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顺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滑下来,切割着窗外灰蒙蒙的世界,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高铁站的顶灯白得像手术室。
雨水顺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滑下来,切割着窗外灰蒙蒙的世界,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潮湿尘土混合的味道。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一行系统推送的小字,像一枚细长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瞳孔。
【温馨提示:您添加的常用同行人“小安”已成功出票,GXXXX次,16:45开。】
小安。
不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家人,不是我们任何一个共同朋友。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丈夫沈序,什么时候在他的12306账户里,添加了这样一位“常用同行人”。
广播里传来列车即将进站的冰冷女声,金属车轮摩擦轨道的轰鸣由远及近,像一只巨兽在嘶吼。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冰凉。
沈序就是这趟车。
我们结婚七年了。
从校园情侣到婚纱加身,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是冷静理性的律师,他是温和感性的建筑设计师。我们互补得像榫卯,严丝合缝。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两年前,医院的诊断书下来,问题在我。
那天沈序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我爱的是你,不是一个需要你来完成的生育指标。”
我信了。
我把他这句话,当作暗夜里的灯塔,支撑我走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两天前的晚上,一切如常。
我炖了汤,莲藕排骨,他喜欢的。
他从书房走出来,带着一身图纸和咖啡混合的气息,从背后抱住我。
“好香。”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像只大型犬。
“快好了,去洗手。”我拍拍他的手。
他没动,反而抱得更紧了。
“林浅,”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闷,“我们这样,也挺好的,对吧?”
我心里一动,关了火,转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暖黄色的厨房灯光下,显得很深邃,但里面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
累。
这个词,像一根极细的刺,轻轻扎了我一下。
他最近总说累。项目压力大,甲方难缠,连轴转是常态。
我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辛苦了。下个月我假多,我们出去旅行?”
“好啊。”他应着,却没什么神采。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睡了。我给他盖好被子,看到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玉坠。
那是他妈妈给的,说是传给儿媳的。因为我们还没孩子,就暂时由他戴着,有“压一压”的意思。
我看着那块温润的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事情的发生,毫无戏剧性。
他的手机没电了,想用我的点个宵夜,结果我的外卖APP崩了。
“用我的吧,刚充上一点。”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解锁,打开APP,一切正常。
就在我准备下单时,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推送。
就是那条12306的推送。
我的手指停在“小份龙虾”的选项上,再也点不下去。
常用同行人。
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们这种经常出差的人,都心知肚明。
它意味着高频率的、被系统默认的“结伴而行”。
我没有声张。
我甚至很平静地点好了宵夜,把手机还给他,说:“好了。”
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已经睡熟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但我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走进书房,关上门,用自己的电脑,登录了他的12-306账户。
密码是我的生日。
多么讽刺。
登录进去,在“常用联系人”一栏,我看到了那个名字。
安。
只有一个字。
我点了进去。
身份证号码显示,她今年二十三岁。
比我小了整整十岁。
我又点了“历史订单”。
从半年前开始,每个月,至少有两到三次,沈序和这位“安”小姐,都订了同一趟高铁,去同一个邻近城市。
有时候是当天往返,有时候是隔天。
座位几乎都是连在一起的。
我像一个法官在审阅卷宗,冷静地、一条条地看下去。
没有愤怒,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从胃里升腾起来,充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原来他说的“累”,不是因为工作。
原来他说“我们这样也挺好的”,是在寻求我的确认,以减轻他内心的负罪感。
原来那些我以为是奔波于项目的出差,有一半的时间,是奔赴另一场温柔。
我关掉电脑,在黑暗的书房里坐了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
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了。
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风衣,身形挺拔,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接吗?”他走过来,想接过我手里的伞。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
“给你个惊喜。”我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容僵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目光里带着探寻。
“上车再说吧。”我转身,走向停车场。
雨刮器在车窗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车里没有开音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窗外被轮胎碾过的雨声。
他几次想开口,都似乎被这沉闷的气氛压了回去。
一路无话。
回到家,我开了灯。
客厅明亮得有些刺眼。
他换鞋,脱下湿漉漉的风衣,一边说:“今天雨真大,站里人又多……”
我没接话。
我走到客厅的茶几边,把我的手机放上去,解锁,屏幕亮着。
上面是我刚刚截的图。
【温馨提示:您添加的常用同行人“小安”已成功出票……】
沈序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玄关,维持着挂衣服的姿势,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走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脸色一点点变白。
“林浅,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干涩。
“解释吧。”我说,拉开椅子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冷静得像在法庭上,等待对方律师陈述。
“她……她只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我们一起去邻市出差,为了方便,所以……”
“所以加了常用联系人?”我替他说完。
“嗯。”
“半年,十几次,每次都坐一起?”我继续问。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了。
“沈序,”我叫他的名字,“我们都是成年人,尤其我还是个律师。你觉得这种解释,能说服我,还是能说服你自己?”
他颓然地垂下肩膀,整个人都垮了。
“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然后,他说了那句话。
那句让我这七年的感情,瞬间变成一个笑话的话。
他说:“林浅,对不起。我只是……腻了。”
腻了。
不是不爱了,不是有矛盾了。
是腻了。
像吃一道菜,吃了七年,哪怕是山珍海味,也觉得寡淡无味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水里。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好。”我说。
只有一个字。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震惊,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离婚。财产分割按法律来,你是过错方,我会争取我应得的全部。”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如果你还想维持这段婚姻,我们就得重新谈谈规则。”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林浅,我没想过离婚。”
“那就选第二条。”我斩钉截铁。
“我不想离婚,”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了恳求,“但是小安她……她不一样。”
我笑了。
“哪里不一样?比我年轻?比我‘新鲜’?还是比我更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
他被我的话噎住了。
“沈序,我今天不想听你们之间风花雪月的故事。我只关心一件事:我们的婚姻,这个以‘忠诚’为核心条款的契‘约’,现在因为你的单方面违约,出现了根本性的裂痕。”
“我不是在跟你谈感情,我是在跟你谈‘合同’的后续处理方式。”
我的语气,冰冷、坚硬,像一块敲不碎的顽石。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不解。
或许在他看来,我应该哭,应该闹,应该像个被背叛的妻子一样,质问他“我哪里对不起你”。
但我没有。
因为眼泪和争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它们只会把事情弄得更脏。
而我,不喜欢脏。
“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的‘光景’咖啡馆。”我站起身,看着他,“把她约出来,我们三个,一起谈。”
“什么?”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林浅,你疯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叫她出来干什么?”
“确认事实,厘清责任,告知后果。”我言简意赅。
“你这是在羞辱她,也是在羞辱我!”他有些激动。
“不。”我摇头,“我是在解决问题。沈序,从你违约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你把第三方带进了我们的关系里,那她就有义务,来参加这场‘合同’的清算会议。”
“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骂她。我只是要让她,也让你,清楚地知道,选择,是有代价的。”
我说完,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锁门。
但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却无比坚固的墙。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到了咖啡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光线很好,能看清街上行人的表情。
我点了一杯柠檬水,没加糖。
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我的头脑格外清醒。
两点五十八分,沈序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那个女孩,应该就是“小安”。
很年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脸上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怯生生。
她看到我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沈序身后躲了躲。
沈序的脸色很难看,像一块被浸了水的灰布。
我朝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在我的对面坐下。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咖啡豆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
我打量着那个叫小安的女孩。
她很漂亮,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让人心生怜惜的漂亮。
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看我。
“安小姐,对吗?”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
“我叫林浅,沈序的妻子。”我做了自我介绍。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别紧张。”我说,语气平和,“我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指责你,也不是为了上演什么原配斗小三的戏码。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当着所有当事人的面,说清楚。”
我看向沈序,“我说的对吗?”
沈序的嘴唇紧紧抿着,没说话。
我把目光转回女孩身上。
“安小姐,我看了你们的出差记录。从法律上讲,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对我婚姻权益的侵害。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她飞快地看了沈-序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
“很好。”我点点头,“那么,我想知道,你对未来的规划是什么?是希望沈序离婚,然后跟你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女孩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慌乱。
“我……我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
“那你想要什么?”我追问。
“我……”她咬着嘴唇,眼圈红了,“我只是觉得,沈老师他……他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东西。他很成熟,很温柔,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很明亮。”
明亮。
我咀嚼着这个词。
原来,我给他的,是疲惫和黑暗吗?
“他跟你说,他过得不幸福吗?”我问。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说……他说他觉得很累,生活像一个黑洞,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吸走了。”
我看向沈序。
他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拯救他的那道光?”我问得直接。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只是想在他累的时候,陪陪他。”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用什么身份陪?”我步步紧逼,“朋友?同事?还是……情人?”
她答不上来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颗颗地掉下来。
沈序终于忍不住了。
“林浅,够了!”他低吼道,“你别逼她!”
“我没有逼她。”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沈序,是你,把一个二十三岁的、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拖进了你失败的婚姻里,让她来为你所谓的‘疲惫’买单。”
“你给了她一点所谓的‘成熟’和‘温柔’,却让她背负了‘第三者’的骂名。你觉得,你这是‘明亮’,还是自私?”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草拟的一份协议。”
沈序拿起来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离婚协议。
那是一份《婚内忠诚协议》的补充条款。
“安小姐,”我转向那个还在哭泣的女孩,“这份协议,跟你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沈序的婚姻,将如何继续下去。”
“从今天起,沈序的所有行程,需要提前向我报备。所有超过一千元的非必要开支,需要我签字同意。他的微信、通话记录,我拥有随时查看的权利。”
“另外,他需要签署一份财产赠与的声明。如果在这份协议的约束期内,他再次出现违约行为,他名下所有个人财产,将自动无条件赠与给我。”
“而你,安小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将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一分钱,一丁点儿的未来,都不会有。”
女孩的哭声停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放缓了语气,“我是在帮你止损。你还年轻,你的人生不应该耗费在一个已婚男人的‘疲-惫’里。你值得更‘明亮’的,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说完,我站起身。
“柠檬水我请了。你们慢慢聊。”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不知道沈序和那个女孩后来谈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
他没有进卧室,睡在了书房。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的样子,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茶几上,放着那份我草拟的协议。
最下面,已经签上了他的名字。
沈序。
两个字,写得力透纸背。
“我签了。”他说,声音沙哑。
“嗯。”我点点头,拿起来看了一眼。
“小安……她会辞职。”他又说。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把协议收好,放进我的公文包里。
“林浅,”他叫住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只是说:“早饭在锅里,是粥。”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新常态”。
他真的开始向我报备行程。
每天早上,我的微信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当日时间表,精确到小时。
每周五,他会把下周的应酬安排发给我。
我们开了一个联名账户,他主动把大部分工资都转了进去。
他不再说“累”了。
他开始准时回家,开始尝试着做晚饭,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以失败告终。
他会给我买花,不是那种昂贵的玫瑰,就是路边花店里几十块钱一束的洋甘菊。
他把所有社交平台的密码都告诉了我。
我一次都没有登录过。
因为我知道,信任一旦崩塌,再多的密码也毫无意义。
我只是在执行我们之间的“新合同”。
克制,冷静,像完成一项工作。
朋友们都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变化。
有一次聚会,沈序的一个发小,喝多了,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嫂子,你最近是不是给序哥上什么紧箍咒了?他现在跟个苦行僧一样,滴酒不沾,到点就回家。”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沈序在一旁,端起一杯白水,喝了一口,说:“我老婆管得严,不行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
我退出了他们那个热闹的圈子。
不再参加他们任何的饭局和牌局。
沈序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需要空间。”
他以为我是闹脾气,是假的。
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无论他玩到多晚,都会留一盏灯,温一碗汤等他。
“老婆,今天兄弟们都在,就差你了。”
我回:“玩得开心。”
他打电话过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说:“没有。我只是在履行我的‘退出’义务。你破坏了我们的‘共同圈子’,在我能重新建立信任之前,我选择物理隔离。”
他沉默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强求过我。
他开始推掉很多不必要的应酬,回家陪我。
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像大学时那样。
只是,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那条线,叫“边界”。
有天晚上,我妈给我打电话。
“浅浅啊,我听你王阿姨说,沈序最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妈的消息,总是比警察还灵通。
“妈,没事。”我不想让她担心。
“什么没事!”我妈的声调高了八度,“你别护着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明天就去撕了那个!”
“妈。”我打断她,“我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你怎么处理的?你是不是又心软了?我跟你说,这种事,不能忍!忍一次,就有一百次!”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没有忍。我跟他签了协议。”
我把“忠诚协议补充条款”的事,简单跟我妈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签……签协议?浅浅,你这是在过日子,还是在开公司啊?婚姻是讲感情的,不是讲条款的!”
“妈,当感情不足以约束行为的时候,就需要条款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妈很痛心,“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把他逼得那么紧,就不怕他破罐子破摔吗?”
“如果一份协议就能让他破罐子破摔,那这段婚姻,不要也罢。”我说。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夜色,觉得有些疲惫。
我妈代表了上一代人的观念:隐忍,维系,为了家庭的完整,可以牺牲掉一部分自我。
而我,做不到。
我不是不痛,不是不爱。
只是,我的爱,是有底线的。
我的底线,就是尊重和忠诚。
一旦越过,所有的感性,都会被我的理性强行压制。
我会启动我的“法律”思维,把感情问题,变成一个需要取证、谈判、制定规则的“案件”。
这是我的职业病,也是我的自我保护机制。
因为我知道,崩溃和哭泣,只会让我看起来更可怜。
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怜。
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果了。
红彤彤的石榴,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
沈序摘了最大最红的一个,剥给我吃。
他剥得很仔细,把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完整地放在白瓷碗里,像一捧红宝石。
“尝尝,今年的特别甜。”他把碗递给我。
我用小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过几天我妈要过来。”我说。
他剥石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我去车站接她。”
“不用了。”我说,“我跟她说,我们最近工作忙,让她别来了。”
沈序抬起头,看着我。
“林浅,你还在怪我。”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没有怪你。”我说,“我只是还没准备好,用‘我们’这个词,去面对我的家人。”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碗红得像血的石榴籽,突然变得有些刺眼。
那晚,他第一次没有睡在书房。
他抱着被子,站在我们的卧室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浅,我能……进来睡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他瘦了很多,眼里的疲惫,比上次我看到时,更深了。
但这一次,那疲惫里,没有了不耐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意。
我没有说话,只是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他躺了下来,我们之间,仍然隔着半臂的距离。
关了灯,黑暗中,我能听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说:“林浅,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了无数遍。
但这一次,听起来格外真诚。
“我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他继续说,“我以前总觉得,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什么都变成了习惯,像空气一样,感觉不到存在。我混蛋,我把这种稳定,当成了‘腻’。”
“我出去,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觉得新鲜,觉得轻松。我以为那是我想要的。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才发现,我根本离不开这个家,离不开你。”
“你那天在咖啡馆,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你说我自私,说我把她拖下水……你说得都对。”
“我回去想了很久。我不是累,我是……我是懦弱。我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敢面对没有孩子的压力,不敢面对生活的一成不变。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去逃避。”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浅,我把那块玉坠,收起来了。”
我心里一震。
“我妈给我的压力,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应该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生一个孩子。你就是你,是我当初拼了命,都想娶回家的林浅。”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枕头上。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给我的那份协议,我会一直遵守。不是因为我怕净身出户,而是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向你证明的方式。”
“我在一点点地,把时间当成硬币,重新投进去,希望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林-浅,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祈求。
我闭上眼睛。
窗外,月光如水。
我没有回答他“好”,或者“不好”。
我只是翻了个身,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一点点。
只是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却让黑暗中的那个男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然后,我听到他压抑的、极轻的,一声啜泣。
关系的回温,是缓慢的,像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他不再刻意地去做什么“弥补”的举动。
只是很自然地,融入了新的生活节奏。
他会记得我胃不好,早上会提前起来熬小米粥。
他会记得我喜欢看的老电影,下载好,等我周末有空一起看。
他会记得我来例假的日子,提前把红糖姜茶和暖水袋准备好。
这些事,他以前也做。
但现在,他做得更用心,更投入。
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完成任务,而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我也在慢慢地,拆除我心里的墙。
我开始偶尔参加他们的聚会。
我会和他讨论案子,他也会跟我分享他设计中的新灵感。
我们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分享彼此的生活。
那份冰冷的协议,还放在我的公文包里。
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它。
它像一个警钟,悬在那里。
提醒我们,有些底线,永远不能触碰。
年底,我们一起回了他老家。
他妈妈拉着我的手,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看你们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吃饭的时候,他妈妈又提起了孩子的事。
沈序没等我开口,就主动说:“妈,这事我们有自己的规划,您就别操心了。”
他妈妈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沈序的肩膀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回到了大学的操场。
他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对我笑。
一切,都像是没有走散过一样。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一个浪子回头,一个破镜重圆的,有点俗套,但足够温暖的结局。
直到那天。
我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
他订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准备了礼物和鲜花。
一切都很完美。
晚餐结束,我们手牵着手,在江边散步。
晚风很舒服,江上的灯火,像揉碎的星星。
他说:“林浅,谢谢你。”
我说:“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他说。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到家,他去洗澡。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送我的礼物。
是一条项链,设计很简单,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的手机,在此时,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随手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小安的朋友。有些事,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关于沈序,关于他跟你说的那些‘累’。”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明明灭灭。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正常。
可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再次天旋地转。
那个被我以为已经翻篇的故事,那个被我用理性和规则强行压制下去的过去。
好像,还远远没有结束。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