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用指甲抠着冷柜边缘结的白霜,闻到一股冻肉和塑料混杂的气味。
电话那头,我丈夫建驰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清晰又失真。
“小舒,你那个社区团购的破摊子,明天就别干了。”
我正用指甲抠着冷柜边缘结的白霜,闻到一股冻肉和塑料混杂的气味。
“你说什么?”
“我说,辞了。”建驰的语气不容置喙,像在通知一个板上钉钉的决定,“我跟我们李总说好了,他家孩子要去英国念书,缺个信得过的人照顾生活、辅导中文。你去。”
我的指甲在冰霜上划出一道深痕。
“我去?我去给人家当保姆?”
“什么保姆,说那么难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羞恼,“是家庭教师,生活助理!一个月一万五,包吃住,多体面!”
体面。
我笑了。
我的小店,这个三十平米的“破摊子”,上个月纯利一万八。
“建驰,我的店……”
“你的店?林舒你能不能有点格局?”他打断我,连珠炮似的,“你守着那堆烂菜叶子,每天跟一帮大爷大妈为三毛五毛吵架,传出去我脸上好看吗?我马上要升副科了,我需要一个体面的家庭环境!”
“所以我的工作,给你丢人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抽气声。
“不是丢人,是没必要。李总这是看得起我们家,才给的机会。你去了,我跟他的关系就更近了。这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懂不懂?”
我懂了。
他说的“我们这个家”,主语是他。
我没说话,听着他继续在那头画饼,唾沫星子仿佛能溅出听筒。
“……等你从英国回来,我这边也稳了,到时候你就在家当个富贵太太,不好吗?别那么短视。”
我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搬货而有些粗糙的手,上面还有个昨晚被纸箱划破的小口子。
“建驰。”
“嗯?”
“如果我不去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
那五秒,像一根慢慢拉紧的钢丝,勒得我耳膜生疼。
“林舒,”他的声音冷得像我身旁的冷柜,“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挂断了电话。
手机扔在收银台上,屏幕上那道裂纹,在灯管下像一道丑陋的疤。
我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
结婚三周年,他带我去商场,挑了最便宜的一款,说是“意思意思,别太物质”。
现在,他让我用我的人生,去“意思”他的前途。
戒指有点紧,我用了点力,一圈红色的勒痕留在了指根上。
我把它放在那道裂纹旁边。
叮。
一声轻响,像某个开关被按下了。
我转身,从储物间的角落里,拖出了那个陪我出嫁的行李箱。
箱子是空的,拉动时,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回荡在这个小小的店面里。
家里的密码,我没忘。
23:19,建驰应该还在外面陪客户喝酒,或者,陪领导打牌。
我拉开衣柜,只拿了我自己的衣服。
他的西装、衬衫,熨烫得笔挺,挂在那里,像一排没有灵魂的稻草人。
我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化妆台上,我那瓶快用完的乳液旁边,是他新开封的,一千多块的男士精华。
他说,男人要注重门面。
我把属于我的瓶瓶罐罐扫进行李箱,动作很轻,像个小偷。
可我偷的是什么呢?是我自己这几年被磨损的时光吗?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他妈,也就是我婆婆王兰,昨天送来的土鸡汤。
汤已经冷了,表面凝着一层淡黄色的油。
她说:“小舒啊,多喝点,补补身子,早点给我生个大孙子。建驰工作压力大,你得做好后勤。”
我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块湿抹布,又冷又堵。
我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家”。
真干净啊。
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没有一丝一毫我的印记。
我好像只是个住在这里的租客,租期到了,就该滚蛋。
我轻轻关上门,没有回头。
电梯的镜子里,映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眼睛里没什么光。
那是我。
不,那不是我。
起码从今晚开始,不是了。
我能去哪儿?
我唯一的去处,就是那个三十平米的“破摊子”。
我的店,我的“云鲜生”社区团购站。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拖着箱子,走在清冷的人行道上。
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我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
有点冷。
但比刚才那个家,暖和多了。
店门是卷帘门,我吃力地把它拉上去,发出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店里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纸箱、蔬菜和一点点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我自己的味道。
我把行李箱塞进那个不到两平米的储物间,和我囤的卫生纸、垃圾袋放在一起。
这里没有床。
我从货架上抽了几块最大的泡沫板,铺在地上,又找了件没拆封的羽绒服样品,权当被子。
躺下的时候,骨头硌得生疼。
天花板的节能灯管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我睁着眼睛,看着那片惨白的光,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眼泪。
就像一台运行过久的电脑,终于死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
是王兰。
我划开接听,没说话。
“小舒啊,你怎么回事?建驰喝多了回来,说你跟他吵架了?还玩离家出走?”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居高临下。
“我没玩。”
“那你赶紧回来!像什么样子!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你闹这么大,让邻居看见了笑话!”
我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关心的,从来不是我们为什么吵架,而是怕被人笑话。
“妈,我很累,想睡了。”
“累?你有什么好累的?你不就待在店里收收货吗?建...建驰在外面点头哈腰求人,那才叫累!”她好像想说“建驰”,又临时改口,显得更生硬了。
“是,他累。”我平静地说,“所以,我成全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建驰说让你去给李总家帮忙,那是多好的事!你别不知好歹!”
“那您怎么不让您女儿去?”我问。
建驰有个妹妹,小姑子,在家待业快一年了。
王兰噎住了。
“那……那能一样吗?你小姑子她英语不行!”
真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我不想再跟她废话了。
“妈,以后没什么事,别给我打电话了。”
“你什么意思!林舒我告诉你,你别后悔!离了我们建驰,你什么都不是!”
嘟嘟嘟。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世界清静了。
后悔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再待在那个家里,我会窒息。
这一夜,我睡得断断续续。
梦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订单号,红色的加急,绿色的常规,还有黄色的预售。
它们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要把我淹没。
早上六点,我被隔壁包子铺的蒸笼声吵醒。
起身的时候,腰酸背痛,像被拆了重装过一样。
我用店里的桶装水洗了把脸,水凉得刺骨,瞬间清醒了。
镜子里的人,眼下两团乌青。
我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算了,生活还得继续。
今天有一批南汇的翠冠梨到货,还有几箱崇明的冷鲜鸡蛋,都是爆款,不能出岔子。
我打开团购后台,检查订单。
47单翠冠梨,62份冷鲜鸡蛋。
还好,数据正常。
七点半,送货的冷链车准时停在门口。
司机老王探出头,一脸憨笑:“小林老板,早啊!今天货有点多,搭把手?”
“来了!”
我戴上防滑手套,跳下台阶。
一箱梨三十斤,一箱鸡蛋五十斤。
我跟老王一箱一箱地往店里搬。
汗水很快湿透了后背的T恤,黏在身上,又湿又冷。
搬完最后一箱,我累得直不起腰,撑着膝盖喘气。
老王递给我一瓶水,咧嘴笑道:“你这小身板,真能扛。比好多男的都强。”
我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没办法,自己干,不扛着怎么办?”
老王点点头,签了收货单,开着车走了。
我开始清点货物,扫码入库。
扫码枪的红外线“嘀嘀”作响,这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每扫一单,就代表一份收入,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实实在在的收入。
这比建驰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副科太太”的头衔,要可靠得多。
“林舒!”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看见王兰和建驰站在那里。
建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但脸色很难看,眼圈发黑,像是宿醉未醒。
王兰则是一副来捉奸的表情,眼神在我这小店里四处扫射,充满了嫌弃。
“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一身臭汗!跟个男人一样搬上搬下,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王兰捏着鼻子,好像这里的空气有毒。
建驰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物件。
我没理他们,继续扫我的码。
“嘀——”
“林舒,我跟你说话呢!”王兰见我无视她,火气更大了。
“听见了。”我头也不抬。
“听见了还不赶紧跟我回去!把这破店关了!建驰都替你跟李总说好了,今天就过去!”
我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看着她。
“妈,第一,这是我的店,不是破店。第二,我不去。第三,我也不回去了。”
王兰气得嘴唇发抖,“你……你反了天了!建驰,你看看她!”
建驰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又冰冷。
“林舒,别闹了,跟我回家。”
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没闹。”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非要这样?”
“是你们非要逼我。”
周围已经有几个来取货的邻居在探头探脑了。
一个大妈小声问:“小林,这是你老公和婆婆啊?”
我点点头,没说话。
王兰的嗓门更大了,像是故意要说给所有人听:“大家来评评理啊!我们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儿子辛辛苦辛苦赚钱养家,她倒好,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干这种伺候人的下等活儿!现在还为了这破店,家都不要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句句戳在我心上。
什么叫“供着她”?这个店的启动资金,一半是我自己的积蓄,一半是我爸妈给的。
什么叫“下等活儿”?我靠自己双手挣钱,不偷不抢,哪里下等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但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跟她吵。
跟一个不讲理的人吵架,只会把自己也变成一个笑话。
“妈,我的事,我会自己处理。”我看着建驰,一字一句地说,“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妻子,就请你妈离开我的店。”
建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不给他面子。
“林舒,你够了!”他低吼道,“赶紧道歉,跟我回去!”
“道歉?我道什么歉?”
“为你的不懂事道歉!”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这几箱水果,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建驰,”我的声音很平静,“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说出口,我感觉浑身一轻。
建驰愣住了。
王兰也愣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兰,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离婚?你敢!你一个二婚的女人,谁还要你!你离了我们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妈!”建驰终于出声喝止了她,但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林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我转身,拿起扫码枪,继续我的工作。
“嘀——”
“103号,李阿姨,您的梨好了。”
我把一箱梨递给门口的李阿姨,她尴尬地接过去,冲我点了点头,匆匆走了。
人群也渐渐散了。
建驰和王兰还站在那里,像两尊门神。
“好,林舒,你有种。”建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别后悔。”
说完,他拽着还在骂骂咧咧的王兰,转身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没有丝毫的留恋。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断了,也就松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建驰没有再来,王兰也没有再打电话。
就好像,我这个人,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也好。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小店里。
白天理货、送货,晚上研究平台的活动规则,琢磨着怎么提高单量和利润。
储物间被我收拾了出来,买了一张折叠床,总算不用睡地板了。
每天累得像条狗,但心里是踏实的。
这天下午,我正在核对账目,一个穿着平台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您好,是云鲜生057号站点的林舒站长吗?”
“我是。”
“我是区域经理,我叫张伟。”他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林站长,你这个月的业绩增长率,在咱们整个片区是第一名啊。”
我有点意外。
“是吗?我没太注意。”
“数据不会说谎。”张伟推了推眼镜,“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有没有兴趣,把旁边那个倒闭的快递点也盘下来,做个二级站点?”
机会来了?
我心里一动。
“二级站点?有什么要求?”
“面积要够大,人员要够多。最重要的是,流水要跟上。平台会给流量扶持,但相应的,考核也更严。一旦连续两个月不达标,会直接清退。”
这是个机会,也是个赌博。
我现在的店,每个月稳赚一万多,很安逸。
但想做大,就必须冒险。
“我考虑一下。”
“行,这是方案,您先看着。三天内给我答复。”张伟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我看着那份方案,心跳有点快。
如果盘下隔壁,投入至少要五万块。
我手里能动用的钱,只有三万。
剩下的两万,去哪里凑?
找爸妈?
不行。他们已经为我付出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操心。
找朋友借?
我脑子里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一划掉。
大家生活都不容易。
正发愁,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林舒吗?我是建驰的律师。关于离婚的事,建驰的意思是,协议离婚。”
我的心沉了下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可以。”
“婚内财产,房子是婚前他父母买的,跟你没关系。车子是他名下的,也跟你没关系。你们没有共同存款。”律师的声音,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所以,我净身出户?”我自嘲地笑了。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的店呢?店里的货,还有我的营业执照,都是婚后办的。”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律师顿了一下。
“这个……建驰先生说,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店可以给你。但是,你需要补偿他五万块钱。”
五万?
我简直要气笑了。
这个店,他一分钱没出,一分力没尽,现在倒有脸来分一杯羹?
还要五万?他怎么不去抢!
“你告诉他,我一分钱都不会给。要去法院,就去吧。”
“林女士,我劝你考虑清楚。打官司费时费力,最后结果,也未必对你有利。”
“我考虑得很清楚。”
我挂了电话,气得手都在抖。
无耻!
真是刷新了我对“无耻”这两个字的认知!
我看着桌上那份扩张方案,心里一阵发冷。
别说两万了,我现在连五万的窟窿都不知道怎么补。
建驰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又准又狠。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店里,对着一堆账本发呆。
隔壁的小艾,也是个社区团购站长,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
“舒姐,又没吃饭?愁眉苦脸的,被哪个顾客投诉了?”
小艾比我小五岁,鬼精鬼精的,我们关系不错。
我把事情跟她一说,她当场就炸了。
“我靠!这男的也太不要脸了吧!吃绝户啊这是?还律师,他怎么不直接上天呢?五万块,亏他说得出口!”
她骂得比我还凶,我心里反而好受了点。
“现在怎么办?真跟他打官司?”
“打!必须打!这种人,你越是让步,他越是得寸进尺!”小艾把面碗往桌上一放,“钱的事,你先别愁。我这里有两万,你先拿去用。”
我愣住了。
“小艾,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姐,我刚开始干的时候,啥都不懂,不是你手把手教我?现在你有难了,我能看着不管?”她拍拍我的肩膀,“再说,这钱算我入股了!等你把隔壁盘下来,做大了,我给你当副店长!”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眼眶一热。
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是一个算不上多亲近的同行,向我伸出了手。
“小艾,谢谢你。”
“谢啥!赶紧吃面,都快坨了!”
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我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两万块有了,还差三万。
我把能借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小舒啊。”我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爸,你……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你妈跳广场舞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怎么了?是不是跟建驰吵架了?”
知女莫若父。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爸,我……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爸才叹了口气。
“离了也好。那个家,你过得不开心,我跟你妈都看在眼里。”
“爸……”
“钱够不够用?我跟你妈还有点养老钱。”
“够了,爸,我就是……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撒了个谎。
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
挂了电话,我趴在桌上,把这几天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哭完了,擦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
第二天,我给张伟打了电话,告诉他,隔壁的店面,我盘了。
签合同,办手续,找人装修。
小艾那两万块,加上我自己的三万,很快就花光了。
装修的尾款,进货的押金,都还压着。
我像个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
人手不够,我就自己上。
早上五点起,去批发市场拉货。
白天在店里理货,接待顾客。
晚上还要跑几个小区,送那些不方便自提的订单。
最累的一次,我一个人把五十箱矿泉水,搬上了没有电梯的六楼。
下来的时候,腿直打哆嗦,坐在路边半天缓不过劲。
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突然就想,我到底在图什么?
为了争一口气?
还是为了证明,离了那个男人,我能过得更好?
或许都有吧。
但更多的是,我不想输。
我不想输给我自己。
就在新店装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建驰的律师又来了电话。
这次,他换了个说法。
“林女士,建驰先生愿意做出让步。他不要那五万块了。但是,他要求你,把现在这个店的经营权,转让给他妹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你让他做梦去吧!”
“林女士,你别激动。建驰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他妹妹毕竟没有经验,前期还需要你带一带。等她上手了,你就可以彻底脱身了。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我气得浑身发冷。
他们这是把我当傻子吗?
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拱手让人?
还让我带一带?
我呸!
“你转告他,法庭上见。”
这次,我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我算是看透了。
建驰他们一家,就是一群附骨之疽。
只要我这个店还在赚钱,他们就一天不会消停。
我必须想个办法,彻底摆脱他们。
新店开业那天,我搞了个很大的促销活动。
打折,满减,送赠品。
小艾叫了她几个朋友来帮忙,场面搞得红红火火。
周围的邻居,老顾客,都来捧场。
一上午,流水就破了两万。
我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是甜的。
下午,人少了一点,我刚想喘口气,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奥迪。
车门打开,建驰从车上下来了。
他瘦了点,也憔悴了点,但那身西装,依然笔挺。
他看着我这个装修一新的大店,眼神复杂。
“林舒,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抄着手,站在门口,没让他进。
“就五分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来了。
我把他带到里面的小办公室。
“说吧。”
“你真的要跟我离婚?”他问。
“不然呢?留着过年吗?”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林舒,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会变的。特别是,被逼得没办法的时候。”
他沉默了。
“那个……李总的事,是我没考虑周全。”他终于说了一句软话。
我心里冷笑。
现在来说这个?晚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们……能不能不离婚?”他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恳求,“我妈那边,我去说。我妹那边,我也不让她掺和你的店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我在家当牛做马,你在外风光无限?
像以前一样,我为你洗衣做饭,你对我颐指气使?
像以前一样,我的人生成为你成功的垫脚石?
“建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回不去了。”
他眼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
“就因为那个店?”
“不。”我摇摇头,“是因为你。或者说,是因为我,终于看清了你。”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悲。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以为,他给我更好的生活,就是爱。
他以为,他规划我的人生,就是为我好。
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没错。”我说,“你只是,不爱我。你爱的,是那个对你言听计从、能给你带来价值的林舒。现在,我不是了。所以,我们完了。”
说完,我拉开办公室的门。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没有动。
过了很久,我听见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
“我升职了。副科。”
我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恭喜你。”
这两个字,发自内心。
恭喜你,得偿所愿。
也恭喜我,终于解脱。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扔掉了一件穿了很久,却根本不合身的旧衣服。
刚开始可能有点不习惯,但很快,就会发现,没有它的束缚,原来这么轻松。
但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几天后,我接到了平台区域经理张伟的电话。
他的语气,很严肃。
“林站长,你被人投诉了。”
“投诉?投诉我什么?”
“说你卖过期食品,还有……刷单。”
我脑子“嗡”的一下。
这两个,可都是平台严令禁止的红线。
一旦查实,不光要罚款,还会被直接清退,拉入黑名单。
“不可能!我店里的东西,都是当天进当天出,怎么会过期!刷单更是无稽之谈!”
“你先别急。平台已经派了稽查组过来,明天上午到。你准备好所有的单据和监控。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挂了电话,我手脚冰凉。
是谁?
是谁在背后搞我?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建驰。
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这是,谈不拢,就直接下死手了?
我调出店里的监控,一帧一帧地看。
终于,在昨天下午的监控里,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趁着我给别人拿货的功夫,偷偷往一箱牛奶里,塞了点东西。
然后,他又拿起手机,对着货架上的二维码,扫了好几次。
是他!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我太熟悉了。
是建驰的表弟!
我气得浑身发抖。
太卑鄙了!
我立刻把这段监控视频保存下来,发给了张伟。
“张经理,这是证据。有人恶意栽赃。”
张伟很快回复了:“收到了。明天稽查组来了,我会给他们看。你放心,平台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有了视频,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还是睡不着。
我坐在店里,看着满屋子的货物。
这些东西,就像我的孩子。
我每天起早贪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它们。
现在,却有人想一把火,把它们全都烧光。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二天一早,稽查组的人来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一脸严肃,拿着个本子,在我店里四处检查。
我把所有的进货单、销售记录,都拿了出来。
他们核对得很仔细,连一个小数点都不放过。
然后,他们要求看监控。
我把那段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看完之后,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点了点头。
“情况我们了解了。林站长,你先正常营业。调查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出来。”
他们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车开远,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有证据,但谁知道平台内部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万一……
我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三天,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三天。
我吃不下,睡不着,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敢离手。
店里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不知道谁在小区业主群里传,说我的店卖过期食品,被查了。
好几个老顾客,都发微信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解释。
但人心隔肚皮,我知道,肯定有人信了。
订单量,肉眼可见地,掉了一半。
小艾看我这样,急得不行。
“姐,你别自己扛着啊!咱们得想办法反击啊!在群里发个声明,把监控视频甩出去!”
我摇摇头。
“不行。在官方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就是跟平台对着干。”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等。”
我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两个字,有多重,只有我自己知道。
第三天下午,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张伟的电话来了。
“林站长,结果出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
“投诉不成立。视频证据很清晰,是恶意栽赃。平台已经驳回了投诉,并且,对那个恶意投诉的账号,进行了永久封禁。”
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太好了……太好了……”
“另外,”张伟继续说,“鉴于你这次的遭遇,和一直以来的优秀表现,总公司决定,提前给你S级站长的扶持资源。下个月开始,你这个片区的独家爆款,都会优先在你这里试点。”
我愣住了。
这……这是因祸得福?
“张经理,这……我……”
“好好干吧,林站长。平台需要你这样认真负责的站长。”
挂了电话,我抱着小艾,又哭又笑。
“我们赢了!小艾,我们赢了!”
小艾也激动得不行,“我就说嘛!好人有好报!姐,你太牛了!”
晚上,为了庆祝,我请小艾去吃了顿火锅。
热气腾腾的锅底,翻滚着红油。
我夹起一片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
“小艾,你说,建驰知道这个结果,会是什么表情?”
“那还用说?脸都得绿了吧!活该!这种渣男,就该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笑了。
是啊,活该。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接到过建驰和他家人的任何电话。
就好像,他们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了挣扎。
我的生活,也彻底走上了正轨。
有了平台的资源倾斜,我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又招了两个小姑娘,帮忙理货和配送。
小艾也正式成了我的副店长,我们俩一起,把这个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半年后,我在这个城市,用自己的名字,贷款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虽然不大,但阳光很好。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很久。
我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一个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不需要委曲求全的家。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建驰的妹妹,我以前的小姑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怯懦。
“嫂子……不,林舒姐。”
“有事吗?”
“我……我哥他,被公司辞退了。”
我有点惊讶,但并不意外。
像他那样把所有宝都押在人际关系上的人,一旦靠山倒了,摔下来是迟早的事。
“哦。”
“他现在,天天在家喝酒,什么也不干。我妈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没说话。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林舒姐,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哥?你在外面人脉广,给他介绍个工作?”
我差点笑出声。
人脉广?
我的人脉,就是菜市场的王大爷,水果批发市场的李大哥,还有小区里那些精打细算的叔叔阿姨。
这些人脉,能帮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前夫哥,找到“体面”的工作吗?
“我帮不了他。”我直接拒绝了。
“林舒姐,你别这么绝情……好歹夫妻一场……”
“夫妻一场?”我打断她,“当初你们一家人,指着我鼻子骂我,逼我净身出户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夫妻一场?当初他找人栽赃我,想毁了我饭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夫妻一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箱货一箱货搬出来的,跟他,跟你们家,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也别指望我,会圣母心发作,去帮一个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你们,连做个陌生人都不配。”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我新买的绿萝上。
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艾发来的微信。
“姐,平台新出的那个水果盲盒活动,我们参不参加?我看规则挺有意思的。”
我笑了,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参加!为什么不参加?把方案发我,我们研究一下。”
放下手机,我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
楼下,孩子们在嬉笑打闹,车来车往,充满了烟火气。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的手里,有我自己的事业,有我自己的家,有我自己的方向。
我的人生,再也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我就是我自己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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