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顶级咖啡的醇香与一丝无形的硝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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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冰冷交易
顾氏集团顶楼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顶级咖啡的醇香与一丝无形的硝烟味。
顾沉舟与夏薇分坐主位两侧,双方团队泾渭分明,气氛凝重而专业。墙上巨大的电子屏展示着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和项目规划PPT。
百亿级别的合作,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顾沉舟穿着熨帖的西装,神情专注而锐利,与昨天新闻发布会上那个“无奈宠妻”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条理清晰,言辞犀利,每一个条款的争夺都寸步不让,展现出顶尖商人的冷酷与精准。
夏薇同样全力以赴,她准备充分,对顾氏的情况和项目的细节了如指掌。她欣赏顾沉舟的能力,更觊觎与他结合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这场谈判,既是商业合作,也是她个人野心的延伸。
“……关于新公司的决策权,我认为顾总刚才的提议,似乎没有充分考虑到我方即将注入的技术专利和市场资源的价值。”夏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顾沉舟,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顾沉舟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神色不变:“夏总,资本永远是最大的话语权。顾氏提供的资金和渠道,足以覆盖你所说的风险溢价。51%的控股权,是我们的底线。”
“底线也是可以用来谈判的,顾总。”夏薇红唇微勾,带着一丝挑衅,“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考虑。比如,更稳固的联盟关系?”
她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顾沉舟无名指上那枚象征已婚的铂金戒指。那戒指,他戴着,却更像一个冰冷的装饰。
顾沉舟眸色微沉,瞬间明白了她的暗示。他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
“商业联姻,确实是巩固合作的有效方式之一。”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的婚姻状况,夏总想必清楚。如果这能成为促成合作的…催化剂,我不排斥这种可能性。”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切割开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伪装。婚姻,在他口中,与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条款,并无不同,都是一场可以估价、可以交换的买卖。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双方团队成员表情各异,有人惊讶,有人了然,有人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复杂。
夏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胜利者的意味:“顾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懂得权衡利弊。那么,关于决策权的问题…”
谈判在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氛围中继续推进,涉及的利益天平,似乎因为顾沉舟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倾斜。
就在这时,会议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想要闯入,被保镖拦了下来。
顾沉舟不悦地蹙眉,看向秦风。
秦风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他走到顾沉舟身边,俯下身,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那丝破碎的颤音:
“先生…管家刚才打来电话…说、说…”
顾沉舟正为一个关键条款与夏薇僵持,被打断十分不悦,冷声道:“说什么?如果是夫人的事,让他自己处理!”
秦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不是…管家说…夫人、夫人她…三天前…就已经…下葬了…”
“……”
顾沉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头,看向秦风,眼神锐利得像要将他刺穿:“你说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秦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巨大的动静引得全场侧目。他仰着头,脸上毫无血色,眼泪汹涌而出:“是真的…先生…三天前…火灾…夫人没能…没能逃出来…遗体已经…已经下葬了…就在西郊的墓园…”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沉舟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转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仿佛秦风刚才说的,不是一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对面有些错愕的夏薇,投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字。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张。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指缝间,刺目的鲜红,汹涌而出。
第六章:迟来的真相
那口血,来得汹涌而突兀,溅落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愕然地看着那个一向如山岳般沉稳冷峻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身躯,剧烈地咳嗽着,殷红的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溢出,顺着昂贵的手腕表带往下淌。
“顾总!”
“沉舟!”
惊呼声四起。夏薇脸上的从容和算计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站起身。
秦风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快叫医生!”
顾沉舟却仿佛听不见周遭的一切。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嗡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撕裂。那股剧痛,远超生理上咳血的痛苦,是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灭顶的绝望。
三天前…下葬…火灾…
这几个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组合成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画面。
他猛地挥开秦风试图搀扶的手,支撑着桌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西装前襟沾染了斑驳的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盯着秦风。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她…在哪?”
“西…西郊墓园…”秦风泪流满面,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三天前…下的葬…夫人她…去世了…”
“去世?”顾沉舟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死了?苏晚…死了?”
他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荒谬的笑话。
那个女人,那个和他纠缠了十几年,让他爱过、怨过、不耐烦过的女人;那个前几天还在和他争吵,质问他婚姻算什么的女人;那个他以为只是闹脾气躲起来,等着他去哄的女人…
怎么会…死了?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却因为体力不支和极致的情绪冲击,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去。
“顾总!”
“快!送医院!”
现场一片混乱。保镖和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住他。夏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瞬间崩塌的男人,看着桌面上那摊刺目的血,脸色变幻不定。她精心策划的谈判,她志在必得的联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第七章:墓园孤影
顾沉舟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顶层的VIP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外天色灰蒙,已是黄昏。
他睁开眼,眼神有瞬间的茫然,随即,昏迷前那锥心刺骨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坐起身,手背上还打着点滴,针头因为他的动作而回血,他却毫无所觉。
“先生!您醒了!”守在床边的秦风立刻上前,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墓园…”顾沉舟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带我去墓园!现在!立刻!”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先生,您的身体…”
“带我去!”顾沉舟低吼,额角青筋暴起。
秦风不敢再违逆,只能示意医护人员拔掉针头,替他穿上外套。顾沉舟的身体依旧虚弱,脚步虚浮,但他推开所有人的搀扶,固执地、一步一顿地向外走去。
西郊墓园。
暮色四合,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一座崭新的墓碑前,顾沉舟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的照片,是苏晚。
是她二十岁时的样子,眉眼弯弯,笑容干净而明亮,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那是他记忆中最初的模样,也是他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模样。
照片下方,刻着简单的字迹——爱妻苏晚之墓。
落款,是孤零零的“夫顾沉舟立”。
他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几个字,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秦风在一旁紧张地想要扶他,却被他挥手挡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上那冰冷的、粗糙的石碑。冰冷的温度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冻得他心脏都蜷缩起来。
“爱妻…”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
他给她“顾夫人”的头衔,给她优渥的物质生活,却吝啬于给她应有的尊重、忠诚和…爱。他把她圈养在那座冰冷的别墅里,任由她的世界一点点失去色彩。他甚至在最后,用全市的广告屏,逼她向一个莫须有的“错误”低头…
他有什么资格,在她的墓碑上,刻下“爱妻”这两个字?
有什么资格?!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地绞痛起来,那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过度饮酒留下的病根,在此刻被极致的情绪彻底引爆。
他扶着墓碑,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心真的可以痛到这种地步。
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血肉模糊、呼呼漏风的洞。
像全身的骨头都被一寸寸敲碎,连站立都变成一种酷刑。
晚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雕,对着那座冰冷的坟墓,一动不动。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吞噬掉最后一丝光亮。
第八章:灰烬余痕
顾沉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栋别墅的。
或许是秦风开车送他回来的,或许是别的什么人。他的意识浑浑噩噩,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上,唯一清晰的,是心脏处那片空洞的、刺骨的冷。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管家垂手立在门口,眼睛红肿,看到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
顾沉舟绕过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径直走向二楼——苏晚的画室。
画室的门紧闭着。他握住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拧动把手,推开了那扇门。
没有预想中堆积如山的画作,没有散落的颜料,没有熟悉又陌生的松节油气味。
画室里,空荡得令人心慌。
巨大的画板被白色的防尘布覆盖着,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旁边的调色盘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排列整齐,如同博物馆里无人问津的展品。所有的画笔都收入笔筒,井然有序,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里,不像一个画室,更像一个…祭奠的场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彻底失去后的死寂。
顾沉舟的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画板前,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洁白的防尘布。
下面,不是未完成的画作,而是一幅已经完成,却显然被主人遗弃在这里的油画。
画面上,是一片燃烧的烈火。浓烟与烈焰交织,色彩运用得极其大胆而惨烈,充满了挣扎与毁灭的气息。而在那熊熊火焰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蜷缩的人形。
画面的右下角,用颜料写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日期——正是三天前,她离开的那天。
顾沉舟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幅画…是她最后的作品?是她…对自身结局的预兆吗?
他猛地转身,发疯似的在画室里翻找。他拉开每一个抽屉,打开每一个柜子,试图找到一点她留下的痕迹,一点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没有日记,没有信件,甚至连一张便条都没有。
她走得那样决绝,那样干净,仿佛要将自己从他生命里彻底抹去。
最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很干净,只有一小撮灰烬。
他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灰烬是冰冷的,细腻的,带着一种纸张燃烧后特有的质感。
是什么?是画废的草稿?还是…她想要烧掉,却最终没有完全焚尽的…别的东西?
他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捧着那一小撮冰冷的灰,像是捧着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
巨大的悔恨与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苏晚这个人,而是她整个鲜活的世界,她所有的爱恨,她最后…可能留给他的,只言片语。
而现在,只剩下这一捧,无声的、冰冷的灰。
第九章:撕裂的伪装
“顾总因悲痛过度,突发胃出血,需静养数日,所有公开行程暂缓。”
顾氏集团对外发布的官方声明,简洁而克制,试图将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波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然而,舆论的洪流一旦决堤,又岂是一纸声明能够阻挡。
“夫人下葬当日,顾总正在谈判联姻”的消息,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飞速扩散开来。
前一天还在为顾沉舟“霸道寻妻”而感动唏嘘的公众,瞬间哗然。
“我的天!所以夫人根本不是闹脾气失踪,是已经去世了?!” “下葬当天还在用婚姻做筹码谈生意?这是人干的事?” “那些广告屏…我的妈呀,我昨天还觉得浪漫,今天只觉得毛骨悚然!” “细思极恐啊!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夫人已经死了?还在那里演深情?” “资本家果然没有心!老婆死了都不管,只想着赚钱!” “之前那些吹捧顾沉舟深情的媒体呢?出来走两步?” “夫人太可怜了…”
舆论的风向瞬间逆转。同情、愤怒、鄙夷、嘲讽…各种情绪交织,将顾沉舟和顾氏集团推上了风口浪尖。连带着与夏氏的合作项目,也受到了波及,股价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
医院VIP病房外,记者们闻风而动,长枪短炮地围堵着,试图挖到更多内幕。
病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顾沉舟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背上重新打上了点滴。他闭着眼,对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和床边秦风的汇报置若罔闻。
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咒骂,他不在乎。公司的股价波动,他此刻也无心理会。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管家今天早上,在他近乎逼视的目光下,颤巍巍说出的话。
“先生…火灾发生在城北的老公寓楼…夫人名下的那套…火势很大…等消防员扑灭…已经…夫人她…没能救出来…” “警方调查过了…说是意外…电路老化引起的…” “遗体…损毁很严重…几乎是…所以殡仪馆那边建议尽快…” “我们…我们联系过您…但那几天您正在和夏氏进行关键谈判…手机关机…秘书处也不敢轻易打扰…” “葬礼…是老夫人那边几位远房亲戚帮忙操办的…很简单…夫人这边,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锉刀,在他心上反复拉扯,血肉模糊。
电路老化?意外?
他记得那套公寓。那是苏晚婚前自己买下的小窝,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充满了她的个人痕迹。结婚后,她偶尔还会回去住几天,她说那里有她自己的味道。他当时不以为意,只觉得她矫情。
她为什么会回去那里?是在和他争吵之后吗?是觉得那个冰冷的“家”,已经让她无法忍受了吗?
联系过他?是啊,那几天,为了拿下和夏氏的合作,他把自己封闭在了谈判室里,隔绝了一切外界干扰。他以为,所有的不重要信息,都会被过滤掉。
原来,她的死讯,在他这里,被归类为了“不重要信息”。
下葬…那么简单,那么匆忙。她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最后的告别,却如此仓促寂寥。
而他,他这个她法律上最亲密的丈夫,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在她孤独走向死亡的时刻,在她被火焰吞噬的时刻,在她在冰冷的泥土下安眠的时刻…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他们的婚姻做筹码,和另一个女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他在用全城的广告屏,上演着一场自以为是的、逼她低头认错的荒唐戏码!
“哈哈…哈哈哈…”顾沉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自嘲与绝望,比哭更难听。
他抬起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第十章:无声的回响
医生建议顾沉舟至少住院观察一周,但他只在医院待了三天,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强行出院了。
他回到了那座空旷的、失去了女主人的别墅。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昂贵的家具一尘不染,地板光洁如镜,佣人们依旧各司其职,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节奏。
可一切,又都不同了。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种无孔不入的、冰冷的空虚。
顾沉舟遣散了所有的佣人,只留下老管家一个人。他不需要那些战战兢兢的服侍,他需要的是安静,是绝对的、足以将他吞噬的安静。
他把自己关在了苏晚的画室里。
画室依旧保持着那天他离开时的样子——空荡,整洁,死寂。那幅描绘着烈火的油画还立在画架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角落里那个装着灰烬的垃圾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他坐在苏晚曾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面对着空白的画布(防尘布已经被他扯下),一动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移动着光斑,又从明亮变得黯淡,最后被夜色取代。
他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与苏晚有关的点点滴滴。
初遇时,她递给他一块橡皮,笑容比阳光还耀眼:“同学,你的表情比石膏像还僵硬。”
艺校后山,她强迫他拿起画笔,他的手笨拙得像螃蟹,她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干脆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她的掌心很暖,带着淡淡的颜料清香。
他离开艺校回顾家那天,她追到车站,塞给他一张卷起来的画,眼睛红红的,却强忍着没哭:“顾沉舟,你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然后…记得回来找我。”
他们结婚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看着他,眼里有光,轻声说:“沉舟,我们会有自己的家,对吗?”
后来…光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是他第一次因为工作忘记她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回家?是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想和他分享画作灵感的话?还是他一次又一次,将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只给她留下一个“顾夫人”的空壳?
他想起最后一次争吵,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光彻底寂灭,她说:“顾沉舟,我要的你给不起…那我也不要了。”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句气话。
原来,那是告别。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包括生命。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天的呕血。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种肉体上的痛苦,是一种短暂的解脱,可以稍微麻痹一下那颗仿佛被凌迟的心脏。
老管家几次端着食物和水站在门外,看着里面那个如同石雕般的身影,最终只是红着眼圈,默默叹气离开。
先生他…不是在哀悼。他是在接受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审判。
而法官,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第十一章:窥见一角
顾沉舟在画室里坐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种陈旧的暖黄色,却温暖不了分毫。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角落那个小小的金属垃圾桶上,落在那撮冰冷的灰烬上。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站起身,因为久坐和虚弱,身体晃了晃。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垃圾桶里的所有灰烬,一点不剩地倒在旁边一张干净的画纸衬垫上。
灰烬很细,很轻,带着一种脆弱感。
他屏住呼吸,像是进行某种神圣而残酷的仪式,用手指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拨弄着那些灰烬。
大部分已经彻底碳化,一碰就碎成更细微的粉末。
但是…在灰烬的底层,他触碰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质感。
不是完全酥脆的。
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动作更加轻柔,几乎是用指尖的微末力量,将周围松散的灰烬拂开。
几片边缘焦黑卷曲、质地明显更为坚韧的、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碎纸片,显露了出来。
纸片很小,最大的也不过指甲盖大小,而且极其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他不敢用手直接去拿,只能就着衬垫,俯下身,凑近了仔细辨认。
纸片是焦黑的,但依稀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字迹。
是用笔写下的字。
他眯起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极力分辨着那些模糊的、残缺的笔画。
一个碎片上,似乎有一个“…舟…”字的一半,偏旁部首被烧毁了,只剩下右侧不太完整的一部分。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他的名字。
另一个稍大点的碎片上,隐约是“…不…”和“…悔…”字的残影。
“…舟…” “…不…” “…悔…”
这几个支离破碎的字,像几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底,扎进他的脑海!
苏晚写的?写给他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说什么?
“顾沉舟…不…悔”?
是不后悔爱过他?还是不后悔…离开他?抑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巨大的悬念和更深的痛楚,如同沼泽般将他吞噬。他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庞大、更磨人的谜团和自责!
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不肯多花一点时间去了解她?为什么他吝啬于给她一点耐心和关注?为什么直到失去,他才发现自己对她内心世界的认知,贫瘠得可怕!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她最后想说什么!必须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必须知道她生命最后那段时光,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秦风!”他对着空荡的画室,嘶哑地低吼,声音在墙壁间碰撞,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挣扎。
一直守在门外的秦风立刻推门而入:“先生?”
“去查!”顾沉舟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给我查清楚!夫人去世前所有的行踪!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那套公寓火灾前后的所有细节!所有的监控记录!所有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他一口气说完,气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特别是…”他的目光落回那几片脆弱的碎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完整的东西…”
“是!先生!”秦风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他知道,先生变了。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望和…疯狂。
第十二章:剥丝抽茧
秦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和手段,顾沉舟的指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一天后,初步的调查结果就摆在了顾沉舟的面前。
不是在办公室,依旧是在那间空旷的画室里。顾沉舟坐在椅子上,面前摊开着秦风送来的文件袋和一台平板电脑。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快要下雨了。
“先生,”秦风的语气带着谨慎,“这是目前能查到的,关于夫人去世前一周的所有行踪记录。”
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夫人…在与您最后一次争吵,离开别墅后,直接去了城北的公寓。之后三天,她几乎没有外出。外卖记录显示,她只点过几次简单的餐食和水。” “她去过一次银行,关闭了您给她的所有附属账户。” “她去了一家名叫‘初心’的律师事务所,停留了大约两个小时。经办律师是林薇,是夫人大学时期的室友兼好友。” “她…独自去了一趟西郊墓园,在…在她父母的墓前,待了很长时间。” “她还…去了一趟你们以前就读的艺校旧址。”
每听一句,顾沉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关闭账户…去见律师…去父母墓前…去学校旧址…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闹脾气离家出走?这分明是一场冷静而决绝的…告别仪式!
她在用她的方式,一点点斩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与他的联系。
“火灾原因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警方那边的正式结论,还是意外。公寓楼电路老化,尤其是夫人那间公寓所在的楼层,问题比较严重。当天晚上天气燥热,用电负荷大,初步判断是短路引发火灾。”秦风顿了顿,补充道,“现场…确实没有发现人为纵火的痕迹。”
顾沉舟闭了闭眼。意外…好一个意外。
“监控呢?公寓楼附近的监控,她出门那几天的,都调出来了吗?”
“调出来了。但是…”秦风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夫人所在楼层的监控那几天恰好坏了,物业没来得及维修。小区大门口和周边道路的监控,记录都在这里。”他将平板电脑推向顾沉舟,“我们的人反复查看了,夫人最后一次回到公寓后,直到火灾发生,都没有再离开过的记录。”
顾沉舟拿起平板,手指划过屏幕,快进着查看那些模糊的监控画面。他看着苏晚独自一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进公寓大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那竟然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的影像。
孤独,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仿佛想从那些像素格里,看出一点别的什么。
突然,他手指一顿,将其中一段画面倒退,暂停,放大。
那是火灾发生前大概半小时,公寓楼后街的一个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角度并不好,距离也很远,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公寓楼下的阴影里,似乎停着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轿车。
车子停的位置很刁钻,恰好是监控覆盖的边缘。
“这辆车…”顾沉舟眯起眼睛,“查过吗?”
秦风愣了一下,显然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细节:“这个…因为位置太偏,画面太模糊,而且没有牌照,所以…”
“去查!”顾沉舟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我要知道这辆车是谁的!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离开的!所有能查到的信息,我都要!”
“是!”秦风心头一紧,立刻应下。
顾沉舟放下平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意外?他真的能接受这个结论吗?
苏晚那几天的行为,分明是在安排后事。而那场来得如此“恰到好处”的火灾…
还有那几片残存的纸灰…
“初心律师事务所…”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安排一下,我要见那个林律师。”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苏晚一定在那里,留下了什么。
第十三章:尘封之信
初心律师事务所,会客室。
林薇坐在顾沉舟对面,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装,表情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疏离和…审视。
她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眼下有着浓重青黑的男人,很难将他与财经杂志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帝王联系起来。但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他应得的。
“顾先生,”林薇率先开口,语气公事公办,“关于苏晚女士的遗产,按照她的遗嘱,她已经进行了清晰的划分。她个人名下的存款、那套公寓的火灾保险理赔金,以及她所有的画作版权收益,将全部捐赠给青少年艺术基金会。这是文件副本,请您过目。”
她将一份文件推到顾沉舟面前。
顾沉舟看都没看那文件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薇:“她…还有什么留给我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恳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林薇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信封,放在了桌上。
信封很薄。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晚晚在来我这里立遗嘱那天,交给我的。”林薇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痛苦,并且想要寻找一个答案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沉舟的呼吸一窒,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信封。
“她还说了什么?”他问,声音干涩。
林薇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冷眼旁观的透彻:“她说…如果你永远沉浸在你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不曾为她的离去感到丝毫真正的悲伤,那么这封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让我直接销毁。”
顾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原来,她连他可能有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拿起了那个轻飘飘的信封。却感觉重逾千斤。
他当着林薇的面,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十六七岁的他和苏晚,并排坐在艺校后山的草地上。他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眉头皱得紧紧的,对着画板上歪歪扭扭的线条,一脸苦大仇深。而旁边的苏晚,则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的脑袋微微歪着,几乎要靠在他的肩膀上。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墨迹也已陈旧:
“顾沉舟,你要记得,你也曾这样对我笑过。”
“……”
一瞬间,顾沉舟如遭雷击!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照片,砸得粉碎!
他猛地低下头,用手撑住额头,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啊…他也曾那样对她笑过。在她面前,他不必是顾家的继承人,不必是商场的枭雄,他可以只是一个笨拙的、不会画画的少年,可以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而脸红,可以因为她的一次靠近而心跳加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她弄丢了呢?
是从他沉迷于权力和财富开始?是从他习惯了她的付出和等待开始?是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永远会在原地等他开始?
他给了她全世界女人羡慕的物质生活,却独独吝啬于给她一个笑容,一句温言,一点陪伴。
他用冷漠和忽视,一点点磨灭了她眼中最初的光。
直到最后,他用最残忍的方式,逼她走上了绝路。
照片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那上面,少年少女的笑容,纯粹而温暖,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第十四章:深渊之下
从律师事务所回到别墅,顾沉舟直接去了酒窖。
他不需要再查了,不需要再寻找什么“真相”了。
林薇给他的那张照片,苏晚留下的那行字,就是最残酷的真相。
凶手,是他。
是他顾沉舟,亲手杀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晚。
酒窖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橡木桶和酒精的混合气味。他随手抓起一瓶烈酒,甚至懒得去找开瓶器,直接用牙齿咬开软木塞,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灌下,灼烧着他的食道和胃,却丝毫无法温暖那颗冰冷彻骨的心。
一瓶,又一瓶。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让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悔恨和痛苦暂时远离。
可是没有用。
越是醉,记忆越是清晰。
她第一次为他画画时,指尖的温度。
她在他离开艺校时,追到车站,塞给他画时,红红的眼眶。
她成为顾太太那天,穿着婚纱,看着他时,眼里细碎的光芒。
她最后一次争吵,看着他时,那彻底寂灭的眼神。
还有…那场吞噬了她的大火…她在火中,该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啊——!”
他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和琥珀色的酒液四溅开來。他像一头困兽,在昏暗的酒窖里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吼。
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蜷缩在地上,额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因为痛苦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老管家听到动静,慌忙下来,看到他的样子,老泪纵横:“先生!先生您不能这样啊!身体会垮掉的!”
顾沉舟推开他,踉跄着爬起来,又去抓另一瓶酒。
“滚!都给我滚!”
他的眼睛赤红,里面是疯狂,是毁灭,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公司的事情,他彻底不管了。秦风和几个高管每天带着紧急文件来到别墅,却只能被挡在门外。顾氏集团的股价因为各种负面传闻和掌舵人的消失而持续下跌,与夏氏的合作也陷入了僵局。
夏薇来找过他一次。
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浑身酒气、眼神空洞的男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曾经让她倾心、让她觉得可以并肩征服世界的顾沉舟。
“沉舟,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她试图唤醒他的理智,“顾氏需要你!我们的合作…”
“合作?”顾沉舟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们想要的,不就是顾氏吗?拿去…都拿去…呵呵…”
夏薇看着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最终跺脚离开。
他彻底沉沦在了酒精和自我惩罚的深渊里。
白天,他把自己关在画室,对着那张旧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天。
晚上,他就在酒窖里买醉,直到不省人事。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胃出血反复发作,咳嗽也越来越厉害,有时甚至会咳出丝丝血迹。但他拒绝看医生,拒绝任何治疗。
仿佛只有用这种肉体的痛苦,才能稍微抵消一点内心的煎熬。
老管家和秦风轮流守着他,生怕他某一次醉酒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座奢华的别墅,彻底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坟墓。而住在里面的顾沉舟,是一具尚且活着,却早已死去的行尸走肉。
第十五章:微光何在?
就在顾沉舟在自我毁灭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之时,秦风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先生,关于那辆黑色无牌车…有线索了。”
顾沉舟瘫在画室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眼神涣散,对秦风的话毫无反应。
秦风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们排查了火灾前后附近所有路口的监控,进行了大量的图像增强和轨迹分析。那辆车…在火灾发生后五分钟内,从后街快速驶离。我们追踪到了它进入城东的一个老旧小区,那里监控覆盖不全,线索就断了。”
“但是,”秦风加重了语气,试图唤起顾沉舟的注意,“我们的人在那个小区进行了秘密走访。有居民反映,那段时间,确实看到过一辆类似的黑色轿车,停在某栋楼下。而住在那个单元里的,是一对姓王的兄弟,哥哥叫王彪,有过盗窃和前科,弟弟王强,游手好闲,最近却似乎突然阔绰起来。”
顾沉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微微凝聚,落在了秦风脸上。
“继续。”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我们暗中调查了这对兄弟的资金往来。发现就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天,王强的账户里,多了一笔二十万的现金汇款,来自一个海外的不记名账户。”秦风顿了顿,沉声道,“而更巧合的是,夫人那套公寓所在的楼栋,去年曾经进行过一次小的电路检修,当时的施工队里…就有王彪。”
“……”
画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顾沉舟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意外?
电路老化?
突然阔绰的前科人员…
火灾后来自海外的汇款…
曾经参与过电路检修…
一条条看似无关的线索,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顾沉舟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尽管身体因为虚弱和酒精而摇晃,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却骤然迸射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光!
那不再是之前空洞的绝望和自毁的疯狂,而是一种带着血腥气的、要将一切撕碎的狠戾!
“把人带过来。”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要亲自问。”
第十六章:残酷真相
王彪和王强被“请”到别墅地下室的时候,是懵懂而惊恐的。
他们看着周围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看着坐在正中那张椅子上,虽然憔悴不堪,却浑身散发着骇人气压的男人,腿肚子都在打颤。
顾沉舟没有看他们,只是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一把造型古朴锋利的拆信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知道为什么请你们来吗?”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地面。
王彪强自镇定:“不…不知道…这位老板,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
“普通老百姓?”顾沉舟轻笑一声,抬起眼。那眼神,让王彪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账户里那二十万,也是普通老百姓的正常收入?”
王彪脸色瞬间惨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城北那场火灾,”顾沉舟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我夫人,死在了里面。”
王彪和王强同时剧烈一抖,脸上血色尽失。
“我查过了,”顾沉舟放下拆信刀,拿起旁边平板电脑,调出那辆黑色无牌车的模糊影像,以及王强账户的流水,“火灾前半小时,你们的车出现在现场。火灾后五分钟,你们离开。第二天,二十万到账。”
他每说一句,那两兄弟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告诉我,”顾沉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住王彪,“是谁,让你们去动那栋楼的电路的?或者说…是谁,指使你们去放那把火的?”
“没有!没有人指使!”王彪尖叫起来,冷汗涔涔而下,“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们…我们只是那天晚上想去那栋楼…弄点零花钱…结果不小心…”
“不小心?”顾沉舟打断他,拿起那柄拆信刀,慢悠悠地把玩着,刀尖闪烁着寒光,“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轻轻抬了抬手。
旁边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把抓住王强的一根手指,在王强杀猪般的惨叫声中,猛地向后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在地下室里回荡。
王彪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我说!我说!”他崩溃地大哭起来,“是…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有钱的女人联系我们的…她给了我们十万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万…她说…她说只要制造一场意外火灾,烧掉…烧掉那间特定的公寓就行…她保证不会出人命,说那家人平时不住那里…”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女人?!
“她是谁?!”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可怕的预感而颤抖。
“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王彪涕泪横流,“她…她都是电话联系我们…钱也是从海外账户转的…但是…但是我偷偷录了一次音!我…我怕她事后灭口…”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手机,颤抖着调出一段音频文件。
顾沉舟一把夺过手机。
音频里,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雌雄莫辨的声音,交代着任务细节和要求。
但是…在音频的末尾,似乎是因为信号或者录制的问题,变声效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泄露了一丝…原本的音色。
尽管只有一丝,尽管极其模糊…
顾沉舟的脑子却“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那个声音…
他听过无数次!在谈判桌上,在商业晚宴中,在…他讨论联姻合作时!
是——夏薇!
第十七章:最后序章
真相,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以最残忍的方式,剖开了最后一层伪装。
不是意外。
是他和夏薇谈论的那场该死的联姻合作,是他表现出来的对苏晚的“不在意”,让夏薇生出了铲除障碍的毒念!
是他…是他亲手将苏晚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他没有那么冷漠,如果他能给苏晚多一点关心和尊重,如果他没有在谈判桌上说出那些将婚姻物化的话…夏薇怎么敢?怎么敢!
“啊——!!!”
顾沉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咆哮,猛地将手中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临疯狂的野兽,转身就向外冲去!
“先生!先生您要去哪里!”秦风和其他保镖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阻拦。
“滚开!”顾沉舟力大无穷地甩开他们,眼睛里只有毁灭的火焰,“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毒妇!”
他冲上车库,发动引擎,跑车发出野兽般的轰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别墅,朝着夏氏集团的方向疯狂驶去。
秦风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带人开车紧追不舍,一边拼命拨打夏薇和夏氏高层的电话,试图阻止这场注定无法收场的灾难。
顾沉舟的车速快得吓人,连续闯过数个红灯,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夏薇,让她付出代价!
然而,就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正常行驶的大型货车为了避让侧面违规冲出的电动车,猛地打方向盘。
“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街道。
顾沉舟的跑车,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具,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翻,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撞断了路边的护栏,才终于停下。
车身严重变形,玻璃碎片洒了一地。汽油味混合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周围响起一片尖叫声和刹车声。
追在后面的秦风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先生——!”
第十八章:无尽长夜
顾沉舟没有死。
但或许,死了对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严重的车祸导致他双腿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四根,其中一根刺破了肺叶,内出血严重,颅骨也有骨裂,伴有严重的脑震荡。
他在ICU里躺了整整半个月,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
医生下达了数次病危通知书。
老管家和秦风守在外面,心力交瘁。
夏薇在得知车祸消息和顾沉舟疯狂的原因后,吓得魂不附体,第一时间动用手上所有资源和人脉,试图掩盖自己与火灾的关联,并迅速离开了国内,不知所踪。那场百亿合作,自然也无疾而终。
一个月后,顾沉舟的伤势才勉强稳定下来,转入普通病房。
命,是保住了。
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双腿神经受损严重,现代医学回天乏术。他余生,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身体上的残疾,或许还能忍受。
但精神上的折磨,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醒来后,得知了自己的情况,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苏晚的死,是他背负的第一重枷锁。
得知真相后的疯狂与无能为力,是第二重。
如今,这具残破的、连复仇都无法亲自去完成的躯体,是第三重。
他彻底被击垮了。
出院后,他回到了别墅。秦风将这里进行了改造,去掉了所有的门槛,加装了无障碍设施和电梯。
他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他依旧会去画室,自己转动着轮椅,在那片空寂中,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看着那张旧照片,有时看着那幅火焰图,有时,就只是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
他开始画画。
用苏晚留下的,那些已经干涸皲裂的颜料,用她曾经握过的画笔。
他画艺校的后山,画阳光下的少女,画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短暂却真实的快乐。
但他的笔触,总是不可避免地,最终被浓重的黑暗和血色覆盖。画面上,总是会出现熊熊的烈火,会出现扭曲的人影,会出现无尽的、绝望的深渊。
他的画,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痛苦、悔恨和自我毁灭的气息。
他不再关注外界的一切。顾氏集团在他昏迷期间,由几位元老级高管勉强维持,股价一落千丈,最终被竞争对手趁机吞并大半市场份额,辉煌不再。
他从商业的神坛跌落,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偶尔,会有不怕死的狗仔,偷偷潜入别墅区,想要拍一拍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顾大总裁如今的惨状。
拍到的,也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对着空荡画室,背影佝偻、眼神死寂的男人。
像一尊逐渐被时光和痛苦风化的雕塑。
第十九章:余生代价
春去秋来,几年时间,弹指而过。
别墅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照顾顾沉舟的佣人换了好几茬,老管家的背更驼了,秦风的眼角也添了细纹。
只有顾沉舟,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个失去一切的瞬间。
他依旧沉默,依旧消瘦,依旧与轮椅为伴。
他不再画画了。那些颜料彻底干涸,画笔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面向花园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阳光移动,看着树叶飘落,看着雨丝敲打玻璃,看着雪花覆盖枝头。
眼神空茫,没有焦点。
仿佛在看风景,又仿佛,只是在透过这一切,看着某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的身体因为长期的抑郁和缺乏运动,变得越来越差。胃病是家常便饭,每逢阴雨天,断腿处便会传来钻心的疼痛,有时甚至会引发高烧。
他拒绝接受任何积极的康复治疗,仿佛这具肉体的痛苦,是他唯一还能感受到的、自己尚且活着的证明,也是他为自己赎罪的方式。
偶尔,在深夜里,别墅里会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那是他在梦中,又回到了那场大火前,试图抓住那个决绝离开的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火焰吞噬。
然后,他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在无边的黑暗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一年初雪。
雪花纷纷扬扬,将花园染成一片纯净的洁白。
顾沉舟坐在窗前,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要触摸窗外那片冰天雪地。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苏晚穿着他们初遇时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雪地里,对着他微笑,笑容干净而温暖,一如当年。
他下意识地想要转动轮椅靠近。
幻影,却在他移动的瞬间,如同泡沫般,消散无踪。
窗外,只有无声飘落的雪。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才缓缓垂下。
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了他瘦削憔悴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膝盖的毛毯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但很快,那痕迹便干了,什么也没留下。
如同他那早已流干的眼泪和…生命。
他知道,这就是他的余生了。
永远被困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里,守着这座冰冷的、名为“家”的坟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是他…该付的代价。
第二十章:无人认错
又是几年过去。
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很好。
顾沉舟靠在窗边的轮椅上,睡着了。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依旧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沧桑与枯槁。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已经磨损了边角的旧照片。照片上,少年和少女的笑容,在历经岁月侵蚀后,依旧纯粹得刺眼。
风吹动窗帘,轻轻拂过他布满皱纹的眼角。
那里,再也没有泪水。
只有一片干涸的、永恒的荒芜。
他的呼吸,在温暖的阳光中,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得缓慢,最终…归于沉寂。
像一盏耗尽了最后灯油的枯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窗外,天空湛蓝,云卷云舒。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充满活力。
曾经轰动全城的“夫人可认错了”事件,早已被人们遗忘在记忆的角落。新的头条,新的八卦,新的爱恨情仇,每天都在上演。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在这个安静的午后,那个曾一手导演了那场荒唐大戏的男人,带着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亏欠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孤独地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程。
至死。
他都没能等来那句,他曾经用全城广告屏逼迫她说出的——
“我认错。”
而那个他想要逼着认错的人,早已在多年前那场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