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父亲痴呆29年,凌晨想起自己山东有厂子,儿子赶去后愣在原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0-10 12:41 3

摘要:馆子叫“李记实惠面”,开在老小区的巷子口,一天到晚,烟熏火燎,锅碗瓢盆交响曲就没停过。

第一章:凌晨三点的胡话

我叫李健,四川成都土著,一家苍蝇馆子的老板。

说老板,那是抬举我。

其实就是个炒料的兼跑堂的,外加一个洗碗工,我老婆小芳。

馆子叫“李记实惠面”,开在老小区的巷子口,一天到晚,烟熏火燎,锅碗瓢盆交响曲就没停过。

日子嘛,就跟我们店里那口熬红油的锅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说不上好,也饿不死。

我这辈子最大的奔头,就是把我那个得了痴呆症的老汉儿,李山河,伺候安逸。

他病了29年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是个“不一样”的爸。

人家娃儿的爸,是山,是顶梁柱。

我爸,是一团雾。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就盯着天花板发呆,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词。糊涂的时候,就把酱油当醋,把盐当糖,甚至会穿着一只拖鞋一只皮鞋就往外跑。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回家。”

“健健,我们回家。”

我每次都得把他从外面拉回来,按在藤椅上,跟哄娃儿一样哄他:“爸,这就是家。我们就在屋里头。”

他就会用那种浑浊又干净得像娃儿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哦”一声,继续发呆。

29年,我就这么过来的。

从一个被他吓哭的小屁孩,到一个能把他像扛麻袋一样扛回家的中年男人。

习惯了。

真的,人这玩意儿,最牛逼的本事就是习惯。

就像你习惯了成都的潮湿,习惯了夏天蚊子的嗡嗡叫,我也习惯了我爸是个“老娃娃”。

但是,今天晚上,这个“老娃娃”给我搞了个大的。

凌晨三点。

我刚把最后一锅料炒完,浑身像从油锅里捞出来一样,冲了个澡,正准备瘫在床上。

客厅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我心里一紧,裤子都来不及穿好,裹着浴巾就冲了出去。

我爸,李山河同志,正站在客厅中央。

他没开灯,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边。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杆老枪。

这姿势,我十几年没见过了。

“爸,你搞啥子哦?不睡觉?”

我走过去,想扶他回房间。

他没动,也没看我。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那双平时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像有两簇火苗在烧。

“山河……”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力道,“山河机械厂……”

我愣住了。

山河?这不是他的名字吗?

“爸,你说啥子?”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我,倒像是透过我,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山东。在山东。”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凌晨,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耳朵上。

“我的厂子……山河机械厂……我得回去看看……”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第一反应不是震惊,是好笑。

真的,太好笑了。

我爸,一个连昨天中午吃的是面条还是米饭都记不住的人,一个出门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现在,凌晨三点,跟我说,他在山东有个厂子?

还叫“山河机械厂”?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

这是什么新编的剧本?

“爸,你是不是做梦了哦?”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烧啊。

“别闹了,快回去睡觉,天亮了我还要去进货。”

我推着他的肩膀,想把他弄回房间。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

力气大得惊人。

我一个一米八的壮汉,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你晓得个铲铲!”

他吼我。

这一声吼,把我吼懵了。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大声跟我说过话了?十年?二十年?

他眼睛里那两簇火苗,烧得更旺了。

“那是我的厂子!我一手一脚建起来的!王大海!对,王大海还在那里!他等着我回去!”

王大海?

这又是个谁?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把我这三十几年的人生库存全翻了一遍,别说王大海了,连个王小海都没有。

“爸,你肯定是记错了。”我耐着性子,声音放软,“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四川人,啥时候跟山东扯上关系了?还厂子?咱家要有厂子,我至于天天守着个破面馆,累得跟孙子一样?”

这话有点冲。

但我实在是又困又累,还被他这通胡话搞得心烦意乱。

他没理会我的抱怨,自顾自地在客厅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图纸……对,图纸还在……三号车床的轴承该换了……还有老张头的闺女,该上学了,学费……”

他说的那些话,像天书一样。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他不是在说胡话。

至少,不像平时那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

他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都异常清晰。那种笃定的神情,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这个当儿子的,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了……渺小。

就好像,他身体里那个沉睡了29年的灵魂,突然醒了。

而我,对他一无所知。

小芳也被吵醒了,披着衣服出来,睡眼惺忪地问:“咋了嘛,老公?”

我指了指我爸,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小芳走过去,柔声说:“爸,这么晚了,我们回屋睡觉好不好?明天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醪糟蛋。”

我爸停下脚步,看了小芳一眼。

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清明的歉意。

“小芳啊,辛苦你了。”

小芳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他上一次这么清晰地叫小芳的名字,还是我们刚结婚那会儿。这都快十年了。

“爸……你……”

“我没疯。”他打断了小芳,目光又落回到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健健,你明天,去一趟山东。青岛,崂山脚下,一个叫沙子口的地方。”

“地址……地址是……”他眉头紧锁,像是在记忆的长河里费力地打捞着什么。

“……海庙路13号。”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然后,他整个人的气场,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就瘪了下去。

眼神里的光,灭了。

背,又佝偻了下去。

他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需要人照顾的“老娃娃”。

他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芳,嘴里开始念叨那句我听了29年的话。

“回家……我们回家……”

我跟小芳对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把他扶回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他很快就睡着了,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回到客厅,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点了根烟。

小芳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旁边。

“老公,爸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我猛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脸。

“何止是不对劲,简直是邪门。”

“那……山东那个厂子,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小芳小声问。

我嗤笑一声。

“你信啊?他病了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医生都说了,他的记忆是混乱的,会出现幻觉,把梦当成现实。”

“可是……”小芳犹豫着,“他今天晚上那个样子,真的不像假的。特别是那个地址,海庙路13号,说得那么清楚。”

我把烟头摁进烟灰缸。

“清楚有啥用?说不定是以前看电视看来的。青岛,崂山,沙子口,这不都是旅游景点吗?电视里天天放。”

话是这么说。

但我心里,却像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一圈一圈地荡起了涟漪。

王大海。

山河机械厂。

海庙路13号。

这些词,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这纯粹是扯淡。我一个开面馆的,生意一天都离不开人,跑那么远去山东,就为了一句痴呆老人的胡话?来回的路费、住宿费,够我买多少斤牛肉了?

可情感上,我爸今晚那个眼神,那声“你晓得个铲铲”,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万一呢?

万一不是胡话呢?

万一我爸这29年的混沌人生里,真的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过去呢?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小芳看出了我的纠结,握住我的手。

“老公,要不……你就去一趟吧。”

我看着她。

“生意咋办?”

“我一个人先顶着。少炒两个菜就是了,累点就累点。”

“钱呢?”

“我们还有点存款。就当……就当是去旅游了。”小芳的眼睛很亮,“爸他病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求’我们办一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你就当是了却他一个心愿,也了却你自己一个心愿。”

了却我自己一个心愿……

是啊。

我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好奇吗?

我对自己这个父亲,到底了解多少?

除了他叫李山河,除了他会把盐当糖,我还知道什么?

他的过去,他的人生,在我这里,就是一片空白。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去填补这片空白的机会。

哪怕最后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场空欢喜,一次荒唐的旅行。

至少,我试过了。

我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今天的犹豫而后悔。

“好。”

我下了决心,看着小芳,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去。”

第二章:一千六百公里的奔赴

决定去山东,就像按下了快进键。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店里的事情跟小芳仔仔细细交待了一遍,哪个供应商的电话,哪个熟客的口味,哪个灶头的火候,说得我口干舌燥。

小芳一边听一边记,末了,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我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心里一阵发酸。

这个女人,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

我从抽屉里拿出我们所有的积蓄,一张一张数了,塞给她大半。

“我用不了多少,你在家,别太省了,该吃吃该喝喝。”

她没推辞,只是默默地把钱收好。

然后,她去房间里,翻出一个旧得发黄的铁皮盒子。

打开,里面是我妈留下的几件首饰,还有一个小布包。

她把布包递给我。

“这是妈走之前,偷偷塞给我的,说是……给爸留的救命钱。你带上,万一用得着。”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眼眶一热。

我妈,走得早。

她这辈子,就围着我跟我爸转。她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爸。

我把布包贴身放好,感觉像是揣着我妈的体温。

去火车站之前,我去看了我爸。

他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老娃娃”,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蹲在他面前。

“爸,我出门一趟。”

他没什么反应。

“我去山东。”

他的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

“我去青岛,沙子口,海庙路13号。”我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我去找你的‘山河机械厂’。”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看我。

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但我看见,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就有底了。

我觉得,我这趟,没走错。

从成都到青岛,一千六百多公里。

我买了最便宜的硬座票,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

车厢里,人挤人,空气中混合着泡面、汗水和脚丫子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巴蜀的青翠,变成中原的平坦,再到齐鲁大地的辽阔。

我的思绪,也像这飞驰的火车一样,不受控制地翻涌。

我开始回忆。

回忆我那模糊的,关于父亲的童年。

我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爸好像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很高大,肩膀很宽。

他会把我举过头顶,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但特别温暖。

他好像……很爱笑。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露出两排白牙。

他还很聪明,会修各种东西。家里的收音机,邻居家的自行车,他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

那时候,院子里的大人都叫他“李工”。

对,“李工”。

这个称呼,我已经几十年没听人叫过了。

那场变故,是在我五岁那年。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妈从来不肯说。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

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就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

他不再笑,不再说话,不再修东西。

他成了我们家的“病人”,成了院子里别人口中“可惜了”的那个“李工”。

我妈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她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下了班,还要照顾我爸,给我做饭,辅导我功课。

我记忆里的她,永远都是行色匆匆,眉头紧锁。

我从小就比同龄人“懂事”。

因为我知道,我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

我得帮我妈。

我学会了自己洗衣服,自己热饭,甚至学会了怎么给我爸喂饭,怎么在他大小便失禁的时候,面不改色地给他收拾。

院子里的小孩,都笑话我。

说我爸是傻子。

我跟他们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回家,我妈不骂我,也不安慰我,就默默地给我上药。

上完药,她会摸着我的头,说:“健健,别怪你爸。他……也不想这样的。”

那时候我不懂。

我只觉得委屈。

凭什么别人的爸爸都能带他们去公园,去放风筝,而我的爸爸,只会坐在椅子上发呆?

凭什么我要承受那些嘲笑和指指点点?

我甚至,偷偷地怨恨过他。

怨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跟妈。

这种怨恨,随着我长大,慢慢变成了无奈,最后,变成了麻木的责任。

我得养着他。

因为他是我爸。

就这么简单。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像是在敲打着我的记忆。

我从包里摸出那个小布包,打开。

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版人民币,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爸妈。

我妈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得一脸幸福,依偎在我爸身边。

我爸,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英姿勃发,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的胸口,别着一枚奖章。

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是我妈写的:

“山河,一九八八年,于青岛。”

青岛!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没错,是青岛。

我爸,真的去过青岛!

而且,是跟我妈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妈留下的这个布包,这张照片,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的脑子,更乱了。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也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或许,我爸说的,不全是胡话。

或许,在那个叫“沙子口”的地方,真的藏着一段被遗忘了29年的往事。

三十多个小时的煎熬,终于结束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挤下车。

踏上青岛的土地,一股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让我这个在内陆盆地里长大的四川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没心思看什么风景。

在车站门口,我花十块钱买了张地图,又找了个卖报纸的大爷,打听去沙子口怎么走。

大爷很热情,给我指了路。

“小伙子,去沙手口啊?旅游的吧?那地方,靠着崂山,风景好得很!”

我笑了笑,没搭话。

我不是来旅游的。

我是来……寻根的。

坐上开往郊区的公交车,车上人不多。

我靠着窗,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红瓦绿树,碧海蓝天。

确实很漂亮。

但我心里,却越来越紧张。

越是接近那个叫“海庙路13号”的地方,我的心跳就越快。

我会看到什么?

一个破败的,废弃的工厂?

还是一片已经盖起了高楼大厦的工地?

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门牌号,证明我爸的记忆,只剩下这点可怜的碎片?

公交车在“沙子口”站停下。

我下了车。

这里,已经远离了市区的繁华。

更像是一个安静的小镇。

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的民房,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海鲜和植物混合的特殊气味。

我拿着地图,按照上面的指示,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铺着青石板,走在上面,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看到了“海庙路”的路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10号……11号……12号……

近了。

我停下脚步。

我面前,就是海庙路13号。

然后,我愣在了原地。

第三章:愣在原地的“厂子”

我愣住了。

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眼前,根本没有什么“山河机械厂”。

没有高耸的烟囱,没有轰鸣的机器,没有进进出出的工人。

甚至,连个工厂的影子都没有。

海庙路13号,是一个……院子。

一个非常漂亮,非常干净的院子。

红漆的大门,半开着。门上没有挂任何招牌。

门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像两把撑开的巨伞。

透过半开的大门,我能看到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月季、蔷薇、三角梅,开得正艳。

院子中央,有一架葡萄藤,藤蔓下面,摆着几张石桌石凳。

有几个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打盹。

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一阵饭菜的香味,从院子深处飘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醒了。

这……这是什么地方?

养老院?

还是个幼儿园?

我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地址。

没错,海庙路13号。

我爸说的,就是这里。

难道……是我爸记错了?或者,是我听错了?

不可能。

他当时那个样子,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心里的那点期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白跑一趟。

什么厂子,什么王大海,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我真傻,真的。

竟然会相信一个痴呆老人的胡话,千里迢迢地跑来这里。

路费、时间、精力……

还有小芳,她一个人在店里,不知道累成什么样了。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失望,在我胸口乱窜。

我转身就想走。

“小伙子,你找人啊?”

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我回头。

是一个正在给花浇水的大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旧工装,手里拿着一个洒水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来都来了,总得问个清楚。

“大爷,我打听个事儿。”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叫‘山河机械厂’的厂子?”

大爷浇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

那眼神,很锐利,像是在评估什么。

“山河机械厂?”他反问了一句,声音有点沉。

“对。”我点点头,“大概……二三十年前吧。”

大爷放下了洒水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

“你是什么人?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戏?

“我……我爸,是这个厂子的人。”我斟酌着词句,“他叫李山河。”

“李山河”三个字一出口,大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脸上的警惕,变成了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你……你说你爸叫什么?”

“李山河。”我又重复了一遍。

“哪个‘山’?哪个‘河’?”

“山川的山,江河的河。”

大爷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的手,开始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院子里其他几个老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老王,怎么了这是?”

“这小伙子谁啊?”

被叫做“老王”的大爷,没有理会他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

“你……你是山河的……儿子?”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点了点头。

“我是他儿子,我叫李健。”

“轰”的一声。

围观的老人们,像炸开了锅一样。

“山河?是李工的儿子?”

“天哪!李工还有个儿子!”

“长得……长得是有点像!你看那眉毛,那眼睛!”

我被这阵仗搞懵了。

李工?

他们叫我爸“李工”?

这个称呼,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那个会修收音机,会把我举过头顶的,高大的身影。

“老王”大爷,突然松开我的手,转过身去,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等他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激动又热情的笑容。

“孩子!你可算来了!我们……我们等了快三十年了!”

他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院子里拽。

“快!快进来!都来看看!这是李工的儿子!”

我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走进院子。

那些原本在下棋、聊天的老人们,全都站了起来,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激动,有怀念,还有……敬意。

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抱着一个皮球,怯生生地躲在一个老奶奶身后,偷偷地看我。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大熊猫。

“老王”大爷把我按在一张石凳上。

一个大妈,手脚麻利地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孩子,快喝口水。坐了多久的火车啊?累坏了吧?”

我端着茶杯,手还有点抖。

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

这里不是养老院,也不是幼儿园。

这里的人,都认识我爸。

而且,听他们的口气,他们对我爸,似乎非常……尊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您……您是?”我看着面前的“老王”大爷,试探着问。

“我?”大爷一拍胸脯,声音洪亮,“我叫王大海!”

王大海!

我爸在那个凌晨,念叨的那个名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都是真的。

“我爸……他提起过您。”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王大海的眼圈又红了。

“他……他还记得我?”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酸楚。

记得。

在他那片混沌的记忆海洋里,还牢牢地记着你的名字。

“他……他好吗?”王大海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他好?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说他不好?他又确实还活着,被我们照顾得很好。

我沉默了片刻,说:“他病了。病了很久了。”

王大海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老人们,也都发出一阵惋셔的叹息。

“我们知道。”王大海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当年……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我们想去看他,可他媳妇儿……就是你妈,死活不让我们去。她说,不想让我们看到他那个样子,也不想再跟山东这边有任何牵扯。”

我妈?

我妈不让他们去?

为什么?

“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王大海叹了口气,“我们只知道,你们回了四川老家。我们找过,托人打听过,但那个年代,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啊。”

“这二十多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念着他。”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大爷插话道,“没有李工,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今天,更没有这个‘家’。”

家?

我环顾四周。

这个干净整洁的院子,这些和蔼可亲的老人,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

“大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我爸说的那个‘山河机械厂’呢?”

王大海和几个老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有怀念,有骄傲,还有一丝苦涩。

“山河机械厂啊……”

王大海指了指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就在这里。”

然后,他又指了指院子里的这些人。

“也在这里。”

第四章:藏在旧铁盒里的真相

王大海的话,像一个谜语。

我没懂。

“就在这里?”我指了指地面,“这不就是个院子吗?”

王大海笑了。

“走,孩子,我带你看看。”

他站起身,领着我,穿过院子,走向后面的一排平房。

那些老人们,也都跟了上来,像是要参加一个什么重要的仪式。

平房的墙壁,刷着白色的涂料,但依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王大海推开其中一扇门。

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味道,瞬间就把我拉回了遥远的童年。

我好像闻到过。

在我爸的衣服上,头发上,手上。

屋子里,光线有点暗。

我眯着眼睛,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我的呼吸,停滞了。

这里,像一个小型的工作车间。

靠墙摆着几台老旧的机器,上面盖着防尘布。虽然老旧,但看得出,被保养得很好。

墙上,挂着各种工具,扳手、钳子、锤子,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另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安全生产”标语,还有一个镜框。

镜框里,是一张黑白大合照。

照片上,几十个年轻的工人,穿着统一的工装,意气风发地站在一起。

他们身后,是一块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山河机械厂。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中间的那个人。

是我的父亲,李山河。

照片上的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他没有笑,但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骄傲。他的手,搭在旁边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个人,就是年轻时候的王大海。

“这就是……山河机械厂?”我喃喃自语。

“是,也不是。”王大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他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一台车床的冰冷机身,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当年,这里就是我们的厂子。不大,就这么几台机器,十几个兄弟。”

“我们都是从一个快倒闭的国营大厂里出来的。没文化,没技术,只有一把子力气。是李工,也就是你爸,把我们这群人拢到了一起。”

“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出头,比我们都年轻。但他有文化,懂技术,脑子活。他说,我们不能就这么散了,我们得自己干!”

“于是,就有了这个‘山河机械厂’。”

王大海指着那块牌子。

“这名字,是你爸起的。他说,‘山河’,就是国家的山河。我们虽然是个小厂,但也要为国家的山河,添砖加瓦。他还说,‘山河’,也是他的名字。这个厂,就是他的命。”

我看着照片上我爸那张年轻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还有这样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厂子刚开始,很难。没订单,没资金。你爸,就带着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跑遍了青岛所有的工厂,一家一家地推销。”

“人家看我们是小作坊,根本不搭理。你爸不放弃,他把人家当废铁扔出来的零件捡回来,修好,改进,再免费送给人家用。”

“就凭着这股子韧劲,凭着他那过硬的技术,我们慢慢地,有了第一笔订单,第二笔订单……”

“厂子,就这么活了。”

旁边一个大妈,眼睛红红地接过话头。

“那个时候,我们都住在厂里。大家吃住都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你爸是厂长,但他从来不拿架子。谁家有困难,他都是第一个伸手。老张家的闺女上学没钱,你爸掏的。孙师傅的老婆生病住院,你爸带着我们轮流去照顾。”

“还有你妈。”大妈看着我,眼神特别温柔,“你妈是个好女人啊。她那时候,是我们厂里唯一的‘家属’。她给我们所有人做饭,洗衣服,缝缝补补。我们都管她叫‘嫂子’。”

我妈……

我妈也在这里?

我拿出那张我爸妈在青岛的合影。

“大妈,您看,这是不是我妈?”

大妈接过去,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

“是!是!就是嫂子!你看她笑得多甜啊!那时候,她刚跟你爸结婚,跟着他从四川老家过来,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可把她为难坏了。”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年轻的妈妈,围着围裙,在油烟缭绕的厨房里,忙碌地为几十个工人准备饭菜。

她的脸上,也许带着一丝羞涩,但更多的是幸福。

因为,她守着她爱的男人,守着他们共同的事业。

“那……后来呢?”我急切地问,“厂子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会没了?”

提到这个,所有人都沉默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王大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走到墙角,从一个柜子里,搬出一个沉重的旧铁盒。

“啪嗒”一声,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而是一沓沓的图纸,账本,还有……一摞医院的诊断证明。

“厂子没有没。”王大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爸,出事了。”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诊断证明,递给我。

我接过来。

上面的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

但我还是看清了那几个刺眼的字:

“重度颅脑损伤。”

“植物生存状态。”

“认知功能严重障碍。”

诊断书的下面,病人的名字,是“李山河”。

日期,是一九九三年。

我五岁那年。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王大海的眼睛,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们刚接到一个大单子,大家都很高兴,在厂里喝酒庆祝。半夜,厂里的一台老旧变压器,因为线路老化,短路起火了。”

“火势很大,很快就烧了起来。大家都被惊醒了,乱成一团。”

“你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没有往外跑,而是抄起灭火器,第一个冲进了配电室。他说,机器是我们的命根子,要是烧坏了,我们就全完了。”

“我们都想去帮忙,但是火太大了,根本进不去。”

“就在那时候,房梁……房梁塌了。”

王大海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都以为……他出不来了。是你妈,疯了一样,泼了一身水,就要往里冲。我们几个人,死死地才把她拉住。”

“后来,消防队来了,把火扑灭了。我们从废墟里……找到了你爸。”

“他为了护住那几张最重要的核心技术图纸,把图纸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后背,硬生生地扛住了一根掉下来的房梁……”

“图纸保住了,人……”

王大海说不下去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的老人们,也都在偷偷地抹眼泪。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手里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却有千斤重。

我一直以为,我爸的病,是一场意外。

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倒霉的意外。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壮烈的故事。

他不是傻了。

他是为了保护他的“山河”,他的“命根子”,他的那帮兄弟,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年。”王...大海缓了口气,继续说,“那一年,是你妈,守着他。我们把厂子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给他治病。但是……医生说,希望不大了。”

“后来,有一天,他奇迹般地醒了。但是……他谁也不认识了。就跟个孩子一样。”

“你妈,做了个决定。”

“她要带你爸,回四川老家。她说,青岛是他的伤心地,她不想他再待在这里。”

“她把厂子,托付给了我。她说,这个厂子,是你爸的命。只要厂子还在,他的根就还在。”

“她还说,不要我们去找她。她说,她不想让我们看到你爸那个样子,她想让我们心里,永远记着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工。”

“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妈从来不提过去。

为什么她不让这些人,去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是在保护。

保护我爸,那仅存的一点尊严。

也是在保护我,那脆弱的童年。

她不想让我知道,我的父亲,曾经是这样一个英雄。

因为,英雄的陨落,比一个普通人的倒下,更让人心碎。

“那……这个厂子,后来呢?”我看着王大海。

“厂子,在你爸出事后,靠着他留下的图纸和技术,又撑了几年。但是,时代变得太快了。我们这群老家伙,没文化,不懂经营,慢慢地,就跟不上了。”

“到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下岗潮。我们这帮兄弟,一个个的,生活都越来越难。”

“我守着这个破厂子,也快撑不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你爸了。他跟我说,大海,厂子没了不要紧,人不能散。家,得在。”

王大海指着这个院子。

“于是,我跟兄弟们商量,把厂里的机器设备都卖了,把这块地,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这些下岗的,没地方去的,就都搬到这里来住。大家抱团取暖。谁家有困难,就一起帮。谁家的孩子没人带,就一起看。”

“我们给这里,取了个新名字。”

“叫‘山河家园’。”

山河家园。

我看着院子里,那些安详的老人,那些奔跑的孩子。

我终于懂了。

山河机械厂,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着。

它不再生产冰冷的机器零件。

它生产的,是温暖,是情义,是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守望相助。

这,才是我父亲,真正的“厂子”。

一个用他的生命和灵魂,浇筑起来的,永不倒闭的“厂子”。

我这个当儿子的,今天,才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他。

第五章:一通跨越三十年的电话

我在“山河家园”住了下来。

王大海大爷,给我收拾出了一间最干净的屋子,就在他隔壁。

屋子不大,但窗明几净。

窗外,就是那片开得热闹的花圃。

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王大海大爷白天说的话,都是我爸那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我像看电影一样,把我爸这残缺的前半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原来,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平庸的,甚至有点窝囊的男人。

他是个英雄。

一个有担当,有情义,有远见的,真正的男人。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几十个家庭,撑起了一片天。

而我,这个当儿子的,竟然怨恨了他那么多年。

我怨他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怨他成了我们家的拖累。

我真是个……混蛋。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院子里很安静。

我一个人,走进了那个“车间”。

我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一台车床上的灰尘。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仿佛能看到,年轻的父亲,穿着工装,站在这台机器前,专注地操作着。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的眼神,明亮如星。

我走到那张大合照前,久久地凝视着。

照片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觉得那么亲切。

他们,都是我父亲的“家人”。

王大海大爷也起来了。

他看到我,笑了笑,递给我一根油条,一碗豆浆。

“想什么呢?”

“想我爸。”我老老实实地说。

“想他就对了。”王大海在我旁边的机器上坐下,咬了一口油条,“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想他。”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山河家园”的贵客。

那些大爷大妈,轮流请我吃饭。

饭桌上,他们给我讲了更多关于我爸的故事。

“李工当年,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三天三夜没合眼,就睡在车间里。”

“有一次,我跟人打架,把头打破了,是李工背着我跑了五里地,送到医院的。”

“我闺女出生的时候难产,医院要家属签字,我吓得腿都软了。是李工,一巴掌把我拍醒,说‘是个爷们就挺住!’,然后帮我签了字。”

“你妈当年,为了省钱,一件衣服穿了好几年。我们都说让她买件新的,她说,要把钱省下来,给厂里换个新零件。”

每一个故事,都像一块拼图。

一块一块,慢慢地,拼凑出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有血有肉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耀眼。

我听得越多,心里的愧疚就越深。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妈当年要那么决绝地离开。

因为我爸,是这里的“神”。

她不想让大家看到,“神”陨落的样子。

她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这个“神”,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安然地老去。

这是怎样一种深沉而悲壮的爱。

这几天,我也没闲着。

我把我开面馆的手艺,拿了出来。

我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和面,擀面,熬汤,炒臊子。

我给院子里的所有人,做了一顿地道的四川担担面。

麻辣鲜香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山河家园”。

老人们,孩子们,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

“小健这手艺,跟他爸一样,牛!”

“好吃!比外面馆子里的好吃多了!”

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我心里,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好像,找到了跟父亲的一种连接。

我用我的方式,在延续着他的“精神”。

他为大家建了一个家。

我为大家做一碗面。

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让大家,吃饱,穿暖,心里踏实。

第五天。

我决定,该回去了。

我不能把小芳一个人丢在成都太久。

而且,我想我爸了。

以前,是作为一个需要照顾的“老娃娃”去想他。

现在,是作为一个儿子,去想念一个英雄的父亲。

临走前,王大海大爷,把那个装满图纸和账本的铁盒子,交给了我。

“孩子,这个,该物归原主了。”

“这是你爸的命根子,你替他收着。”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盒子,点了点头。

“王大爷,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大海笑了,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了。这个家园,以后,就交给这些小家伙了。”

“我们会把李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

“‘山河’这两个字,会一直传下去。”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跟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郑重地道别。

他们把我送到巷子口,一直冲我挥手,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回程的火车上,我的心情,跟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

来的时候,是迷茫,是怀疑,是烦躁。

回去的时候,是平静,是坚定,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不再觉得,我的人生,是被我爸“拖累”的。

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因为,我是李山河的儿子。

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这是一种荣耀。

火车到成都的时候,是深夜。

小芳来接我。

她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累坏了吧?”

“不累。”我拍拍她的背,“走,回家。”

回到家,我爸已经睡了。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房门。

月光下,他睡得很安详。

我看着他那张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

这张脸,我看了三十年。

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地“看”懂了他。

我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大海大爷的电话。

我把手机,轻轻地放在我爸的耳边。

电话接通了。

“喂?是小健吗?”王大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王大爷,是我。”

“你到家了?”

“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给我爸掖了掖被角,对着手机,轻声说:“王大爷,您……能跟我爸,说几句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王大海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

一个苍老,颤抖,又无比郑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山河……兄弟……”

“我是大海啊……”

“你……还好吗?”

“我们……我们都好。厂子……家……都还在。”

“我们……都想你。”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我爸,那个沉睡了29年的“老娃娃”,在睡梦中,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他的嘴唇,翕动着。

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爸,他没有忘。

他什么都没有忘。

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叫“山河”的承诺,全都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即使他的大脑,已经被疾病侵蚀得千疮百孔。

但他的灵魂,依然记得回家的路。

电话那头,王大海也哭了。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隔着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距离,隔着近三十年的光阴,用一种最奇特的方式,“重逢”了。

我挂了电话,给我爸擦了擦眼角。

我发现,他的眼角,也是湿的。

他,也哭了。

第六章:不倒的“山河”

我从山东回来的第二天,面馆重新开张。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是那个在后厨烟熏火燎的炒料师傅。

小芳依然是那个在前台忙得脚不沾地的老板娘。

我爸,依然是那个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发呆的“老娃娃”。

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心,不一样了。

以前,我看到我爸发呆,会觉得心烦。

现在,我看到他,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骄傲。

我知道,他不是在发呆。

他是在他的世界里,巡视着他的“山河”。

小芳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

“老公,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个人。”她一边给我擦汗,一边说。

“是吗?哪儿变了?”

“说不上来。”她想了想,“就是感觉……你背挺得更直了。”

我笑了。

是啊。

以前,我觉得我爸是我的包袱,压得我喘不过气。

现在,我知道,他是我最坚实的靠山。

我得把背挺直了,才对得起“李山河的儿子”这个身份。

我把在山东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芳。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很久。

“我早就觉得,爸不是一般人。”她擦着眼泪说。

从那以后,我们对我爸,更好了。

我们不再把他当成一个“病人”。

我们把他当成家里的“宝”。

我会每天,都给他讲一遍“山河家园”的故事。

我会把王大海大爷,把那些叔叔阿姨的照片,拿给他看。

他没什么反应。

但有时候,我能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微弱的,一闪而过的光。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那个旧铁盒,被我郑重地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有空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看那些图纸。

我看不懂上面复杂的符号和线条。

但我能感受到,我爸当年,在画下这些图纸时,指尖所倾注的热情和梦想。

一天晚上,我正在看图纸,我爸突然自己推着轮椅,进了书房。

他停在我的书桌前,伸出那只因为常年不用而有些萎缩的手,指着一张图纸。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凑过去,仔细听。

“错……了……”

我愣住了。

“爸,你说什么?”

“这……这里……”他用手指,颤颤巍巍地,点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轴……轴承……数据……错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一个关于齿轮咬合的细节图。旁边标注着一串复杂的数字。

我看不懂。

但我爸的眼神,异常的笃定。

那一刻,我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痴呆老人。

而是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总工程师,“李工”。

他的身体,被困住了。

但他的才华和记忆,像钻石一样,依然在他大脑的某个角落里,闪闪发光。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大海大爷。

王大爷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小健,你爸,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我们厂当年,能从那么多小厂里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你爸在技术上的不断革新。”

“他设计的那些零件,比别人的,耐用一倍不止。”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巨大的启发。

我爸的“厂子”,不能就这么沉寂下去。

我,要做点什么。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面馆,盘了出去。

小芳非常支持我。

她说:“老公,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用盘店的钱,还有家里所有的积蓄,在我家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门面。

我把它,装修成了一个……工作室。

我买来了电脑,打印机,还有一些基础的测绘工具。

然后,我把那个铁盒子里所有的图纸,一张一张地,用扫描仪,扫进了电脑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几百张图纸,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全部电子化。

做完这些,我开始自学。

我买来了所有跟机械制造、工业设计相关的书籍。

我上网看各种教学视频。

我像疯了一样,一头扎进了这个我完全陌生的领域。

我白天照顾我爸,晚上就通宵学习。

困了,就喝浓茶,抽烟。

累了,就看看我爸的照片,看看“山河家园”的照片。

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我想把我爸的这些“宝贝”,重新发扬光大。

我把那些电子化的图纸,进行分类,整理。

然后,我尝试着,用我学到的新知识,去优化,去改良。

每当我遇到难题的时候,我就会把图纸,拿到我爸面前。

他有时候,会像上次一样,给我指出一些我看不出来的错误。

有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有了无穷的力量。

我们父子俩,用这种奇特的方式,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合作。

半年后。

我拿着一份我改良过的,关于一种新型耐磨轴承的设计图,找到了青岛的王大海大爷。

王大爷,把他以前在国营大厂里的一个老同事,介绍给了我。

那位老同事,现在已经是青岛一家大型机械制造公司的总工程师。

他看了我的图纸,又看了我爸当年的原稿。

他震惊了。

“小伙子,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他说,“他当年的这个设计理念,非常超前。你又用现在的技术,进行了优化。这个产品,如果能生产出来,市场前景,不可估量!”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后来,在那位总工程师的帮助下,我的设计,被那家公司采纳了。

他们买断了我的专利。

给了我一笔,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的专利费。

我拿着那张银行卡,手都在抖。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大海大爷。

王大爷在电话那头,哭了。

“好……好啊!山河……你的‘山河’,后继有人了!”

我用这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河家园”,重新修葺了一遍。

我给院子,铺上了新的地砖。

给老人们的房间,都装上了空调和暖气。

我还以“山河机械厂”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基金。

专门用来资助家园里孩子们的教育,和老人们的医疗。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了成都。

我没有再去开什么公司,做什么大老板。

我又在原来的那个巷子口,把我的“李记实惠面”给盘了回来。

我还是喜欢,做一个在后厨烟熏火燎的厨子。

因为,我爸当年,也是在那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守护着他的“家人”。

面馆的墙上,我挂上了一张新的照片。

那是“山河家园”所有人的大合影。

照片的下面,我写了一行字:

“山河不倒,家在情在。”

我爸,还是老样子。

每天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

但有时候,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小芳会把他推到店门口。

他会安安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会露出一丝,非常非常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我知道,他很满意。

他看到了。

他的“山河”,他的“厂子”,在他的儿子手里,用一种新的方式,永远地,传承了下去。

来源:快乐画板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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