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拖着行李箱,在凌晨四点的寒风里,看着手机上那张刚刚订好的、飞往北京的机票时,我知道,我这场只维持了不到四十八小时的婚姻,可能要走到头了。
当我拖着行李箱,在凌晨四点的寒风里,看着手机上那张刚刚订好的、飞往北京的机票时,我知道,我这场只维持了不到四十八小时的婚姻,可能要走到头了。
身后那栋亮着昏黄灯光的小楼,是我丈夫陈阳的家,也是我名义上的新家。里面有我才拜过天地的公婆,有睡得正酣的丈夫。
而我,林晓,一个在北京做了十年古籍修复师的人,此刻却像个逃兵,仓皇地奔向一个没有他的黎明。
我爱陈阳,爱他身上那股朴实又坚韧的劲儿,爱他在北京的出租屋里,笨拙地为我炖一锅汤时的温柔。我们相恋三年,从没红过脸。我以为,我们能跨越北京与他那个北方小县城之间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跨越我们之间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
我以为,爱可以消弭一切。
直到今天凌晨三点半,婆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我们的新房房门,站在床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晓晓,起了,家里来客,该做饭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所以为的爱情,在根深蒂固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我不是没想过会有摩擦,但没想到,这场战争,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连一个缓冲的余地都没给我留下。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发白的脸。
起飞时间:06:55。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北方冬天特有的,那种干冷凛冽的味道。
再见了,陈阳。
或者说,再见了,我天真的爱情。
第1章 红与土
我和陈阳的婚礼,是在他老家办的。
一辆高铁,坐了五个多小时,再转一趟绿皮火车,晃晃悠悠两个钟头,最后搭上一辆颠簸的中巴,才算到了他口中那个“山清水秀”的县城。
说实话,我对这一切都有心理准备。陈阳不止一次给我打过预防针,说他家条件不好,在村里,怕我受委屈。
我每次都笑他:“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家的房子,想那么多干嘛?”
可真到了地方,那种扑面而来的陌生感,还是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空气里混杂着烧柴火的烟味和泥土的腥气,和我熟悉的、北京城里那种干燥又带着些微雾霾的味道,完全是两个世界。
陈阳家是村里少有的二层小楼,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平房里,显得很扎眼。这是他和他爸常年在外打工,一砖一瓦攒出来的家业,也是他全部的骄傲。
车一到村口,鞭炮声就炸开了锅。
震耳欲聋。
一群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围上来,用一种看稀奇动物的眼神打量我,嘴里说着我听不太懂的方言。陈阳紧紧牵着我的手,把我护在身后,脸上是荣归故里的那种,带着点紧张的笑。
婆婆是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头发烫着小卷,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棉袄,很喜庆。她一把握住我的手,那手劲儿大的,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哎呀,这就是晓晓吧?可算把你盼来了!”她嗓门洪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比照片上还俊!”
我有些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由她拉着,挤出一丝笑:“阿姨好。”
“还叫阿姨呢?”旁边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亲戚打趣道,“该改口啦!”
一群人哄笑起来。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被这阵仗惊的。
陈阳在一旁替我解围:“妈,晓晓坐了一路车,累了,先让她进去歇歇。”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婆婆一拍大腿,拉着我往屋里走,嘴里还在不停地跟周围人炫耀,“我这儿媳妇,北京来的,文化人,在博物馆里上班的!”
我听着这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的工作是古籍修复,听上去高雅,其实是个极其枯燥细致的匠人活。每天对着那些脆弱的、发黄的纸张,一坐就是一整天,修复一页书,有时候得花上好几天。我的手,因为常年接触各种化学药剂和工具,指甲总是剪得短短的,指尖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但在婆婆嘴里,这就成了“文化人”的象征,仿佛我不是靠手艺吃饭,而是靠喝墨水过活的。
这种认知上的错位,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分钟,就开始了。
婚礼办得很热闹,也很……乡土。
院子里摆了十几桌流水席,请的是村里的大师傅,一口大锅支在院子中央,炖着猪肉粉条,香气和油烟一起飘散。我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挽着陈阳的胳膊,在一片“新娘子真白”“这衣服得不少钱吧”的议论声中,一桌一桌地敬酒。
那些酒,是装在塑料壶里的散装白酒,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阳心疼我,总想替我挡,但总有那么几个长辈,板着脸说:“新媳妇第一天进门,连杯酒都不喝,看不起我们庄稼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
一整天下来,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牵线的木偶,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重复着一套固定的程序。拜天地,拜高堂,收红包,改口叫爸妈。
公公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抽烟,偶尔看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探究。婆婆则是全场的主角,拉着我的手,跟每一个来宾介绍我这个“北京来的儿媳妇”,脸上的光彩,比我这个新娘子还要足。
晚上送走了宾客,家里还剩下一些关系近的亲戚,吵吵嚷嚷地打牌、喝酒。
我和陈阳回到新房,我几乎是瘫倒在床上。
那张大红色的喜被上,撒满了花生、桂圆和红枣,硌得我后背生疼。
陈阳一边帮我把头上的发卡一个一个取下来,一边心疼地说:“累坏了吧?再忍忍,等明天他们都走了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看着这个房间,墙上贴着巨大的“囍”字,家具是崭新的,但款式很老旧。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鞭炮的硝烟味,混着新家具的油漆味,以及被子里那股浓重的樟脑丸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这不是我的世界。
“晓晓,”陈阳忽然从背后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愿意跟我来这儿。”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心里一软,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傻瓜,我们是夫妻啊。”
是啊,我们是夫妻。为了他,这点不适应,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这样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是婆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有点含糊:“小阳,晓晓,睡了没?”
陈阳赶紧起身去开门。
婆婆端着一碗面条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说:“我寻思着你们晚上没吃啥东西,肯定饿了。给,我给你们煮了碗面,快趁热吃了。”
那是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清汤面,热气腾腾。
陈阳接过来,连声道谢。
我心里也涌上一股暖流。或许,是我想多了,婆婆人还是很好的。
可我实在是太累了,胃里也因为喝了太多酒,翻江倒海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妈,我们不饿,您快去歇着吧。”陈阳说。
“怎么会不饿?闹腾了一天了!”婆婆不信,探头往屋里看,“晓晓,快吃,吃了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我只好坐起来,对她笑了笑:“妈,谢谢您,我……我有点晕车,现在吃不下。”
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行,那放着吧,等饿了再吃。别放凉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
陈阳把面碗放在桌上,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妈就那样,实心眼,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点点头,重新躺下,把脸埋进被子里。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那碗面,就那么静静地放在桌子上,直到天亮,我们谁也没有动一下。
第2章 一碗没下的面
第二天,我是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窗外已经有了人声。
我睁开眼,还有些迷糊,身边的陈阳睡得正沉。昨天他被那些叔伯兄弟灌了不少酒,回来时走路都打晃。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去洗手间。
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婆婆正站在院子里,和几个还没走的亲戚说话。看到我出来,她立刻扬起了声音。
“晓晓醒啦?怎么起这么早?”
这话听着是关心,但那眼神,总让我觉得有点别的意味。
一个堂婶模样的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说:“新媳妇就是觉少。不像我们家那个,太阳不晒屁股不起床。”
婆婆笑了,那笑里带着点得意:“我们晓晓是文化人,作息规律。”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个……妈,洗手间在哪?”
“哦哦,就在院子那头,我带你去。”婆婆热情地走过来。
他们家的洗手间是旱厕,在院子角落里搭的一个小棚子。我强忍着那股刺鼻的味道,匆匆解决完,逃也似的出来了。
早饭是小米粥、馒头和几样咸菜。
饭桌上,公公依旧沉默寡言。婆婆则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晓晓,多吃点,看你瘦的。”
“你这手,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手,细皮嫩肉的。以后让陈阳多疼疼你。”
她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指了指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我的手,是我吃饭的家伙。为了保持稳定性和敏感度,我从不做重活,连洗碗都很少。在北京,我和陈阳有洗碗机。这些,陈阳都是知道的。
可是在这里,在婆婆和这些亲戚的眼里,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似乎成了一种娇生惯养的罪过。
陈阳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开口道:“妈,晓晓工作性质特殊,得保护好手。”
“哟,还有这讲究?”那个堂婶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夸张的惊讶,“这上班跟我们下地干活还不一样啊?我们这手,一天到晚泡在水里,搓在泥里,也没见耽误啥事啊。”
“性质不一样。”陈阳耐着性子解释。
“行了行了,吃饭吧。”婆婆打断了他们,“晓晓刚来,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慢慢教就是了。”
“慢慢教”三个字,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上。
我低头喝粥,没再说话。
一顿早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吃完饭,女人们开始收拾碗筷。婆婆看了我一眼,我正准备起身帮忙,陈阳一把按住了我。
“你歇着,我来。”
他卷起袖子,端起碗筷就往厨房走。
婆婆立刻跟了过去,在厨房门口,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
“你一个大男人,洗什么碗?”
“晓晓累了,我帮她。”
“新媳妇第一天,哪有不干活的道理?让亲戚们看见了,怎么说我们老陈家?说我们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妈!”陈阳的声音也有些高了。
我坐在原地,浑身僵硬。
我没想到,连洗碗这种小事,都能上升到“规矩”和“脸面”的高度。在北京,我们轮流做家务,或者一起做,这再正常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陈阳黑着脸从厨房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晓晓,我们回屋吧。”
我跟着他回到房间,他把门一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说习惯了。”
“陈阳,”我看着他,认真地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该像她们说的那样,包揽所有的家务?”
“当然不是!”他立刻反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家务一起分担。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第一天来,就跟我妈她们起冲突。”
“所以我就该忍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显得有些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我妈她……她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让她一下子接受你的想法,她转不过弯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给我点时间,我会跟她沟通的。”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心又软了。
是啊,他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做的。我应该多体谅他。
“好。”我点了点头。
下午,陈阳陪我把村子逛了一圈。
他指着村头的歪脖子树,说他小时候天天爬。指着村里的小河,说他夏天总在里面摸鱼。他说得很兴奋,想把他的整个童年都分享给我。
我努力地笑着,应和着,心里却始终有一层隔膜。
这里的一切,都离我的生活太远了。
晚上,家里又摆了一桌,招待最后几个没走的至亲。
席间,婆婆又提起了那碗没吃的面。
“晓晓啊,昨天那碗面,是不是不合胃口啊?一口没动。”她像是开玩笑似的说。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她昨天太累了,吃不下。”陈阳赶紧解释。
“累了也得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个舅舅辈的男人,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说,“小阳啊,你这媳妇,得好好调教。我们这儿的女人,再累也得把男人伺候好了。不能太娇惯!”
“舅,你喝多了!”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调教”?“伺候”?
这些词,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自尊。
我抬头看着陈阳,希望他能为我说些什么。
他迎着我的目光,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无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端起酒杯,对那个舅舅说:“舅,我敬你一杯。”
他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酒里。
那一刻,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我忽然意识到,陈阳所谓的“沟通”,所谓的“慢慢来”,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在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环境里,他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呢?
而我,又凭什么要求他,为了我,去对抗他整个家族的观念?
这顿饭,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站起身,走回了那个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间。
第3章 凌晨四点的锅铲声
回到房间,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喧闹的划拳声和说笑声。
我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心里空落落的。
没过多久,陈阳进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伸手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受伤。
“晓晓,你别生气。我舅他就是个粗人,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阳,”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切地说,“是我不好,我没护着你。我……我当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跟他吵起来吧?那不是让我爸妈下不来台吗?”
“所以,为了你爸妈的面子,我的委屈就不算什么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拔高了音量,又很快压了下去,显得很烦躁,“晓晓,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这是我家,不是在北京。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我理解你。可是,谁来理解我呢?”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一个人,从北京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努力地去适应你们的说话方式,适应你们的饭菜,适应你们的生活习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陈阳的语气软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掉眼泪,“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相信我,等我们回了北京,一切就都好了。好不好?”
回了北京,一切就都好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只要回了北京,回到我们那个小小的、但却自由的天地里,这些不愉快,就都会过去的。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以为,只要熬过这两天,我们就能回到正轨。
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真正的风暴,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以一种最粗暴的方式,降临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推我。
我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床边站着一个黑影。
我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刚要叫出声,那个黑影开口了。
是婆婆。
“晓晓,起了。”
我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半。
“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陈阳也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妈,这还没天亮呢,干嘛呀?”
“什么干嘛?家里还有客没走呢,你舅他们今天一早要赶火车,不得给人家做口早饭再送走?”婆婆的语气理直气壮,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那……那您做就行了,叫我们干嘛?”陈阳打着哈欠说。
“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舅妈她们都在呢。”婆婆的声音转向我,“晓晓,你是新媳妇,这第一顿早饭,理应你来做。快点,别磨蹭了,人家等着吃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凌晨三点半,叫我这个新婚第二天的儿媳妇起床,给一群昨天还在饭桌上说要“调教”我的亲戚做早饭?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我的睡意瞬间全无,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脑门。
“妈,”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现在才三点半。”
“三点半怎么了?我们农村人,这个点都起来喂猪了。”婆婆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快点吧,别让人家笑话我们老陈家娶的儿媳妇懒。”
“懒”这个字,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妈,我不会做那么多人的饭。而且,我昨天很累,现在起不来。”
这是事实。我平时在家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而且只做两个人的量。十几口人的大锅饭,我连火都不知道怎么生。
婆婆似乎没想到我会直接拒绝,她愣了一下,随即语气也硬了起来。
“不会可以学嘛!谁天生就会的?哪个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嫁到我们陈家,就是我们陈家的人,就得守我们陈家的规矩!”
“我们陈家没这个规矩!”陈阳终于忍不住了,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挡在我面前,“妈,你别闹了行不行?晓晓她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她不习惯。你让舅妈她们帮忙做一下不就行了?”
“你给我起开!”婆婆一把推开陈阳,“我还没死呢,这个家就轮到你做主了?我今天还就把话放这儿了,这顿饭,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然,这媳妇我们陈家要不起!”
这话,说得太重了。
重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五官扭曲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
我一直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结合,是两个家庭的融合。
可现在我才明白,在婆婆的观念里,婚姻,是我一个人的归顺。她要的不是一个儿媳妇,而是一个完全服从她、符合她所有想象的、可以被随意塑造的工具人。
我所有的教育,我所有的独立,我所有的原则,在“陈家的规矩”面前,都必须被碾碎,被抛弃。
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断了。
我掀开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
我没有看婆婆,也没有看一脸焦急的陈阳。
我只是平静地开口,对自己,也对他们说:
“好,我知道了。”
第4章 一张飞往北方的机票
我的平静,让婆婆和陈阳都愣住了。
婆婆大概以为我服软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这就对了嘛。夫妻俩过日子,哪能那么娇气。快穿衣服吧,我先去厨房给你烧水。”
说完,她转身就出去了,还顺手帮我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陈阳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想安慰我:“晓晓,你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的动作打断了。
我没有穿衣服,而是直接走下床,拉开了衣柜,拿出了我的行李箱。
那个我们来时装满了新衣服和对未来憧憬的行李箱。
“晓晓,你干什么?”陈阳的脸色变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我的睡衣,我的洗漱包,我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我一件一件地,把它们重新叠好,放进行李箱。
我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但每一下,都异常的坚定。
“林晓!”陈阳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和不解。
“我没疯,陈阳。”我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只是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
“我想明白了,我嫁不了你们陈家。”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守不了你们的规矩。”
“就为了一顿早饭?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他几乎是在吼了。
“小事?”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泪,“陈阳,这不是一顿早饭的事。今天是一顿早饭,明天呢?是不是我就得辞掉我喜欢的工作,回来给你们家生孩子、带孩子、伺候你们一大家子?是不是我的所有价值,就只剩下传宗接代和洗衣做饭?”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被我的话问住了。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刚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收拾东西,“她要的,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而是一个顺从的工具。而你,陈阳,你夹在中间,你永远只会让我忍,让我等。我等不了了,也不想再忍了。”
我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我拉上拉链,把行李箱立在地上。
“陈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不许你走!”他堵在门口,眼睛通红,“林晓,我们昨天才结的婚!你现在走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让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
又是脸面。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依然是他的脸面,他父母的脸面。
我的心,彻底冷了。
“让开。”
“我不让!”
我看着他,没有再跟他争吵。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叫车软件。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网约车是叫不到的。但我知道县城里有些跑长途的黑车司机,二十四小时接活。我翻出一个来之前在网上查到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师傅,我要去最近的机场,现在能走吗?……对,在陈家村。……好,我加钱。你到村口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开始在手机上订机票。
最早一班,飞往北京。
陈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他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决绝。
“林晓,你来真的?”
“是。”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de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靠在门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他。
因为答案,我们心里都清楚。
我们之间的鸿沟,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被爱情的光环暂时掩盖了。而现在,现实,毫不留情地把这层光环撕得粉碎。
我在房间里静静地等着。
大概二十分钟后,手机响了。是那个司机。
“我到村口了。”
“好,我马上出来。”
我挂了电话,拉起行李箱,准备出门。
陈阳还堵在门口,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我绕过他,去拉门把手。
他没有再拦我。
就在我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声音嘶哑。
“晓晓,别走,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的身体僵住了。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何尝不想给他机会?我何尝不想相信,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我轻轻地,但却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
“陈阳,对不起。”
我没有再回头,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房间,走出了这栋小楼。
院子里,厨房的灯还亮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婆婆和几个亲戚的说笑声。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走得很快,高跟鞋踩在凌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清晰。
村口的寒风,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上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就汇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我仅仅待了两天,却仿佛过了一辈子的小村庄,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手机屏幕上,那张电子机票的信息,像是一种讽刺。
新婚第二天,我用一种最狼狈的方式,逃离了我的婚姻。
全家震惊?
或许吧。
但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片茫然的平静。
第5章 两个世界的电话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的时候,北京正下着小雪。
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给这座熟悉的城市,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滤镜。
我走出机场,打了一辆车,报出我那个小公寓的地址。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从天气聊到交通,又聊到房价。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始终看着窗外。
那些熟悉的街景,高楼大厦,拥堵的车流,此刻在我眼里,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短短三天,我像是去另一个星球打了一场仗,然后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我的星球。
回到家,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架上摆满了我的专业书籍,工作台上还放着我没修复完的一本清代刻本。阳台上的那盆绿萝,叶子有些发黄,显然是缺水了。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一个安静的,有序的,可以让我安放灵魂的世界。
我把行李箱扔在门口,没有收拾,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太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婆婆那张愤怒的脸,陈阳那双无助的眼睛,还有那些亲戚们或探究或讥讽的目光,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不停地旋转。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如果我留下来,我会窒息。
手机从我离开他家之后,就一直在响,全是陈阳打来的。我一个都没接。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道歉?我没错。
质问?没有意义。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响了。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陈阳的老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婆婆那熟悉的大嗓门,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理直气壮,而是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林晓!你什么意思?一声不吭就跑了,你把我们陈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吼完,才平静地开口:“妈,我只是回家了。”
“回家?哪个家?你嫁给了陈阳,陈家就是你的家!有你这么当媳妇的吗?新婚第二天就往娘家跑,你让村里人怎么看我们?”
“他们怎么看,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给我回来,这婚,就别结了!”她开始下最后通牒。
我沉默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不是吗?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有些慌了。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在她眼里“娇气”又“好拿捏”的城里姑娘,会这么硬气。
电话那头的声音,换成了公公。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吃力。
“晓晓啊,我是爸。你别跟一般见识,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没坏意的。”
“爸,”我叫了他一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不是脾气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你跟爸说,是不是我们哪儿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爸,这不是招待的问题。”我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想让他们明白我的想法,“这是……这是尊重的问题。在我看来,夫妻是平等的,家庭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但在妈看来,儿媳妇就应该放弃自己,无条件地服从婆家。我们的观念,不一样。”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得到,我说的这些话,对于一个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理解。
过了好一会儿,公公才叹了口气:“晓晓,你是个有文化的人,道理比我们懂得多。但是,过日子,不是光讲道理的。家和万事兴,有时候,退一步,就都过去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是老一辈人信奉的生存智慧。
可是,我的身后,已经没有可以退的地方了。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会彻底失去自我。
“爸,对不起。”我轻声说,“这口气,我咽不下。这个步,我也退不了。”
电话又被婆婆抢了过去,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好啊!你咽不下!你退不了!林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们陈阳离了你不行!我们家虽然是农村的,但我们陈阳也是大学生,在北京有正经工作!想嫁给他的姑娘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我知道。”我平静地回答,“那就祝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更适合你们家的姑娘。”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我走到阳台,给那盆快要干死的绿萝浇了水。然后,我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没有荷包蛋,只放了一点葱花和酱油。
我端着碗,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进碗里。
我哭的,不是那段可能即将夭折的婚姻。
我哭的,是我那份被现实击得粉碎的,天真的爱情。
我以为,我和陈阳之间,有爱就够了。
现在我才明白,两个成长环境、价值观念完全不同的人,想要真正地走到一起,光有爱,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理解,需要包容,更需要的,是其中一方,要有勇气,去对抗自己身后那个强大的、根深蒂固的世界。
而陈阳,他显然还没有这份勇气。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陈阳追来了,心里一紧。
从猫眼里看出去,却是我妈。
我打开门,我妈提着一兜子菜站在门口,看到我,愣住了。
“晓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是昨天才办的婚礼吗?”
我把我妈让进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把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我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骂我冲动,也没有劝我回去。
她只是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像我小时候一样。
“回来就好。”她说,“受了委屈,就回家。家里永远是你的退路。”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妈,嚎啕大哭。
第6章 陈阳的抉择
我回北京的第三天,陈阳来了。
他没有提前通知我,是傍晚时分,直接找上了门。
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看起来很憔悴,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身上还穿着离开家时那件皱巴巴的夹克,风尘仆仆。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我给你炖了汤。”他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声音沙哑。
我没有让他进门,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陈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有。”他固执地看着我,“晓晓,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的眼神里,满是祈求和疲惫。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侧过身,让他进了屋。
他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放了香菇和红枣。
“我妈……我妈她其实不是坏人。”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她就是……就是一辈子在村里,思想转不过弯。她觉得,她当年就是这么伺候我爸,伺候我爷爷奶奶的。她觉得,天底下的媳妇,都该是这样。”
“所以,我就该变成她那样?”我冷冷地反问。
“不!当然不!”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辩解,“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林晓,是那个在北京,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修一下午书的林晓。我不想你变成任何人。”
“可你并没有保护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当你的家人,用他们的‘规矩’来要求我,来羞辱我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让我忍。”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我当时……我乱了方寸。”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跟她吵,她会更不喜欢你。我想着,等回了北京,一切就好了……”
“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回你家。这次是新婚,下次是过年,再下次呢?有了孩子呢?我们每一次回去,都要把这些矛盾重复一遍吗?每一次,你都要让我忍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有保温桶里那锅鸡汤,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
“你走后,”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家里……炸了锅。”
他开始讲述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他妈妈发现我走了,起初是暴怒,在家里大发雷霆,骂我是白眼狼,骂陈家倒了八辈子霉。
那些还没走的亲戚,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说城里姑娘就是靠不住,说陈阳是被我骗了。
他爸爸抽了一整天的烟,一句话没说。
直到晚上,所有亲戚都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三口人。
他妈妈还在骂骂咧咧,说要去北京找我单位,找我父母,要我给陈家一个说法。
这时候,他那个一直沉默的爸爸,忽然把手里的烟袋锅往桌上重重一磕。
“够了!”
这是他爸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他妈说话。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他爸看着他妈,一字一句地说:“你闹够了没有?你想把儿子这个家,也闹散了才甘心吗?”
“我闹?是那个女人在闹!我们老陈家哪点对不起她了?”他妈不服气。
“你还好意思说?”他爸的眼睛红了,“你凌晨三点半把人叫起来做饭,你还有理了?人家晓晓,在北京,是个正经的手艺人,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家凭什么要来我们家,受你这份气?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娶个媳妇进门,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的?”
“我……”他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他爸又转向陈阳,“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自己的媳妇,自己护不住!让她一个人,受了委屈,大半夜地跑了!你算什么男人?”
陈阳说,他当时,被他爸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这么大,他爸从没跟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那一晚,他爸跟他聊了很久。
他爸说:“儿子,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辈人,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辈人,讲究的是自由恋爱。晓晓是个好姑娘,有文化,有见识。她愿意跟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能拿我们农村这套老规矩,去捆着人家。”
“那边,我去说。但是,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你娶了媳妇,就是成家了。以后,你得有自己的主心骨。你不能总想着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最后,只会把两边都得罪光了。”
“你要是真心想跟晓晓过日子,你就得明白,你们俩,才是一个家。我和,是你的亲人,但我们,是另一个家了。”
陈阳复述着他父亲的话,眼圈越来越红。
“晓晓,我爸把我骂醒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以前,我总觉得,我努力在北京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就是对你好。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还有这么大的坎。”
“是我太懦弱了。我总想着逃避,总想着让你来适应我的家庭。我忘了,婚姻,是需要两个人共同去面对,去解决问题的。”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晓晓,你跟我回去。不是回我家,是回我们自己的家。”
“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以后,我们过年可以回去,但只是作为客人。他们不能再用他们的想法,来干涉我们的生活。如果他们做不到,那我们就少回去。”
“至于我妈……我会慢慢跟她沟通。我不能保证她能立刻改变,但我能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会挡在你前面。”
“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写满了真诚和决心的眼睛。
我的心,开始动摇了。
我看到了他的成长,看到了他的抉择。
他终于明白,他不能再做一个只懂得逃避的“夹心饼干”。他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能够为自己的小家庭遮风挡雨的男人。
这或许,就是这场激烈冲突,带给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宝贵的收获。
第7章 一碗迟来的阳春面
陈阳在我这里住下了。
我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更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又疏离。
他睡在沙发上,每天早早起来,给我做好早饭,然后出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说。晚上,他会带着菜回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电视,等我吃完,他再收拾碗筷。
他没有再提让我跟他“回去”的话,也没有再为他的家人辩解。
他只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默默地,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心里的那块冰,慢慢融化。
周末,我照例去工作室加班。
那本清代刻本的修复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补书页的阶段。我需要用和原书纸张材质、颜色、厚度都极为相近的纸,小心翼翼地,把破损的地方补起来。
这是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活儿。
我戴上放大镜,手持镊子,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操作着。
等我忙完一个段落,直起腰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脖子和肩膀,酸痛得厉害。
我收拾好东西,走出工作室,外面又下起了雪。
雪花比上次大了些,在路灯下,纷纷扬扬。
我裹紧大衣,走进寒风里,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空。
回到家,一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温暖的灯光,迎面而来。
陈阳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看到我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擦了擦手:“回来了?快……快洗手吃饭吧。”
我看着他,忽然问:“陈阳,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没……没去哪儿,就在附近转转。”
“是吗?”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今天下楼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装修师傅在楼下说话。”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我就是问问。”他小声说,“我想着,我们这个房子,厨房太小了,光线也不好。我想……把它重新装一下,给你做一个大点的工作台,再买个洗碗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这个男人,他嘴上不会说太多漂亮话。
但他会默默地,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我曾抱怨过厨房小,也曾念叨过想要一个洗碗机。我以为他都忘了。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这是我写的保证书,还有……一份财产协议。我们婚前买的这套房子,我想加上你的名字。以后,我挣的钱,也都交给你管。”
我没有接。
我只是看着他,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陈阳,你这个傻子。”
他慌了,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眼泪:“晓晓,你别哭啊……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们再商量……”
我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说:“我饿了。”
他愣住了。
“我饿了,”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吃一碗阳春面。卧两个荷包蛋的那种。”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亮。
“好!好!我马上去做!”
他转身冲进厨房,因为太激动,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看着他笨拙又快乐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泪的笑。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端到了我面前。
面条筋道,汤头清亮,上面卧着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翠绿的葱花。
和我婆婆做的那碗,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缕面条,慢慢地送进嘴里。
很香,很暖。
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陈阳就坐在我对面,紧张地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好吃。”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晓晓,”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爸妈那边……”
“陈阳,”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和你的父母断绝关系。”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可以孝顺父母,但不能愚孝。我们可以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但他们,也必须尊重我们的选择。”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了。”他用力地点头。
“至于,”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真正地原谅她。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尝试着,和她保持一种……客气又疏远的关系。”
“谢谢你,晓KO晓,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谢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阳,这是我们共同的课题。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摩擦和矛盾。我希望,下一次,你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了。”
“不会了。”他握住我的手,无比坚定地说,“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各自的家庭,聊我们不同的成长经历,聊我们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去面对彼此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
我们没有试图去填平它,因为我们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道鸿沟之上,努力地,去搭建一座,叫做“理解”和“尊重”的桥梁。
这座桥,或许不会那么坚固,会时常摇晃。
但是,只要我们两个人,都用心地去维护它,它就永远不会坍塌。
第8章 春风化雨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但又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陈阳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说“好好好”,却把问题都留给我一个人的和事佬。
他开始主动地,去承担起一个丈夫,一个新家庭主人的责任。
他给他爸妈打了个很长的电话。
我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挂了电话后,眼圈是红的。
从那以后,婆婆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来。
偶尔,公公会打过来,问问我们的近况,话语里,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歉意。
陈阳开始学着做更复杂的菜,看各种美食视频,厨房里,渐渐堆满了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调料。
他做的菜,有时候会咸,有时候会淡,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我知道,那里面,有他想要弥补我的,全部的爱和努力。
转眼,就到了春天。
北京的风,不再那么凛冽了,带着一丝暖意。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陈阳接了个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陈阳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洪亮,带着一丝犹豫和局促。
“小阳啊……你跟晓晓,还好吗?”
“挺好的,妈。我们都好。”陈阳的语气很平静。
“哦……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我给你们寄了点东西,是我们家自己种的香椿,还有些干豆角。晓晓不是爱吃这个吗……你收到了,记得跟她说一声。”
我心里,微微一动。
“妈,你让晓晓跟你说吧。”陈阳说着,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
“……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电话那头,婆婆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哎……哎!晓晓啊!”
“东西……收到了,谢谢妈。”
“不……不客气。你们爱吃就行。”她有些语无伦次,“北京……北京冷不冷啊?要多穿点衣服。”
“不冷了,已经开春了。”
“哦,哦,开春了啊……”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妈,您……身体还好吗?爸的风湿,好点了吗?”
“好,好着呢!你爸也挺好的,天天在院子里侍弄他的那些菜。”婆婆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
我们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家常,关于天气,关于收成。
没有道歉,也没有质问。
那些曾经尖锐的,足以刺伤人的矛盾,在此刻,似乎都被这些平淡的家常话,轻轻地磨平了棱角。
挂了电话,我看着陈阳。
他对我笑了笑:“你看,没那么难,对吧?”
我点了点头。
是啊,没那么难。
或许,我们永远也无法成为那种亲密无间的婆媳。
但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彼此关心,互不干涉,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状态。
几天后,我们收到了婆婆寄来的包裹。
一个巨大的纸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干货和蔬菜,还有几大罐她自己腌的咸菜。
在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
鞋底纳得很密,针脚细致。鞋面上,绣着两朵小小的,有些笨拙的迎春花。
鞋码,是我的尺寸。
我拿着那双鞋,在手里摩挲了很久。
我可以想象,婆婆坐在炕头上,戴着老花镜,在一盏昏黄的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这双鞋的场景。
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有愧疚,有歉意,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笨拙的爱。
我把鞋,放在了鞋柜里最显眼的位置。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穿上它。
但是,我知道,它会一直在那里。
像是一个提醒,提醒我那场几乎颠覆了我人生的婚姻危机。
也提醒我,爱,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它需要智慧,需要勇气,更需要的,是永不放弃的,沟通与成长。
那天晚上,陈阳从背后抱着我,我们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晓晓,”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等过几年,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好。”我笑着回答。
我想,如果将来我有了女儿,我会告诉她,去爱,去勇敢地爱。
但也要记住,永远不要在爱里,失去你自己。
因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你,才值得拥有一份,真正平等而美好的爱情。
窗外,春风拂过,楼下的玉兰花,开得正盛。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春天,也终于来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