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铁钻过云开山脉最后一个隧道时,窗外的绿突然变了模样。不是珠三角写字楼外那种被修剪得齐整的、带着几分拘谨的绿,是漫过田埂、爬上山坡、连屋角的瓦缝里都能钻出几丛的野绿——阿妹知道,快到了。手机信号从“5G满格”跳成“E网”又很快恢复,群里发小阿强的消息弹出来:“
云开山下的归期:粤西年例里的乡愁与传承
高铁钻过云开山脉最后一个隧道时,窗外的绿突然变了模样。不是珠三角写字楼外那种被修剪得齐整的、带着几分拘谨的绿,是漫过田埂、爬上山坡、连屋角的瓦缝里都能钻出几丛的野绿——阿妹知道,快到了。手机信号从“5G满格”跳成“E网”又很快恢复,群里发小阿强的消息弹出来:“村口大榕树下等你,杀好的鸡已经挂在灶房了。”
每年农历正月到二月,粤西的土地上都会上演这样一场大规模的“归巢”。茂名、湛江、阳江的村落里,在外打拼的游子像候鸟般从珠三角的工厂、写字楼、商铺里抽身,带着塞满特产的行李箱和一身风尘,奔赴一场名为“年例”的约定。这不是简单的节日,是刻在粤西人骨血里的习惯,是散落在异乡时最清晰的乡愁坐标,更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活态的地方文化盛宴。
一、归巢:一场跨越300公里的奔赴
阿妹的年例归途,要从广州南站的早高峰开始。她提前一周就订好了高铁票,却还是没躲过春运后的“年例专列”——车厢里一半以上的人说着熟悉的粤西白话,行李架上堆着给长辈买的羊绒衫、给小孩带的玩具,甚至有人拎着用网袋装着的、还在扑腾的活鱼。邻座的阿伯是湛江吴川人,在佛山开了二十年五金店,手里攥着一张折得发皱的纸条,上面写着“阿婆要的陈皮、阿弟要的球鞋、三婶托买的降压药”。“年例比过年还重要嘞!”阿伯掰着手指算,“过年未必能凑齐所有人,但年例不行,就算在国外,我堂哥去年都飞回来赶了宴席。”
300公里的路程,高铁要走1小时40分钟,但自驾的游子往往要花上双倍时间。珠三角往粤西的高速上,每年这段时间都会排起长龙,车牌以“粤A”“粤B”开头的车贴着“年例专用”“返乡赶宴”的贴纸,缓慢地向前挪动。有人在堵车时就提前热好了车里的粽子,有人打开车窗和邻车的同乡打招呼,连平日里最急躁的货车司机,此刻也耐着性子跟着车流——没人会催,大家都懂,目的地那头,有家人在村口翘首以盼,有炖了半天的老火汤在灶上温着,有整村人一起筹备的热闹在等着。
村口的大榕树是最好的路标。阿妹刚下高铁转乘乡镇班车,就看见阿强骑着电动车在路边等,车筐里放着一瓶冰镇的荔枝蜜——是阿婆去年夏天亲手酿的,特意留到年例给她喝。“你妈凌晨四点就去市场挑鸡了,说要选最肥的做白切鸡。”阿强一边帮她拎行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村头的戏台搭好了,今晚请的是吴川的粤剧团,你小时候最爱看的《帝女花》,还特意加了场。”
走进村子,年例的气息扑面而来。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红灯笼,门框上贴着“年例大吉”的红联,有人在院子里搭起临时的灶台,不锈钢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扣肉,油香混着酱油的咸香飘出半条街;阿婆们坐在巷口的石板凳上,手里攥着针线,给刚炸好的“煎堆”扎上红绳——那是要摆到宗台上的祭品;几个半大的小孩举着未点燃的鞭炮,追在舞狮队的后面跑,狮子的金鳞在阳光下闪着光,锣鼓声从村头传到村尾,震得空气都发烫。
“阿妹回来啦!”路过的三婶笑着打招呼,手里端着一碗刚蒸好的“木叶夹”,塞到她手里,“快尝尝,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咸馅,花生和虾米都是托人从海边买的。”温热的木叶夹裹着蕉叶的清香,咬一口,糯米的软糯和虾米的鲜咸在嘴里化开,阿妹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年例前,三婶都会把她叫到家里,让她坐在灶台边,看着糯米粉变成一个个圆润的木叶夹——原来有些味道,真的能记一辈子。
二、仪式:一场刻在基因里的传统
年例的核心,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仪式。在粤西人的认知里,年例不是“过年的例子”,而是“年年有例”的约定——是为了酬谢神灵、祈福纳祥,也是为了团聚族人、联络乡情。每个村子的年例日期都不同,有的定在正月初十,有的选在二月初二,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吉旦”,一旦定下,便不会轻易更改。
阿妹所在的村子,年例定在正月十六。这天的重头戏,是清晨的“摆宗台”。天还没亮,村里的男人们就扛着八仙桌,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排成两排,每张桌子上都要摆上精心准备的祭品。阿妹的爸爸负责摆“三牲”——鸡、鸭、鱼要选最完整的,鸡头要朝着祠堂的方向,鱼的鳞片要擦得发亮;阿婆则负责摆“斋菜”,用冬瓜刻成莲花的形状,用胡萝卜雕成小兔子,再摆上自家晒的蚝豉、鱿鱼干,最后在桌子中央插上两支点燃的红烛,烛火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映得祭品格外鲜亮。
摆完宗台,“游神”就开始了。祠堂里的神像被请了出来,由村里的长辈捧着,后面跟着舞狮队、锣鼓队、飘色队,还有举着彩旗的村民。阿妹小时候总爱挤在队伍最前面,牵着爷爷的手,跟着神像走街串巷。爷爷会告诉她,这是“冼夫人”——粤西人最敬爱的神灵,当年她平定岭南,保护了一方百姓,所以每年年例,大家都要请她出来“巡村”,保佑村子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现在的阿妹,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队伍后面跑的小孩了。她会帮着维持秩序,提醒围观的小孩别靠太近;会帮举彩旗的老人扶着旗杆,免得被风吹倒;遇到外地来的游客,她还会主动解释:“这不是迷信,是我们的传统,就像北方人过年要贴春联、吃饺子一样,我们的年例,就是要热热闹闹地请神灵、聚家人。”
游神队伍走到每户人家门口时,主人家都会点燃一挂长长的鞭炮,鞭炮屑在地上铺成红色的地毯,硝烟味混着香烛的味道,成了年例最独特的“气味记忆”。阿妹家的门口,妈妈早就准备好了茶水和糖果,等神像经过时,她会牵着侄子的手,教他对着神像鞠躬,嘴里念着“保佑身体健康、学业进步”。侄子才五岁,奶声奶气地跟着念,小手攥着妈妈塞给他的糖果,眼睛却盯着舞狮队——狮子正对着他眨眼睛,还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头,惹得他咯咯直笑。
中午的“年例宴”,是这场盛会的高潮。村里的宴席不设包间,全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摆“流水席”,一张桌子坐八个人,从村口摆到村尾,足足有几十桌。掌勺的师傅是从镇上请来的“名厨”,带着十几个徒弟,在临时搭起的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白切鸡要选自家养的走地鸡,皮脆肉嫩,蘸上蒜蓉酱油,一口下去满是鲜香;扣肉要选三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先炸后蒸,肥油都渗到梅菜里,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腻;还有“籺”——粤西年例必不可少的食物,有咸有甜,咸的包着花生、虾米、瘦肉,甜的包着椰丝、芝麻、花生,蒸好后用蕉叶裹着,吃起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阿妹和家人、发小坐在一桌,桌上的菜刚上桌就被抢着夹,酒杯碰在一起,说着“恭喜发财”“身体健康”的吉祥话。阿强在深圳做电商,他说今年要把村里的籺放到网上卖,让更多人尝尝粤西的味道;阿玲在广州当老师,她带了几个同事回来过年例,同事们正拿着手机拍宴席,嘴里不停说着“太热闹了,比过年还好玩”;阿婆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晚辈,脸上笑出了皱纹,时不时给阿妹夹一块扣肉:“多吃点,外面吃不到家里的味道。”
宴席吃到一半,戏台那边传来了粤剧的锣鼓声。阿妹拉着侄子去看戏,戏台下面已经坐满了老人和小孩,台上正演着《帝女花》,演员的水袖在灯光下飘着,唱腔婉转悠扬。侄子看不懂剧情,却喜欢看演员的衣服,指着台上的公主说:“姑姑,她的衣服好漂亮!”阿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拉着爷爷的手来看戏,看不懂却舍不得走,直到散场还缠着爷爷讲剧情——原来有些记忆,会像种子一样,在下一代的心里慢慢发芽。
三、传承:当年例遇上新时代
阿妹发现,近几年的年例,悄悄有了些新变化。以前摆宗台的祭品,大多是传统的三牲和斋菜,现在有人会摆上包装精美的水果礼盒,甚至还有人摆上了自家种的有机蔬菜;以前游神队伍里只有舞狮和飘色,现在多了“无人机表演”——几十架无人机在空中排成“年例大吉”“国泰民安”的字样,引得村民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以前年例宴的菜都是传统菜式,现在会加几道“创新菜”,比如用本地海鲜做的蒜蓉粉丝蒸扇贝,用珠三角的酱油做的红烧排骨,新旧味道碰撞在一起,反而更受欢迎。
这些变化,大多是村里的年轻人带来的。阿强在深圳做电商,去年年例,他帮村里开了个抖音账号,直播游神和宴席的过程,没想到吸引了几十万网友观看,还有人留言问“怎么去你们村过年例”“籺怎么卖”。今年,他干脆拉着几个发小,成立了“年例文创小组”,设计了印有“冼夫人”形象的T恤、写着“粤西年例”的帆布包,还把年例的故事做成了漫画手册,分给来村里玩的游客。“以前总觉得年例是老一辈的事,现在才发现,我们年轻人也能做些什么。”阿强说,“让更多人知道年例,喜欢上年例,这也是一种传承。”
阿玲带回来的同事们,成了村里的“特殊游客”。他们跟着游神队伍走了全程,还学着包籺、贴红联,甚至上台和粤剧演员一起唱了一段《帝女花》。“以前只听说过粤西年例,来了才知道这么有意思。”阿玲的同事小陈说,“这里的人很热情,菜很好吃,仪式感也很强,明年我还要来,带爸妈一起。”阿妹听了很开心,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村过年例时,男朋友紧张得不知道怎么鞠躬,被阿婆笑着拉到身边,教他怎么敬神、怎么敬酒——现在,男朋友已经能熟练地帮着摆宗台了,还会跟村里的老人聊粤剧。
最让阿妹感动的,是侄子的变化。以前侄子在广州长大,说的是普通话,对年例没什么概念,第一次回村时,还害怕舞狮的锣鼓声。但今年,他主动跟着阿婆学包籺,虽然包得歪歪扭扭,却笑得很开心;游神时,他举着小彩旗,跟着队伍走了全程,还会跟身边的小朋友说“这是冼夫人,会保护我们的”;宴席上,他学着长辈的样子,给阿婆敬了一杯果汁,说“阿婆新年快乐”。阿妹知道,年例的种子,已经在侄子的心里扎下了根。
不过,传承也并非没有挑战。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有些传统的手艺,比如飘色的制作、粤剧的演唱,已经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学;有些在外的游子,因为工作太忙,每年只能通过视频看家里的年例,看着屏幕里的热闹,心里满是遗憾;还有些年轻人觉得年例的仪式太繁琐,不愿意参与,觉得“不如在家玩手机”。
阿婆常说:“年例是根,不能断。”她会把年例的故事一遍遍地讲给晚辈听,会教阿妹做籺的手法,会在游神时牵着小孩的手,告诉他们要记住自己的根。阿妹也在努力,她会在朋友圈里分享年例的照片和视频,会给身边的同事讲年例的故事,会带着侄子回村过年例,让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粤西人,有这样一场热闹的年例在等着他。
四、离别与约定:乡愁是下次归期的序章
年例结束的那天,阿妹要回广州了。妈妈早早就起来,给她装了满满一行李箱的东西:有刚蒸好的籺,有阿婆晒的蚝豉和鱿鱼干,有自家种的香蕉和荔枝干,还有一瓶荔枝蜜——是阿婆特意留的,说“在外面多喝水,别上火”。爸爸帮她拎着行李,一直送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嘴里不停说着“路上小心,下次年例早点回来”。
阿妹抱着妈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离别,又是一年的等待。高铁缓缓开动时,她从窗户里往外看,看见阿婆、爸爸、妈妈还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挥着手,直到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手机里,阿强发来消息:“明年年例,我们一起帮村里办个‘年例文化节’,邀请更多人来玩!”阿妹回了个“好”,心里满是期待。
其实,粤西年例的魅力,从来都不只是热闹的仪式和美味的宴席,而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乡愁与约定。它是在外游子的精神坐标,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年例,就知道有个地方在等着自己;它是家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无论平时多忙,只要年例一到,大家就会放下一切,回到家里团聚;它是地方文化的活态传承,无论时代怎么变,那些关于神灵、关于族人、关于家乡的记忆,都会通过年例,一代代传下去。
高铁再次钻过云开山脉,窗外的绿又变成了熟悉的、齐整的模样。阿妹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籺,咬了一口,还是家里的味道。她知道,乡愁不是离别时的伤感,而是下次归期的序章——明年正月十六,云开山下的村子里,又会有一场热闹的年例在等着她,等着所有在外的游子,回家。
讨论:你的年例记忆里,藏着怎样的乡愁?
每个粤西人的年例记忆,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是阿婆手里那碗温热的木叶夹,或许是游神时爷爷牵着你的手,或许是宴席上发小之间的欢声笑语,又或许是离别时妈妈塞进行李箱的特产……这些细碎的瞬间,拼凑成了我们对年例、对家乡最深的眷恋。
那么,你的年例记忆里,最难忘的瞬间是什么?是第一次学包籺时的手忙脚乱,还是跟着游神队伍跑了全程的兴奋?是年例宴上那道永远吃不腻的菜,还是离别时家人不舍的眼神?如果你不是粤西人,你是否也有过类似的“家乡节日”,让你无论走多远,都想回去看看?
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让我们一起聊聊那些藏在节日里的乡愁与传承。
来源:杨民录艺术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