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天,当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专家,指着趴在我脚边的点点,声音发颤地说出那句话时,我感觉我身后的大山,好像整个儿地晃了一下。
那一天,当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专家,指着趴在我脚边的点点,声音发颤地说出那句话时,我感觉我身后的大山,好像整个儿地晃了一下。
他说:“孩子,这不是豹子。”
我的心,也跟着那句话,沉到了最深的谷底。
九年了。从我还是个踮着脚才能够到灶台的毛头小子,到如今已经能扛起半扇猪的少年,点点陪了我整整九年。它是我在这空旷大山里唯一的玩伴,是我对着说话能有回应的亲人,是我在无数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夜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村里人都说我陈山养了只通人性的花豹子,是山神爷的恩赐。
可现在,这个从城里来的,满身书卷气的专家,却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着震惊、恐惧,甚至是一丝狂喜的眼神,彻底击碎了我的世界。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一股倔劲从脚底板升起。
我不管它叫什么,它就是我的点点。
第1章 尘封的记忆,山野的相遇
九年前的那个夏天,格外地闷热。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好像要把整个夏天的力气都用完。那时候我才八岁,个子还没灶台高,爸妈已经出去打了三年工,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
家里只有我和爷爷。
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一辈子都在跟这片大山打交道。他的背被岁月压得有些弯了,脸上沟壑纵横,像是山里的梯田。他会打猎,会采药,会看天气,但他不怎么会陪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话。
我的童年,就像山里的雾,安静,又有些潮湿的孤单。
那天下午,爷爷去山那边的村子给人看草药,要第二天才回来。他走前给我烙了一摞玉米饼,放在篮子里,让我自己热着吃。
一个人在家,时间就变得特别慢。我把家里那只老黄狗的毛都快薅秃了,又把院子里的蚂蚁窝捅了好几个来回,太阳却好像还在天上挂着,一动不动。
我实在待不住了,就偷偷溜出了门,往后山跑。
后山是爷爷明令禁止我一个人去的地方,他说山里有“大家伙”,会叼走不听话的小娃。但我那时候胆子大,更主要是因为寂寞。
山里的空气是甜的,混着泥土和野花的味道。我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不知不觉就跑进了林子深处。
等我回过神来,周围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树,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我有点慌了,想往回走,却发现已经分不清方向。
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
“呜……呜……”
那声音像刚出生的小猫,软弱无力,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我循着声音,拨开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在一个被掏空的树洞里,看到了它。
它小得可怜,大概也就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土和碎叶。金黄色的绒毛上,点缀着一圈圈像铜钱一样的黑色斑点。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眯成一条缝,正努力地昂着头,发出那细微的求救声。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它好小,好可怜。
我忘了害怕,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它在我手心里轻轻发抖,小小的身体却带着一股灼人的暖意。
我把它揣进怀里,那颗因为迷路而慌乱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山神爷显灵,我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山路。
回到家,我把它放在一个铺了旧棉袄的纸箱里,又学着爷爷的样子,用温水冲了点奶粉,拿布条蘸着,一点一点喂给它。
它贪婪地吮吸着,小尾巴一甩一甩的。
我给它取名叫“点点”,因为它身上的斑点,像极了爷爷练习毛笔字时,滴落在纸上的墨点。
第二天爷爷回来,看到纸箱里的点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死死地盯着点őt,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山里捡的?”他的声音又干又涩。
我点点头,有点害怕。
“这是山神的崽,你敢动?”爷爷的声音严厉起来,“快送回去!它娘找不到它,会发疯的!”
我不肯,抱着纸箱死活不撒手。我哭着说,我找到它的时候,它身边什么都没有,它快要死了。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最后,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用他那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摸了摸点点的头。
点点竟然不躲,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爷爷的手指。
爷爷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
“孽缘啊……”他喃喃自语,站起身,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新鲜的兽肉,用刀剁得细细的。
我知道,爷爷这是答应了。
就这样,点点在我家住了下来。
那段日子,是我童年里最明亮的时光。我不再是一个人对着墙壁说话,不再追着狗尾巴草打发一下午。我有了点点。
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它长得很快,没过几个月,就已经能摇摇晃晃地满地跑了。它不像村里的土狗那样喜欢叫唤,总是很安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得能映出我的影子。
我们一起在小溪里摸鱼,它比我厉害,爪子一拍,一条小鱼就飞上了岸。我们一起在山坡上打滚,滚得一身草屑,然后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云。
晚上,它就睡在我的床边,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的枕头上,均匀的呼吸声,是我最好的安眠曲。
有一次,村里王二叔家的鹅丢了,他家的婆娘骂骂咧咧地找到我家,非说是我家的点点偷吃了。
我气得脸通红,跟她理论,可一个半大孩子,哪里说得过一个撒泼的妇人。
就在她要动手推我的时候,一直趴在门口打盹的点点,突然站了起来。它弓着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露出嘴里尖利的牙齿。
那妇人吓得“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上门找茬。
爷爷看着这一幕,只是默默地抽着他的旱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了一句:“这东西,养不熟的,终究是山里的。”
我当时不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我只知道,点点是我的家人。
它会把在山上抓到的野鸡、兔子,小心翼翼地拖到我家门口,然后蹲在一旁,等我出来,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它会在我被爷爷罚站的时候,悄悄地用头蹭我的腿,好像在安慰我。
它会在我因为想爸妈而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伸出温热的舌头,舔掉我脸上的泪水。
它不会说话,却好像什么都懂。
九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我从一个需要它保护的小不点,长成了能保护它的少年。而它,也从一个巴掌大的小家伙,长成了一只体态矫健、皮毛油光水滑的“大猫”。
它的体型比村里最大的狼狗还要大上一圈,身上的斑点也从模糊的墨点,变成了边缘清晰、中间颜色稍浅的云块状花纹。
村里人都说,我养的是只豹子,但他们都不怕。因为他们看到的,永远是点点温顺地跟在我身后,或者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样子。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守护着我和爷爷,守护着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那天,那群扛着摄像机的城里人,闯进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第2章 山外的来客,平静的涟漪
那群人是自己找上山来的。
领头的是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自称是省电视台拍野生动物纪录片的,姓李,让我叫他李导。
他们一行五六个人,穿着冲锋衣,背着大包小包的器材,一看就跟我们这山里人格格不入。
村长领着他们,一脸谄媚的笑,先是到了村委会,喝着茶,说着我们这儿山好水好生态好,有野猪,有麂子,还有老鹰。
李导他们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后来,不知道是谁多了一句嘴,说:“要说稀奇,还得是陈老汉家,他孙子养了只豹子,养了快十年了,跟个大猫似的,听话得很。”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兴致缺缺的城里人,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李导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激动地抓住村长的手:“老乡,你说的是真的?人养的豹子?”
村长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但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那还能有假?全村人都知道!那豹子叫点点,是陈山那娃从小养大的。”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这么涌到了我家门口。
当时我正在院子里劈柴,点点就趴在我脚边,懒洋洋地甩着尾巴。看到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它警惕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我拍了拍它的脖子,示意它安心。
“别怕,是客。”
点点这才放松下来,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那群不速之客。
李导他们看到点点的第一眼,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显然没想到,这只“豹子”会这么大,这么漂亮。
闪光灯开始不停地闪烁,摄像机也对准了点点。
我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挡在了点点身前。
“你们干啥?”
李导见状,赶紧陪着笑脸上前:“小兄弟,你别误会,我们是电视台的,想给你和你的……呃,这位动物朋友,拍个专题片,让全国人民都看看你们这感人的故事。”
他一边说,一边给我递烟。我摆摆手,说我不会。
爷爷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的烟杆,默默地看着这群人,一言不发。
村长赶紧打圆场:“陈老汉,陈山,这是好事啊!上了电视,你们就出名了!咱们村也跟着沾光!”
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我和点点过得好好的,不想被这么多人打扰。
但李导他们很执着,软磨硬泡,又是说要给我家一笔“拍摄补偿费”,又是说要帮我们村修路。
爷爷吧嗒吧嗒抽着烟,最后看了我一眼,说:“山,你自己定。”
我看着李导他们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为难的村长,心里叹了口气。在这山里,人情世故是躲不开的。
我点了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家就成了拍摄基地。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来,架好机器,对着我和点点一顿猛拍。拍我们一起吃饭,拍我们一起上山,拍我给点点梳毛,拍点点在我身边打滚。
李导不停地引导我:“小山,你再跟它亲近一点!对,摸摸它的头!跟它说说话!回忆一下你们小时候的故事!”
我感觉自己像个木偶,被他们摆弄着。
点点也很烦躁。它不喜欢那些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它,好几次都想发火,都被我安抚了下来。
我开始后悔了。
这天,他们想拍一个点点捕猎的镜头,来展示它的“野性”。
李导跟我商量:“小山,你看能不能让点点上山抓只兔子或者野鸡什么的?这样画面才震撼!”
我当场就拒绝了。
“点点不是表演的。”我冷冷地说。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李导的脸有些挂不住。
一个年轻的摄影师在旁边小声嘀咕:“不就是只大点的猫吗,神气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趴在我身后的点点,猛地抬起头,冲着他龇出了牙,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低吼。
那声音,跟平时温顺的样子截然不同,充满了原始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那个摄影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李导他们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
我走过去,把点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它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它能听懂人话。”我对李导说,“你们要是再这样,就请回吧。”
李导见识了点点的厉害,态度立马软了下来,一个劲地道歉,又把那个年轻摄影师骂了一顿。
这件事之后,他们收敛了很多,不敢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拍摄快结束的时候,李导说,为了让节目更专业,更有说服力,他们特地从省城的动物研究所,请了一位专家过来,做一下“物种鉴定和行为分析”。
我当时没多想,觉得就是走个过场。
那位专家,就是后来那个让我世界崩塌的人。
他姓张,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些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来的时候,李导他们前呼后拥,恭敬地称呼他“张教授”。
张教授没有急着看点点,而是先和我聊了很久。他问得很详细,从我怎么发现点点,到它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性,吃什么,怎么睡觉,有没有生过病。
我都一一回答了。我能感觉到,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看点点的眼神,不是好奇和猎奇,而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非常专注和严肃的探究。
聊完之后,他才提出要近距离观察一下点点。
我让点点趴在院子的空地上,告诉它不要动。
张教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没有直接上手摸,而是先蹲下来,和点点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仔细地观察着。
他看得非常非常仔细,从点点的头部、耳朵的形状,到它身上的花纹,再到它的尾巴。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到张教授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地变化。
从最初的平静,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惊恐的苍白。
他的嘴唇在哆嗦,扶着眼镜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李导看出了不对劲,小声问:“张教授,怎么了?这……不就是金钱豹吗?”
张教授没有理他,他缓缓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神圣的生物。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颤抖的、嘶哑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话。
“孩子,这不是豹子。”
第3章 惊雷乍响,名为“云豹”的真相
张教授的话,像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李导他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张教授,您不是开玩笑吧?这……这么大个,不是豹子是什么?”李导结结巴巴地问。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往前站了一步,把点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张教授。
张教授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指着点点,对我们说:“你们看它身上的花纹。”
我们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普通的金钱豹,斑点是实心的,或者是空心的圆形或椭圆形斑环,像古代的铜钱。”张教授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是你们看它,它身上的斑点,边缘是黑色的,但中间的颜色要浅一些,而且形状不规则,像天上的云彩。还有它的尾巴,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尾巴上的环纹也特别明显。”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云豹的典型特征。”
“云豹?”
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太陌生了。村里人只知道豹子、狼、熊这些。
“云豹是什么?比金钱豹还厉害?”村长好奇地问。
张教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云豹,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濒危等级和野生大熊猫一样,甚至在某些区域,比大熊猫还要稀少!它们行踪诡秘,被称为‘丛林幽灵’,我们研究所追踪了好几年,连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拍到过!”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点点,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痛心。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只纯野生的云豹幼崽,竟然……竟然被当成普通的豹子养了九年……”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云豹?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这些词汇,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遥远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我只知道,我怀里这个会对我撒娇,会给我暖床,会保护我的大家伙,是我的点点。
李导的反应最快,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狂喜。
“天呐!天呐!独家大新闻!人与濒危云豹和谐共处九年!张教授,这……这简直是奇迹啊!我们这个片子要火了!要轰动全国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而我,却从张教授那痛心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祥。
“张教授,”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干,“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教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孩子,问题大了。”
他缓缓说道:“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任何个人不得非法饲养、繁殖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你虽然是无心之失,但这九年来,你一直在做一件……违法的事情。”
“违法”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长这么大,听过最严重的话,就是爷爷骂我“不听话”。“违法犯罪”这种事,是戏文里才有的。
“不……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我救了它!我没养它的时候,它都快死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孩子。”张教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从情感上,你确实是它的救命恩人。但从法律和科学的角度,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云豹是顶级掠食者,它有野性,把它圈养在人类社会,对它,对周围的人,都是巨大的隐患。”
“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大声说,情绪有些激动,“它很乖!比村里有些人都好!”
点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它用头轻轻地蹭着我的后背,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咕噜”声。
张教授叹了口气:“它现在不伤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更重要的是,它不属于这里,它属于大自然。而且,它已经成年,到了繁殖的年纪,我们必须让它回到种群里去,或者送到专业的繁育基地,为这个濒危的物种,留下延续下去的希望。这,比你一个人的感情重要得多。”
“你要带走它?”我终于明白了,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张教授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行!谁也别想带走点点!”我像一只被惹怒的小兽,张开双臂,死死地护在点点身前。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导他们也不敢说话了,摄像机尴尬地举着,不知道该拍还是不该拍。
村长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张教授,张教授,您消消气。陈山这孩子,跟这豹……哦不,跟这云豹感情深,一时转不过弯来。这事儿,咱们……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地说:“村长,这不是儿戏。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就必须上报给林业部门。这是我的职责。这只云豹,必须由专业机构接收和安置。小同学,我劝你不要冲动,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事情闹大了,对你,对这只云豹,都没有好处。”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我浑身冰冷。
我看着眼前这些陌生人,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眼光看着我和点点。有猎奇,有贪婪,有同情,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和点点之间的感情。
在他们眼里,点点是一个物种,一个新闻,一个法律条文,一个珍稀的研究对象。
只有在我眼里,它才是点点。
爷爷一直站在屋檐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手里的烟杆已经灭了,但他好像没有察觉。
他走过来,站到我身边,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张教授,缓缓开口。
“先生,娃子小,不懂事。但这东西,确实是他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要不是他,这云豹,九年前就成一堆白骨了。”
爷爷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我们山里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什么法。只晓得,救了命,就是恩。养了九年,就是家人。”
他顿了顿,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山里人特有的执拗。
“你们要把它带走,就等于要我孙子的半条命。这事,没得商量。”
第4章 两难的抉择,内心的天平
爷爷的话,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张教授皱起了眉头,他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固执的一对爷孙。
“老人家,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法律就是法律,科学就是科学,不能感情用事。”张教授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们今天带不走,明天林业局和森林公安的人也会来。到时候,就不是商量了,是强制执行。”
“强制执行?”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无比刺耳。
“你们凭什么!”我红着眼睛吼道,“点点是我的!”
“不,它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国家,属于整个自然。”张教授冷静地纠正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发现,在他们那些“大道理”和“法律”面前,我所有的感情,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导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既想要这个独家新闻,又怕事情闹僵了拍不下去。他凑到张教授耳边,小声地劝说着什么。
最后,张教授似乎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对我说:“孩子,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好好想一想,是为了自己一时的感情,把它强留在身边,还是为了它的将来,为了整个云豹种群的延续,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倔强地说。
张教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李导他们临走前,还想拍点什么,被我狠狠地瞪了回去。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和爷爷,还有趴在我脚边,安静得有些反常的点点。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进点点温暖的皮毛里。它的毛发上,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是我闻了九年的味道。
我感觉好累,好无助。
爷爷在我身边坐下,重新点上了他的烟杆。
“山,心里堵得慌?”
我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点点。
“爷知道。”爷爷吐出一口烟圈,“就像当年,你爸妈说要去城里打工,爷心里也堵得慌。爷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个家好,可爷就是舍不得。”
我抬起头,看着爷爷苍老的侧脸。
“爷,他们……真的会把点点抢走吗?”
爷爷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山里的东西,终究要归山里去。”他缓缓地说,“人也是。”
这句话,爷爷以前也说过,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听得如此真切,如此心痛。
“可是,点点离了我,它能活吗?它从小就跟我在一起,它都不知道怎么自己找吃的了。”我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既是说给爷爷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你忘了?你不在家的时候,它拖回来的那些野鸡兔子,是谁打的?”爷爷反问我。
我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我忘了。我总觉得是我在照顾它,却忘了,它那与生俱来的本能,从未消失。它只是为了我,收起了它所有的爪牙。
“那……那它会想我吗?它会孤单吗?”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爷爷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傻娃。人会孤单,兽也会。但路,终究要自己走。”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点点就睡在我身边,它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从漆黑变成鱼肚白,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我想起了第一次抱它回家的情景,它那么小,那么软。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在山里疯跑,在溪水里嬉闹的夏天。
我想起了它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的样子。
我想起了它在我哭泣时,舔舐我眼泪的温柔。
九年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过。
它是我的伙伴,是我的兄弟,是我的亲人。要把我身体的一部分活生生地剥离,怎么可能不痛?
可是,张教授的话,也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比大熊猫还稀少。”
“为了整个种群的延续。”
这些话,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我似乎懂了一点。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爱,可能是一种自私的爱。我把它留在身边,给了它一个家,却也剥夺了它回归山林,寻找同伴,繁衍后代的权利。
我剥夺了它作为一只云豹的完整生命。
难道爱,就意味着必须放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天亮了。
我走出房间,看到爷爷已经坐在院子里,编着竹筐。他的动作很慢,但很有节奏。
他没有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只是说:“去,带点点上山转转吧。以后……怕是没那么多机会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叫上点点,一人一豹,走进了我们最熟悉的那片山林。
山里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鸟儿的叫声还是那么清脆。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但我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我没有目的地走着,点点就在我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们走到了一处山崖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心里空落落的。
点点走到我身边,把头搁在我的膝盖上,用它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望着我,好像在问我,你怎么不开心了?
我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喃喃自语:“点点,他们说,你不属于我,你属于这片大山。他们说,我留着你,是犯法的,是自私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点点当然不会回答我。它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久违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是山娃吗?我是爸爸。”
第5章 迟来的归人,陌生的父亲
“爸?”
我握着手机,愣在了原地。
这个称呼,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当面叫过了。每年过年,他们回来匆匆几天,我们之间的话,加起来也超不过十句。更多的时候,我们是通过电话联系,说的也无非是“钱够不够花”“身体好不好”这些客套话。
“哎,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里还夹杂着嘈杂的机器声,“我……我听村长说了,家里……出了点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真快。
“没事。”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不想跟他说。说了又有什么用?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工地上,能帮我什么?他甚至,可能都记不清点点长什么样了。
“怎么会没事?村长都跟我说了,说你养的那只……那只豹子,是什么国家保护动物,要被带走?”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是云豹。”我纠正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山娃,你听爸说,你别犯浑。这事儿不是小事,咱惹不起。一个而已,他们要,就给他们。你可别跟公家对着干,听见没?”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在你眼里,点点就是个?”
“那不然呢?不就是个吗!为了它,你要把自己搭进去?你知不知道,这事要是闹大了,会留案底的!以后你找工作,谁要你?”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永远都是这样,用他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来安排我的人生,否定我的一切。
他不知道我有多孤单,不知道点点对我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什么东西会“惹麻烦”,什么东西应该被“舍弃”。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冲着电话吼了一句,然后狠狠地挂断了。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点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愤怒,它站起来,用头拱了拱我的胳膊,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
我蹲下来,抱住它的脖子,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
“点点,连他都不要我们了。”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竟然停在了村口。
车上下来两个人,风尘仆仆。
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竟然回来了。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朝我走来。他比电话里听起来更憔悴,皮肤被晒得黝黑,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迷彩服沾满了灰尘。
他走到我面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包被压扁的烟,点上了一根。
母亲跟在后面,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我小时候爱吃的零食。
“山娃……”她怯怯地叫了我一声。
我没应声,转身回了屋。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爷爷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爸。”父亲掐灭了烟,低声叫了一句。
那天中午的饭,吃得异常沉闷。桌子上摆着母亲特意做的几个菜,谁也没怎么动筷子。
点点很警惕,它不认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直趴在我的房间门口,不肯出来。
吃完饭,父亲把我叫到了院子里。
“山娃,爸跟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冷冷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他急了,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石桌上,“我跟连夜从工地上赶回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请这几天假,跟工头磨了多少嘴皮子,扣了多少工钱?”
“我没让你们回来。”
我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他心上。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举起手,似乎想打我,但看到我那张和他年轻时有七分像的、同样倔强的脸,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你……你是不是在怪我们?”他声音沙哑地问,“怪我们这些年没陪在你身边?”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颓然地坐在石凳上,从兜里又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角,似乎有了一丝湿润。
“山娃,你以为我们想出去吗?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连你上学的学费都凑不齐。身体又不好,常年要吃药。我不出去拼命,这个家怎么办?”
“我们把你留给爷爷,是觉得,跟着爷爷,你至少饿不着。我们想着,等攒够了钱,就在城里买个小房子,把你和爷爷都接过去……”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可我们没想到,钱没那么好挣,房价一天比一天高。我们……我们好像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了……”
母亲站在屋檐下,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男人,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爱我,不在乎我。
现在我才知道,他们的爱,都藏在了那些粗糙的言语和笨拙的行动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只是那片天,离我太远了。
就在这时,张教授和两个穿着制服的林业局工作人员,走进了院子。
“陈山同学,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教授的表情很严肃。
父亲看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同志,同志,你们来了。这孩子不懂事,我们已经说通他了。这……这豹子,我们愿意交给国家!”
他说着,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快表态。
我看着他那副卑微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张教授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有一个条件。”
第66章 成长的代价,无声的告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父亲一脸错愕,他大概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敢提条件。他想上来拉我,被母亲死死地拽住了。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说。”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要跟着点点一起走。”我看着他,说出了我思考了一整夜的决定,“你们把它带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亲眼看着它适应新环境,我要确保它能过得好。”
这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
我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了爷爷那句“山里的东西,终究要归山里去”的含义。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如果我真的爱点点,就应该给它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一个属于它的世界。
但是,放手不代表放弃。
九年的感情,我不可能说断就断。我必须对它负责到底。
张教授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身后的一个林业局工作人员皱眉道:“胡闹!保护站是什么地方?是你随便想去就去的吗?”
“我不是去玩的。”我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我养了点点九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的习性。它吃什么,喜欢什么,害怕什么,我都知道。它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肯定会害怕,会不适应,甚至会绝食。有我在,可以帮助它尽快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间。这对你们的工作,也有好处,不是吗?”
我的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张教授沉默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欣赏。
他思考了很久,久到我手心都开始冒汗。
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原则上同意。但是,你不是工作人员,不能长期留在基地。我最多,可以让你以‘志愿者’的身份,在那里待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它是否适应,你都必须离开。”
“一个月……”我心里盘算着。一个月,足够了。
“好,我答应你。”
“但是,”张教授又补充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定不了,我需要向我的领导,以及基地那边请示。你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没有再提要立刻带走点点的事。
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父亲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长大了。”
就这么两个字,我们父子之间多年的隔阂,好像在这一瞬间,消融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在等待中度过。
我开始有意识地为点点的离开做准备。我带着它,把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重新走了一遍。
我们去了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树洞,去了我们一起摸鱼的小溪,去了我们并肩看日落的山崖。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它说话,告诉它,它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那里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会有很大的院子给它跑,也许,还会有它的同类。
“点点,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后我不在身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但也不要轻易伤害别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它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边,用头蹭我,用舌头舔我,好像想把这九年的亲昵,都浓缩在这最后的时光里。
第三天,张教授来了。
他带来了好消息。他的申请,被批准了。
省野生动物救助繁育基地,同意接收点点,也同意我作为临时志愿者,陪同照顾一个月。
出发的日子,定在第二天。
那一晚,我们一家人,包括点点,第一次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父亲喝了点酒,话变得多了起来。他不停地给我夹菜,说着他这些年在外的辛苦和对我的思念。母亲在一旁,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点点就趴在桌子底下,安静地啃着我给它的骨头。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成长的代价,原来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告别童年,告别依赖,告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
第二天一早,一辆特制的运输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
我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哭。我笑着,像往常一样,摸了摸点点的头。
“点点,走了,我们去新家。”
我牵着它,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笼子。
它很乖,没有挣扎,也没有嘶吼,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不舍和依恋。
当我把它送进笼子,关上笼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笼门落锁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刺耳。
它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点点在笼子里,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它把头从栏杆的缝隙里伸出来,努力地想要再蹭一蹭我。
我把手伸进去,最后一次,抚摸它熟悉的额头。
“乖,听话。”
车子,缓缓启动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父亲走到我身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走吧,我们也该准备出发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
“爸,我不恨你们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
第7章 远去的背影,崭新的前路
去省城的路,漫长而颠簸。
我和点点坐在运输车的后车厢里。它在笼子里,我在笼子外。一路之上,它都很安静,只是偶尔会用鼻子碰一碰笼子的栏杆,确认我就在旁边。
张教授和我们同行。他告诉我,省野生动物救助繁Git地在市郊的一片山林里,环境很好,是全国最专业的云豹繁育基地之一。
“那里目前有四只云豹,两公两母。加上点点,就是第五只了。我们会先让它在独立的环境里适应一段时间,然后尝试让它和其它云豹接触。”张教授说。
我点了点头,心里既有期待,又有些失落。
点点,终于要有自己的同伴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基地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专业得多。高高的围网,现代化的兽舍,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
点点被安置在一个宽敞的“单间”里,里面有假山,有水池,有栖息的树干,几乎模拟了一个小型的野外环境。
工作人员给它准备了新鲜的牛肉和活鸡,但它一口都不肯吃。它只是趴在兽舍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我知道,它在害怕。
接下来的日子,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我每天都穿着志愿者的工作服,陪在点点身边。我不能进去,只能隔着围网和它说话。
我把食物放在离它最近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呼唤它的名字。
“点点,吃一点吧,你看你都瘦了。”
“点点,别怕,我在这里。”
第一天,它不吃不喝。
第二天,它依旧不为所动。
第三天,当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它终于站起身,走到食盆边,犹豫了一下,开始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基地的工作人员都对我刮目相看。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通人性,这么依赖人的云豹。
在我的陪伴下,点点渐渐放松了警惕。它开始熟悉这里的环境,会在院子里散步,会爬上树干晒太阳。
只是,它大部分时间,还是会趴在离我最近的围网边,静静地看着我。
张教授来看过我们几次。他告诉我,点点的身体状况很好,野外生存的本能也保留得很完整,是进行种群繁育的绝佳个体。
“小山,你为云豹的保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由衷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陪着点点。我没有说太多告别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它好像也预感到了什么,显得格外地黏人,不停地用头隔着围网蹭我的手。
到了该走的时候,我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它一眼。
“点点,我走了。要好好的。”
我转过身,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我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基地门口,张教授在等我。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基地给你发的志愿者补贴,还有一些奖金,表彰你这次的贡献。”
我没有接。
“张教授,我不要钱。”我说,“我只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
“我以后……还能来看它吗?”
张教授笑了,那是一种欣慰的笑。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时间,基地随时欢迎你。而且……”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小山,你对动物有天分,有爱心,有没有想过,以后也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我愣住了。
“你的年纪,还可以参加高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联系农业大学的老师,以你的实践经验,考取动物学或者野生动物保护专业,是有很大希望的。毕业后,你可以来我们研究所,或者来这样的基地工作。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每天和点点在一起了。”
张教授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迷茫的前路。
去上学,去学习更专业的知识,用科学的方法,去保护点点,保护更多像点点一样的生灵。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地生根发芽。
“我……我愿意!”我激动地回答。
回到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和爷爷。
他们都愣住了。
父亲抽了半包烟,最后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地上。
“好!我儿有出息!学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母亲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
爷爷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山里的娃,终究是要走出大山的。去吧,去干你该干的事。”
那个夏天之后,我的人生,拐进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我拿起了落下了好几年的课本,开始了拼命的补习。父亲没有再出去打工,他在县城找了个活,每天回家,虽然辛苦,但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天天在一起了。
日子很苦,但心里,是甜的。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收到张教授寄来的信,信里是点点的照片。
照片里,它长得更健壮了,皮毛也更加油亮。有一张照片,是它和另一只漂亮的母云豹在一起,它们依偎着,看起来很亲密。
张教授在信里说,点点当爸爸了,生了两只很健康的小云豹。
看着照片,我笑了,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点点,它不再孤单了。它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
而我,也将在我选择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努力地生活着,成长着,并且因为彼此的存在,成为了更好的人。
那片养育了我和点点的大山,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它见证了一场跨越物种的相遇,也见证了一个少年的成长与别离。
而我知道,那份持续了九年的、无言的相伴,将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前行路上,最温暖、最坚实的力量。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