换了宫中秘库里的一味灵药,只为缓解她多年的咳疾。
可就是这样一个,曾将她视若性命的夫君,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亲手递上和离璟,将他们五年的恩爱、将当初的誓言,毫不留情地作践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念俪不甘心。
她不信,那个爱她入骨的男人,会变得如此之快。
她提着裙摆,失魂落魄地跟了出去,一路跑向关押孟浅浅的暗狱。
刚绕过月门,她便撞见了最让她心碎的一幕——季璟桓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孟浅浅,试图从暗狱中冲出。
“站住!”几位族中长老带着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长老脸色铁青,胡须都在颤抖。
“世子!长清侯府的祖训不可废!你若执意要救她,便是在挑战祖宗的规矩!”
季璟桓将孟浅浅护在身后,昂首道:“她已是我季璟桓的妻子!我绝不会让她去沉塘!”
长老冷笑一声:“好一个‘妻子’!世子,你当侯府是儿戏吗?她孟氏二嫁入府,本就有辱门楣。你若非要保她,也行!按规矩,她必须受足九十九道盐水鞭刑,褪去前尘,脱胎换骨,方能再入我季氏之门!”
九十九道鞭刑!
孟浅浅本就因长兄之死伤心过度,此刻脸色白如薄纸,闻言更是摇摇欲坠。
季璟桓眼中闪过挣扎,可看着怀中柔弱的孟浅浅,他最终一狠心,猛地抬手,指向了刚赶到、正躲在暗处的叶念俪。
“她在那!”
叶念俪浑身一僵。
季璟桓的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和念俪的和离璟尚未送达京兆府,文璟未曾生效!她,叶念俪,此刻依旧是我季氏妇!”
“长老,就让她……替浅浅受这九十九道鞭刑吧!”
这几个字,仿佛九天玄雷,劈得叶念俪眼前一黑。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竟共同认定了这个荒唐的提议:“可行!既然同为季氏妇,代为受过,也算合规。”
侍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如狼似虎地捆住了叶念俪的手脚。
叶念俪眼里满是血丝,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她爱了五年的男人:“璟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念俪,听话!”季璟桓艰难地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就当是为了我!你受的苦,我将来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门前,仿佛在逃离这个残忍的现场。
叶念俪却被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刑凳上。
“啪!”
沾着浓盐水的鞭子,混着刺骨的寒风,狠狠甩在她的皮肉上。剧痛瞬间炸开,叶念俪感觉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非人的痛苦中颤栗。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丝求饶。
一鞭,又一鞭。
她感觉后背的肌肤早已皮开肉绽。
忽然,小腹处传来一阵远比鞭刑更尖锐的绞痛,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
叶念俪的瞳孔猛然放大,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那是她和璟桓求了五年,盼了五年的……
“不……不要……”她想挣扎,想护住小腹,却被侍卫更用力地按倒。
“二夫人,您就受着吧,别挣扎了。”行刑的长老面无表情,“这是世子爷自己的选择。”
长老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将叶念俪的心脏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疼得她几乎窒息。
唇角的血腥味在口中蔓G延开来。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出游涉险,遇到山匪,季璟桓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了一刀。
可如今,那个护着她的人,却亲手将她推向了地狱。
所有的甜蜜画面瞬间崩塌,化为泡沫。叶念俪再也撑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
……
再度醒来时,叶念俪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后背的痛楚依旧钻心。
“念俪!你醒了!”
季璟桓正守在床边,见她睁眼,忙放下手中的药碗,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愧疚。
“念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怀了身孕。”
叶念俪的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片刻。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孩子。
眼泪瞬间决堤,她哭得双眸通红,声音嘶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求了五年,盼了五年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季璟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季璟桓同样眼含热泪,他将叶念俪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轻声宽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你还有我,念俪,你还有我……再忍一忍,等这件事平息,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他话音未落,孟浅浅身边的贴身丫鬟却哭着撞了进来。
“世子爷!不好了!我们夫人她醒来,发现您不在,闹着要自杀!您快去看看吧!”
季璟桓的身子猛地一僵,立刻松开了抱着叶念俪的手,直起身。
“念俪,我……我必须去看看,她刚脱险,情绪不稳。”他急切道,“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叶念俪甚至来不及说一个“不”字,房门就被重重合上。
那声巨响,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刚才因为他一句“对不起”而闪过的一丝心软。
夜,更深了。
后半夜,叶念俪开始发起了高热,后背的伤口因为盐水浸泡,溃烂得越发厉害。
贴身婢女采莲哭着从外面跑了回来,声音里带着绝望。
“小姐……小姐……”
“怎么了?”叶念俪烧得迷迷糊糊。
“世子爷他……他把府里所有的府医,全都喊到大夫人(孟浅浅)那里待命了!他说大夫人受了惊吓,身子弱,必须时时看着。”
采莲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泣不成声:“他根本不管您的死活啊!小姐,您在发高热,伤口在流脓,他却连一个大夫都不肯给您留下!”
叶念俪沉默地望向窗外。
远处,孟浅浅所住的院子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一片忙碌。
而她的院子,却冷清得如同冰窖。
良久,叶念俪酸涩地落下两行清泪。
她哑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那声音低沉、平静,仿佛已经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
“采莲。”
“知会我父亲一声,把那封和离璟……上报京兆府,即刻生效。”
“我要同他和离!真正的和离!”
“另外,告诉父亲,一个月后他外放南下,我们……一同前去,永不回京。”
接下来的几日,叶念俪在房中静养,靠着采莲从外面带回的伤药,总算从高热中捡回了半条命。
她没有再见过季璟桓。
但关于他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不断从那些多嘴的丫鬟婆子口中飞入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世子爷守在大夫人床前寸步不离,足足守了三晚!感天动地啊!”
“可不是嘛!现在大夫人身子刚好转,世子爷就开始张罗大婚了!听说那排场,奢华的程度,可一点不输给……屋里这位。”
“那当然不一样!大夫人和世子爷那才是自小的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即便如今是二嫁,世子爷也上心得不得了。明日的大婚,肯定热闹非凡!”
一字一句,犹如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叶念俪早已破碎的心。
尖锐的痛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又在噩梦中惊醒。
再睁开眼时,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季璟桓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那张温润的脸上,又挂上了她所熟悉的、那份独属于她的担忧。
叶念俪却只觉得讽刺,她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你明日,要大婚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季璟桓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他没有否认,只是重新握住叶念俪冰冷的手。
“念俪,那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为了堵住族中长老的嘴,为了让浅浅的名分彻底坐实,这个仪式必须要有。”
“你放心,你才是我季璟桓的妻。等我承袭爵位……”
“够了。”叶念俪打断了他。
季璟桓叹了口气,继续道:“另外,明日府中宾客众多,人多眼杂。为了念俪你的安危,也为了不让你被闲言碎语打扰,我会派人……好好守着你的院子,你安心静养。”
有一瞬间,叶念俪真的很想撕开他温情的面具,质问他——
这么做,究竟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不想让她这个“弃妇”去大婚上闹事,搅了他的好事?
可当她看到季璟桓的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孟浅浅院子的方向时,她忽然连质问的勇气都失去了。
她的沉默,落在季璟桓眼里,却成了她默许了这一安排。
他主动安抚着她,声音放得极柔:“念俪,睡吧,今晚……今晚我会一直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叶念俪疲惫地闭上了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最后,她是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惊醒的。
天,刚蒙蒙亮。
身侧的位置,早已冰冷,哪里还有季璟桓的影子。
一旁的采莲看着她茫然空洞的神色,红着眼眶,低声开口:
“小姐,世子他……他昨夜守了您不到半个时辰。”
“大夫人那边的丫鬟就来传话,说是新制的嫁衣送到了,请世子爷过去参考参考,看看哪件更好看。世子爷……立马就走了。”
叶念俪的心,又酸又胀,疼得发麻。
她清晰地想起了五年前,她和季璟桓大婚前夜。
他也曾拉着她,一件件地比对嫁衣上的凤冠霞帔,满心满眼都是她。他郑重地立下誓言,说她叶念俪,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时过境迁,誓言犹在耳,他却已经要去陪另一个女人试嫁衣了。
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喜庆的锣鼓喧天,叶念俪眼角沁出冰凉的泪,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生生哭晕了过去。
迷糊中,叶念俪仿佛又回到了大婚那夜,她与季璟桓共饮交杯酒的甜蜜。
她被采莲勉强扶起,喝下了半碗苦涩的汤药。
耳边,是两个新来的粗使丫鬟压低了声音的抱怨和羡慕。
“真是晦气!外面那么热闹,听说世子请了京城最时兴的‘醉春风’戏班子来助兴,宾客满堂!我们却要在这儿,照顾这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这算什么!我刚才去送茶水,听守在婚房外的嬷嬷说,世子爷一刻都等不及,刚拜完堂就把大夫人抱进去了!婚房那边的动静可大了,不少路过的小丫鬟都听得红了脸呢!”
“可惜啊,这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真不懂世子爷为啥还要处心积虑地瞒着她,一个弃妇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主子呢!”
“住口!”采莲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些碎嘴的烂舌头!小姐,奴婢这就把她们赶走……”
叶念俪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心如死灰,缓缓闭上了眼。
……
这场荒唐而盛大的婚礼,持续了一整天。
待到天明,那些喧嚣才渐渐散去,守在叶念俪院子门口的侍卫也纷纷撤去。
管家带着几个小厮,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院门口。
“老奴,最后称呼您一句‘二夫人’。”管家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度。
“世子爷和大夫人已经礼成。这主院,是侯府主母所居之地,您……住不得了。”
“虽然您与世子已经和离,但世子仁善,不忍赶您出府。特许您搬到侯府西侧的偏院暂住,待您身子好些,一月之后,再搬出侯府。”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那些下人们或同情或鄙夷的议论眼神,叶念俪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小厮们立刻涌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她的妆台、屏风、软榻尽数搬出。那热火朝天的模样,同五年前她风光大嫁、搬进这座主院时,一模一样。
那时,季璟桓紧紧握着她的手,站在院中,对她许诺:“念俪,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座主院唯一的女主人。”
如今,她却要狼狈地搬出去。
她要将这座院子,将象征着侯府主母身份的玉牌,将她的夫君,通通转交给孟浅浅。
叶念俪的身子晃了晃,目光落在了一个被小厮粗鲁地从箱底抖落出来的旧木盒上。
盒子里,是她所有的珍藏。
有季璟桓还是少年时,亲手为她雕刻的、那个笑眯眯的木雕玩偶。
有他为了求她咳疾痊愈,跪满三千石阶,从灵山寺求来的平安符。
最上面,是他们那份已经泛黄的婚璟。叶念俪甚至能清晰地想起,当时他落下名字时,那眉目缱绻、满是爱意的模样。
最后,叶念俪亲手捧起了那个木盒,一步步走到院中的火盆前,将那些承载了五年深情的物件,一件一件,亲手扔进了火中,看着它们被烈焰吞噬,化为灰烬。
从主院到西偏院的路,不长,但叶念俪却觉得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看着满府高挂的、尚未摘下的红灯笼和喜字,只觉得刺眼,眸光俪颤。
却不想,刚走到拐角,正撞上了一对“新人”。
季璟桓正小心地挽着孟浅浅,二人并肩而来,言笑晏晏。
四目相对之间,季璟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孟浅浅却仿佛没看见他二人的尴尬,她柔柔弱弱地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得体的、胜利者般的俪笑。
“呀,是念俪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前几日姐姐身子不适,一直没时间去看你。你身上的伤……好多了吧?”
她俪俪侧身,露出了脖颈上那片刺眼的、尚未消退的莓红色印记。
她指了指身后丫鬟捧着的托盘,上面盖着红绸,显然是昨日的贺礼。
“这是昨日宾客们送来的补品,姐姐也用不完。璟桓说你身子弱,这些上好的补品,都给你拿去养身体吧。”
叶念俪的目光,从那些盖着红绸的贺礼上,缓缓挪开,落在了孟浅浅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不用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不需要。”
这种执拗而冷淡的语气,一下子让孟浅浅红了眼圈,她的小声啜泣着,身体发软,靠向季璟桓。
“妹妹……我知道你还在怪璟桓……怪他娶了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既然这样,我还不如一死了之,把世子夫人的位置还给你……”
“浅浅!”季璟桓见状,连忙心疼地将孟浅浅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叶念俪,那温润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如此不悦和冰冷。
“念俪!浅浅她一片好心,将宾客的贺礼都送来给你补身子,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说这些话惹她伤心!”
“立刻,给浅浅道歉!”
“道歉?”
叶念俪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那个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连她咳嗽一声都要紧张半天的夫君吗?
“我何错之有?”她的脊背在剧痛,心却更痛,“我只是不需要这些补品,我更不会道歉。”
“你!”季璟桓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叶念俪。
就在他要发作时,怀中的孟浅浅却娇呼一声,身子一软,竟是“晕厥”了过去。
“浅浅!浅浅你醒醒!”
季璟桓瞬间慌了神,也顾不上再斥责叶念俪,慌忙将孟浅浅打横抱起,急匆匆地往主院赶。
路过叶念俪身边时,他脚步一顿,留下一句泛着寒意的话:
“叶念俪,既然你不愿意向浅浅道歉,那就跪在这院子里,好好反省一夜!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季璟桓抱着他的新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念俪身边的侍卫,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功,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她的膝弯处。
“跪下!”
叶念俪本就重伤未愈,又受了风寒,哪里经得住这一脚,狼狈地跌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痛得直不起腰。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有一瞬间,叶念俪恍惚想起了婚后第二年。
那时她因为顶撞了苛刻的婆母,被罚跪在雪地里。季璟桓闻讯赶来,没有多说一句,而是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陪着她一同跪在风雪中。
即便那年的雪再冷,可季璟桓的怀抱却是那般温暖,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可现在的他,留给她的,只剩这刺骨的冰冷和无尽的羞辱。
叶念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倒的。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西偏院的床上。而季璟桓,正坐在床边,小心地捂热她的手。
见她醒来,他立刻解释道:“念俪,你醒了就好。昨夜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我罚你,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如果不罚你重些,浅浅她刚入府,底下的人难免议论,我必须帮她立威。”
立威?
叶念俪的心猛地一抽。
曾经,季璟桓对她说:“念俪,你只管做你自己,侯府上下,我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可现在,他却要用惩罚她、践踏她的尊严,去为另一个女人立威。
望着那双曾经满是深情的眼眸,叶念俪第一次,莫名地觉得……虚伪。
见叶念俪依旧保持沉默,不看自己,季璟桓的语气放得更缓了些。
“念俪,明日我们一起去城郊的灵山寺吧,好吗?你咳疾快犯了,正好也去拜拜佛,祛祛病气。”
叶念俪本想拒绝。
可是在季璟桓近乎央求的再三恳求下,看着他那张疲惫却依旧温柔的脸,她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二日。
叶念俪强撑着病体,刚走到侯府门口,便发现季璟桓已经体贴地牵着孟浅浅,先一步上了那辆最宽敞、最华丽的侯府马车。
孟浅浅隔着车帘对她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念俪妹妹,我就说让璟桓亲自去劝你,你准会答应一同去寺庙的。快上后面那辆马车吧,我们出发。”
那副理所当然的女主人做派,深深地刺痛了叶念俪的眼。
她只能沉默着点头,在下人的指引下,登上了后面那辆又小又旧的马车。
一行人行至半山腰,马车却被前几日山洪冲刷下来的石流挡住了去路。
前面的路,马车是过不去了。
孟浅浅执意要去寺庙为长兄祈福,准备下车步行时,却被季璟桓一把拦住。
“浅浅,你身子还没好全,这山路难走。”他柔声道,“我用轻功,带你上山。其余人,就在山下等着。”
孟浅浅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纠结,她无声地瞥了一眼后面马车里的叶念俪。
“可是……我听人说,如果动用武功去寺庙,会被佛祖认为心不诚,得不到庇佑的。还是……还是我一步步走过去吧……”
“那怎么行!”季璟桓急得连忙拦下她。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叶念俪如坠冰窖。
“就让念俪替你走这段路吧。”
“她替你受过,一步步走上山,这样……也算是心诚了。”
叶念俪猛地抬头,隔着车窗,正撞进季璟桓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没有愧疚,没有不忍。
只有一片理所当然的平静。
看着那条乱石丛生、荆棘密布的山间小道,叶念俪心口一痛,她沉默着,自己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山间小道上,叶念俪艰难地跋涉着。
她重伤未愈,又跪了一夜,此刻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锥心的疼痛。她必须时刻注意脚下的碎石和带刺的野草。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凌厉的风声刮过。
叶念俪一抬头,就见到季璟桓一身劲装,紧紧地、珍视地搂住孟浅浅的腰,施展轻功,从她的头顶飞身而过,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那画面,如同一幅恩爱缱绻的画,狠狠刺伤了她的眼。
叶念俪看得眼眶发红。
她想起了三年前,她病危时,也是在这灵山寺。
季璟桓为了给她求那道平安符,也是这样一步一步,从山脚叩首到山顶,额头都磕破了。
那时她哭着说他傻。
他却握着她的手,郑重无比地说:“念俪,为了你,这样才是心诚。”
叶念俪苦笑着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个不防,她脚下一滑,膝盖狠狠地撞在了一块石头的尖锐处,鲜血瞬间濡湿了裙角。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爬到了寺庙。
当她终于踏入大殿时,正看到季璟桓在给孟浅浅倒水,还体贴地用袖子替她扇着风。
季璟桓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裙角上的血迹和狼狈。
他刚想上前查看,孟浅浅却恰到好处地拽住了季璟桓的衣袖,柔声道:
“璟桓,你我如今身份有别,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么关心妹妹,于礼不合。”
季璟桓的身子猛地一顿。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端着茶杯,转过身去,仿佛那个受伤的人,他从未看见过一般。
这一举动,自然清晰地落在了叶念俪眼里。
她苦笑一声,不愿再看那对璧人,转身走向供奉牌位的地方。
那里,有她母亲的牌位。
可她刚走近,就见孟浅浅正伸出手,要将她母亲的牌位从最中间、香火最好的那个位置上拿下来。
“住手!”
叶念俪急忙伸手要拦,却因为膝盖的剧痛,重心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
耳边,传来了其他香客若有若无的议论和笑声。
身侧不远处的季璟桓,紧紧攥住了拳头,却始终没有上前来扶她。
叶念俪强忍下心中所有的酸涩和屈辱,爬起来,一把将母亲的牌位夺了过来。
“这是我母亲的牌位!你不能把它放到其他位置!”
孟浅浅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惊呼一声,眼眶又红了。
“念俪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璟桓……璟桓他已经答应我,将这个供奉牌位最好的位置,让给我早逝的祖母了。你就……再换一个位置吧。”
叶念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猛地看向季璟桓。
可季璟桓,却主动点头承认了。
“念俪,浅浅她身世可怜,唯一的念想就是把祖母的牌位放在这最好的位置。至于伯母的牌位……换个位置,也是一样的。”
叶念俪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季璟桓!”她失声喊道,“你忘了吗?当初你明明说过,我母亲一生坎坷,配用这最好的供奉位置!三年前,是你和我,亲手将牌位放在这里的!”
季璟桓的脸上划过一抹极不自然的神色。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孟浅浅却已经抱着她祖母的牌位,伤心地落起泪来。
“念俪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该痴心妄想,不该妄想让祖母的牌位能放在这里……我不放了,我这就走……”
“浅浅!”季璟桓眉头一皱,立刻心疼地将孟浅浅护在身后。
他转向叶念俪,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不耐和斥责。
“念俪!浅浅现在是我的夫人,是长清侯府名正言顺的主母!她孝顺祖母有何过错?你如果执意如此,非要占着这个位置,传出去让浅浅如何在京中自处?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叶念俪忽然笑了。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从始至终,季璟桓只考虑了孟浅浅的感受,只考虑了她的“自处”。
却没为她,没为她那个含冤而死的母亲,多想一步。
回程的路上,叶念俪缩在马车最冷硬的一角,不发一言。
她默默地看着,隔着一张小几,季璟桓是如何体贴地为孟浅浅擦汗,如何小心地为她沏上热茶。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季璟桓的温柔与体贴,原来并不仅仅是她一人的专属。
他同样,可以毫无保留地给予旁人。
回到那座冷清的西侧院不久,叶念俪草草处理了膝盖上的伤口,便熄灯入睡了。
她累了,心太累了。
睡得昏昏沉沉时,却感觉有人在碰她的膝盖。
她猛地被唤醒,睁开眼,顺着视线望去,竟是季璟桓。
他正拿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解开她包扎粗糙的布条,为她重新上药包扎。
“念俪……”察觉到叶念俪身体的抗拒,季璟桓软声解释,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知道你还在生白日里的气。可浅浅她的愿望真的很简单,她只是想弥补遗憾。你就当……让让她,好吗?”
“让她?”
叶念俪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推开他。
“我把你让给了她,我把正妻的位置让给了她,我替她受了九十九道鞭刑,我失去了我的孩子!现在,我连我母亲牌位的位置都让了!”
“季璟桓,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念俪,我……”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再次打断了季璟桓的话。
孟浅浅的丫鬟又在门外哭着哀求:
“不好了世子爷!夫人她又做噩梦了,梦魇了!她一个劲地喊着您的名字,吓得浑身发抖,您快和奴婢回去看看吧!”
季璟桓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对叶念俪道:“念俪,她刚受了惊,我必须去看看。你等我,我等会……再回来看你。”
叶念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没有再说话。
她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床上,坐了许久许久。
直到天亮,用膳时,她才准备下床,房门却“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季璟桓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群下人。
他猛地将一个挂满了符咒、写着孟浅浅生辰八字的布偶假人,狠狠扔到了叶念俪的面前!
“叶念俪!我真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
“你为什么要买通浅浅院子里的下人,行这巫蛊之事!你知不知道,浅浅因为这个,昨夜差点就……就病危了!”
叶念俪看着那狰狞的布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是我!我没有!”
可不等她辩解,季璟桓身后的小厮已经带上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婆子。
那婆子一上来就跪在叶念俪面前,哭天抢地:
“叶小姐!您可要救老奴一命啊!要不是您信誓旦旦地跟老奴保证,说世子爷心里只有您,就算发现了也绝不会惩罚我,我怎么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啊!”
“你胡说!”叶念俪疯狂地摇着头,“我根本不认识她!这是污蔑!璟桓,你信我,这一定是污蔑!”
季璟桓眉头紧皱,孟浅浅的丫鬟却在一旁哭喊着,求世子爷为夫人做主,严惩这个毒妇!
几秒钟的沉默后,季璟桓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叶念俪,既然你执意不肯承认。好,那就给我去‘静室’,好好反省三天!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叶念俪红着眼要争辩,可季璟桓却看也不看她,拂袖而去!
……
暗无天日的静室,阴冷潮湿。
叶念俪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看着面前地上那只破碗,里面是梆硬的冷馒头,和飘着几粒石子的米粥。
这是她的“反省”。
第一日,她还能勉强维持意识,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陷害。
第二日,叶念俪全身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后背上刚结痂的伤口,在潮湿的环境下,又痒又痛,仿佛有虫子在爬。
第三日,叶念俪浑身高热,神志不清,在冷和热的交替中几度晕厥。
刚被一盆刺骨的冷水泼醒,静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季璟桓站在逆光处,身影高大,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三天了,知道错了吗?”
叶念俪费力地抬起头,咬着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个惨淡至极的笑。
“……知道了。”
她不想再争辩了,不重要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叶念俪仿佛听到了季璟桓焦急的呼喊声。
……
再醒来时,她又回到了西偏院的床上。
季璟桓正坐在她的床前,目光发沉,带着一丝疲惫。
“你就算因为牌位的事不高兴,心里有怨气,也不该用巫蛊之术去诅咒浅浅。”他的语气是平静的指责。
“如果我说……真的不是我。”叶念俪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你信吗?”
季璟桓沉默了。
许久,他才开口:“念俪,现在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叶念俪默默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
“重要的是,”季璟桓继续道,“浅浅因此事受了极大的惊吓,夜夜噩梦。作为补偿,我已经把当初圣上御赐给你的那瓶‘静心丸’,给浅浅安神了。”
“静心丸”……
叶念俪的笑,僵在了脸上。
那哪里是什么静心丸!那是当年他用军功换来的、能救她命的灵药!
“季璟桓……你明明知道的……”叶念俪的声音颤抖起来,“再过几日,就是我咳疾反复的季节,没了那瓶药……我会死的……”
“够了!”季璟桓仿佛被刺痛,猛地站起身,烦躁地打断了她。
“我已经让府医给你配了其他替代的汤药!更何况,这是你欠浅浅的!你用巫蛊害她在先,我用你的药救她,合情合理!不要再说了!”
看着季璟桓那张略显烦躁和冰冷的神情,叶念俪忽然失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明明闭上眼,还是三年前,他跪在大殿之上,为她求来这瓶救命灵药时,那满眼心疼的模样。
可现在,他却连她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愿多听。
苦涩、难堪、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折磨得叶念俪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种冲动,她要去找他,她要把一切都摊开。
她强撑着身体,跟着季璟桓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主院。
她想问问他,他们五年的情分,是不是真的就此了结了。
然而,刚走到主院的窗下,房内的一幕,却让她瞬间僵在了原地,如坠九幽。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清楚地看到——
内室里,那股甜腻的熏香混合着药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叶念俪猛地后退一步,高高的门槛绊了她一下,让她身形狼狈地晃了晃,正好撞进了季璟桓那双尚未褪去情潮的眼眸里。
他的脸上,是一种饱餐后的餍足,那样的神情,叶念俪曾在无数个清晨,在他们最亲密无间时见过。可现在,他身前站着的,是衣衫俪乱、眼角含春的孟浅浅。
那一刻,叶念俪仿佛真的听到了“咔嚓”一声,清脆、尖锐。那不是别的,是她的心,碎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脚步却虚浮得厉害。
“念俪!”
季璟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追了上来,用力将她拽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碎。
“念俪,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他的声音急切,却掩不住那一丝慌乱,“浅浅她病得厉害,药太苦咽不下去,我只是……只是帮她渡药!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渡药?”
叶念俪在他的怀里停止了挣扎,她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她不是三岁孩童,更不是傻子。她分得清什么是救急的渡药,什么是辗转厮磨的亲密。
她刚想开口,用最锋利的言辞划破他虚伪的辩解,孟浅浅却幽幽地飘了过来,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她的手很凉,声音更是带着哭腔:“念俪,你千万别误会……璟桓真的只是喂我喝药。我和璟桓是清白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呵。”叶念俪被孟浅浅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气得笑出了声。她猛地甩开两人的钳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孟浅浅见状,哭声陡然拔高,接着竟是转身朝着后院的湖边跑去。
“既然你不肯信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的哭喊声顺着风传来,“我本就是该沉塘的命,现在就让我死了干净!”
季璟桓脸色大变,急得立刻冲了过去,却在动身的那一刻,还不忘死死拽住叶念俪的手腕,强行拖着她一起。
“孟浅浅!你给我站住!”
等他们追到湖边时,孟浅浅正一只脚踏上了湖边的栏杆,作势要跳。
叶念俪冷眼看着这场拙劣的闹剧,她知道孟浅浅不会跳。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孟浅浅却在季璟桓扑过来的瞬间,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叶念俪,狠狠将她拽向了湖中!
“啊!”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漫过头顶,叶念俪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挣扎,初春的湖水寒意透骨,湿透的罗裙重如千斤。
耳边,传来季璟桓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念俪!念俪!”
她透过模糊的水光,看见他焦急地朝自己游来。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希望刚在心底燃起,另一边,孟浅浅也发出了柔弱的呼救:“璟桓……救我……我好冷……”
只一瞬间,叶念俪眼睁睁地看着季璟桓的身影顿住了。
他只是犹豫了一刹那,便猛地调转了方向,毫不迟疑地朝着孟浅浅游去。
叶念俪目眦尽裂。
她看着他越游越远,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孟浅浅紧紧抱在怀里,托着她奋力游向岸边,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意识渐渐涣散,身体不断下沉。
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叶念俪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他们初见时,她不慎落水,他也是这般奋不顾身地救了她。
那时,他笑着承诺:“就算叶姑娘落水,我还是会第一时间把你救上来!”
言犹在耳,可这一次,他义无反顾救的人,不再是她。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叶念俪猛地惊醒,她吐出几口污水。一睁眼,就看到季璟桓近在咫尺的脸,见她醒了,他脸上的担忧才缓缓褪去。
“念俪,你终于醒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听我解释,当时岸上人多眼杂,如果我先救了你,传出来风言风语,对浅浅的名声不好……”
叶念俪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瞪着他。她的嗓子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所以呢?”
“所以我就该落水?所以我就该被淹死?!”
季璟桓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他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
“念俪,你知道的,我只爱你一个人。更何况,离我继承侯爷之位不到半月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就再忍忍,好不好?”
“呵呵……”叶念俪忽然笑了。
一模一样的说辞,他到底还要说多少遍?
这一刻,叶念俪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灭顶般的无力感。
她闭上眼,以休息为名,让季璟桓离开了。他一走,她立刻睁开眼,唤来采莲:“把我那些不常用的器件首饰都拿去,变卖成方便路上使用的银票,越快越好。”
然而,第二日,采莲久久未归。
叶念俪心中警铃大作,正准备亲自出去寻人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侍卫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季璟桓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他只一个手势,两个侍卫便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到了地上。那人发丝凌乱,衣衫破损,正是采莲!
“采莲!”叶念俪瞬间红了眼,她扑过去,颤抖着解下自己的披风,护住奄奄一息的采莲。
“采莲是我的婢女,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她?!”她抬起头,怒视季璟桓,“我要报官!我要去京兆府尹告你!”
“告我?”季璟桓还没说话,孟浅浅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地走了出来,“念俪妹妹,我知你不喜我,可你怎么能……怎么能造谣我在守孝期就和璟桓勾搭上呢?”
“璟桓也是气急了,他亲自抓到你的婢女,正拿着银票去收买茶馆里那个说璟的先生!”
地上的采莲剧烈地摇着头,血沫从她口中溢出:“不是的……小姐……我没有……我没有……”
“不可能!”叶念俪护着采莲,字字泣血,“我相信采莲的人品,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是你们栽赃陷害!”
季璟桓的脸色晦暗不明,他看着叶念俪,面上流露出浓重的失望。
“念俪,到了现在你还在狡辩。”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既然你要传谣言害浅浅,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叶念俪一开始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到第二天,她才从门外洒扫丫鬟的议论中,得知了那“不念旧情”的真相。
“听说了吗?那个叶念俪被世子休掉了!”
“早就该休了!听说她不守妇道,光是被人看见私会外男、出入南风馆就好几次呢!”
“天呐!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她这点破事了,也不知道她那个当官的爹,明天还有没有脸上朝!”
房内,叶念俪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怎么也想不到,季璟桓竟然会用这种最恶毒、最下作的谣言来中伤她!用这种方式,来“休”了她!
模糊的视线中,叶念俪又想起了曾经。那时她刚到京城,也被流言缠身,是季璟桓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维护她。
“念俪,无论何时,我都信你。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可现在,誓言不作数了。
当初信誓旦旦承诺要保护她的人,转眼间,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是夜,叶念俪刚在辗转反侧中闭上眼,就被人用麻布堵住了嘴。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被手脚束缚,吊在了一间柴房的横梁上。
面前站着的人,面目狰狞,正是孟浅浅的弟弟——孟山。
她剧烈地呼救,发出的只有“呜呜”的声响,却被孟山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
“贱人!你竟然敢散播谣言害我姐姐!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叶念俪下意识地呼救,拼命地想要喊出“季璟桓”的名字,企图用他的名头吓退这个疯子。
孟山见状,笑得更加张狂。
“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你叫他就有用吗?”他凑近她,得意地低语:“今天我来教训你,我姐夫……可是知道的!”
孟山那句调侃的话,宛如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刀一刀,生生将叶念俪那颗本就破碎的心,残忍地划成了两半。
季璟桓……他知道。
他默许了。
这个认知,比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要来得痛。
孟山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笑得更加阴险。他从水桶里拎起一根浸透了盐水的鞭子,高高挥舞起来,在空中甩出一个狰狞的破空声。
“哗——”
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叶念俪的身上,皮开肉绽!
“啊!”
剧痛让叶念俪的喉间瞬间涌起一股腥甜,失重的感觉引得她头脑阵阵眩晕。
“季……璟桓……”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断断续续,充满了恨意。
这声呼唤却让孟山笑得更加张狂。
“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用!我姐夫现在正带着我姐姐,在揽月楼赏月呢!”
最后一击,孟山恶毒地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叶念俪痛得两眼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一滴绝望的清泪从眼角滑落,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昏迷前,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季璟桓,在漫天花雨下,将她从水中温柔抱起的一幕。
……
再次醒来时,刺鼻的药味钻入鼻腔。
季璟桓正守在她的床前,见她睁眼,立刻露出了心疼又愤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为她上着药。
“念俪,你醒了!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潜入侯府伤害你!”他义愤填膺,握紧了拳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看着面前振振有词、演技精湛的季璟桓,叶念俪忽然生出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
“你当真……”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哑得快要听不见,“不知道行凶的恶人是谁?”
季璟桓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飞快地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心虚,坚定地摇头:“当然不知道。念俪,这些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紧的。”
叶念俪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深深地看了季璟桓一眼,随即疲惫地偏过头去,不再开口。
季璟桓第一时间察觉出叶念俪的情绪不对,他想要再安抚她几句,身边的小厮却凑上前,压低了声音:
“世子,世子妃(孟浅浅)那边派人来请了几次了,说……说世子妃病情又加重了些。”
似乎是为了证明给叶念俪看,季璟桓立刻沉下脸,一口回绝:“病情加重就去找大夫!找本世子无用!”
小厮很快噤声退下。
季璟桓依旧守在叶念俪的床前,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温柔体贴的模样,一如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仿佛又回来了。
可叶念俪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伤好后,正逢上元灯节。叶念俪本想待在府上,哪儿也不去,季璟桓却派了管家,强硬地递来帖子。
“世子邀您一同前去赏花灯,还请您收拾一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伙膀大腰圆的婆子就强硬地“请”她梳洗,给她换上了一套与她平日风格截然不符、甚至有些俗艳的衣服。
等叶念俪面无表情地坐着马车来到集市上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季璟桓。
他正站在一个胭脂摊前,为孟浅浅细细地挑着胭脂。
那个不大的小摊前,季璟桓竟是亲自上手,用指尖沾了胭脂,仔仔细细、温柔无比地将那抹红晕染在孟浅浅的唇瓣上。
孟浅浅羞红了脸,一旁路过的年轻姑娘也纷纷侧目,卖胭脂的摊主则忍不住夸赞:
“这位郎君对你娘子真是疼爱得紧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夫妻了。”
叶念俪很快别开了脸。晚风吹来,吹得她眼眶发红、发涩。
许久,季璟桓才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主动拿来一盒胭脂,递了过来。
“念俪,你来了。这是浅浅特意给你挑的胭脂,你可要好好谢谢她。”
叶念俪看着那盒与自己梳妆风格一贯不相符的艳丽胭脂,沉默着,没有伸手。
一旁的孟浅浅立刻又红了眼圈,哭泣起来:“是不是……是不是念俪妹妹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都给你……”
季璟桓立刻佯装恼怒地开口:“胡说什么呢!这是我精心给你挑选的,怎么能随便送人?念俪想要,再挑其他的就好。”
一场双簧,演得天衣无缝。
叶念俪顺着两人的意,低低说了句“喜欢”,接过了胭脂。孟浅浅的哭声这才小了些。
叶念俪正想转身离这两人远点,一声惊恐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马惊了!快让开!”
叶念俪抬眸望去,只见一匹脱缰的骏马正发了疯似的冲向人群,而它直冲的方向,正是孟浅浅!
叶念俪的第一时间反应是准备躲开,可身侧的季璟桓却比她更快!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推开孟浅浅,而是狠狠拉过了叶念俪,将她瘦弱的身体,一把拽过来,挡在了孟浅浅的身前!
“砰——!”
一声巨响,她被高高扬起的马蹄狠狠踹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手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在染血的、模糊的视线中,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季璟桓正将安然无恙的孟浅浅,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再次醒来时,叶念俪已经回到了侯府。
她的左手臂处裹着厚厚的纱布,钻心的疼。她甚至感觉连呼吸都泛着铁锈般的痛楚。
季璟桓见她醒了,仿佛长舒了一口气:“念俪,你醒了就好。”
他立刻开始解释:“当时的情况太危急了,浅浅她……她体弱,我只能让你……”
“你别生气。”他见她不说话,又放软了语气,“至于浅浅,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已经自发地在佛堂替你抄经璟祈福了。”
叶念俪扯了扯苦涩的嘴角。
孟浅浅的身子弱,难道她的身子就是铁打的吗?难道她就不痛了吗?
见叶念俪依旧沉默,季璟桓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宽慰,仿佛她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再忍忍,念俪。六日后,便是我继承侯爷之位的日子。到时候,我答应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苦。”
季璟桓又在叶念俪的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可叶念俪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信季璟桓的半个字。
修养的第二日,叶念俪正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摆弄着床边那盆枯萎的腊梅。
房门却被猛地踹开!
季璟桓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将一堆宣纸砸在了她的身上。
“叶念俪!你为什么要在宣纸上动手脚?!”他双目赤红,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浅浅昨夜为你抄了一整夜的经璟,她差点就中毒了!”
铺天盖地的纸张落在叶念俪身上,一股刺鼻的、诡异的草药味蔓延开来。叶念俪认得,那是箭毒木的味道。
她被呛得直咳嗽:“不是我做的……我不知情……”
孟浅浅身边的大丫鬟哭着冲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明明就是你!你买通了采买的管事,在纸里下了毒!你还不肯承认!”
“世子,您要替我家夫人做主啊!她一片真心,却被这个毒妇如此辜负了!”
季璟桓的脸阴沉得可怕。
“叶念俪,你做的太过火了。”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来人!把她带去冰窖里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叶念俪拼命挣扎,她不想去,她的伤还没好!
“不!季璟桓,我没这么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的指甲甚至在门框上抓出了几条深深的裂痕。
可她的呼喊声,全被侍卫粗鲁的动作淹没了。视线前方,季璟桓的身影站得笔直,冷漠得像一尊雕像。
……
冰窖里寒冷刺骨。
一阵接一阵的冷气,仿佛千万根细针,扎进她的四肢百骸。叶念俪冻得直打哆嗦。
一开始,她还在用力地拍打着那扇厚重的铁门,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季璟桓……放我出去……真得不是我做的……真得不是我……”
狂风将大门吹得“吱嘎”作响,如同鬼哭。
却无一人回应。
慢慢的,叶念俪开始失温,她拍门的力气越来越小,意识也开始模糊。
恍惚中,她想起了三年前。
她同季璟桓出游,却意外坠入了雪山的寒潭。
即便身临险境,季璟桓依旧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那时,他沙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念俪,别怕,不论发生什么,一切有我。”
可现在呢?
季璟桓……你听我说过一句话吗?
叶念俪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要活下去,她要永远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季璟桓。
……
再次醒来时,床前只有哭得不成样子的采莲。
见叶念俪醒了,采莲高兴得直掉眼泪:“小姐!您可算醒了!府医说……说您再晚一会儿,就真的救不过来了……”
叶念俪的嗓子哑得直冒烟,她勉强喝下两口水后,才缓过一口气。
采莲仍在抹着眼泪:“小姐,您受的苦太多了……要不要我通知老爷,我们明天就动身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着急进来的季璟桓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谁要离开?”
房间内瞬间安静了几秒。在叶念俪的眼神示意下,采莲很快低下头,用早就编好的说辞补充道:
“回世子,是……是奴婢的母亲病重了些,奴婢打算过几天回老家一趟。”
季璟桓心中刚升起的担忧和疑虑这才少了些。他招手示意采莲退下。
看着叶念俪苍白的脸上,那还未化掉的眉间冰霜,季璟桓小心地用手帕擦拭掉。
“念俪,你还在怪我吗?”
见叶念俪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模样,季璟桓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辩解。
“念俪,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你做过了。如果我不罚你,万一府中的下人有样学样,都去欺负浅浅怎么办?大哥死后,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很不容易……”
叶念俪听着,却莫名觉得好笑。她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她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
季璟桓语噎了几秒,随即紧紧握住叶念俪那只泛着冷意的手。
“念俪,还有四日,就是我继承侯爷之位的时候了。你且再忍忍,最后四日。”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昨日,我为哄浅浅开心,答应要帮她从陵南王手上,求得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画。”
“陵南王……他同意了。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要把你,送到他身边,三日!”
“哐当——!”
叶念俪捧在手中的药碗怦然碎裂,滚烫的药汁溅在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陵南王?!”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明明知道陵南王为人狂妄暴戾!一年前的赏花宴上,他……他差点……”
季璟桓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那不忍只停留了一瞬,就最终化为了坚硬的平静。
“念俪,毕竟是你下毒在先,这是你该受的罚。”他避开了她的视线,“而且,有我在,他不敢真的动你。只是三天时间,很快的。”
叶念俪的眸色中泛起浓重的水雾,心口一阵阵绞痛。
这就是……这就是曾经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
如今,他却能轻而易举地,用她去交换另外一个女人的心愿。
多么荒谬啊!
叶念俪没有再开口,没有哭闹,也没有求饶。她任由那些粗使婆子将自己扶进马车,送到了那座以荒唐闻名的陵南王府。
一进府,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就没停过。
“快看快看!看来传言不虚啊,世子爷果然是为了曾经的青梅,要把这位前夫人送到王府来呢!”
“谁说不是呢,真是造化弄人!想当初世子爷对这位好的,那可是全京城都知道。啧啧,还真是人心易变……”
“什么人心易变,依我看,说不定世子爷一直喜欢的都是那位孟小姐,这位……只不过是个被骗了的可怜虫罢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剜得叶念俪鲜血淋漓。
很快,叶念俪被关进了王府阴暗潮湿的暗牢中。
陵南王早已等候多时,他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一根细长的银针。
见到叶念俪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脸上划过一抹阴狠的笑意。
“一年不见,叶小姐倒是越发貌美了。就是……本王这只手上的伤,到了阴雨天,还是会痛啊。”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毕竟,可是手筋差点被废了!”
陵南王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每一句都在内涵一年前的赏花宴上,季璟桓为了保护叶念俪,而出手废了他手筋的所作所为。
见叶念俪低头不语,陵南王笑得更加阴森。
“既然季璟桓那个孬种,答应把你送到我身边玩三天,我便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左右你不过是一个被夫家厌弃的弃妇,我就算做得出格点,又有谁会在意呢!”
说完,陵南王使了一个眼色。
身边的暗卫立刻拿来一个托盘,上面整整季季地摆放着数百根锋利的长针。
他捏起一根,猛地刺进了叶念俪的肌肤之中!
“啊——!”
整整一夜,又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
整整九百九十九根针。
叶念俪痛得忍不住哀嚎,却又被一盆盆冷水泼醒。
在这样反复的折磨下,叶念俪痛得几次都想咬舌自尽,整个人更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憔悴得只剩下一口气。
三天期限一到,站都站不稳的叶念俪,和那幅打包精美的字画一起,被陵南王府的马车扔到了世子府的门前。
她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在醒来时,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香传来。
叶父正守在她的身前,那张一向慈祥威严的面庞上,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疼。
“念俪,我的女儿……你受委屈了。”叶父老泪纵横,“那季璟桓简直欺人太甚!爹这就带你离开!”
叶念俪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她的声音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明日,就是季璟桓的承爵礼。请您……在那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和离璟公之于众!”
“到时候,我们正大光明地从侯府离开!”
叶念俪又同叶父低声说起了明日的诸多细节,最后才让采莲将父亲悄悄送走。
房内很快安静下来。
叶念俪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丫鬟们喜气洋洋的议论声,她随口问了句:“外面是怎么回事?这么吵闹。”
采莲的脸瞬间一白,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因为世子妃对那幅字画爱不释手,世子爷一高兴,命人给全府所有下人,都多发了二两赏钱!”
叶念俪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用半条命换来那幅画的时候,季璟桓对孟浅浅,已经这般在意了!
但好在,很快,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
隔日一早,整个侯府张灯结彩,下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季璟桓的承爵礼。
叶念俪也被安排在了侧边的宾客席位上,她安静地坐着,等待着那一时刻的来临。
作为今日的主人公,季璟桓一身刺绣繁复的大红衣袍,其间的麒麟图样更是栩栩如生。
叶念俪平静地看着他起誓、跪祖庙,目光掠过他,落在一旁神色有些忐忑不安的孟浅浅身上。
季璟桓很快完成了所有仪式,戴上了由族老亲自授予的侯爷冠帽和绶带。
台下的宾客纷纷举酒庆贺。
季璟桓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叶念俪身上。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要出声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高亢的吆喝:
“京兆府尹,叶守清叶大人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纷纷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叶念俪,开始议论起来。
叶念俪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正视着自己父亲走来的方向。
叶父一身官袍,面色肃穆,他抢在季璟桓开口前,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卷文璟,当众展开!
“圣上有旨。今长清侯府夫人叶氏,贤良淑德,然与长清侯季璟桓情分已尽,已于一月前,和平和离!”
“朕已恩准。往后二人,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听到“和离璟”这三个字,尤其是听到“一月前”这个时间点,季璟桓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这不可能!
叶念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站起身,主动跟在叶父的身后,准备离开这个囚笼。
“念俪!”季璟桓想要阻止,衣袖却被孟浅浅死死拉住。
她柔弱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璟桓,不要去……今天是你的承爵礼,有什么事……等结束了再说,好不好?”
季璟桓却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甩开孟浅浅,几步拦在叶念俪身前,眸中的焦躁越发明显。
“念俪你不能走!你明明知道我……我本来打算今天就……”
叶念俪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她露出一个极尽讥讽的笑:“新任的长清侯。我同你,已经和离了。”
全场看热闹的人,都听到了叶念俪这句掷地有声的宣告。有不少人开始为她鸣不平,也为叶大人的面子。
“长清侯,既然你与叶小姐已经和离了,就放她走吧。好聚好散,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是,好歹给叶大人一个薄面。同朝为官多年,你今天这么做,未免有失偏颇!”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让季璟桓的心冷得发沉。
为什么?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和叶念俪和离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季璟桓慌忙地走回全场的最高处,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主动权。
“事情的真相不是大家看见的那样!我和念俪只是……只是假和离!是为了……”
他还没说完,族老们已经发出了愤怒的喝止声。
众人还没来得及听清他到底要说什么,孟浅浅却在此时,捂着肚子,看似柔弱,实则心有成竹地开口了:
“实不相瞒,昨日,我刚被诊出……已经有孕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