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根验孕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洗手台的角落里,两条深红色的杠,像两道并排的血痕,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根验孕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洗手台的角落里,两条深红色的杠,像两道并排的血痕,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和陈静,已经分床睡了整整三个月。
这九十多个日日夜夜,我就睡在隔壁的书房,中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她翻身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像一把小小的锉刀,一下一下,磨着我的心。我无数次想过去敲开那扇门,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每次手抬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下。我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比这堵水泥的,要厚得多,也冷得多。
我叫李卫东,今年三十有八,是个跟木头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家具修复师。我的世界里,大多是刨花的清香,是榫卯的严丝合缝,是一板一眼的规矩。而我的妻子陈静,她在一个光鲜亮丽的互联网公司做项目总监,她的世界是飞速迭代的代码,是PPT上的KPI,是永远在响的手机和开不完的会。我们就像一棵扎根土地的老树,和一只向往云端的鸟,曾经以为可以在同一片屋檐下找到平衡,但现在,这平衡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那阵风,起于三个月前,她去参加的那场所谓的“海岛团建”。
第1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三个月前的那个周五,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我工作室的窗户,在满地的木屑上镀了层金粉。我正在修复一张清末的楠木翘头案,案面有一道细长的裂痕,像老人额头的皱纹。这种活儿急不得,得顺着木头的性子,用特制的胶和木粉,一点点填,再一遍遍打磨,急了,就会留下永久的疤。
陈静回来的时候,脚步都带着轻快的风。
“老公,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献宝似的举起一个打包盒,是城南那家我最爱吃的“老街蹄花汤”。
我放下手里的砂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温热的盒子,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你不是说晚上要跟同事聚餐,给你们总监送行吗?怎么还特意跑那么一趟?”
“送行宴改到明天了,他今天临时有事。”陈静脱下高跟鞋,换上舒服的棉拖,整个人松弛下来,“我寻思着你肯定又在工作室里凑合,就给你带回来了。快趁热喝,凉了就腥了。”
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把汤倒进大碗里,又从厨房拿了碟小咸菜。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眼角有几丝细纹,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结婚八年,没有孩子。不是不想要,是我总觉得时机不对。我的工作室刚起步那几年,忙得昏天暗地,连轴转是常事。我想等稳定下来,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环境。陈静嘴上没催过,但我知道她心里是盼着的。她比我小两岁,眼看着就要三十六,她那些闺蜜的孩子,大的都能打酱油了。
喝着汤,陈静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卫东,我们公司下周组织团建,去南边那个青屿岛,三天两夜。”
我“嗯”了一声,夹了块蹄花,炖得软烂脱骨,入口即化。
“这次是总监离职前最后一次带队,全公司都去,要求必须参加。”她补充道,像是在解释什么。
“好事啊,出去散散心,你最近也累坏了。”我看着她眼下的那点青黑,有些心疼。她的工作压力大,我是知道的,常常半夜还在回邮件。
她笑了笑,眼睛却没看我,而是盯着碗里的汤,轻轻用勺子搅着。“就是……要住两个晚上。”
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她难得放松,打趣道:“怎么,还怕我想你啊?去吧,工作室的活儿我一个人能搞定。你把换洗衣服收拾好,那边海风大,多带件外套。”
她听了,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抬头冲我笑得特别灿烂,“就知道你最好了。”
那个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却像隔着一层雾,朦胧,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出发那天,我特意早起,给她熬了小米粥。她拖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门口换鞋,一身休闲装,看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到了给我发信息。”我叮嘱道。
“知道啦,你真啰嗦。”她踮起脚,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像羽毛拂过。
我看着她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我有些木讷的脸。那一刻,我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像是门关上的不只是电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笑自己想多了。人到中年,心思也变得跟手里的老木头一样,千回百转的。
陈静在岛上的两天,每天都会给我发照片。碧海蓝天,沙滩椰林,还有她和同事们的大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是那种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的、毫无负担的开心。她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陈静在微信里提过,是他们那位要离职的张总。我看他们站得不算近,也没多想,只回了句“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公司旅行。
我以为,她回来后,我们的生活会像往常一样,继续过得平淡而温润。
我错了。
就像我修复的那张翘头案,一道看似不起眼的裂痕,底下可能已经藏着更深的腐朽。而我们生活的裂痕,就在她回来的那个晚上,被无情地撬开了。
第2章 一张床,两个世界
陈静是周日晚上回来的。
我算着时间,提前炖了锅鸡汤,做了她爱吃的两样小菜。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我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回来啦!”我迎上去,想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她却侧身躲了一下,动作很细微,但我感觉到了。
“嗯,回来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脸上也没了照片里那种神采飞扬的笑意。
“怎么了?玩得不开心?”我把行李箱接过来,入手很轻。
“没有,就是有点累,坐了一天车。”她说着,径直走进卧室,把门带上了。
我愣在原地,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饭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暖黄的灯光照着,却显得有些冷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霜。
“先吃饭吧,都给你做好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她“嗯”了一声,在饭桌前坐下,默默地拿起筷子,却只是小口地扒拉着白米饭,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鸡汤不合胃口?”我问。
“没有,挺好的。”她答得很快,像是在应付。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空气里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几次想开口问问她团建的事,可看着她那张紧绷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饭后,她主动收拾了碗筷,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我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觉得陌生极了。那不是我的妻子陈静,而是一个住在我家的、礼貌而疏远的房客。
洗漱完,我躺在床上,等着她。卧室的灯光调得很暗,我手里拿着一本关于明式家具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终于进来了,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床,而是从衣柜里抱出了一床被子和枕头。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你这是干什么?”
她抱着被子,站在床边,没有看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卫东,我们……分开睡吧。”
“分开睡?”我以为我听错了,从床上坐了起来,“为什么?”
“我……我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睡眠不好,总失眠。”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却躲躲闪闪,“你睡觉又沉,打呼噜……我怕吵到你,也怕你吵到我。”
打呼噜?我跟她睡了八年,偶尔是会打呼,但从来没到让她无法忍受的地步。这个理由,拙劣得像一块没刨平的木板,处处都是毛刺。
“陈静,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被我问得一窒,眼圈瞬间就红了。但她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抱着被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没什么,我就是太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别多想,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又堵又重。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怕的不是吵架,而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无法沟通的隔阂。她在我面前筑起了一道墙,我却连墙是用什么砖砌的都不知道。
“静一静?静到要去睡书房?”我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你是不是在外面……”
“你胡说什么!”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李卫东,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她的反应很激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也许,她真的只是太累了?是我太多心了?
僵持了许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最后,我颓然地靠回床头,摆了摆手。
“行,你去吧。”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像是得到了赦免,抱着被子,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卧室。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也关上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度。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我身边,属于她的那个位置,床单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也闻不到她熟悉的味道。
我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疲惫的脸,她躲闪的眼神,她那句拙劣的借口,像电影片段一样反复播放。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她去团建前的种种细节,回忆她发回来的每一张照片。那张她和张总站在一起的合影,被我放大,再放大。照片里的他们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看不出任何不妥。可我的心,还是像被虫子蛀了一样,开始有一个个细小的孔洞,不断地冒出怀疑的冷气。
从那天起,分床睡,就成了我们之间的新常态。
一张床,隔着一堵墙,从此,变成了两个世界。
第3章 沉默的漩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滑了过去,像我工作台上那些没有上漆的木料,粗糙,没有光泽。
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奇怪的舞台。白天,我们扮演着一对相安无事的夫妻。她上班前,会把早餐放在桌上。我下班后,会做好晚饭等她。我们会在饭桌上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天气,新闻,她公司里的趣闻,我工作室的订单。
她似乎很努力地想让一切看起来都和从前一样。她会给我买新衬衫,会记得我爸的生日,会提醒我按时吃降压药。可我知道,那都是假的。就像一件仿制的古董家具,形有了,神韵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的笑容里没有了温度,她的关心带着一种刻意的客气。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和习惯,唯独没有了夫妻间该有的亲密和坦诚。
到了晚上,这层伪装就被无情地撕下。吃完饭,她会说“我还有个报告要写”,然后钻进书房,关上门。我知道,她不会再出来了。
我也回我的卧室,关上门。
一门之隔,两个孤岛。
我试过几次,想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一次,我借口书房的空调遥控器找不到了,敲开了她的门。她正坐在电脑前发呆,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见我进来,她明显有些慌乱。
“遥控器不是在桌上吗?”她指了指。
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却没有马上离开。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陈静,我们谈谈吧。”我低声说。
她避开我的目光,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谈什么?我这儿还忙着呢。”
“别装了。”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我们这样算什么?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就算……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也认了。总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强。”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无声地掉在键盘上。
“卫东,你别逼我,求你了。”她哽咽着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就一点点。”
又是这句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转身,带上门,把她和她的秘密,一起关在那间小小的书房里。
我的心,在这一次次的试探和碰壁中,慢慢冷了下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疯狂地滋长。
我开始留意她的一切。她的手机换了新的密码,接电话时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她的消费记录里,多了几笔我看不懂的开销,收款方是一家我从没听过的健康管理公司。她开始变得嗜睡,胃口也变得很奇怪,以前最爱吃的蹄花汤,现在闻到味道就想吐。
她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
起初,我最坏的猜测是,她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张总,虽然离职了,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联系?可时间久了,我又觉得不像。她没有晚归,没有接到过什么可疑的电话,身上也没有陌生的香水味。她只是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紧,像一个蚌,拒绝向我敞开她的壳。
后来,我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不想让我知道,怕拖累我。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比起背叛,我更害怕失去她。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手里的活儿也干得一塌糊涂,好几次差点把珍贵的木料给弄废了。
我的师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木匠,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那天,他在我工作室里喝茶,看我对着一块黄花梨木发呆,半天没动一刀。
“卫东,”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你这心,乱了。”
我苦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刻刀放下。
“师父,我……”
“夫妻俩过日子,就像咱们做家具。”他打断我,“两块木头要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靠的是什么?是榫卯。榫卯做得好,不用一颗钉子,几百年都散不了。可要是这榫卯之间有了缝,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细,时间一长,风一吹,雨一淋,就得散架。”
他看着我,眼神浑浊却透着智慧的光。“你跟小静之间,是不是出缝了?”
我把这段时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当然,我隐去了那些关于背叛的龌龊猜测。
师父听完,沉默了很久,只是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木头有了裂痕,光从面上堵是没用的。”他缓缓说道,“你得看清这裂痕是打哪儿来的,是木头自己收缩裂的,还是被虫子蛀的,还是受了外力伤的。找到根子,才能对症下药。”
“可她不告诉我根子在哪儿。”我颓然道。
“她不说,你就不会自己找吗?”师父瞥了我一眼,“你修复家具的时候,那点寻根究底的耐心,都跑哪儿去了?”
师父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
是啊,我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下去了。陈静不说,我就自己去找答案。不管那答案是什么,总比活在无尽的猜忌和折磨里要好。
那个周末,陈静说她公司临时加班,一大早就出门了。我知道,这是个机会。
我压下心里的罪恶感,走进了那间已经成了她“独立王国”的书房。
第4章 木头里的裂痕
书房里很整洁,一如陈静的行事风格,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我像个闯入者,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为了窥探隐私,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救我们的婚姻。
我先从她的电脑入手,但开机密码我不知道。试了她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全都错误。那一刻,我心里的失落感无以复加。我们之间,连这点最基本的默契都消失了。
我放弃了电脑,开始翻看她的抽屉。文件,合同,笔记本,都是些工作上的东西。我一页页地翻,希望能找到些什么,但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垃圾桶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纸篓,里面只有几张废纸。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里面的纸团一个个捡了出来,展开。
大多是些打印错误的废稿。
直到我展开最后一个纸团。
那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化验单。抬头上,印着“市妇幼保健院”几个醒目的大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清了上面的名字:陈静。年龄:35。
再往下,是一系列的检查项目和数据,很多我都看不懂,但其中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我的眼睛。
HCG检测结果:阳性。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医生的诊断建议:孕早期,注意休息,定期产检。
怀孕了。
陈静怀孕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引爆。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彻骨的冰冷和巨大的荒谬。
我们已经分床睡了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接触。
那这个孩子……是谁的?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我攥烂。
我踉跄着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书房里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那个我一直刻意回避的、最龌龊的猜测,此刻像一条毒蛇,猛地窜了出来,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几乎窒息。
张总。
那个斯斯文文的男人,那个在团建照片里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是他的吗?
所以,她从团建回来后,才会性情大变。所以,她才会找那么蹩脚的借口跟我分床睡。因为她心里有鬼,她无法面对我。
所有的碎片,似乎在这一刻都拼凑了起来,组成了一个丑陋又伤人的真相。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背叛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江倒海。
我想砸东西,想大吼大叫,想立刻冲到她公司,把这张化验单甩在她脸上,问问她,我李卫东到底哪里对不起她!
可我最终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任由那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剧痛,将我寸寸凌迟。
八年的感情,八年的夫妻。我以为我们之间虽然平淡,但坚如磐石。我把她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努力工作,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我以为,我们是要牵着手走一辈子的。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原来,在她光鲜亮丽的世界里,我这个守着一堆破木头的糟糠之夫,早就被淘汰了。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把那张化验单,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口袋里。那张纸,此刻重若千钧。
我站起身,走出书房,关上门。
我回到我的工作室,拿起一把用了十几年的刻刀。刀锋冰冷,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对着一块废弃的木料,开始疯狂地雕刻。木屑纷飞,像一场绝望的雪。我不知道自己在刻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当陈静的电话打来时,我的手上已经被木刺扎了好几个口子,鲜血和木屑混在一起。
“卫东,我今晚要加个班,可能要晚点回,你自己先吃饭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温柔,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充满了讽刺。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在那头有些不安地“喂”了两声。
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陈静,”我说,“你回来吧,我们谈谈。”
“我……我这边真的走不开。”
“是吗?”我冷笑一声,“是跟你那个张总在一起,走不开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5章 真相的重量
陈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没有开灯,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只放着那张被我抚平了又捏皱,捏皱了又抚平的化验单。
她推开门,看到黑暗中坐着的我,吓了一跳。
“卫东?你怎么不开灯?”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按下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她那张略显苍白和惊慌的脸。
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茶几那张化验单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都褪尽了,变得像纸一样白。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是什么,需要我念给你听吗?”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去。
“你……你翻我东西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
“我要是不翻,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我猛地站起来,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瞒到孩子生下来,让我当个现成的爹吗?陈静,你把我李卫东当什么了?傻子吗!”
我的吼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灯罩都在嗡嗡作响。
陈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只是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她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那最后一点点残存的希望,也彻底被碾碎了。
“是他,对不对?”我一步步向她逼近,眼神像刀子一样,“你们那个张总!你们去团建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是的……”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那你告诉我,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别告诉我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你弄疼我了……”她痛苦地皱起眉。
我看到她脸上的痛楚,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立刻被更大的愤怒和屈辱所淹没。我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指着门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走。”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我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寸寸地裂开,“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这个家。我李卫东丢不起这个人。”
陈静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悲哀。
她没有再哭,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许久,她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李卫东,”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孩子是你的。”
我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我的?陈静,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们三个月没……”
“是试管婴儿。”
她打断了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五个字,像五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她,完全无法处理这句话里的信息。
试管……婴儿?
陈静见我没有反应,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单据和病历,一把塞进我怀里。
“你自己看!”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我这半年来,所有的检查报告、缴费单、手术记录!医院是市妇幼保健院,医生是王主任,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我颤抖着手,翻开那些单据。
一张张,一页页,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促排卵、取卵、胚胎培养、胚胎移植……每一个陌生的词汇,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到了一张冷冻胚胎的协议,上面有我的名字。那签名,我认得,是我的字迹。
我猛然想起,大概是半年前,有一次陈静拿了一堆文件让我签,说是办什么理财产品需要。当时我正忙着赶一个活儿,看都没看就签了。原来……原来是这个!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种事?”
“我为什么?”陈静的眼泪再次决堤,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李卫东,你知不知道我多大年纪了?我三十六了!我等不起了!我跟你提了多少次想要个孩子,你总说再等等,再等等!工作室稳定了再说,经济条件好了再说!你的‘再等等’要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四十岁,五十岁吗?”
“我怕,我真的怕!我怕我这辈子都当不了妈了!我去做检查,医生说我的卵巢功能在衰退,再拖下去,机会就更渺茫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给你压力,怕你又说我胡思乱想!所以我才想着,自己偷偷去做了,等成功了,再给你一个惊喜……”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委屈和无助。
“那次团建,根本不是去什么海岛,是我们医院安排的一批病友,去外地的生殖中心做移植手术。我们那个张总,他老婆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只是……只是互相打气的病友而已。”
“我回来之后,之所以要跟你分床睡,是因为医生嘱咐,移植后要静养,不能有剧烈运动,更不能同房,怕影响胚胎着床。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又怕你多想,只能编个理由。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一边要担心孩子能不能保住,一边又要应付你的怀疑。我快要崩溃了,你知道吗?”
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哭得像个孩子。
真相,以一种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被血淋淋地揭开。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那些病历单据,变得无比滚烫,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
原来,我所以为的背叛,是她独自承受的痛苦和期盼。
我所以为的冷漠,是她小心翼翼的守护和不安。
我所以为的谎言,背后藏着她对一个孩子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在她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却用最恶毒的语言,给了她最深的一刀。
我看着地上那个瘦弱的、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一股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抱抱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说,“静静,对不起……”
第6章 榫卯之间的距离
那一夜,我们谈了很久,几乎是一夜未眠。
客厅的灯一直亮着,照着我们俩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照着我们之间那道刚刚被撬开,还留着狰狞豁口的裂痕。
陈静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从她第一次背着我去做检查,到一次次地打促排针,再到取卵时的痛苦,以及最后胚胎移植时的紧张和期盼。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知道,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背后,是她一个人咬着牙走过的、漫长而孤独的隧道。
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她最需要休息和安慰的时候,用最伤人的话,怀疑她的清白。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问她,声音里满是苦涩,“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呢?”
她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怎么说?告诉你,你的妻子生育功能在下降,可能快生不出来了?还是告诉你,为了要个孩子,我每天都要往自己肚皮上扎针?卫东,你是个男人,你有你的骄傲。你的工作室就是你的心血,那段时间你正好在攻克一个很难的修复项目,我不想让你分心,不想让你觉得……觉得是我拖累了你。”
“而且,”她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我,“我也怕失败。如果失败了,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失望。这件事,我自己扛着,成了,是惊喜;败了,就当我没试过。”
我听着她的话,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一直以为,我努力工作,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就是对她最好的爱。我却忽略了,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或许不是多大的房子,多好的车,而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有孩子欢声笑语的家。
我们的沟通,不知从何时起,就只剩下了表面的嘘寒问暖。我沉浸在我的木头世界里,以为榫卯的严丝合缝就是生活的真谛。却忘了,夫妻之间的榫卯,需要的是情感的连接和坦诚的沟通。
我们之间,早就有了缝隙。只是我们都假装看不见,任由它在沉默中越裂越大。
天快亮的时候,陈静大概是哭累了,在我身边睡着了。我给她盖上毯子,看着她熟睡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我亏欠她太多了。
真相大白了,误会解除了,但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想要修复,比修复一张百年古董案几要难得多。我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就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就算拔了出来,那个孔洞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尴尬的安静。
我们不再分房睡了。我把书房的床搬回了杂物间,陈静也搬回了主卧。但我们之间,还是隔着一条无形的银河。她睡在床的左边,我睡在右边,中间空出的距离,足够再躺下一个人。
我开始学着照顾她。我上网查了孕早期的所有注意事项,给她买各种营养品,每天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菜。我不再让她做任何家务,工作室的活儿能推的也都推了。我只想尽我所能地去弥补。
她没有拒绝我的照顾,但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亲近。她只是礼貌地说“谢谢”,然后默默地吃掉我做的饭。
我们之间,客气得像两个刚刚认识的合租室友。
我知道,她在怨我。怨我的不理解,怨我的不信任,更怨我那天晚上说的那些绝情的话。
而我,也在自责中备受煎熬。
有一次,我陪她去做产检。B超室里,当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还看不出人形的孕囊,告诉我“看,这是胎心搏动,像小火车一样”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那是我的孩子。
是我和陈静的孩子。
他(她)来得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坚韧地在妈妈的肚子里扎下了根。
从医院出来,我看着走在前面的陈静,她的肚子还很平坦,但步子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放慢。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快走几步,追上去,第一次主动地、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在我碰到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但我没有放开,而是用我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
她没有再挣脱,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
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就像我师父说的,修复裂痕,不能光靠胶水去填。得用同样的木料,顺着纹理,慢慢地嵌进去,再一起打磨,直到看不出痕 લગ્ન痕迹。
我和陈静之间,需要的是时间,是耐心,是用行动一点点重新建立起来的信任。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漫长,就像打磨一块粗糙的木头,需要千百次的磨砺。
但为了她,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愿意。
第7章 打磨过的时光
日子,就在这种小心翼翼的修复和打磨中,一天天过去。
我把工作室大部分的活儿都交给了徒弟,自己只接一些不那么赶时间的散活。我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家里,用在了陈静身上。
我开始学着去了解她的世界。她会因为一个项目的成功而兴奋,我不再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KPI;她会因为和同事的摩擦而烦恼,我学会了倾听,而不是简单地说一句“不喜欢就别干了”。
她也开始慢慢地,重新走进我的世界。
有天下午,她午睡醒来,看我正在阳台上打磨一个小小的木马。那是我想送给我们未来孩子的第一个玩具,用的是一块上好的榉木,木质细腻温润。
她没有说话,只是搬了个小凳子,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看我用砂纸一遍遍地磨着木马的棱角,直到它变得圆润光滑,不留一丝可能伤到孩子的毛刺。
“你做这个,要多久?”她忽然开口问。
“不急,慢慢做,总要十天半个月的。”我头也不抬地回答,“这种小东西,最费工夫的就是打磨。磨得不到位,看着好看,摸着却扎手。”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们之间,好像也是这样。”
我的手顿住了。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以前,我总觉得我们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可出了这件事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有太多扎手的毛刺,只是我们都假装没感觉到。”她说。
我放下手里的木马,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静静。是我……是我把那些毛刺,变成了伤人的刀子。”
她摇了摇头,反手握住我。我的手上,因为常年跟木头打交道,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口,粗糙得很。
“我们都有错。”她说,“我太要强,总想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你太沉默,总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里。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对方好,结果却离得越来越远。”
那一刻,阳光正好,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感觉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终于彻底融化了。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话,才真正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讨论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一起研究哪种婴儿床更安全,一起想象着孩子出生后的生活。我们聊起了很多以前从不曾触及的话题,关于彼此的恐惧,关于对未来的期盼。
我告诉她,我之所以迟迟不想要孩子,除了经济压力,更深层的原因是恐惧。我怕自己做不好一个父亲,怕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童年。我的父亲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他给了我手艺,却很少给我拥抱和夸奖。我怕自己会变成他那样。
陈静听完,抱着我说:“卫东,没有人是天生就会当父母的。我们一起学,好不好?你会是个好爸爸,就像你是个最好的木匠一样。”
她的理解,像一剂良药,治愈了我内心深处多年的隐痛。
原来,把心里的结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原来,真正的夫妻,就是要成为彼此的铠甲,也敢于在对方面前,袒露自己最柔软的软肋。
陈静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的孕期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我心疼得不行,就到处去学,给她做各种开胃的小菜。酸的,辣的,只要她想吃,哪怕是半夜,我也会跑出去给她买。
我的师父来看过我们几次,每次都提着他老伴亲手熬的鸡汤。他看着我们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有一次他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卫东,你看,这日子啊,就跟这木头一样。受了潮,生了虫,甚至裂了缝,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当家的人,没了那份修复它的心思。只要你有耐心,肯下功夫,顺着它的纹理,慢慢地磨,慢慢地养,它总能恢复原来的光泽,甚至比以前更结实,更有味道。”
我看着屋里正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织毛衣的陈静,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平静。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说得对。
我们这个家,就像一件经历过损伤的珍贵家具。虽然有过裂痕,但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它正在被一点点地修复、打磨。
那些曾经的伤痛,没有把我们击垮,反而变成了我们婚姻年轮里,一道独特而深刻的印记。它提醒着我们,幸福不是理所当然,它需要经营,需要沟通,更需要一颗愿意为对方打磨掉自身棱角的心。
时光,就是最好的砂纸。它能磨平伤痕,也能磨出光亮。
第8章 新的年轮
预产期越来越近,陈静的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
我干脆停了工作室所有的活儿,全心全意地在家陪她。我们每天会一起去楼下的小公园散步,她走得很慢,像一只笨拙的企鹅。我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陪着她走。
公园里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看着那些蹒跚学步的孩童,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妈妈”,陈静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向往。
“卫东,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多一点?”她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着问我。
“像你,像你最好。”我总是这么回答,“像你一样聪明,好看。”
“那可不行,”她会故意板起脸,“得像你,脾气好,踏实,将来还能继承你的手艺,当个受人尊敬的匠人。”
我们常常为这种无聊的问题争论不休,然后相视而笑。
那种感觉,很温暖,很踏实。仿佛之前那三个月的冰冷和隔阂,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生产那天,是个晴朗的冬日。
陈静被推进产房的时候,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和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我在产房外,度过了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几个小时。那种等待的焦虑和煎熬,比修复任何一件稀世珍品都要磨人。我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
当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笑着对我说“恭喜,是个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的时候,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婴孩,他闭着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充满了我的胸膛。是喜悦,是激动,是感动,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这是我的儿子。
我和陈静的儿子。
我们给他取名叫李知行。知行合一,我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言行一致、踏实可靠的人。
小知行的到来,让我们的家彻底变得鲜活起来。
夜里,他会哭闹,我和陈静就轮流抱着他,在房间里一圈圈地走。给他换尿布,喂奶,我们俩都从手忙脚乱的新手,慢慢变成了熟练的父母。
虽然很累,但心里却是满的。
每当看到陈静抱着孩子,眼神里流露出那种母性的光辉时,我都会觉得,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值了。
出月子的那天,我把我早就做好的那个榉木小木马,放到了儿子的摇篮边。
陈静看着那个被打磨得油光水滑的小木马,眼圈红了。
“卫,它真好看。”
“等知行再大一点,我教他做。”我从背后抱住她,“我把我所有的手艺,都传给他。”
“好。”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
我们一起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儿子,他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晚上,等孩子睡熟了,我和陈静并肩躺在床上。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了。
“卫东,”她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我,我们这样算什么。”
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
“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她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家人。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是一起经历过风雨,还能牵着手上路的家人。”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是,家人。”
我工作室里有一块珍藏多年的红木板材,是师父传给我的。它的横截面上,有一圈圈清晰的年轮。师父说,每一圈年轮,都代表着这棵树经历过的一年风雨。有的年轮宽,说明那一年阳光雨水充足;有的年轮窄,说明那一年可能遭遇了干旱或者严寒。
我想,婚姻也是如此。
我们和陈静的婚姻,也刚刚经历了一道狭窄、坎坷的年轮。这道年轮里,有误解,有伤害,有眼泪,但最终,我们跨过去了。它没有让我们的婚姻之树倒下,反而让它扎下了更深的根。
如今,一个新的年轮,正伴随着儿子的啼哭声,缓缓生长。它宽阔,明亮,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怎样的风雨,但我知道,只要我们像榫卯一样紧紧相扣,用心去打磨彼此,我们的家,就永远不会散。
这世上,又有多少夫妻,像曾经的我们一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活在两个世界里,被沉默和误解隔开?又有多少人,能有我们这样的幸运,在裂痕彻底无法修复之前,找到了那个根源,并愿意花时间和耐心,去将它一点点填平呢?
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修复和打磨吧。
来源:富足生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