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串我亲手打磨、穿线的钥匙,插进锁孔时,竟然有了一丝滞涩的陌生感。
那串我亲手打磨、穿线的钥匙,插进锁孔时,竟然有了一丝滞涩的陌生感。
门“咔哒”一声开了,迎面扑来的不是熟悉的饭菜香,也不是洗衣液里清淡的皂角味,而是一股空旷的、带着灰尘味的死寂。
我愣在玄关,手里还提着给妻子林晚买的、她最爱吃的那家店的糯米糕。
客厅里,那张我们一起挑的米白色沙发还在,但上面那个她亲手缝制的向日葵靠枕不见了。茶几上,我随手乱放的烟灰缸和打火机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荡荡的光洁。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从脚底迅速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冲向阳台,那个角落,本该是林晚的工作台。
那台她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的老式缝纫机,那些挂得整整齐齐的各色丝线,那几匹还没来得及动工的、泛着柔光的锦缎,还有墙上挂着的、她画的那些旗袍设计草图……
全都没了。
空了。
整个家,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抹去了一半的灵魂,而那一半,恰恰是属于林晚的。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半个月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我刚谈成一笔单子,心情不错,回家时特意绕路买了她爱吃的烧鹅。一进门,就看见林晚扶着腰,正费力地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布料。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我把烧鹅往桌上一放,有些不耐烦地说:“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别总铺得满地都是,家里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
她慢慢直起身,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布料收进竹篮里。
我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瘫,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的票子,扔在茶几上。
“拿着,这个月的生活费。”
那两张纸币轻飘飘地落在光洁的玻璃台面上,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像两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了沉默的空气里。
林晚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过身,看着那两百块钱,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她怀孕后孕吐反应大,闻不得油烟,我妈又不愿意来城里照顾,家里的小饭馆就暂时关了,全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和她接点手工活撑着。这两百块,在这个城市里,够干什么?
“陈阳,”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就这些?”
我当时被那笔单子冲昏了头,又觉得她那副样子是在质问我,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怎么?嫌少?”我提高了音量,“我妹小月马上大学毕业了,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欧洲毕业旅行,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哪一笔不是开销?你怀个孕就在家待着,又不出门,花什么钱?”
现在想来,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可当时的我,被所谓的“兄长责任”和那点可怜的虚荣心蒙蔽了双眼,完全没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眼底迅速熄灭下去的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心里都有些发毛。然后,她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我不出门,我花不了什么钱。”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再也没出来。
我以为,这不过是夫妻间无数次寻常争吵中的一次。女人嘛,怀孕了,情绪不稳定,哄哄就好了。
第二天,我和我妈,带着我妹陈月,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去欧洲的旅程。我在朋友圈里发着各国的风景美食,享受着朋友们的点赞和羡慕,把那个闷热午后的争吵,连同那两百块钱,一起忘在了脑后。
我以为,半个月后我回来,推开门,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
林晚会挺着肚子,在厨房里为我忙碌,或者坐在她的缝纫机前,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这个家的日常。
可我错了。
错得离谱。
如今,站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天,我扔在茶几上的,不是两百块钱。
是我亲手,扔掉了我的家。
第一章 两百块钱的分量
时间倒回半个月前。
那天下午的空气是粘稠的,窗外的蝉鸣像一把钝锯子,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人的神经。
我刚结束孕吐,胃里还是翻江倒,虚脱一样瘫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块酸梅,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门开了,陈阳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是我熟悉的那种谈成了业务后的神采飞扬。他把一个油纸包往餐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
“给你带的烧鹅,趁热吃。”
油腻的香气瞬间钻进我的鼻子,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
“说了别买这些油腻的,我吃不下。”我的声音有些虚弱。
陈阳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林晚,我好心好意给你买回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没力气跟他争辩,只是摆了摆手。
他大概也觉得没趣,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到我面前,从皮夹里抽出两张一百的,扔在了茶几上。
那两张崭新的纸币,像两片红色的落叶,轻飘飘地躺在玻璃板上,刺眼得很。
“拿着,这个月的生活费。”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情,只有理所当然的施舍。
我们结婚三年,家里的小饭馆一直是我在操持,起早贪黑,油烟熏火燎,才攒下了这套房子的首付。陈阳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工资不高,但胜在体面,他总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围着锅台转。
我认了。我觉得夫妻俩,总要有一个人牺牲多一点。
怀孕后,我实在撑不住了,才把饭馆暂时关了。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就落在了他一个人肩上。我知道他压力大,所以处处节省,连产检都是挑最基础的做。
可我没想到,在他眼里,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月就只值两百块。
“陈阳,”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这些?”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就炸了毛。
“怎么?嫌少?”他拔高了音调,眼睛瞪着我,“我告诉你林晚,别不知足!我妹小月马上就毕业了,她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大学,多不容易!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欧洲,好好玩一趟,这叫毕业旅行,你懂不懂?”
我当然懂。
小月是他的心头肉,从小就是。他可以为了小月一句“想吃城西那家的蛋糕”,下着暴雨骑半个多小时车去买。也可以因为小月说“嫂子的衣服真好看”,就理直气壮地让我把我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月的旗袍送给她。
我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重情义,对唯一的妹妹好,是应该的。
可现在,我怀孕五个月,正是需要营养和照顾的时候,他却要拿着我们本就不宽裕的积蓄,去满足小姑子一个并非必要的愿望。
“去欧洲?那得花多少钱?”我的声音在发抖。
“花多少钱是我的事!”他一脸的不耐烦,“我花我自己的钱,给我自己的亲妹妹,天经地义!机票酒店我都订好了,下周就走。我妈也一起去,正好让她也跟着享享福。”
我妈也一起去……
我的心彻底凉了。
婆婆就住在隔壁小区,我怀孕后,请她来搭把手,做两顿饭,她总说腰酸背痛,走不动路。原来,不是走不动,只是不愿意往我这个方向走。去欧洲万里之遥,她却健步如飞。
“陈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那我呢?我肚子里的孩子呢셔?”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
“你不就在家待着吗?又不用出门,能花什么钱?这两百块,买点菜,够你吃半个月了。再说,你不是会做那些衣服吗?随便接点活,不就有钱了?”
随便接点活……
他说得那么轻巧。
他不知道,做一件手工旗袍有多耗费心血。从量体、画版、裁剪到缝制、盘扣,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度的专注和耐心。尤其是盘扣,一个小小的花扣,就要盘上好几个小时。
我怀孕后,眼神和精力都大不如前,已经很少接活了。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在他眼里,我的手艺,我的心血,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以随时变现的“活儿”而已。
“你的钱,是你的钱。,是。,是。”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扶着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和孩子呢?陈阳,在你心里,我们算什么?”
是需要你用两百块钱来打发的负担吗?
他被我问得有些恼羞成怒,眼神闪躲着,不敢与我对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我赚钱养家,还养出错来了?不就是一次旅行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我懒得跟你吵,我出去跟我妈商量行程去。”
说完,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我心口发麻。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茶几上那两张红色的钞票,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扶着肚子,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两百块钱。
纸币很新,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可我却觉得,它冰冷得像一块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心,也压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做销售,一个月工资不到三千。我们租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
有一天我中暑了,上吐下泻。他急得满头大汗,背着我跑了三条街才到社区医院。交完费,他口袋里就只剩下二十块钱了。
从医院出来,他用那二十块钱,给我买了一碗白粥,一小碟咸菜,还有一根老冰棍。
他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喝粥,自己在一旁咽口水。
我把冰棍递给他,他却摇摇头,笑着说:“你吃,看你吃,我就不热了。”
那个傍晚的夕阳,把他的侧脸映得特别温柔。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我可以跟他过一辈子。有没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有我。
可现在,同样是这个男人,他可以为了妹妹的虚荣,为了母亲的欢心,随手就订下几万块的欧洲游,却只舍得用两百块钱来“养”我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原来,不是他没钱了。
是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就已经偏了。
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连同我腹中的骨肉,加起来,原来就只值这两百块钱。
我捏着那两张纸币,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直到手脚都变得冰凉。
胃里的翻江倒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拉开了那个角落里,被我用防尘布盖着的缝纫机。
那是我外婆传给我母亲,母亲又传给我的嫁妆。机身是黑色的,带着岁月的包浆,踩动踏板时,还会发出“嗒嗒嗒”的、令人心安的声音。
我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机身,就像抚摸着一位无言的老友。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的战场在厨房,在那个烟火缭绕的小饭馆里。我以为,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价值。
陈阳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经营饭馆带来的红利,住着我起早贪黑换来的房子,却又在心底里,瞧不上我这一身的油烟味。
他更欣赏的,是小月那样的,读了大学,会说几句英文,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现代女性。
他忘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看见过,在油烟背后,我还握着一门手艺。
一门足以让我安身立命的手艺。
我打开工具箱,拿出那些熟悉的剪刀、软尺、画粉。
夜深了,陈阳还没有回来。
也好。
我打开台灯,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洒在工作台上。我铺开一匹香云纱,那料子触手生凉,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我拿起画粉,俯下身。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裁一件新衣。
第二章 无声的告别
接下来的几天,陈阳和他的家人,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欧洲之旅的兴奋中。
家里成了他们的临时指挥部。
每天晚上,陈阳、婆婆陈秀英,还有小姑子陈月,三个人都会挤在我们不大的客厅里,摊开一大堆旅游攻略和购物清单,叽叽喳喳地讨论到深夜。
“妈,你看这个包,法国专柜比国内便宜快一半呢!”这是陈月兴奋的声音。
“哎哟,这么贵啊……不过小月你刚毕业,是该买个好点的包,以后上班有面子。”这是婆婆宠溺的附和。
“买!必须买!我妹看上的,还能不买?”这是陈阳豪气干云的承诺。
他们讨论着卢浮宫的艺术,讨论着塞纳河的晚风,讨论着瑞士雪山的壮丽,讨论着意大利的奢侈品折扣。
而我,就像一个透明人,坐在角落的缝纫机前,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我的旗袍。
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被他们高亢的笑谈声完全淹没。
他们没人问我一句,身体好点了吗?孕吐还难受吗?
也没人看我一眼,渐消瘦的脸庞,和我眼底深藏的疲惫。
在他们眼里,我仿佛和这台老旧的缝akina一样,只是一个沉默的、不会动的背景板。
有一次,陈月拿着一本时尚杂志,指着上面的一个模特,对陈阳说:“哥,你看这件裙子真好看,等到了巴黎,你给我买这件好不好?”
陈阳看了一眼,大手一挥:“没问题!比这个更好看的都给你买!”
陈月欢呼一声,转头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qPCR的炫耀和挑衅。她大概是觉得,我身上的这件棉布孕妇裙,土气又寒酸。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将手里的针脚,收得更紧了一些。
婆婆偶尔会想起我。
她会端着一杯水,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林晚啊,你这肚子也大了,就别老做这些针线活了,对眼睛不好,对孩子也不好。赶紧去把那边的水果洗了,给小月他们补充点维生素。”
她嘴上说着关心,眼里却全是使唤。
在她看来,我做的这些,都是“针线活”,是上不了台面的消遣。而给她的宝贝女儿洗水果,才是天经地义的正事。
我放下手里的活,沉默地走进厨房。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指尖。我看着水池里鲜艳的苹果和葡萄,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付出得足够多,就能换来他们的真心。
我包揽了所有家务,我悉心照顾陈阳的起居,我逢年过节给婆婆和小姑子买礼物,我用开饭馆赚来的钱,补贴着这个家的大部分开销。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可我错了。
在他们一家人牢不可破的血缘壁垒面前,我这个外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儿媳,一个嫂子。
一个可以被随意使唤,可以被轻易忽视,甚至可以用两百块钱就打发掉的,附属品。
这几天,我没有再和陈阳说过一句话。
他似乎也乐得清静,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就和母亲妹妹腻在一起。他大概觉得,我在闹脾气,等他旅游回来,带点小礼物哄一哄,这件事就过去了。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白天趁他们不在家,开始悄悄地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我喜欢的书,还有就是我所有的“家当”——那些陪伴了我许多年的布料、丝线、工具,以及那台老缝纫机。
我联系了一个在邻市开布料店的老同学,她听说我的情况后,二话不说就答应帮我。
“你那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来我这,我后面的小院空着,正好给你当工作室。你安心养胎,别想那么多。”
电话那头,同学爽朗的声音,像一道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看得到我的价值的。
我把那些零散的丝线,一卷一卷地仔细缠好,放进盒子里。把那些珍贵的布料,一匹一匹地小心叠起,装进箱子里。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异常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终于找到了打开笼门的方法。虽然对外面的世界还有些许未知和惶恐,但更多的是对自由的向往。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
陈阳从外面买了很多熟食和啤酒,婆婆和小姑子笑靥如花。
“来,我们预祝小月毕业快乐,旅途愉快!”陈阳举起酒杯。
“谢谢哥!谢谢妈!”陈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们三个人,在餐桌前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而我,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地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
吃完面,我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他们压抑不住的欢声笑语。
我躺在床上,手轻轻地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宝宝,”我轻声说,“别怕,妈妈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会轻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但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告别的泪水。
告别这三年的婚姻,告别这个让我伤痕累累的家,告别那个,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陈阳他们昨晚闹到很晚,还在沉睡。
我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走到玄关,从包里拿出那两百块钱,和那串被我捂得温热的家门钥匙,轻轻地放在了鞋柜上。
然后,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第三章 崭新的世界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吸进肺里,却让人觉得格外清爽。
我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小区的门口,等着同学小雅派来的车。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城市在沉睡中,一点点苏醒。偶尔有早起锻炼的老人,或者赶着去上早班的年轻人,匆匆从我身边经过。
没有人注意到我,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正准备奔赴一场一个人的逃亡。
很快,一辆小货车停在了我面前。
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大哥,小雅提前打过招呼,他热情地帮我把行李搬上车,又小心地扶我坐进副驾驶。
“嫂子,坐稳了。”
车子缓缓启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小区。高高的楼房,在晨光中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我知道,18楼的那个窗口,属于我的那盏灯,再也不会为谁亮起了。
车子一路向东,开往邻市。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百感交集。
说不害怕,是假的。
我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身上只有这些年开饭馆攒下的一点积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未来会怎么样,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心里,更多的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新生活的期待。
至少,我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忍受那些无形的轻视和冷漠。
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双手,为我和我的孩子,挣一个有尊严的未来。
我的手,不只会端盘子、洗碗、切菜。
我的手,还会描龙画凤,会穿针引线,会让一块平平无奇的布料,绽放出生命的光彩。
这是我的底气。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小雅的布料店门口停下。
小雅早就等在门口了,一见我下车,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晚晚,你可算来了!快让我看看,瘦了这么多!”她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小雅是我中专时的同学,我们一起学的服装设计。毕业后,我为了陈阳,留在了那座城市,开了饭馆。而她,则回了老家,继承了家里的布料生意。
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热情爽朗。
“先进屋,别站着了。”她拉着我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对司机大哥说,“王哥,麻烦你帮我把东西都搬到后院去。”
她的布料店很大,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各种常见的棉麻布料,二楼则是一些高档的丝绸锦缎。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布料特有的馨香。
穿过店铺,后面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雅致。种着几丛翠竹,摆着一张石桌,石桌旁还有一口老井。院子的一侧,是一排朝南的瓦房,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喏,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地方。”小雅指着那排瓦房,“以前是我爷爷的画室,后来就一直空着。我找人给你重新刷了墙,接了水电,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置办。”
我走进瓦房,心头一暖。
房间很宽敞,阳光从木格窗里照进来,亮堂堂的。小雅已经提前帮我把缝纫机和那些箱子都搬了进来,整齐地码放在角落。
房间里,还贴心地摆了一张小床,一张书桌,和一把藤椅。
“小雅,太谢谢你了。”我握着她的手,眼睛有些发热。
“谢什么!”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大大咧咧地说,“咱们谁跟谁啊!你先安心住下,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至于其他的,有我呢!”
在小雅的帮助下,我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我的工作室,就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正式开张了。
我把那台老缝纫机擦拭得一尘不染,放在了最靠窗的位置。把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分门别类地挂在墙上,像一道彩虹。把那些珍贵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展在工作台上。
这个小小的空间,就是我的新世界。
在这里,没有争吵,没有冷眼,没有让人窒息的压抑。
只有阳光,布料,和缝纫机“嗒嗒嗒”的声响。
我开始重新接单。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生意。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去定做一件手工旗袍的人,已经不多了。
小雅看我着急,就主动当我的模特。
她身材高挑,气质又好,穿上我做的旗袍,往店门口一站,立刻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晚晚,你这手艺,不拿出来秀一秀,简直是暴殄天物!”
渐渐地,开始有客人注意到我。
她们大多是些上了年纪、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阿姨,或者是一些喜欢传统文化的年轻姑娘。
她们会走进我的小院,好奇地看着我工作,跟我聊一些关于旗袍的典故,或者面料的知识。
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退休的语文老师。
她看中了一匹月白色的真丝双绉,想做一件素雅的旗袍,去参加她学生的婚礼。
我为她量体,画版,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格外用心。
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我的招牌,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旗袍做好的那天,老师穿上身,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眼眶都有些红了。
“太合身了,太美了。”她抚摸着衣襟上我亲手盘的兰花扣,感慨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这么有风骨的衣裳了。”
她坚持要付给我比定价高出许多的工钱,我没有收。
我只是对她说:“您穿着好看,就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老师的这件旗袍,成了我最好的活广告。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来找我定做旗袍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而充实。
每天,我闻着院子里的竹香醒来,为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有营养的早餐。然后,就坐在缝纫机前,开始一天的工作。
阳光好的时候,我会搬一把藤椅,坐在院子里,做一些盘扣之类的细致活。
肚子里的孩子,也很乖。他(她)似乎知道妈妈在努力工作,从不闹腾,只是偶尔会轻轻地动一下,像是在为我加油。
我不再去想陈阳,不再去想那个家。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阳光、布料、针线,和对未来的期盼。
我偶尔会从小雅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陈阳他们的消息。
小雅有个远房亲戚,和陈阳家住一个小区。
她说,陈阳他们一家,在欧洲玩得乐不思蜀。
陈阳的朋友圈里,每天都在更新着各种照片。
在埃菲尔铁塔下的合影,在罗马斗兽场前的搞怪,在威尼斯贡多拉上的欢笑。
照片里,陈阳、婆婆、小姑子,三个人笑得灿烂无比。
小雅气愤地说:“他们还有脸笑!把你一个孕妇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潇洒,这算什么男人!”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些照片,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我无关。
我低头,继续穿动手中的针线。
阳光洒在我的指尖,温暖而安详。
我知道,我正在为自己,一针一线地,缝制一个崭新的未来。
一个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光明的未来。
第四章 虚假的繁荣
欧洲的阳光,确实比家里要明媚一些。
至少,在陈阳看来是这样的。
他站在巴黎圣母院前,让妹妹陈月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背后是宏伟的哥特式建筑,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嘴角上扬。
“哥,你笑得自然点,别那么僵硬。”陈月举着手机,有些不耐烦地指挥着。
“知道了知道了。”陈阳调整了一下表情,心里却在想,要是林晚在就好了。
林晚拍照技术好,总能抓到他最自然、最帅气的角度。不像小月,拍了半天,不是把他拍成了五五分,就是对焦对到了后面的游客身上。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周围的喧嚣和新奇所取代。
他们这趟旅行,玩得确实很尽兴。
母亲陈秀英第一次出国,看什么都新鲜,拉着陈阳和陈月,把每一个著名的景点都逛了个遍。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断过。
陈月更是像脱了缰的野马,一头扎进了奢侈品店的海洋。
“哥,这个包是最新款!”
“哥,这双鞋我同学也有,我也要买!”
“哥,你看这条丝巾,配我的新裙子正好!”
陈阳看着妹妹兴奋的样子,心里充满了作为兄长的自豪感。
他觉得,男人赚钱,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让母亲开心,让妹妹有面子,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
至于林晚……
她一个在家的孕妇,能有什么开销?给她两百块,是少了点,但自己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个包,或者一套化妆品,不就都补回来了吗?
女人嘛,都好哄。
他一边刷着卡,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这趟出来,花销确实超出了预算。机票、酒店、门票,再加上给小月买的这些东西,他卡里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过没关系,等回去就好了。
林晚那个小饭馆,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每个月的流水还是挺可观的。等她生完孩子,饭馆重新开起来,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想到这里,陈阳的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他甚至开始有些想念林晚了。
想念她做的饭菜,想念她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衬衫,想念她晚上为他留的那一盏灯。
他拿出手机,想给林晚打个电话。
可拨了几次,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搞什么……”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悦。
还在闹脾气?都这么多天了,气性也太大了。
“哥,你看什么呢?快来帮我看看,这件风衣好不好看?”陈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来了!”陈阳收起手机,把那点不快抛到了脑后。
算了,等回去再说。当面哄,总比在电话里说要好。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旅行的最后几天,他们去了意大利。
在罗马的许愿池前,陈秀英闭着眼睛,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陈阳问她许了什么愿。
陈秀英笑着说:“我许愿啊,我们一家人,以后都能这样,开开心心的,健健康康的。也希望我们小月,能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还有你,赶紧让我抱上大胖孙子!”
她说完,拍了拍陈阳的胳膊,“回去以后,对林晚好点。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陈家的种。女人嘛,怀了孕是辛苦,你多担待着点。”
陈阳连声应着:“知道了,妈。”
他觉得母亲说得对。林晚是辛苦,自己是应该对她好一点。
他走进一家珠宝店,咬了咬牙,用信用卡里最后一点额度,给林晚买了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
他想,她看到这个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之前的不愉快,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半个月的旅程,在兴奋和疲惫中,画上了句号。
回国的飞机上,陈阳靠在舷窗边,看着下面棉花糖一样的云层,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这是一次完美的旅行。
母亲高兴,妹妹满意,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等林晚生完孩子,饭馆的生意稳定了,再带她们一家四口——不,是五口——出来玩。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
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
有银行的消费提醒,有朋友的留言,却没有一条是来自林晚的。
陈阳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不易察qPCR的烦躁。
这个女人,还真能沉得住气。半个月了,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
回到家的小区门口,陈阳让母亲和妹妹先上楼,自己则拐去了附近那家林晚最爱吃的糯米糕店。
他想,项链是惊喜,糯米糕是铺垫。
他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糕,心情愉快地上了楼。
他想象着,林晚打开门,看到他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或许会先假装生气,不理他,但只要他拿出礼物,说几句软话,她那点小脾气,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他们会像从前一样,和好如初。
他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
那串他再熟悉不过的钥匙,插进锁孔时,却有了一丝奇怪的滞涩感。
他没有多想,用力一拧。
门开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像是被搬空了一样的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尘埃的味道。
他手里的糯米糕,“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白色的糕点,滚了一地,沾满了灰尘,就像他此刻那颗瞬间沉入谷底的心。
第五章 空荡荡的家
“林晚?林晚!”
陈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没有人回应。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之间来回碰撞,显得格外孤单和可笑。
他冲进卧室,衣柜的门大开着,里面属于林晚的那些衣服,全都不见了。梳妆台上,她的那些瓶瓶罐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床头柜上,那张他们结婚时的合影,相框还在,但里面的照片,却被人抽走了,只留下了一片刺眼的空白。
陈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疯了一样,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
厨房,卫生间,书房……
所有属于林晚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仿佛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一样。
除了……
他最终停在了阳台。
那个曾经堆满了布料和工具的角落,如今空空如也。
只有地板上,还残留着几道搬运重物时留下的、浅浅的划痕。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那些划痕映照得格外清晰,像一道道无声的嘲讽。
“哥!怎么回事啊?家里怎么成这样了?”
陈月和陈秀英也发现了不对劲,跟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都惊呆了。
“林晚呢?她人呢?”陈秀英急切地问。
陈阳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角落,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走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她真的走了。
不是闹脾气,不是回娘家,而是……彻底地离开了他。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拨打了林晚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又去翻微信,想要给她发信息。
却发现,对话框里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已将您删除。
陈阳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他瘫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白金项链的丝绒盒子。
他以为能换回妻子笑脸的礼物,此刻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女人,她想干什么!她还怀着孕呢!她能跑到哪里去!”陈秀英又急又气,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真是反了天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们陈家是亏待她了还是怎么了?”
陈月也跟着附和:“就是!嫂子这也太过分了!我哥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她就在家享福,还不知足!不就是没带她出去玩吗?至于这样吗?”
她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指责林晚的不是。
可陈阳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临走前的那一幕。
他扔在茶几上的两百块钱。
林晚那张瞬间煞白的脸。
还有她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那只是寻常的争吵?
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心安理得地,转身就走?
一种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意识到,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别说了!”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着母亲和妹妹吼了一声。
陈秀英和陈月都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陈阳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们说过话。
“你们知不知道,饭馆的钥匙,账本,都在她那里!饭馆已经半个多月没开门了!”陈阳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林晚的离开,更是随之而来的,最现实的问题。
那个小饭馆,是这个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他做销售的工资,看起来体面,但刨去各种开销,根本剩不下多少。这次欧洲旅行,更是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透支了信用卡。
他一直以为,饭馆是他们家的。
可现在,他才惊恐地发现,那个饭馆,实际上是林晚一个人的。
从选址、装修,到菜品研发、日常经营,全都是林晚一手操持。他只是偶尔过去帮帮忙,收收钱,像个监工。
他甚至连供货商的电话,都不知道。
没有了林晚,那个饭馆,就是一间空铺子。
陈秀英和陈月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那怎么办?”陈秀英的声音有些发慌,“她把钱都带走了?”
陈阳没有说话,他冲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那张他交给林晚保管的、存着家里积蓄的银行卡,还在。
他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打电话查询余额。
当听到电话那头报出的数字时,他的心,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卡里的钱,只剩下几千块了。
他想起来了,去欧洲之前,他让林晚把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换成了欧元。
也就是说,这个家,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
而他下个月,还要还一大笔信用卡账单。
“完了……全完了……”陈阳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神空洞。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林晚的离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做饭洗衣的妻子。
而是,他整个生活的根基,都被人釜底抽薪,彻底动摇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那个赚钱养家的人。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真正撑起这个家的,一直都是那个被他忽视、被他轻视、被他用两百块钱打发的女人。
她用她那双看似柔弱的手,为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外面追求所谓的“体面”和“虚荣”。
而他,却亲手,把这把保护伞给折断了。
“哥,你别急,嫂子肯定走不远。”陈月也有些慌了,上前安慰道,“她一个孕妇,能去哪儿啊?我们去她娘家找她!她爸妈总不能不管她吧?”
对,娘家!
陈阳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跳了起来。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
他要告诉她,他给她买了礼物。
他要告诉她,只要她回来,以后什么都听她的。
他开着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疯狂穿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林晚娘家的门口时,开门的岳母,却给了他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回答。
“晚晚?她没有回来啊。”岳母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你们吵架了?她不是还怀着孩子吗?出什么事了?”
陈阳的心,彻底凉了。
她没有回娘家。
那她能去哪里?
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身无分文,能去哪里?
无边的恐惧,像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罩住。
他不敢想象,林晚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沿着街,失魂落魄地走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陈阳,我们离婚吧。我在你鞋柜上留了东西,你看一下。”
第六章 一封信,两本账
那条短信,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阳混乱思绪的闸门。
鞋柜!
他想起进门时,玄关的鞋柜上,似乎确实放了什么东西。当时他心神大乱,根本没有注意。
他发疯似的往家赶,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当他再次冲进那个空荡得让人心慌的家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鞋柜上静静躺着的东西。
两张一百块钱的纸币,被一把银色的钥匙压着。
纸币的下面,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陈阳的手颤抖着,伸向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轻易地就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是林晚的字迹,娟秀而有力,一如她的人。
“陈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请你不要找我,也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们结婚三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付出,就能经营好我们的家,就能换来你的真心。我错了。
我起早贪黑,操持饭馆,你觉得那是女人该做的,是上不了台面的营生。
我勤俭持家,为你打理好一切,你觉得那是理所当然,从未有过一句感谢。
我怀着你的孩子,忍受着孕期的种种不适,你却觉得,我只是一个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负担。
直到你把那两百块钱扔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
在你心里,我所有的付出,我的人,甚至我肚子里你的骨肉,加起来,就只值这个价钱。
你的钱,要给享福,要给买名牌包,要去实现你作为兄长的虚荣。
而我,只是那个需要被‘养’着,并且不应该有任何怨言的人。
陈阳,你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被你瞧不起的小饭馆,每个月能带来多少收入。你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为了节省开支,每天凌晨四点就要去菜市场批发最新鲜的食材。你更没有看见过,我为了多做成几单生意,陪着笑脸应付各种客人的样子。
你只看到了你自己的‘体面’,却看不到我为了成全你的‘体面’,付出了什么。
压垮我的,不是那两百块钱,而是那两百块钱背后,你对我彻头彻尾的轻视和不尊重。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在那天下午,已经死了。
这个家,我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
孩子是我的,我会一个人把他(她)抚养长大。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祝你和你的家人,前程似锦。
林晚”
信纸很薄,陈阳却觉得有千斤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不是不懂,不是不在乎,她只是在忍。
而他,却把她的隐忍和退让,当成了理所当然。
信纸的最后,还附着两张纸。
一张是饭馆这三年来,每个月的详细流水账单。收入、支出、盈利,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陈阳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从不知道,那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小饭馆,盈利能力竟然比他这个所谓的白领要强上好几倍。这个家的房子首付,装修,甚至他身上穿的名牌西装,原来,都来自这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油烟钱”。
而另一张纸,是家庭开支的账单。
柴米油盐,水电煤气,人情往来……甚至包括他给陈月买手机、给陈秀英买金手镯的钱,林晚都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两本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本是她为这个家赚了多少。
一本是她为这个家花了多少。
而他陈阳,在这两本账里,更像是一个被供养的、有名无实的“一家之主”。
“砰!”
陈阳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
可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悔恨和羞愧。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穿着皇帝的新衣,在众人面前洋洋得意,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早已是一个笑话。
“哥!你怎么样?”
陈月和陈秀英也赶了回来,看到陈阳的样子,都吓坏了。
陈秀英抢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那两本账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骄傲。
她一直觉得,儿媳妇开个小饭馆,赚的都是些辛苦的小钱,登不了大雅之堂。
可现在,这两本账,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一直都在靠着她瞧不起的儿媳妇养着。
她出国旅游的钱,女儿买名牌包的钱,花的,都是林晚在油烟里一分一分熏出来的。
“这……这不可能……这账是她自己做的,肯定是假的!”陈秀t英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陈月也捡起那张流水单,看着上面那些惊人的数字,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觉得嫂子很土,没什么见识。
她心安理得地花着哥哥给的钱,享受着哥哥的宠爱,甚至在心里,隐隐有些瞧不起那个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嫂子。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无知、最可笑的人。
她所谓的“光鲜亮丽”,都是建立在别人的辛苦付出之上的。
“是真的。”
陈阳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饭馆的营业执照,法人,都是她的名字。银行流水,一查就知道。”
他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两张被他扔在茶几上,又被林晚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两百块钱。
他终于明白了。
林晚还给他的,不仅仅是两百块钱。
而是他所有的自尊、骄傲,和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一切。
她用这种最安静,也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
你看不起我,没关系。
我赚的钱,你和你的一家人,也别想再花一分。
第七章 迟来的醒悟
林晚走了。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微信拉黑了陈阳所有的家人。她的娘家,也说联系不上她。
陈阳的生活,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
首先是经济上的崩溃。
没有了饭馆的收入,只靠他那点微薄的工资,连每个月的房贷和信用卡账单都应付得捉襟见肘。
他不得不放下所谓的“体面”,开始到处找朋友借钱。
可当朋友们问起缘由时,他却羞于启齿。他怎么能说,自己是被老婆“抛弃”了?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一直都在靠老婆养着?
那些曾经在朋友圈里给他点赞、羡慕他欧洲之旅的朋友,如今都用一种同情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陈阳,你不是刚从欧洲回来吗?怎么就缺钱了?”
“你老婆呢?她那个饭馆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每一句问话,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
陈秀英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整天唉声叹气,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我那还没出世的大胖孙子啊……”
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林晚。那两本账单,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那趟欧洲,后悔为什么没有对林晚好一点。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陈月也变了。
她不再吵着要买新衣服,新包包。她从欧洲带回来的那些战利品,被她悄悄地收进了柜子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她开始尝试着做家务,学着做饭。
可她哪里做过这些。不是把米饭煮成了夹生的,就是把菜炒得咸淡不均。
有一天,陈阳下班回家,看到陈月正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和一条鱼作斗争,弄得满身都是鱼鳞,狼狈不堪。
他忽然就想起了林晚。
林晚做鱼,总是那么得心应手。她能把一条普通的草鱼,做出好几种花样,清蒸、红烧、糖醋……每一种都让人食指大动。
他以前总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他才明白,那些看似寻常的“没什么了不起”,背后是多少年的熟能生巧和日复一日的付出。
“哥,对不起……我把厨房弄得一团糟。”陈月看着他,眼圈红了,“我才知道,原来做饭这么难。”
陈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条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鱼,扔进了垃圾桶。
“出去叫外卖吧。”他说。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围着一桌子油腻的外卖,谁都没有说话。
食之无味。
没有了林晚,这个家,连饭菜的味道,都变了。
陈阳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寻找林晚。
他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公园、电影院、第一次约会的小餐馆……
他甚至打印了寻人启事,贴满了大街小巷。
可林晚就像一颗沉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
。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希望,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林晚失望的眼神,和她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开始反思,反思这三年的婚姻。
他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想起林晚为了省钱,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
他想起林晚因为常年在厨房操劳,一双手变得粗糙无比。
他想起有一次林晚发高烧,他却因为要陪客户喝酒,到半夜才回家。回家时,她已经自己吃了药,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还紧紧地皱着。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
他给了她一个家,他会记得她的生日,他偶尔会给她买礼物。
可他给的,都是他想给的,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或许不是名牌包,不是昂贵的项链。
她想要的,只是在他累的时候,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在他忙碌的时候,能有一句温暖的关心。在他和家人之间,能得到一份平等的尊重和认可。
而这些,他一样都没有给过她。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功能性的存在。
一个会做饭的保姆,一个会赚钱的合伙人,一个会生孩子的工具。
他唯独,忘了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爱、被呵护的妻子。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律师函寄到了。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林晚起诉离婚,财产分割的部分,她只要求拿回属于她自己婚前财产的那部分——也就是她外婆传下来的那台缝纫机和她所有的工具布料。
至于房子,因为首付大部分是饭馆的盈利,她也提出了分割要求,但愿意折价给他。
她甚至,连孩子的抚养权,都没有要求他支付一分钱的抚养费。
她做得那么决绝,那么干脆。
不带一丝留恋,不留一点余地。
陈阳拿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手抖得厉害。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第八章 相见不如怀念
又是半年过去。
陈阳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沉闷而压抑。
他卖掉了那套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子,用林晚分给他的那部分钱,还清了信用卡和各种债务,剩下的,只够他在郊区租一个小小的单间。
陈秀英和陈月,也搬回了老房子。
一家人,仿佛被打回了原形,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拮据而平淡的生活。
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陈阳变了很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注重外表的“体面”,不再热衷于各种社交和应酬。他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打理自己的生活。
他笨手笨脚地,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但他没有放弃。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迟来的、必须补上的一课。
他还在找林晚。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从未放弃过。
他托了所有能托的关系,跑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终于,在一个朋友的朋友那里,他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消息。
有人说,在邻市的一个古镇上,看到过一个很像林晚的女人,她开了一家旗袍定制店,生意很好。
陈阳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
他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去邻市的火车票。
古镇不大,青石板路,白墙黛瓦,充满了江南水乡的韵味。
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在一条安静的小巷深处,找到了那家店。
店名叫“晚晴小筑”。
门口挂着一块古朴的木质招牌,橱窗里,展示着一件做工精致的墨绿色旗袍。
陈阳站在街对面,远远地望着。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专注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是林晚。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长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起来,就快要生了。
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惫和憔悴。反而,有一种陈阳从未见过的、从容而安定的神采。
那一刻,陈阳忽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道歉、忏悔、挽留……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有什么资格,去打扰这份宁静和美好?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店门开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去。
“晚晚姐,歇一会儿吧,喝点鸡汤。”
陈阳认得那个女孩,是林晚的同学,小雅。
林晚抬起头,接过汤,对小雅笑了笑。
那笑容,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温暖而灿烂。
陈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了。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手不时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忽然就明白了。
她离开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的重生。
她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可以让她发光发亮,让她活得有尊严、有价值的世界。
而他,只是她丢弃的、沉重的过去。
陈阳在街角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店里亮起了灯。
他没有上前去打扰。
他只是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他把自己这半年来的悔恨、醒悟,全都写了进去。
他没有请求她的原谅,也没有要求她回来。
他只是在最后写道:
“林晚,对不起。祝你和孩子,一切安好。如果以后你需要,我愿意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点击发送后,他把那个陌生的号码,连同那段不堪的过去,一起删除了。
然后,他转过身,迎着落日的余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条小巷。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但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他的人生,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或许,真正的成长,不是得到,而是学会放手。
不是挽回,而是懂得成全。
有些爱,相见不如怀念。
有些错,需要用一生去偿还。
来源:匿名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