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太医这把年纪,被将军拎着后脖颈一路飞奔,到我院子里时,胡子都跑歪了。
孙太医这把年纪,被将军拎着后脖颈一路飞奔,到我院子里时,胡子都跑歪了。
他手指搭在我腕上,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整张脸都皱成了菊花。
孙太医收回手,神色凝重得吓人。
他压低声音,「夫人长期体弱,并非天生,而是...有人下毒。」
1
我永远记得那个该死的生辰。
四十岁,老天爷,我居然活到了四十岁。
要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没人指望我能活过三十。
「夫人!夫人!」
石榴的尖叫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正对着铜镜数自己新添的白发,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再醒来时,屋里挤满了人。
我的夫君赵擎苍——那个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
此刻正像个傻子似的在床边来回踱步,把地板踩得咯吱响。
「将军,您能不能消停会儿?」
我虚弱地开口,「我这头晕得很,您再这么转下去,我怕是又要晕过去。」
赵擎苍猛地停住脚步,那张被北疆风沙磨砺得粗糙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少年般的无措。
「知意,你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太医说...太医说你...」
「我怎么了?」
我心头一紧,莫不是旧疾又加重了?
这些年我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早就习惯了。
「你有喜了!」
赵擎苍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屋外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他五十岁的人了,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眼睛亮得吓人,
「三个月了!孙太医说,孩子很健康!」
我差点又晕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我都四十了,而且我这身子...」
「千真万确!」赵擎苍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特意让孙太医看了三遍!三遍!」
我呆住了。
成婚二十二年,我们早就断了要孩子的念想。
我这破身子,月事都不准,喝过的保胎药能填平护城河,可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
久而久之,连赵擎苍都不再提这事,只是默默地把我的汤药从"助孕"换成了"调养"。
「将军...」我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这孩子...能保住吗?」
赵擎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差点勒断我的肋骨。
「放心,有我在。」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安心养胎。」
当晚,赵擎苍兴奋得像个孩子。
我在床上躺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呼呼"的剑风声。
推开窗一看,好家伙!
这位五十岁的老将军穿着单衣,在月光下舞剑舞得虎虎生风,活像回到了二十岁。
「将军,您这是要拆了院子吗?」我扶着窗框笑道。
赵擎苍收剑而立,额头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高兴!」他仰头大喊,惊得巡夜的侍卫差点摔下墙头,「我要当爹了!」
我笑着摇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这身子自己清楚。
这些年喝下去的药比水还多,能活到现在都是老天开眼,如今突然有孕...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擎苍就把太医院院首孙太医拽来了。
孙太医这把年纪,被将军拎着后脖颈一路飞奔,到我院子里时,胡子都跑歪了。
「孙太医,您慢些。」
我实在看不下去,递了杯茶给他,「我这身子虽然弱,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孙太医喘匀了气,这才给我诊脉。
他手指搭在我腕上,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整张脸都皱成了菊花。
「怎么了?」赵擎苍急得直搓手,「可是胎儿有什么不妥?」
孙太医收回手,神色凝重得吓人。
「将军,夫人,有件事老朽必须说明。」
他压低声音,「夫人长期体弱,并非天生,而是...有人下毒。」
「什么?!」赵擎苍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翻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孙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此毒名为'朱颜改',产自南疆。中毒者会日渐虚弱,却不致命。最阴毒的是...」
他看了我一眼,「此毒会损毁女子胞宫,使人难以受孕。」
我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角。
二十二年...我中毒二十二年?
「谁?!」赵擎苍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红木桌案顿时四分五裂,「谁敢害我夫人?!」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石榴...」我喃喃道,「这些年,我的药都是石榴亲手煎的...」
石榴是我的陪嫁丫鬟,跟了我整整二十三年。
她总是说:「小姐身子金贵,药可不能经他人之手。」
每次我喝药,她都会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喝完,再把碗收走...
赵擎苍的眼睛红得吓人,像头被激怒的猛兽。
「来人!把石榴给我——」
「等等!」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先别打草惊蛇。如果真是石榴...她背后一定还有人。」
赵擎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蹲在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那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知意,你放心。」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不管是谁,我定要他生不如死。」
我望着窗外,石榴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动作娴熟又轻柔。
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张陪伴我半生的面容,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2
自从知道有人给我下毒后,赵擎苍就像变了个人。
这个平日里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镇国大将军,现在整天鬼鬼祟祟地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石榴煎药。
「将军,您这样像什么话?」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进内室,「堂堂大将军,跟做贼似的。」
赵擎苍挠了挠头,那张被北疆风沙吹得粗糙的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委屈。
「我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吗?」他压低声音,「那丫头要是发现我们在查她,跑了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孩子来得突然,如今又查出这样的隐情,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将军,我有个主意。」我凑近他耳边,「不如我们...」
三日后,我故意在石榴面前咳得惊天动地,还特意让她看见手帕上的「血渍」——
其实是胭脂水。
「小姐!」
石榴果然慌了神,手里的药碗差点打翻,「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我虚弱地摆摆手:「不必了...我这身子...怕是...」
话没说完,我就「晕」了过去。
躲在暗处的赵擎苍差点冲出来,幸好被我事先安排的丫鬟拦住了。
这傻子,演戏都看不出来。
果然,当天夜里,石榴就偷偷溜出了府。
赵擎苍派了最得力的副将张猛跟着。
可这丫头机灵得很,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愣是把张猛给甩了。
「废物!」赵擎苍气得直跺脚,「堂堂镇北军先锋,连个小丫头都跟不住!」
张猛委屈巴巴地低着头:「将军,那丫头对京城巷道熟得很,专挑那些...那些...」
他脸一红,「那些花街柳巷钻,属下实在...」
我差点笑出声。
石榴这丫头,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还有这本事。
「等等,」我突然想到什么,「石榴每月都要出去一次?」
赵擎苍点点头:「张猛查过了,每月十五,雷打不动。」
我心头一跳。
每月十五...正是我月事最痛的时候,石榴总会给我熬一碗特制的药。
这丫头...是在确认药效?
第二天朝堂上出了大事。
兵部尚书李严突然上奏,弹劾我父亲结党营私,还拿出一封「密信」作为证据。
更蹊跷的是,那笔迹确实像我父亲的。
「放屁!」赵擎苍下朝回来,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岳父大人怎么可能写这种信?那李严分明是栽赃!」
我心头突突直跳。
石榴下毒,李严弹劾...这两件事未免太巧了。
「将军,」我拉住他的手,「我总觉得这事跟我母亲有关。」
赵擎苍一愣:「岳母大人?她不是在你十岁那年就...」
我点点头。
母亲去世得突然,父亲从不许人提起。
府里连她的画像都没有,只留下几件旧物,锁在库房最深处。
趁着赵擎苍去军营的功夫,我偷偷去了库房。
推开门时,却看见石榴正蹲在一个旧箱子前翻找什么。
「石榴?」我下意识喊出声。
石榴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香囊掉在地上,一块玉佩「叮」的一声滚了出来。
我弯腰捡起,只见上面刻着「永宁」二字——
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玉佩,在她去世那年神秘失踪了。
「小、小姐...」石榴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不住发抖,「奴婢只是...只是想找些旧布料...」
我握紧玉佩,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这丫头跟了我二十三年,我竟从不知道她会对我母亲的遗物感兴趣。
「下去吧。」我强压着怒火,「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库房。」
石榴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伺候了我半生的丫鬟,陌生得可怕。
当晚,赵擎苍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朱颜改这种毒,出自南疆。」
他神色凝重,「二十五年前先帝平定南疆叛乱时,岳父大人和李严都是主帅。」
我心头一震:「那李严的夫人...」
「正是当年从南疆带回来的俘虏之女。」
赵擎苍冷笑一声,「而且,我查到李夫人有个妹妹,当年在战乱中失踪了。」
我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
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了一条线——石榴对南疆毒药如此熟悉,对我母亲的遗物如此执着...
「将军,」我声音发颤,「石榴会不会就是李夫人那个失踪的妹妹?」
赵擎苍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我这就去查!」
「等等!」我拉住他,「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偷我母亲的玉佩?」
赵擎苍蹲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知意,你还记得岳母大人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摇摇头。
十岁那年,母亲突然病逝,父亲悲痛欲绝,从此不许任何人提起她。
我只记得母亲总是望着南方发呆,眼里含着我看不懂的哀伤。
「明日我去拜访李严。」赵擎苍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第二天一早,赵擎苍就去了李府。
我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踱步,突然听见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我警觉地转身。
石榴从假山后面闪出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小姐...」她声音哽咽,「奴婢有话要说...」
我下意识护住肚子,后退半步:「你要说什么?」
石榴「扑通」跪下:「奴婢...奴婢其实是...」
话没说完,一支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石榴后背!
她闷哼一声,倒在我脚边。
「有刺客!」侍卫们顿时乱作一团。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抱起石榴。
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挣扎着抓住我的袖子:「小姐...玉佩...南疆...公主...」
她的手突然松开,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南疆...公主?我母亲难道是...
这时赵擎苍匆匆赶回,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
「知意!」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你没事吧?」
我木然地摇头,手里还攥着那块「永宁」玉佩。
所有的谜团,都藏在这小小的玉佩里。
3
石榴的血浸透了我的裙摆,那块"永宁"玉佩在我掌心硌得生疼。
赵擎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听见他胸膛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
「将军...」我揪着他的衣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刚才说...南疆...公主...」
赵擎苍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先别说话。」
他把我安置在卧房,转身就要去追查刺客。
我死死拽住他的袖子:「等等!石榴的尸首...」
「放心,我让张猛亲自守着。」
蹲下来平视着我,粗糙的拇指抹去我脸上的血迹,「知意,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
我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打了个寒战。
如果母亲真是南疆公主...那我身上流着一半南疆王族的血?
这可是欺君之罪!
「将军,」我嗓子发紧,「若我真是...」
「闭嘴。」赵擎苍突然捂住我的嘴,眼神凌厉地扫向窗外。
他无声地抽出佩剑,猛地推开窗——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被踩乱的草丛。
「有人偷听。」他阴沉着脸回来,「这府里不止石榴一个眼线。」
我浑身发冷。
这二十二年来,我们就像活在别人的棋盘上,每一步都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三日后,我们给石榴办了后事。
在她的遗物里,我们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半块玉佩和一本发黄的册子。
那玉佩上的纹路与我手中的"永宁"玉佩如出一辙,只是缺了一半。
「双玉合璧...」
我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母亲常哼的一首南疆童谣,
「双玉合璧见天日...将军!这玉佩应该是一对!」
赵擎苍翻着那本册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知意,这上面记录着...岳母大人确实是被害死的。」
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赵擎苍赶紧扶住我,我抓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上面...还写了什么?」
「石榴是你母亲贴身侍女芸娘的女儿。」
赵擎苍声音沙哑,「当年岳母大人遇害后,芸娘带着石榴逃出府,后来...」
「后来芸娘死了,石榴就来报仇了?」
我苦笑,「所以她给我下毒,让我也尝尝丧母之痛?」
赵擎苍摇摇头:「不止如此。这上面说,岳母大人掌握了某个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
正说着,张猛急匆匆跑来:「将军!李严府上有动静,他今晚要秘密会见几个边关守将!」
赵擎苍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坐不住了。」
他转向我,「知意,今晚我去探探李府。」
我心头一跳:「太危险了!李严老奸巨猾...」
「放心,」赵擎苍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当年在北疆,我可是能摸进敌军大帐偷他们主帅裤子的主儿。」
我气得捶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贫!」
入夜后,赵擎苍换了夜行衣出门。
我坐立不安地在房里踱步,突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谁?!」我警觉地摸向枕下的匕首。
窗户被轻轻推开,露出张猛那张憨厚的脸:「夫人,将军让我来守着您。」
我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张猛的眼神不对——
太冷了,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傻大个。
「你不是张猛!」我后退两步,「张猛右眉上有道疤,你...」
假张猛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
我抓起茶壶砸过去,趁他躲闪的空档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那刺客见势不妙,翻窗就逃,却被埋伏在外的真张猛一箭射中大腿。
「夫人恕罪!」张猛拎着那刺客进来,
「属下早就发现有人假扮我,特意在这儿等着呢。」
我惊魂未定地坐下:「将军料到了?」
张猛点头:「将军说,他们一定会趁他不在对您下手。」
正说着,赵擎苍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卷绢帛,脸色难看得吓人。
「知意,出大事了。」
他挥退左右,压低声音,「李严他们要在秋猎时发动政变!」
我瞪大眼睛:「什么?!」
「我在他书房暗格里找到这个。」
赵擎苍展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我父亲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清除名单。」
我倒吸一口凉气。
秋猎就在七日后,皇帝、重臣都会去...
「还有更糟的。」
赵擎苍咬牙,「名单上有几个御林军统领的名字,他们负责秋猎护卫。」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难怪石榴临死前说"玉佩",她是要告诉我,母亲留下的秘密与这场阴谋有关!
「将军,我们必须找到另外半块玉佩。」
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母亲当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
赵擎苍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等等,你说岳母大人最喜欢哼什么童谣?」
「双玉合璧见天日,月照...」
我猛地顿住,「月照梧桐第三枝!是梧桐树!母亲院里有棵梧桐!」
我们连夜去了母亲生前住的院子。
那棵老梧桐还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我数到第三根枝桠,果然发现树干上有个隐蔽的树洞。
「找到了!」赵擎苍从树洞里取出一个铁盒。
盒子里正是另外半块玉佩,还有一封泛黄的信。
信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若有人见此信,妾身恐已遭不测。」
「李严与南疆叛党勾结,欲借和亲之名行刺先帝。妾身偶然截获密函,藏于...」
信的后半截被血浸透了,字迹模糊不清。
我和赵擎苍面面相觑——母亲用性命保护的秘密,竟然与二十五年前的刺杀阴谋有关!
「难怪石榴要报仇...」我哽咽道,「她以为我父亲也参与了害死母亲的阴谋。」
赵擎苍紧紧抱住我:「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秋猎在即,我们必须...」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们冲出院子,只见府邸西侧火光冲天!
「调虎离山!」赵擎苍脸色铁青,「他们是要烧毁证据!」
张猛急匆匆跑来:「将军!有人往大牢方向去了!」
我心头一跳:「石榴的尸首...」
我们赶到时,大牢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狱卒说有个蒙面人闯进来,在石榴尸首前停留片刻才纵火。
「她身上一定还有秘密!」我急得直跺脚。
这时一个老狱卒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块帕子:「夫人,这是那丫头临死前让小人交给您的...」
帕子上用血写着几个字:「猎场...密道...玉...」
我浑身发抖,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秋猎。
母亲的信、石榴的遗言、李严的名单...这场延续二十年的血仇,终于要见分晓了。
赵擎苍突然单膝跪地,郑重地握住我的手:「知意,接下来会非常危险。你...」
「将军,」我打断他,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上面的纹路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幅地图,
「我母亲用命守护的秘密,我这个做女儿的,必须亲手了结。」
4
秋猎前夜,我辗转难眠。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不安,一个劲儿地踢我。
我摸着隆起的腹部,轻声道:「别怕,娘亲会保护好你。」
赵擎苍正在外间和几个心腹将领低声议事。
自从发现李严的阴谋后,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将军变得异常沉默。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既要保护皇帝周全,又要护着我这个孕妇,更要提防朝中暗箭。
「夫人还没睡?」赵擎苍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我撑着坐起身:
「将军,我总觉得我们漏了什么。母亲的信上说密函藏在某处,但具体位置...」
赵擎苍突然一拍脑门:「等等!那两块玉佩合起来的地图,我们只看了一半!」
我们赶紧取出玉佩,借着烛光仔细端详。
果然,在玉佩边缘处刻着极小的字迹:「妆奁夹层」。
「是母亲的嫁妆箱!」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就放在库房最里间!」
我们悄悄来到库房。
那个尘封多年的檀木箱子还保持着母亲生前的模样,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南疆花纹。
我颤抖着手打开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发黄的绢帛。
「这是...」赵擎苍展开绢帛,脸色骤变,「南疆王族与李严的往来密函!还有...和亲书?」
我接过一看,顿时泪如雨下。
原来母亲真是南疆公主,当年为平息战乱自愿和亲。
而这些密函证明,李严勾结南疆叛党,意图在护送公主和亲时刺杀先帝!
「母亲发现了这个阴谋,才...」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赵擎苍紧紧抱住我:「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明日秋猎,李严一定会有所行动。」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赵擎苍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出去,却只看到一道黑影消失在墙头。
「被跟踪了。」他阴沉着脸回来,「我派去盯梢的暗卫也不见了。」
我心头一紧:「我们的计划暴露了?」
赵擎苍沉思片刻,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秋猎当日,天气好得刺眼。
我穿着特制的宽松骑装,混在女眷队伍里。
赵擎苍一早就被调去外围布防——这明显是李严的调虎离山之计。
「夫人,您真要亲自去?」张猛扮作马夫,忧心忡忡地问我。
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佩和密函:
「只有我知道密道具体位置。放心,我可是将军夫人,没那么娇弱。」
按照玉佩地图所示,密道入口在猎场西侧一片废弃的猎屋里。
我借口更衣,悄悄离队前往。刚走到半路,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谁?!」我猛地转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树丛后走出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却是赵擎苍安插在宫里的眼线翠儿。
「夫人,」她低声道,
「将军让我来护着您。李严的人已经盯上您了,刚才有个侍卫一直跟着您。」
我心头一凛:「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翠儿扶着我继续往前走:「将军假装中计,实则已经暗中布置好了。就等李严...」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突然从林中射来,擦着我的脸颊飞过!
「趴下!」翠儿一把将我扑倒。
紧接着又是几支箭射来,钉在我们身边的树干上。
「快走!」翠儿拉着我往猎屋方向跑。
我护着肚子,心跳如雷。
这要是搁以前,我这破身子早就瘫了,如今为了孩子,竟跑得比兔子还快。
猎屋破败不堪,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我按照地图所示,挪开墙角的一块石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就是这里!」我刚要下去,翠儿却拦住我。
「夫人,让奴婢先下。」她警惕地点燃火折子,「万一有埋伏...」
密道阴冷潮湿,墙上长满青苔。
我们循着曲折的通道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石室。
石室中央摆着一个铁箱,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
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更多密函,还有一枚南疆王族的印玺!
「果然在这里...」我正要细看,突然听见密道另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翠儿脸色大变:「有人来了!夫人快躲起来!」
我们刚藏到石室暗处,李严就带着几个亲信闯了进来。
月光石的光线下,那张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脸此刻狰狞如鬼。
「搜!一定要找到那些密函!」李严厉声道,「绝不能让它们落到皇帝手里!」
我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口,下意识护住腹部。
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小家伙突然狠狠踢了一脚,我差点叫出声。
「谁在那里?!」李严猛地转头看向我们的藏身处。
千钧一发之际,密道另一头突然传来喊杀声。
赵擎苍带着一队精兵冲了进来,刀光剑影中,李严的亲信纷纷倒地。
「赵擎苍?!」李严面色大变,「你不是去...」
「去外围布防了?」赵擎苍冷笑,「就你这点伎俩,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李严突然拔剑向我藏身之处冲来:「柳知意!把密函交出来!」
赵擎苍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两剑相击,火花四溅。
我趁机将密函塞给翠儿:「快送去给皇上!」
混战中,李严被赵擎苍一剑刺中肩膀,踉跄着后退。
他突然狂笑起来:
「赵擎苍!你以为赢了?柳明远早就知道这些!」
「他默许我除掉南疆公主,就是为了保全柳家!」
我如遭雷击,手中的玉佩「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胡说!」赵擎苍怒喝。
李严吐着血沫,狞笑道:
「不信?问问你夫人,她爹这些年可曾祭拜过亡妻?可曾留过一件遗物?」
我浑身发抖,想起父亲书房里确实从没有母亲的画像,府中也无人敢提起母亲...
「小心!」翠儿突然大喊。
李严趁赵擎苍分神,猛地掷出一把匕首!
赵擎苍闪避不及,匕首深深扎进他的手臂。
「将军!」我惊呼出声。
就在这危急时刻,密道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御林军统领带着大批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竟是皇帝本人!
「李爱卿,」皇帝面沉如水,「朕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李严面如死灰,突然夺过一把剑就往脖子上抹。
赵擎苍飞起一脚踢开长剑,李严重重摔在地上,被侍卫们按住。
「陛下,」我跪倒在地,双手奉上那些密函,
「这是先母用性命保护的证据,证明李严勾结南疆叛党,意图谋反。」
皇帝接过密函,细细查看。当他看到那枚南疆印玺时,脸色变了变:「这是...」
「先母是南疆公主,」我额头触地,「妾身...罪该万死。」
全场鸦雀无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赵擎苍沉重的呼吸。
「抬起头来。」皇帝突然道。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却见皇帝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永宁公主...朕的堂妹...当年为两国和平远嫁,朕竟不知她遭此毒手...」
我呆住了。堂妹?那母亲岂不是...先帝的亲侄女?
皇帝亲手扶起我:「爱卿不必惊慌。永宁是朕的亲族,你身上流着皇室血脉,何罪之有?」
赵擎苍在一旁目瞪口呆,连手臂上的伤都忘了疼。
我则彻底懵了——合着我这半辈子白担心了?我娘不仅是公主,还是皇帝的堂妹?
李严突然嘶声大笑:「哈哈哈...柳明远!你机关算尽,却不知自己娶的是真凤凰!」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带下去。秋猎取消,即刻回宫!」
走出密道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赵擎苍搀着我,小声道:「夫人,你瞒得我好苦啊。」
我掐了他一把:「我也是刚知道!」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一脚,似乎在抗议我们的吵闹。
我摸着肚子,突然笑了:「将军,咱们这孩子可真是...」
「真是什么?」赵擎苍傻乎乎地问。
「真会挑时候。」
我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轻声道,「正好赶上给他外祖母讨个公道。」
5
李严伏诛那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我站在廊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肚子已经大得看不见脚尖。
赵擎苍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非要给我裹上三层狐裘,热得我直冒汗。
「将军,您这是要把我裹成粽子吗?」我无奈地扯了扯领口。
赵擎苍理直气壮:「太医说了,你身子刚好转,不能受凉。」
说着又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
父亲就是这时候来的。
自从真相大白,这位曾经的丞相大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站在雪地里,肩上落满雪花,竟有些佝偻。
「爹...」我鼻子一酸。
父亲摆摆手,示意赵擎苍不必行礼。
他望着我隆起的腹部,眼中情绪复杂:
「像你娘怀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大肚子还非要赏雪。」
我心头一颤。这是二十年来,父亲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
「爹,您当年...真的知道娘的身份?」我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长叹一声,雪花在他眉间化成水珠:
「知道。那日她拿着密函来找我,说发现李严勾结南疆叛党...」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本该护着她的...」
赵擎苍突然单膝跪地:「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相求。」
父亲愣了一下:「何事?」
「请您...给知意讲讲岳母大人的事。」
赵擎苍抬头,眼神诚恳,「她总该知道自己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的眼圈红了。那日下午,我们三人围炉而坐,父亲断断续续讲了许久。
原来母亲不仅是南疆公主,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曾在军中救过无数将士。
她最爱山茶花,总说这花像极了南疆女子的性子——看似娇弱,实则坚韧。
「你娘走的那天,」父亲摩挲着茶杯,指节发白,
「还惦记着给你熬药...她说『永宁』二字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我哭得不能自已,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跟着闹腾,踢得我生疼。
赵擎苍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又怕碰疼了我的肚子,那副笨拙模样把父亲都逗笑了。
开春时,我去看了石榴。
她的墓前已经长出新草,我放下一束山茶花,轻轻抚过墓碑。
「石榴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她,「谢谢你...最后护着我。」
微风拂过,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极了眼泪。
孙太医来诊脉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夫人年纪大了,生产风险不小。」
他捋着胡子叹气,「这毒虽解了,但毕竟伤了根本...」
赵擎苍立刻说:「那就不生了!」
我和孙太医同时瞪大眼睛:「什么?」
「我说不生了!」赵擎苍梗着脖子,「有什么比你的命重要?咱们从宗族过继一个就是!」
我气得拿枕头砸他:「赵擎苍!孩子都六个月了,你说不要就不要?」
这个傻子居然红了眼眶:「我...我害怕...」
他握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知意,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心头一软,正要说话,肚子突然一阵抽痛。
孙太医脸色大变:「不好!夫人这是要早产!」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痛苦的时刻。
阵痛一波接一波,像是有人拿刀在肚子里搅动。
赵擎苍这个在战场上断骨都不眨眼的硬汉,在产房外哭得像个孩子,最后被产婆拿着扫帚赶走了。
「夫人再加把劲!」产婆急得满头大汗,「已经看见头了!」
我咬着布巾,眼前一阵阵发黑。
恍惚间,似乎看见母亲站在床边,温柔地握着我的手...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
「是个小公子!」产婆喜气洋洋地报喜,紧接着又惊呼,「等等!还有一个!」
当第二个孩子的哭声响起时,我已经精疲力竭。
朦胧中听见赵擎苍破门而入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的惊呼:
「将军!产房污秽...」
「滚开!那是我夫人!」
「哎哟将军您别踩到孩子...」
「知意!知意你怎么样?」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赵擎苍抱着两个襁褓,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这个画面太过滑稽,我忍不住笑了,结果扯到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你看看...」赵擎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我枕边,「儿子像我,女儿像你。」
我侧头看去,两个红彤彤的小家伙正哇哇大哭。
说真的,刚出生的孩子都丑得像小猴子,哪看得出像谁?
但那一刻,我觉得他们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贝。
满月宴那天,府里热闹得像过年。
皇帝居然亲自来了,还赐下一对长命锁。
父亲抱着外孙女不撒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擎苍更离谱,堂堂镇国大将军,居然趴在地上给儿子当马骑,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我靠在软榻上,看着院子里盛放的山茶花。
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那日的雪。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母亲和石榴站在花树下,朝我温柔地笑。
「夫人,」赵擎苍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累了吗?」
我摇摇头,靠在他肩上。
两个孩子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小脸粉扑扑的。
这一路走来,我们失去太多,也得到太多。
母亲的秘密、石榴的仇恨、父亲的愧疚...
所有的爱恨纠葛,最终都化作了这一院春光,和两个新生命无忧无虑的睡颜。
「将军,」我轻声说,「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赵擎苍想了想:「儿子叫永儿,女儿叫宁儿,如何?」
永宁。
我眼眶一热,抬头正看见一片山茶花瓣飘落在女儿的小脸上,又被春风轻轻拂去。
「好。」我微笑着闭上眼睛,「就叫永儿和宁儿。」
来源:杰杰完结小说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