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酒桌上的喧闹声像一锅滚开的沸水,咕嘟咕嘟地蒸腾着油腻的吹捧和成年人的虚伪。而林婉清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还是那么瘦,只是曾经的清瘦变成了现在的干瘪,眼角的细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让她在这一众名牌加身的老同学里
酒桌上的喧闹声像一锅滚开的沸水,咕嘟咕嘟地蒸腾着油腻的吹捧和成年人的虚伪。而林婉清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还是那么瘦,只是曾经的清瘦变成了现在的干瘪,眼角的细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让她在这一众名牌加身的老同学里,像一株误入派对的蒲公英。她一言不发,站定在我面前,仰头,一杯白酒就那么直直地灌了下去。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整个过程,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滚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高三那年,她坐在我前排,那条漂亮的马尾辫,晃了我整整一个青春。
这次同学聚会,我本来是不想来的。人到中年,一事无成,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做个技术员,拿着不死不活的工资,每天过得跟上了发条的钟一样,精准而乏味。这种场合,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公开处刑,眼睁睁看着当年那些抄我作业的家伙,一个个混得人模狗样。比如这次的东道主王昊,读书时就是个混子,现在开了家外贸公司,挺着个啤酒肚,手腕上的大金表晃得人眼晕。他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在迪拜的见闻,一群人围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呢,就被挤在最角落的一桌,跟几个同样沉默的“难兄难弟”一起,埋头跟一盘花生米较劲。
林婉清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进来的时候,门口喧闹了一下,随即又安静下去。我抬头看了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记忆里的林婉清,是全校公认的班花,皮肤白得像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穿一条白裙子站在香樟树下,就是一首朦胧诗。可眼前的她,脸色蜡黄,头发随意地挽着,眼神里满是疲惫。有人小声议论:“听说她嫁了个有钱人,后来男的出轨,离了,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惨得很。”“是吗?我就说嘛,长得再好看有啥用,命不好。”那些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人的心上。她似乎听见了,也似乎没听见,只是找了个比我还偏僻的角落坐下,默默地倒了一杯茶。
整场宴席,她几乎没怎么说话,也没人主动去跟她搭话。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你风光的时候,苍蝇都围着你转;你落魄了,连空气都躲着你走。我也没过去,不是我现实,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吗?显得假惺惺。问候吗?又怕揭人伤疤。我们就这样,隔着三张桌子,成了这场热闹聚会里,两个格格不入的孤岛。直到王昊喝高了,端着酒杯晃悠到林婉清那桌,大着舌头说:“哎哟,这不是我们当年的大美女林婉清嘛!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喝茶啊?来来来,同学一场,我敬你一杯!听说你现在……咳,没事儿,有什么困难跟老同学说,我王昊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几个臭钱!”
他话里话外的优越感和施舍般的语气,让林婉清的脸瞬间白了。她紧紧攥着茶杯,指节都发白了。就在我以为她要发作或者哭出来的时候,她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谢谢你,王昊,我不太会喝酒。”王昊不依不饶:“不给面子啊?看不起我?”周围的人都在起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那几杯闷酒上了头,我站起来,端起自己的酒杯说:“王昊,你跟女同学较什么劲,我陪你喝。”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那片刻的安静里,却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到我身上。王昊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陈宇?你行吗?行,有种!来,咱俩干了!”我没多话,仰头就把一杯酒喝干了。也许是我的举动,让林婉清解了围。她感激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她径直走向我,没有一句开场白,更没有客套,就是沉默地,决绝地,敬了我三杯酒。那三杯酒,像三块滚烫的烙铁,烫得我心里发慌。我搜肠刮肚地回忆,从高一到高三,我跟她说过的话,可能都不超过十句。我到底何德何能,受她如此大礼?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这陈宇跟林婉清有一腿?”“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当年闷葫芦一个,深藏不露啊!”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聚会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告别,王昊还在那儿吹嘘他那辆新买的宝马七系。我走到门口,想打车回家,却看到林婉清一个人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晚风吹起她的裙角,显得格外单薄。她看到我,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轻声说:“陈宇,谢谢你。”“谢我什么?”我还是懵的,“为刚才解围的事?同学一场,应该的。”
她摇了摇头,眼眶微微发红:“不是为刚才,是为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高三,十五年前……那段日子除了做不完的试卷和偶尔的篮球赛,还有什么?一片模糊。“我不明白。”我老实说。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开始讲述一个我早已遗忘,或者说,从未在意过的故事。
“你还记得高三有一次模拟考吗?考数学,那天我状态特别差,前面几道大题都卡住了。”她缓缓地说,“我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爸下岗了,我妈身体又差,全家都指望我能考上好大学,跳出那个环境。那一次,我真的慌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卷子还空着大半,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心全是汗。”我努力回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无数次考试中的一次,对我来说,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你从后面传过来一张小纸条。”我的心猛地一跳。传纸条?作弊?我怎么可能……“你别误会,”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愕,连忙解释,“纸条上没有答案,只有一句话,写着:‘别慌,深呼吸,从最后一题做起,那道题是送分题。’还画了一个笑脸。”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你知道吗?就那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我照着你说的,翻到最后一题,发现真的是一道很简单的几何题。做出来之后,我的心一下就定了,再回过头去做前面的题,思路也顺了。那次考试,我数学考了全班第三。”
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的同桌是个数学学霸,他考前跟我念叨,说老师们出卷子有个习惯,有时候会把最简单的题放在考验学生的心态。当时看到前排的林婉清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我鬼使神差地就写了那么一张纸条。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善意提醒,递出去就忘了,却没想到,在她心里,记了这么多年。
“第一杯酒,是敬你的‘援手之恩’。”林婉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不知道,那次成绩对我有多重要。它给了我信心,让我相信我还有希望。”
“那……第二杯呢?”我声音有些干涩。
“第二杯,是敬你的‘庇护之情’。”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高三下学期,学校组织给贫困生募捐。班主任在班里念名单,让大家自愿捐款。其实我们都知道,那跟公开处刑没什么区别。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我恨不得当场消失。那时候,王昊他们几个就坐在后面起哄,说什么‘哟,班花还是贫困户啊’,‘没钱还穿那么干净’之类的话,说得特别难听。”
这件事我有点印象,当时王昊那伙人的确很过分。我坐在角落,听着那些刺耳的嘲笑,心里也很不舒服。
“我当时把头埋在胳膊里,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一声巨响。”她看着我,“你一脚踹在了你的铁皮课桌上,桌子腿都歪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全班都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了。你站起来,眼睛通红地瞪着王昊,一句话都没说,但那眼神,比说什么都管用。班主任也反应过来,呵斥了他们几句,那件事才算过去。”
我彻底愣住了。我……我做过这么“勇猛”的事?我仔细回想,那天的情景慢慢清晰起来。我不是瞪着王昊,我是……我是因为解一道物理题解不出来,急得踹了一脚桌子。我当时压根就没注意到班里发生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安培力和洛伦兹力。那一声巨响,那个愤怒的眼神,完全是个巧合,一个天大的误会!可这个误会,却在她最难堪的时候,阴差阳错地为她挡住了所有的恶意。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残忍。
“那第二杯酒,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像个英雄一样,挡在了我前面。”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我算什么英雄?我只是个解不出题的笨蛋而已。
“那第三杯呢?”我几乎是喃喃自语地问。
她的目光变得很远,仿佛穿透了十五年的时光。“高考结束后,填志愿。我想报省外的美术学院,但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我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一个人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哭。我觉得我的人生完了,我的梦想,我的一切,都被贫穷压垮了。”
“那天下午,你也在那里,好像是在……喂流浪猫。”她轻声说,“你没过来打扰我,只是在我走的时候,往我书包的侧袋里,塞了一样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是一沓钱。不厚,我后来数了,是五百六十八块五毛。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是我所有的零花钱了,不多,但希望你的梦想能比我的飞得更高。’你的字,我认得。”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我从来没做过这件事!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零花钱?我当时为了买一个随身听,连着吃了两个月的馒头咸菜!那绝对不是我!
看着我错愕到扭曲的表情,林婉清也愣住了:“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我艰难地摇了摇头,“我……我那天确实去喂猫了,但我没给你钱,我那时候比你还穷。”
我们俩都沉默了,站在深夜的街头,被一个尘封了十五年的秘密砸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我,那会是谁?那个年代,五百多块钱,对一个高中生来说,是一笔巨款。是谁,用我的名义,做了这样一件好事,然后深藏功与名?
突然,一个名字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我的同桌,那个数学学霸,赵嘉明。一个比我还沉默寡言,家境优渥,却从不显摆的男生。他……他当年好像暗恋林婉清。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他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写林婉清的名字。踹桌子那次,他好像也在看林婉清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心疼。而给我灌输“最后一题是送分题”这个概念的,也是他!
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了林婉 V 卿。她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了。赵嘉明,这个名字我们都记得,高考后他就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从此断了联系。原来,真正守护她青春的那个人,不是我这个误打误撞的“假英雄”,而是那个沉默如谜的少年。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个女孩的梦想和尊严。他甚至不敢用自己的名义,而是借用了我这个“挡箭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林婉清反复念叨着,泪水和笑容混杂在一起。她那三杯酒,第一杯敬错了人,第二杯敬了个巧合,第三杯,更是敬给了一个“冒名顶替”的我。可不知为何,这一刻,我们俩心里都没有尴尬,只有一种被时光冲刷后的温暖和感动。
“陈宇,”她抬起头,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那张及时的纸条,谢谢你那一脚‘英雄气概’的桌子,也谢谢你……替嘉明保守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今晚,要不是你,我可能连这个美丽的误会都不知道。这三杯酒,敬你,不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来参加这场同学会,是我这几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它让我明白,人这一辈子,你炫耀的万贯家财,可能只是别人眼里的过眼云烟;而你无意间递出的一张纸条,一个你早已遗忘的举动,却可能是一个人一生都忘不了的温暖。
我送林婉清回了家,一个很老旧的小区。临别时,我把一张名片递给她:“我认识一个设计公司的朋友,他们正好在招人,你的专业对口,可以去试试。别误会,不是施舍,是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她接过去,郑重地对我鞠了一躬。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收音机里放着一首老歌。我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了。我没有王昊的钱,没有别人的成功,但我有幸,成为了别人青春里一个美丽的误会,一个温暖的符号。这就够了。
人生海海,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舟,或许终其一生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但只要我们心怀善意,哪怕只是在别人航行艰难时,不经意地推了一把,或许就能改变一条船的航向。而那份善意,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以一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回赠给你满天星光。
来源:极速微风4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