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前在府中,我需步步小心,连绣花都要算着时辰。父亲总说女子该深居简出,却不知庐州城早有传言:沈都尉家的千金,德容兼备,貌若天仙,却无人得见真容。
从前在府中,我需步步小心,连绣花都要算着时辰。父亲总说女子该深居简出,却不知庐州城早有传言:沈都尉家的千金,德容兼备,貌若天仙,却无人得见真容。
他把我当待价而沽的珍宝,怎容我行差踏错半步?
而今跟着宋昭,倒是活得恣意。他策马奔来时,发间还沾着晨露,将一束野花塞进我怀里:"路上瞧着新鲜,倒像你穿鹅黄衫子的模样。"
我接过那束还带着刺的野花,指尖慢慢碾碎花瓣。抬眼时,少年正笑得灿烂,仿佛天地间只剩我这一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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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疑惑道:「可是不喜欢?我让人去寻些更好看的来。」
我苦笑道:「并非不喜,只是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无依无靠,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宋昭坐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地安慰:
「你莫怕,只管把我当你亲哥哥,我会护你一辈子。」
「你又胡说,亲哥哥也不能守一辈子,我总要嫁人的。」
宋昭忽然猛地攥住我双手,眼中是能溢出来的深情。
「绾儿妹妹,这些日子你应该看出我是真的心悦于你,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我低下头,挤出几滴泪来,甩开他的手。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如此唐突,可见是心底瞧不起我。」
「不不不,我心里爱重极了绾儿妹妹,我这就给云初兄写信求娶你,绾儿妹妹等我!」
他站起身便跑,脚步慌乱地跌了个大跟头,又回头冲我傻笑。
跑到一半冲了回来,头上还顶着些草屑。
「绾儿妹妹,我还是先送你回家。」
我掩着帕子笑出了声。
一连几日,我心情都不错。
直到肖姨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地嘲讽。
「你高兴得太早些,小宋将军可是早有未婚妻,听闻是世家贵女,不是你一个小小庶女能比得上的。」
她比我爹有运道,被那个带头屠城的定远将军看上,捡回一条命。
如今穿红着绿,头上戴满金银珠宝,比在府里时还风光些。
「你要识相的话,还是早点从了定远将军,不然小宋将军夫人进门你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我依旧靠在栏杆边,随手撒下一把鱼饵。
「你何时改成做老鸨行当了?那定远将军长得豁牙露齿,满脸横肉,亏你也能下得去嘴。」
我爹虽是虚伪小人,但也算道貌岸然,有些儒雅气度在身上。
肖姨娘可真能忍。
她气红了眼,指着我开骂:
「你算什么好东西,表里不一的贱人,以前在你爹面前告我的状,现在又勾引小宋将军,我这便去揭穿你。」
小宋将军不仅容貌比定远将军出众,家世背景更是好上一层,肖姨娘不过比我大三岁,只能无名无份地跟着个糟老头子,自然不乐意见我嫁入高门。
我不怒反笑,凑近她道:
「我劝你还是安分点,等日后我嫁入宋家,你便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就算是做妾。」我上下打量她一番,掩嘴笑道,「怎样也比你这一女侍二夫的好。」
「你!」
她刚一抬手,我便惊恐后退,后仰倒进莲花池。
宋昭飞奔而来,跳入水中将我救起。
我柔柔地依在他怀里,紧咬朱唇。
「宋昭哥哥,你又救了绾儿一次。」
他没说话,抱起我大步往我房间走去。
一直到大夫诊完脉开药,他都未发一言。
婢女服侍我用完药后,宋昭忽然开口。
「我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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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下落到了谷底。
强笑道:「宋昭哥哥在说什么,绾儿听不懂。」
「我看到是你激怒她,自己倒进了池中。」
宋昭问我为什么。
我差点笑出声。
他是有多天真,看不出这些天肖姨娘对我的步步紧逼,但凡我有一丝退让,只怕她立刻就能把我送到定远将军床上。
宋昭道:「绾儿,我总觉得你虽在我眼前,却像隔着海角天涯一般,你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些。」
如何信任呢?
我刚刚才从肖姨娘口中知道,他原是有未婚妻的。
我侧过身去,几滴晶莹的泪珠落下。
宋昭大步走到我床边,抬手想为我拭泪又怕冒犯了我。
「我已命人将肖姨娘打了二十板子丢出城去,今日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绾儿,那婚约不过是我幼时双方的戏言,当不得真,如今我有了自己心仪之人,明日就会给爹娘去信,让爹娘成全我们。」
说到情深处,他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的,绾儿别不信我。」
他不怪我陷害肖姨娘,只气我有了难处不告诉他,眼底满是心疼之意。
我心中五味杂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论事情对错坚定选择我。
我扑到他怀里,仿佛要将这十几年受的委屈通通哭出来。
宋昭的前襟湿了大半,指着衣裳道:
「现在好了,绾儿这辈子的泪今日都已经哭完,以后有我护着,丁点委屈都不受。」
他等我歇下,就迫不及待回去写信。
「爹娘肯定也会喜欢你Ŧû₂的。」
丫鬟红秀讨好道:「小宋将军对小姐这么好,小姐日后定会幸福美满。」
我斜睨了她一眼,继续把玩新得的玉簪子。
红秀是原是嫡母院里的丫鬟,素来掐尖要强,没少在我请安时为难我。
现在府里只我一个主子,她恨不得立刻变成个哈巴狗贴在我脚边。
玉簪子是宋昭送来的,玉兰花样种水极好,不过还是不如闪耀夺目的金簪更得我心。
金簪划过红秀的脸时,她抖得不成样子。
我轻笑道:「别怕,只要你顺我心意,好日子也少不了你的。」
红秀连连磕头:「城外如今动乱,不如让肖姨娘就此安享晚年。」
我将金簪插到她发髻上,赞许道:「真是个好丫头。」
宋昭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信,回信也极快。
看他来寻我时皱起的眉头,就知道这信怕是不那么合我心意。
「爹娘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姑娘,我带你回去见他们。」
我泪眼汪汪看他:「宋昭哥哥,绾儿实在不愿让你为难。」
那信中居然说我心思狡诈,不知廉耻,区区孤女竟想攀上将军府。
简直气煞我也。
我不动声色以退为进,激得宋昭连去几封信劝说,要不是有公务在身,他立刻就想回云城当面说服。
看他着急的模样,我心下一软。
这些日子他待我实在好,带我出门逛街,送我衣服首饰,一声咳嗽都让他忧心不已,恨不得守在药炉子旁。
蹭了灰的脸也掩盖不住熠熠生辉的眸子。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心的人,但此时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或许他是真的爱极了我。
直到他娘身边的得力嬷嬷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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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耳听到,宋昭得知母亲被他气病后,是如何懊恼悔恨。
刘嬷嬷道:「她出身低微,还逃过难,那些逃难的女子有几个是干净的,如何能进将军府的门。」
「夫人已病倒好几日,怕你忧心,都不许人告诉你,我实在看不过眼才私自跑来,要怪你就怪我吧。」
这是看着他长大的嬷嬷,如同半个长辈,他怎么忍心怪罪。
他对嬷嬷承诺不再违逆母亲,又自言自语安慰道:「绾儿本就是庶女,以后当我的贵妾也好,我也能护她一辈子。」
刘嬷嬷看着我的眼睛,是那样得意。
我立刻便知。
这出戏,是她特意引我来看的。
男子的情谊,果然还是靠不住啊。
宋昭不敢看我的眼睛,只不断保证绝不会让我受苦。
什么是苦呢?
布衣寒食不是苦,整日洗衣绣花也不是苦。
最苦的是身不由己被当家夫人决定生死,是如同浮萍断梗担心自己被亲爹当玩物送出去,是如蝼蚁一般活着四处讨好。
我好不容易摆脱这样的日子,又怎会再次踏进去呢。
我忽闪着眼睛,落下的眼泪意外苦涩。
「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我家虽遭大难,却还有兄长在。」
「我才疏学浅,也知女子的声誉大过天,我孤身一人在此,嬷嬷说什么我都受着,只是还请嬷嬷不要牵扯其他女眷。」
不消去看,也知二人的面色有多难看。
回去之后,我立马让红秀收拾包裹,准备去都城找兄长。
高门大户的脸面都被我撕下来踩。
我可不认为嬷嬷能好脾气地让我轻易离开。
宁王攻进都城已有半月,不日就要登基。
前日听宋昭说兄长很受重用,日后官职绝不会低。
要是现在见到我这个唯一在世的亲人,应该会很感动的吧。
宋昭对我很是愧疚。
站在我院门外不肯离开。
可他补偿的Ṱú⁾方式,居然是承诺日后主母一定不敢欺压我。
若非我脾气好,他早已挨了好几个巴掌。
更可笑的是,他真心以为这样是对我好。
多天真的小将军啊。
他千娇百宠长在父母膝下,遭遇最大的苦难不过是行军时吃不上肉。
前不久他升了官职,成了名副其实的宋小将军。
十八岁的小将军,城中交口称赞的大善人,少年英才啊!
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好名声,是半城百姓的命换来的。
定远将军是宋将军的老部下了,怎么单单这次就要屠城,身为先锋的宋昭居然还晚一步进城。
那些面临生命危险的人,看见奋不顾身阻拦杀人的宋昭,如何不视他为救世主。
在他嬉笑玩乐时,早有人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我真是好嫉妒啊。
帕子几乎要遮不住脸上狰狞的表情,我求他派人送我去都城。
他以为我哭了,连连答应。
不止派了三十精兵护送,还把府中所有财物和他进城所得宝物通通给了我。
这个补偿稍稍疏解了我的心情。
临行前,宋昭躲开刘嬷嬷追了上来,把一束野花强硬塞到我手中。
「绾儿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云初兄同意我们的。」
我含泪点头,转头就把花踩到脚下碾压。
他所谓的努力就是让兄长同意我当妾,真是可笑至极。
一路上,红秀不停唠叨。
「小宋将军少年英才,以后官位会更大。」
「其实贵妾也好,小宋将军那么喜欢小姐,等小姐将来生下男孩,将军夫人也得高看你一眼。」
我心烦得要命,当个妾室生下如我一样被嫌弃的庶出子女,算什么好?
马上要到都城,我叫停了马车,命红秀扶我进林中。
越走树枝越茂密,红秀忍不住害怕。
「小姐,已经够远了,他们听不到。」
我看见前方空出一片,应该是个峭壁,挥手让红秀转过身去。
我问:「肖姨娘如何了?」
红秀邀功般地靠近我:「我拿钱让人打折了她两条腿,没挨过两日她就没了。」
我猛然推向她:「那就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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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身看了看崖底,深不可测,红秀有八条命也不可能活了。
唉,她近来伺候得极好,我本不想杀她。
实在是她知道得太多了。
兄长外出求学后,嫡母又多了很多磋磨我的法子。
连带着她院里的红秀都敢慢待我,有两次我去请安她不给通传,让我暴晒在日头底下。
不过也就两次,因为第三次我去请安的时候。
她依仗的干娘,嫡母的得力嬷嬷,前一天忽然被乱棍打死了。
一大把年纪,出的阴招多也就算了。
还想去爬我爹的床。
嫡母可是最恨人惦记我爹了。
真是老糊涂了,这都记不住。
红秀也因跟她同住连带着受了二十棍。
好了之后,她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直到城破那日,她在嫡母屋中收拾行李,听到了我的挑拨。
等我被小宋将军送回去,她立马凑了过来表忠心。
有人乐意替我办脏事,我自然愿意。
只是我马上要开始新生活了,总țũ⁺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吧?
聪明人都会这么做的,我也一向做得很好。
侍卫那边我只说是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没引起丁点怀疑。
因为打的是宋家军的旗号,路上无人敢拦,车队径直到了兄长宅院。
四进的大院子,挂着宋府的牌匾。
兄长当真是发达了。
约莫傍晚时分,院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我刚想去看,就被人拥进怀中。
鼻尖盈满冷冽的雪松香气。
抱着我的那人似乎在发抖,我快要被勒得喘不过气。
「兄长,快放开我。」
我挣扎出沈云初的怀抱,抬头就看见他因激动而盈满血丝的眼睛。
他捏住我的双肩,声音轻颤:
「我收到宋昭来信说府中出事,父亲和母亲遭遇不幸,我多怕你也……万幸你没事。」
我敛下眼眸,肩膀耸动着抽泣:
「都怪绾儿不好,没保护好父亲母亲。」
话音未落,沈云初已搂住我肩膀安慰:「这怎能怪你,你如此纤细柔弱,遇到危险自身都难保,我只庆幸宋昭去得及时救下了你。」
我靠在他怀中抽噎,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骗。
嫡兄沈云初和爹爹嫡母不同,是个端方君子。
我这些年能躲过嫡母的诸多手段,也多亏了他对我的手足情谊。
如今沈家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他对我更是百依百顺。
日常养身的燕窝不断,簪子头面是琳琅阁的新品,新做的衣裳是都城最时兴的燕鱼觞。
日子过得实在舒服,有时面对沈云初都有些愧疚害了他的母亲。
我叹了口气,指着厨房送上的蟹黄酥。
「送到兄长书房去。」
这么珍贵的一盘点心,想来足以抵消我犯的小错了。
终究还是我太善良了。
小雀回来得很快,眼角眉梢带着喜色。
「大人知道是表小姐让送过去的,可高兴呢,一盘子都吃光了。」
两个小丫鬟摇着团扇,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我靠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小雀捧着个匣子:「这是大人特意让人买来送给表小姐的,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呢。」
我来了精神,随手翻开匣子。
入眼是一块玉佩,纯净通透,触感温润,任谁看了都知道价值不菲。
小雀还没奉承。
我就抬手打翻了匣子,瞬间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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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跪了一地,小雀哆嗦成一团不敢说话。
我闭了闭眼睛,稳住情绪:
「压到箱子底下去。」
今日我心绪杂乱,未用晚膳,便遣散了下人早早睡下。
床边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光,想起送来的人就恶心得要命,拿起来远远扔到外间。
夜里,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约莫亥时,门吱呀一声,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黑暗中有人缓缓靠近,带着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气。
走到身旁坐下,沈云初缓缓拉起我的手。
触及他温热的双唇,我差点忍不住甩开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绾儿,父亲母亲都死了,我们就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这世上也唯有兄长对你最好。」
「宋昭那个小人乘人之危,还来信要纳你当妾室,简直欺人太甚。」
「我把护送你来的宋家军都杀了,告诉宋昭你死了,以后他再不会纠缠你。」
「绾儿,兄长守了你这么多年,快要忍不了了。」
他在我床边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直到我快忍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走了。
沈云初竟然不是我兄长!
当年嫡母生下的是个死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谢家抱来了刚出生的沈云初偷梁换柱。
我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背后冷汗浸透了衣裳。
想换一身寝衣时,发觉手心也盈满细密的汗珠。
那一直拉着我手的沈云初,一定也发现了。
我攥紧手心。
这些话,是他特意来说给我听的。
怪不得,他让府中下人皆称我表小姐。
怪不得,来都城后他从不许我出门。
怪不得,他送来鸳鸯玉佩。
这背后的心思,当真是恶心至极。
说什么为护我安全,为了我好,全都是借口!
今日只是不许我出入府门,来日我就是他囚在府中的禁脔。
可我能怎么办呢?
沈家只剩我们两个,除了宋昭,无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
府中又都是沈云初的人手,恐怕我刚有动作他就能立刻得知。
有些后悔,应该晚些再杀红秀的,最起码她思慕宋昭,必会帮我联络他。
我思来想去一整夜,到了天明时分才睡着一会儿。
晨起梳妆时,小雀看着我眼下的青色,小心翼翼地问:
「表小姐可是有烦心事?」
我心中有了主意,弯起嘴角道:
「只是兄长生辰快到了,不知送他什么礼物,你可知他喜欢什么?」
小雀十分开心,一边给我梳妆一边道:
「大人忙于公务,便是有空闲时间也只在书房作画,奴婢悄悄告诉表小姐,大人所作画中女子都是表小姐的模样呢。」
「不过,只要是表小姐送的,大ťüₑ人哪有不喜欢的。」
我握紧手中钗环,佯装害羞。
「我想送他些不一样的东西,你悄悄出去采买,莫告诉旁人,我想给表兄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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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想邀功,拍着胸脯表示必不会让人知道。
我拿出从庐州城带来的簪子,与她耳语一番。
小雀兴奋地出府了。
我又恢复了往日习惯,早起和沈云初用早膳,他傍晚回府时在门口等待。
他素来爱穿银白色长袍,我便也让人做了身相同花色的百花裙,戴上他送来的鸳鸯玉佩。
刚进院中,他就看直了眼,缓过神来快步走到我身边。
「近日天热,在屋里等着就可以,小心中了暑气。」
我眼波流转,浅浅笑道:「绾儿想早点见到兄长。」
觉察出他靠近我的气息更加粗重,我急忙转身去端了盏冰酥烙,亲手侍奉他用膳。
在外向来如冰山的沈云初,神情柔缓得不像话。
我趁机道:「听闻广福寺僻静清幽,是避暑的好去处,兄长明日休沐带绾儿去吧。」
没听完,他就开始拒绝:「皇上刚登基,外面还有动乱。」
我摇着他胳膊撒娇:「求你了好兄长,绾儿在府中憋闷,胳膊上都热起了红疹子。」
我撩起衣袖,露出白嫩细腻的臂膀。
自从知道沈云初与我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事做起来倒顺手很多。
他看迷了眼,被我哄着闹着只好答应,但还是叮嘱我戴好面纱,不要与生人接触。
一路上,我心里忐忑,又问了一遍小雀可有按我叮嘱做。
小雀点头:「表小姐说不能用府中银子让大人知道,奴婢特意跑到南城区当了那根簪子,买的是最好的茯苓。」
「不过,奴婢没听府中说过大人爱吃茯苓膏啊。」
我撩起车帘往外看,马车已走到广福寺的山脚下,人迹渐稀,路边只余几个卖果子的老农。
老农戴着宽大的草帽,汗衫下露出的臂膀粗壮。
一看就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农家能养出来的。
我放下车帘轻笑。
沈云初爱不爱吃不要紧,重要的是宋昭最喜欢我亲手为他做糕点。
三十个宋家军都死了,宋昭怎么会不起疑。
拿去当的簪子是他所赠,茯苓膏是他爱吃的。
我在赌,赌他一定在找我。
没让我等太久,外面传来宋昭的声音。
车夫应该是收到信号,转了方向避开宋昭。
沈云初二人的交谈声我听不真切,干脆探出头喊道:
「兄长,发生了何事?」
宋昭纵马奔来,带着怒意:「沈云初,你还说你未见过绾儿,分明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沈云初也追来阻拦,两人的护卫各自帮自己主子,场中一下就乱了起来。
我趁机把车夫踹下马车,拔下簪子扎在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带着我和小雀狂奔,宋昭和沈云初急忙营救。
纷乱到闹市,宋昭才控制住马车,将我救了出来。
「绾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稳住身形,摘下帷帽朝他拜谢。
周遭一片赞和声。
「好俊的姑娘!」
「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是天姿国色。」
沈云初面色大变,拉住我想挡住容貌。
可已经晚了。
端王走近问沈云初:「沈大人,这位姑娘是?」
不等他回答,宋昭便道:
「她是沈云初的胞妹,月前刚从泸州来的都城。」
沈云初脸色惨白,咬牙道:
「是,这是臣的妹妹。」
端王哈哈大笑,拍着沈云初的肩膀:
「你妹妹倾国倾城,以后会有大造化的。」
他的话应验得很快,三日后我被封为端王侧妃的圣旨传来。
不愧我如此辛苦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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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初在我院外来回打转,直到月黑风高还如尊石头般站在那儿。
我困得直打哈欠,可又不敢睡。
揉了揉眼睛,让人把沈云初叫进来。
他一进来就听到我的呜咽声,急得走到床边安慰。
「绾儿,我明天就去请旨拒婚,你不能嫁给那个纨绔王爷。」
我抽泣着转过身,露出半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兄长不可,抗旨是大罪,绾儿不愿看见你为我被皇上责罚,怪只能怪绾儿命不好。」
我耗尽心力才达成目的,可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好事。
他头一次露出愤恨的神色:「要是我职位再高些,他怎敢这样直接去请旨!」
皇上登基,沈云初立下了汗马功劳,按理说官职不会低。
可到封官时,他只得了个五品的闲职,连以往的手下都比他官位高。
我也恨,要是他官位再高些,我怎么会只是个侧妃!
谋来谋去,还是给人当了妾室。
我擦干眼泪,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可怜。
「不怪哥哥,当今皇上生母出身不好,在世时被那些家世好的妃子欺负,弄得皇上现在总看不惯世家,哥哥是被洛阳谢氏连累了。」
沈云初垂下眼睛,似是在自言自语:
「谢氏乃是我外祖家,虽是跋扈欺压百姓,但我又能如何?」
我撇撇嘴。
当初可是他在我床前说的。
谢家无情,哪怕是庶子,他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孙。
结果被谢家家主随意抱到芝麻小官家里。
若不是偶然得知,自己就要一辈子困在小城里。
好不容易借着谢家的势进了书院,却处处被人看不起,而谢家子弟却能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他如何能不恨谢家。
「兄长要是大义灭亲,再请求皇上审判过后留外祖一条性命,旁人只会赞你正直宽厚。」
沈云初沉默很久,摸着我的头发道:
「绾儿,兄长都是为了你。」
我心内冷笑,把由头推到我身上,他就可以毫无愧疚地踩着疼爱他十几年的外祖一家往上爬。
平日装出端方君子模样,其实骨子里跟我爹一样自私。
隔日,参奏谢家的折子就递到了御前。
其中夹杂整理好的罪证超百余条,沈云初早就不知查了多少时日,就等着送上去呢。
他在御前声声泣血,求皇上看在外祖年岁已高,留他性命。
皇上允了,谢家上下几百口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孩,就只留下年过七十的谢家家主。
老头面对全家上百具尸首,还得叩谢皇上圣恩。
沈云初去接他,挨了好大一巴掌。
「畜生,你好狠的心,这可是你的骨肉血亲啊,我等你的报应!」
沈云初恍恍惚惚回来,又如石头一样站在我院里。
这时我已经能娴熟地安慰他。
「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沈云初升官了,升了中书令,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端的是春风得意。
我很嫉妒。
论大义灭亲,我可比他狠多了。
只是我这侧妃的旨意是不能改了。
不过兄长官位高了,我在王府的腰杆也能挺直些,等再生下小世子,未尝不能抬成正妃。
我出门采买嫁妆时,多日不见的宋昭拦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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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儿,你怎能嫁给端王,你忘了我们在泸州的日子吗?我们可是约定要相守一辈子的!」
我心下一紧,忙四下张望。
幸好天气炎热,路上没几个行人。
不然这番话传扬出去,我只能一条白绫吊死谢罪了。
面前之人还在满脸痛苦地看着我,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有预感,要是不把他糊弄过去,会给我引来大麻烦。
无奈,我引他到了附近茶楼谈话。
酝酿了片刻,一进雅间我的眼泪如丝线般滚落。
宋昭到嘴边的质问,一下子咽了下去。
「绾儿别哭,看见你的眼泪我心都要碎了,你一定是有苦衷,是不是沈云初逼你的?」
我抽泣了好一会儿,等他猜到我心坎里才开口。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你难过,我亦心如刀割。」
「只恨绾儿一介女子,身不由己。」
「今生我们有缘无分,若有来世……」
话不用说太明白,宋昭已有了论断。
他指节捏得嘎嘎作响,用力捶在桌上,唬了我好一跳。
「沈云初,好一个伪君子真小人,哄骗我说你身故,暗地里送你攀上端王,我同他势不两立!」
我点点头,又装作害怕地慌忙摇头,乞求道:
「兄长已升任中书令,昭哥哥,你千万别为了我得罪他。」
宋昭更气了:「我宋家还不至于怕他一个小小文官。」
「绾儿知道昭哥哥有勇有谋,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丁点伤害,绾儿对昭哥哥的心意天地可鉴。」
「若不是我娘临死前要我好好活着,我在接到圣旨的那刻就想自尽,嫁给旁人我是死都不愿,可亡母之命不得不从。」
我哭倒在他怀里,痛不欲生。
宋昭果然对我心疼不已,连连安慰,发誓要为我报仇。
这可不行,沈云初现在是我最大的靠山,他还不能倒。
我急忙抽噎着道:「也莫怪兄长,他收到你的来信气坏了,说沈家女绝不为妾。」
「昭哥哥,绾儿谁都不怪了,你也莫怪刘嬷嬷多事,奴才们哪个敢不听主子的吩咐。」
不动声色上眼药这种事,我可是手到擒来。
临走时,宋昭已是憋了好大一股火气。
对我,他只有心疼,对沈云初,他顾及颇多。
能发火的,便只有百般宠爱他的母亲,和没甚大用的刘嬷嬷了。
听完全程的小雀恨不得自己隐身在角落里。
这几日她吓得够呛,本以为我是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日后会成为府中女主人。
可没想到我竟是个真小姐,想起她接手的鸳鸯玉佩,那变了味的兄妹情谊,就止不住浑身战栗。
恐怕夜里都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自己被杀人灭口。
今日又听到这些,可怜的小雀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用团扇轻拍她的脑袋,小雀回过神立马跪地求饶。
往日总是叽叽喳喳,现在吓成这样,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莫怕,你替我办好事,我总能保你的。」
小雀连磕好几个头谢恩。
我扶起她来,耳语道:
「告诉兄长,宋昭几次逼迫于我,还有,夜里请他来我屋中一叙。」
13
回想小雀当时惊恐的表情,我笑得差点止不住。
亏得我机灵,往眼边抹了些玫瑰水,香气四溢又刺得泪水直流。
沈云初来时,就看到了眼睛红肿、楚楚可怜的我。
怎么看怎么无辜。
从我闹着要出门,正好遇见宋昭时,沈云初就起了疑心。
但我这么温柔纯善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心机。
我仰头看着沈云初,苦笑道:
「宋昭家中势大,几次拿兄长要挟我,王府波谲云诡,又是另一个苦海,我不想嫁入王府,可又怕抗旨牵连兄长,这一生都如同浮萍飘零,兄长,我该怎么做才对呢。」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钻进他怀里,寻求依靠。
他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抱着我的手微微发颤。
一狠心,我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盈满眼眶,却贪恋般地看着眼前人。
手指瞬时抚摸上沈云初的眉眼嘴唇,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里。
最后手指落下的瞬间,泪水滑下。
「我只求兄长,别忘了绾儿。」
从他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这次的戏我演得实在不错呢。
示弱的效果很好。
他误以为我也对他情根深种,发誓等他登上高位救我出王府。
想起他发完誓后,还期待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我真的差点没忍住。
大概男人们都觉得女人最在乎承诺了吧。
我有些疲倦,不想再虚与委蛇。
但想起马上要进王府,我大发慈悲地装了装样子。
沈云初立马觉得自己是要拯救我的天神,恨不得将家产都送给我。
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带着他陪嫁我的九成家财,和宋昭送来的大笔金银财宝。
不得已嫁入了王府。
我早打听清楚,皇上膝下的几位皇子后院都满了人,唯有这个最小最放荡不羁的端王还未娶亲。
他喜爱诗词歌赋、音律舞蹈,不去朝中当值,日日在街中游荡。
偏偏皇上宠他。
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有时荒唐的要求也都允他。
刚知道这些时,我便意识到这是帮我跳出泥潭的最佳人选。
幸好,他没辜负我的期望。
他爱美人,而我论容貌在都城也排得上名号,又添了几分世家贵女所没有的纤弱柔美,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怜惜。
端王很是喜爱我,三朝回门时亲自陪我回去。
这是正妃才有的礼仪。
后院有侍妾八人,最高位分不过是个奉仪,不管心底如何想,面上都是尊我敬我。
端王连宠了我一月,情到浓时,他许诺我生下小世子就为我请封正妃。
那可是正一品的王妃。
想想我就狂喜不已。
爹爹啊爹爹,你递刀让我自尽时,可料不到我有如此造化吧。
我花了重金请来名医为我调养身体,各种名贵药材不知用了多少,后院还是我受宠最多,可入府半年我还是没有身孕。
眼看端王要过二十岁生辰,听闻皇上有意为他立长平侯长女为正妃。
我最受不得上面有人压着,急得在屋中砸了好几套茶盏。
小雀劝道:「娘娘莫急,才半年而已,那些侍妾最早的都进府五六年之久,一个传出孕信的都没有。」
我一愣,确实是这样。
旁的王爷二十岁时儿女都会念三字经了,唯有端王膝下空空。
我摸着下巴笃定道:「我知道了,不能生的是王爷。」
小雀跟在我身边胆子大了许多,闻言只是手抖撒了些茶水,就立马去关门。
「娘娘,可别让外人听见。」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听见也不怕,这府中其他姬妾恐怕也早有怀疑。
再说我向来出淤泥而不染,端王就算听见传言也不会想到我身上。
我嫌弃地扯了把身上的月白衣裳,上面只绣着几枝白梅,素得寡淡。
为了保持人设,我最喜欢的红衣都许久没穿过了。
嫁进端王府成了侧室,就更不能穿大红衣裳了。
小雀见我不高兴,忙拿出我往日最喜欢的奇珍异宝。
我捡了两ţú₉根金簪把玩,到底心头烦闷。
女子活在这世上艰难,在家时靠父母,出嫁靠夫君,老了靠儿女。
可我娘早逝,爹爹遇难就要舍弃我。
夫君现在看来还好,独宠我一人,可色衰而爱弛,我总得有个儿女傍身。
万一真是端王不能生,那我后半生可怎么过啊。
唉,我想过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想到这,我挑出匣子最底的玉兰簪,递给小雀。
「传给宋小将军,你知道该说什么。」
14
戏楼是我常去的地方,我熟稔地走了后门,进了宋昭所在的雅Ṫű̂ₒ间。
甫一进门,宋昭就抱住了我。
「绾儿,我想你想得都快疯魔了。」
这半年,他属实不好过。
宋家那些破事我早已听闻。
传言宋昭在婚事上和宋母起了争执,屡次违逆母亲,还让人打了她身边嬷嬷板子。
母子俩剑拔弩张,成了都城茶余饭后的趣事。
看来上眼药的效果极好。
不过我才懒得听他讲自己的烦心事儿。
我揉了揉眼睛,哽咽地打断他:
「这半年间,我度日如年,只想着能见到昭哥哥才熬了过来。」
才不是。
我躺在金银珠宝上睡觉,简直乐不思蜀。
宋昭果然心疼得要命,各种好话不断,言语间还透露出后悔之意,不该上了那刘嬷嬷的当。
谁的奴才就代表了谁。
宋昭啊,这是怨上他母亲了。
呵,男人果然是贱东西。
他怎么不怪自己耳根子软、摇摆不定,错永远怪在别人身上。
不过也多亏他这样,我才能轻易地把他约出来。
这半年躲着他,他早就受不了了。
几句温言软语,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看。
我哄他喝下暖情的酒,自然而然滚到了榻上。
他自幼学武,身姿孔武有力,掌下的肌肉硬得握不住。
被他送上极乐时,我忍不住对比了瘦弱的端王。
真是的,这以后让我怎么忍受。
宋昭体力是真好,我差点怀疑自己要死在榻上。
尽兴之后他才后悔,生怕被人发觉。
胆子忒小了些。
我身心都极为快活,也有心情哄他。
「我时时都念着你,做你一日的妻是我的心愿,这不怪你。」
晚间回去,我又送了甜汤给端王,引他一夜欢愉。
果然,还是差些滋味儿。
助孕的汤药我日日不落。
约了宋昭三次后,我就查出了孕信。
果然,上天最眷顾努力的人。
我喜极而泣。
端王也是极为高兴,赏了我两个铺面,还说等生下孩子送我一个城外的庄子。
只绝口不提何时请封我为正妃。
我试探道:「王爷这时就赏我,等我生下小世子还不知如何高兴呢。」
他沉下脸,让我莫说越界的话。
他走后,我气得摔了茶盏。
贱男人!
在床上时许诺我正妃之位,下了床就不认。
15
我怀孕的消息传进宫里,各处都送来赏赐。
尤其端王的母妃云贵妃,还送了几个医女和有经验的嬷嬷。
我却不太高兴。
这老嬷嬷实在可恨,总是不经意间说些礼仪规矩,侧室要敬重正妃,切不可恃宠生骄。
我不爱听,她偏要讲。
那我只能动了胎气,让端王把嬷嬷送到了其他院里。
其实也没什么用,人是云贵妃赐下的,传达的也是她的意思。
最让人生气的是,我出去参加宴会,碰见了长平侯长女孟如雪。
都城虽传皇上有意让她为端王妃,可她现在尚且还是白身,居然敢不给我行礼。
还居高临下道:「侧妃再尊贵也是妾,怎配我行礼问安。」
她轻笑着瞥了眼我的肚子,眼中恶意满满。
「生下孩子又如何,不过我一句话的事就得抱给我养,我往日虽只养过猫狗,但想来也是一样的。」
简直气煞我也!
我让人把这些话传到云贵妃耳中。
作为皇上妾室的她也气得不轻,但不得不为孟如雪遮掩。
长ťŭ⁺平侯手中有兵权,势大得很,母子俩眼馋许久了。
也是进府后,我才知道端王不务正业、挥霍无度都是他自己做的遮掩。
实则背地里四处联络官员,也想将来争一争那皇位。
我私下直骂他蠢货。
皇上与皇后是患难夫妻,伉俪情深。
当今太子乃是中宫嫡出,又才学渊博,端方持重,太子之位可稳得很。
云贵妃只是个县令之女,纵然母家靠着她兴起,也如纸糊的老虎一般。
他们二人受宠,不过是因为没像其他皇子一样,把野心写在脸上。
皇上要赐长平侯之女给他,聪明人都知道这是试探,他若识相就该避开。
可他被孟如雪身后的权势迷了眼,大张旗鼓地弄什么鸿雁传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重视这门亲事,闹得整个都城都知道了。
这下好了,皇上和太子忌惮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是自寻死路。
我忍不住抱怨自己命苦,费尽心思嫁给了个糊涂蛋。
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不好我也没好日子过。
我不能坐以待毙。
好不容易熬到五个月。
太医断定是个男孩后,我开始行动。
唤来小雀后,我叮嘱她:「老规矩,晌午一个,傍晚一个,都约在戏楼雅间。」
晌午来的是宋昭,他看着我的肚子欲言又止。
我也不废话,直接拉着他的手摸向隆起的小腹:「这孩子是你的。」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被我死死攥住。
「我来只是让这可怜的孩子最后再看一眼他的父亲,必不会牵连你。」
孩子像是感受到一般,在宋昭掌下动了动。
宋昭又惊又喜:「是孩子在动?是我的孩子?」
我用手帕掩面呜咽:「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只是我留不住他。」
在宋昭急切追问下,我才说出事情原委。
「孟如雪马上要嫁进王府,她放话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占了长子的位置,迟早会害了孩子。」
宋昭扶着我坐下,恨恨道:
「好一个狠毒的女子,绾儿别怕,我豁出性命也为你们解决孟如雪。」
蠢货!
解决一个孟如雪,再来一个许如雪、王如雪,我还不是受制于人。
真正的祸根不除,我岂会有好日子过。
「我不想你再为我费心,端王早晚会娶妻,谁能保证未来王妃能容得下庶长子,我和孩子都活不了的。」
宋昭急道:「那我要如何做?」
我擦拭腮边的泪珠,柔声道:
「若是端王死了,我们的孩子继承王位,恐怕还好些。」
16
宋昭此时看我的眼神变得极为陌生,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我推开他,神色哀痛。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心狠,可这孩子是我们的亲骨肉,我实在舍不得,他还没降生到这世上就已经有人想要他的命。」
我早说过,宋昭耳根子软。
一番唱念做打,他终究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沈云初,他比宋昭心狠,我一哭诉他就忙不迭要帮我解决孟如雪。
这些男人都一个模样,遇事就要先解决女人。
没出息。
待听到我提起端王时,他比宋昭反应更甚。
惊得站起身,连连后退,忙说不可。
我没反驳,只是哭着和他做最后道别。
「你我同承一脉,我腹中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和你同样的血,如今我和他去了,只盼着下辈子投胎,我与你不再是兄妹,能得偿所愿,让这孩子再投身我腹中。」
他犹豫地看着我的肚子,挣扎一番后,果然心软了。
回府后,我连着喝了三碗汤。
哭这一整天,嗓子都痛了。
依旧是小雀亲身服侍我。
这奴才要知道一件要紧事就不能留,可要知道十件要紧事,她会比当主子的还要小心,绝不可能泄露。
毕竟哪一件让外人知道,她都得被千刀万剐。
宋昭和沈云初行动很快。
恰逢沂蒙山剿匪,沈云初举荐端王为主将,宋昭举荐长平侯协助。
端王还以为沈云初是为了助他立功,回府后对我各种宠爱。
一个月后,剿匪不顺,端王身死的消息传来。
宋家军果然骁勇!
我哭晕在宫中,差点小产。
皇上震怒,削了长平侯的爵位,顺手夺了他家兵权。
收回兵权,却死了个儿子。
也不知皇上是喜多还是愁多。
云贵妃失了唯一的儿子,对孟如雪这个早有不满的准儿媳更恨了。
在皇上面前哭诉孟如雪命硬克夫,软磨硬泡逼得皇上下旨让孟如雪以最低等的侍妾身份陪葬。
为此,我开心地多吃了一碗饭。
不怪我狠毒。
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而且我不过是去云贵妃面前说了几句话。
宴会那天孟如雪的话,可是气得我晚上都没睡好。
也算是扯平了吧。
自此云贵妃对我越发好了,不仅请封我为端王妃,还把我留在宫中亲自照顾。
流水般的补品送来,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去。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我顺利生下端王遗腹子。
云贵妃喜极而泣:「这小模样和他父王小时候一样。」
我强撑着看了一眼。
还好只有眉宇间像宋昭,其他地方像极了我。
自端王死后,皇上伤心不已病了一场,后来就一直汤药不断。
下面几个皇子从暗地里斗到明面上。
我的孩子被皇上赐名锦昭,竟和他亲爹重了名讳。
宋昭不大高兴,私下碰面时只唤我取的小名安安。
安安长到三岁时,越发像宋昭了。
我不敢再让他留在都城。
和云贵妃商议:「夺嫡之战愈发激烈,我怕他们牵连锦昭,不如我带他去封地,等皇上百年后便接母妃到封地,享天伦之乐。」
17
云贵妃哪有不应。
央着皇上赐了最富饶的封地,恰巧就在宋家军驻守的临城。
皇上对这些有野心的儿子们没有好脸色,倒是对锦昭这个孙子喜爱至极,赏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底下皇子们也觉得锦昭没有威胁,有样学样,个个都说自己最疼锦昭这个侄子。
收拾行囊去封地时,光库房的财宝就带了二十几辆马车。
等到了封地,我止不住放声大笑。
忍了这么些年,我终于成了谁也不敢欺压的存在。
又过三年,夺嫡之战到了尾声。
如我所料,还是太子荣登大宝。
宋昭和沈云初都立下了汗马功劳,两家如日中天,只是都未娶妻。
夜里,宋昭爬上我的床榻,撕碎我最爱的红色纱衣。
「绾儿当上王妃就忘了我这个糟糠夫了,几日都不给我开门。」
我用脚抵住他的胸膛,他顺势从脚尖一点点吻上来。
滚烫的气息在身上游走,我忍不住喘息出声。
「你刚封大将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还看得上我这老王妃?」
他猛地低下头去,我受不住仰起脖子,浑身战栗。
半晌他抬起头,唇边带着水渍。
「绾儿一点都不老,相反,嫩得很。」
也不知他每日如何锻炼,一年比一年更让人招架不住。
我没了力气,瘫软在他怀中。
手指轻点着他壮硕的胸膛。
「你和沈云初一文一武,还如此交好,皇上恐怕早有戒备。」
这些年他们二人私下虽看不过眼,但明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师兄弟。
宋昭嗤道:「要不是为了绾儿,我才不屑与那等小人为伍。」
「那正好,你上奏去参他一本,把他拉下马。」
我从枕边翻出罪证,上百条皆是贪墨官银、欺男霸女、阳奉阴违的罪证,或真或假都足以判他死罪。
宋昭有些惊讶:「他为你做这么多事,你也舍得?」
「有什么不舍,想起他盯在我身上那种恶心的目光,我就恨不得抠掉他的眼睛。」
宋昭了然,蹭到我颈边:「绾儿以后会不会也想要我的命。」
我勾起他的下巴,缓缓笑道:
「那你会给我吗?」
他跪在我脚边,眼神迷离。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我哈哈笑出声,掐着他脖子吻了上去。
沈云初官做得太大太顺了,皇上快要忍不了了。
前几日,我发觉王府已经有了宫中的探子。
他死不死我不在意,万不能牵连我和锦昭。
我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谁都不能毁掉。
听闻沈云初本来誓死不认,但看到呈上的罪证是他谢家子的证据时,一下子卸了力气。
这些年我下了苦功夫找当年的老人。
沈云初当初那么在意谢家人的身份,正好成全了他。
一家子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皇上刚登基,怕落下卸磨杀驴的坏名声。
沈云初留下了一条命,被遣送回老家。
不过泸州城现在是宋昭的地盘,想也知道他以后日子好过不了。
18
锦昭捧着刚写的大字来寻我:「母妃母妃,你看先生今天夸我了。」
我搂住他亲了一大口:「安安真厉害,今晚母妃给你做山药酥饼。」
他矜持地点点头:「给祖母和外祖母也留一些。」
祖母是别想了,宋昭早已派人埋伏在云贵妃来的路上,势必不能让她活着到来。
无他,锦昭长得越发像宋昭了,可不能被她察觉。
我拉起他的手去了小佛堂,小翠点上烛火,映亮正中间的牌位。
是我派人从泸州城带来的。
我娘的牌位。
锦昭熟稔地跪下磕头:「外祖母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最好吃的糕点,我一次能吃五块呢,可母妃不让我多吃。」
我拽拽他的小辫子,真是个小滑头。
明明是他吃多了牙疼。
我也在他身旁跪下,心中念着:
「娘,你看我活得很好,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如今谁都不能掌控我的性命了。」
小雀扶起我:「娘娘日日来上香,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她陪在我身边已有六七年,是个大姑娘了。
「你可有心仪之人,或是想出府嫁人?」
她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愿嫁人,要一辈子在娘娘身边服侍。」
我笑着道:「也好,我总不会亏待你。」
嫁了人的女人会变得糊涂,小雀知道我太多事,放她出去我实在不放心。
我心善,实在不愿杀人。
她还是留在我身边为好。
如今她是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比一般官家小姐还好些,比嫁给那些臭男人一辈子辛苦操劳好多了。
跟着我,她还是学了几分聪明的。
牌位后的药包不小心露了出来。
小雀上前,要往深处放。
我摆了摆手,「扔了吧,以后也用不到了。」
这几年给宋昭吃了不少,大罗神仙来了他也生不了了。
但锦昭这么聪明,他应该知足了。
全心全力地扶持我们母子,不也挺好?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