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奖赏,王妃恩准,不仅赐予我一笔丰厚的银钱,更是亲自销了我的奴籍,还我一片天高海阔的自由。
数年前,我以命相搏,于危难之际救下了王府的小少爷。
作为奖赏,王妃恩准,不仅赐予我一笔丰厚的银钱,更是亲自销了我的奴籍,还我一片天高海阔的自由。
我紧紧攥着怀中那封能验明我身份的唯一信物,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归乡的漫漫长路。
然而,当我风尘仆仆地抵达故里,村长却告诉我,这彩祥村,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户姓马的人家。
王妃赏了我白银百两,将那束缚我多年的奴籍文书付之一炬。
她轻抚着我的发顶,言语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疏离:
“你为主尽忠,是个好孩子。我已为你求得一道平安符,它定能庇佑你寻得亲人,觅得良缘。”
我心如明镜,这番话语的背后,是无声的警告——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否则性命堪忧。
我向来惜命。怀中那沉甸甸的百两银票,仿佛烙铁般灼烫着我的心。
为免节外生枝,我不敢有片刻耽搁,就在那个寒冷的深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富丽堂皇却也冰冷如霜的王府。
归途漫漫,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唯恐稍有停歇便会横生变故。
终于,赶在漫天大雪彻底封锁山路之前,我抵达了信函上所写的那个地方——彩祥村。
这封信,是父亲留给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
我无数次摩挲着那泛黄的纸张,猜想着他定是盼着有朝一日,我能循着这墨迹,找到回家的路。
可当我满怀希冀地找到村长时,
他只是盘腿坐在温热的土炕上,双眼半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模糊不清。
“女娃子,”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而苍老,
“咱们彩祥村,上下都是一条血脉传下来的,村里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姓白。
便是那几户外来的异姓,老头子我这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将烟斗在炕沿上磕了磕,续道:
“这彩祥村,从古至今就没出过姓马的人家,更别提还是个姓马的读书人了。”
“你若是来寻亲,恐怕是找错了地方。
还是趁早离开吧,别在这冰天雪地里白费力气了。”
话音落下,他便垂下了眼皮,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任凭我如何追问,只以沉默作答。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那间低矮的土屋,抬头望去,天与地皆是一片白茫茫,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方向。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根,是我的家,可如今看来,我不过是个无根的浮萍。
寒风刺骨,我用力擦去眼角凝结的冰冷泪珠,毅然转身,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也罢,既然没有家了,那便凭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安一个家。
至于我的亲人,路还长,慢慢寻访,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二、故人夜访
我用王妃所赐的那笔银两,在镇上最清净的一条街巷里,盘下了一间小小的绣花铺子。
这些年在王府的耳濡目染,也算见过些许世面。
我的刺绣手艺,更是得了那位从宫里出来的巧手姑姑的亲传,一针一线,皆有章法。
凭着这份技艺,在这安逸的小镇上,勉强也能糊口度日。
日子就像那穿针引线的丝线,平淡而安稳地流淌。
我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早日寻得家人,而后再觅一户好人家,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我从未想过,我与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竟还会有再见之日。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死士阿苗浑身是血,背着已然昏迷的小少爷,如同一阵旋风般闯入了我的铺子。
那一刻,我正就着昏黄的烛火,在一方素白的手绢上描摹着新得的花样子。
当我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手中的画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我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将摇摇欲坠的二人搀扶进内室。
屋里简陋,床榻仅有一张。
阿苗小心翼翼地将小少爷安置在床上,他自己身上的伤口因这一路的奔波早已挣裂开来,殷红的血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我急忙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棉被,在墙角铺开,想让他暂且歇息片刻。
阿苗却用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
“不了,我必须尽快离开。这是王妃给你的信,要你务必照顾好小王爷。”
他将一封被血浸染的信函塞入我手中,眼神凌厉如刀:
“我还会回来。若届时我发现你待小王爷有半分不好,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摇曳的烛火下,我看着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的陆逍遥,心中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我既害怕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阿苗会回来寻我索命;
更害怕他这个烫手的山芋,会给我这刚刚安稳下来的生活,带来灭顶之灾。
方才若是没有听错,阿苗称呼他为“小王爷”。
要知道,陆逍遥的父亲尚在,兄长也健在,王府规矩森严,下人们平日里只敢称他为“小少爷”。
阿苗是王府最忠心的死士,绝不可能叫错。
唯一的解释便是——王府出事了,而且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王爷和世子,恐怕都已不在人世。
王府的先祖乃是开国元勋,王位世袭罔替,何等尊贵。
如今竟遭此横祸,能让整个王府覆灭的,恐怕只有谋逆这一桩滔天大罪了。
我才刚刚从王府那个虎狼之窝里挣脱出来,实在不想再将自己的性命,重新押回那血腥的棋局之中。
三、浮萍之命
我叫梅樱,这是王妃亲赐的名字。
自我懂事起,便在陆逍遥的身边伺候。
听闻有大师为他算过命,说他五行缺木,王妃便将我这名字里,嵌上了一个“梅”字。
这些年,王府上下,皆是如此唤我。
可他们并不知道,我还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马湘兰。
这是一个风骨铮铮,丝毫不输男儿的名字。
是我的父亲,为我取的。
我时常想,父亲为我取下这样一个名字,定是希望我能有所作为,不枉此生。
但这终究只是我的揣测,因为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已模糊得只剩下一个遥远的背影。
我六岁入王府,最初只是在灶房里做个添柴烧火的粗使丫头。
八岁那年,因生得还算齐整,被王妃选中,进了陆逍遥的院子。
十二岁时,院里的一等大丫鬟红秀姐姐被家人赎了身,我便顶了她的缺,成了陆逍遥身边最得脸的人。
还记得那日,院里的姐妹们纷纷向我道喜,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可我却茫然不解,不知这喜从何来。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长我两岁的陆逍遥,已到了身边需要有帐中人伺候的年纪。
府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那个人会是我。
只待他日后迎娶了正妻,诞下嫡子,便可名正言顺地抬我为姨娘。
若是我运气好,能再生下一儿半女,那么我这一生,在这深宅大院里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我永远也忘不了八岁那年,那个大着肚子、脸色青紫的女人。
她只被裹着一卷破旧的草席,就被两个小厮嫌恶地拖拽着,扔出了王府的侧门。
小厮们一边拖,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晦气”。
草席在颠簸中晃动,女人的脸恰好转向了我这边。
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险些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我认得她,她是王妃身边曾经最受宠的云秀姐姐。
后来,院里的老妈妈们在私下里议论时说,是云秀姐姐自己起了歹心,
不知廉耻地勾搭了府外的男人,肚子里怀了不知是谁的野种,王妃容不得这等龌龊事,才将她“处理”掉了。
可也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说那孩子其实是王爷的。
王妃妒火中烧,痛下杀手,而王爷,自始至终,也并未因此多看那可怜的女子一眼。
奴婢的性命,轻贱如浮萍,说没,也就没了。
云秀姐姐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尚且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从外面买来的丫头。
所以,当我从那场几乎要了我性命的重伤中醒来,
面对着陆逍遥满眼的惊喜和王妃眼底深藏的杀意时,
我鼓起毕生的勇气,提出了那个在我心底埋藏了许多年的愿望。
“奴婢自幼离家,不知根在何处。如今别无所求,只盼能得自由之身,去寻一寻奴婢的亲生父母。”
话音刚落,陆逍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但我清楚地看到,王妃眼中的那抹杀意,却悄然淡去了几分。
我知道,直到这一刻,我这条命,才算是真正地保住了。
四、雪夜求药
陆逍遥一声压抑的痛呼,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眼前。
我连忙上前查看,只见他背上布满了交错的鞭伤,虽然已经敷上了药,
但伤口陆围依旧红肿不堪。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我心头一紧。
他发热了。
我想起当年院子里的春芳姐姐,也是因为犯了错,挨了二十板子,到了晚上便发起高热。
她同我一样,是王府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无亲无故,平日里也无人惦记。
等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时,她的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我若此刻对陆逍遥置之不理,他恐怕也熬不过这个风雪夜。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救他。
阿苗那番狠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自己都已自身难保,能否活到明天尚且未知,又怎会有命再回来寻我。
我只要放任陆逍遥在这张床上自生自灭,再寻个机会将他悄悄处理掉,便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他曾来过这里,我也能免去无数的麻烦。
可是……记忆中,当我浑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那双紧紧环抱住我的手臂是那样的温暖;
当我陷入昏迷之际,耳边那一声声焦急而悲切的呼唤,又是那样的真切。
这些年来,他待我,确实有情有义,从未真正将我视作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奴婢。
我终究,不能如此冷血无情。
轻轻叹了口气,我披上厚实的外裳,顶着风雪,敲响了隔壁婶子家的院门。
“湘兰?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婶子打开门,见是我,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我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
“婶子,我今日去铺子里时穿得少了些,回来后总觉得身上发冷,怕是着了凉。
想着您这里或许有退热的药,便想来向您求一副。”
婶子年轻时曾做过医女,懂得一些医理。
她听了我的话,没有多疑,先是伸手探了探我的额温,而后点了点头。
“今儿个这天,是够冷的。你这孩子身子骨弱,是该备着点。你且等我片刻。”
不一会儿,她便从屋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串用纸包好的药包。
我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几枚铜钱递了过去。
婶子却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你这孩子,跟婶子还客气什么!
若是真过意不去,改日把你铺子里那些好看的手绢荷包,给婶子拿几个来就是了。
你那手艺,婶子瞧着喜欢得紧。”
几方手绢荷,又哪里比得过这些救命的药材。婶子是体谅我一个孤身女子在外生活不易,处处怜惜我。
我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感动地拉住她的手,
“好嘞,婶子!等您想好了喜欢的花样子,告诉我,我多给您绣几个!”
等我匆匆赶回家时,陆逍遥的脸颊已经烧得通红,额头更是烫得吓人。
他嘴里开始说着胡话,反复呢喃着:“我爹不可能谋反,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我心中大骇,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这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的动作似乎惊扰了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含混地唤了一声:“梅樱?”
“错了,是马湘兰。”
我执拗地纠正他。
可他似乎并未听清,那双失神的眼睛又缓缓地闭上了。
我不敢再耽搁,立刻去厨房煎药。
等药汁熬好,又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守在他床边,直到他的体温终于渐渐降了下来,窗外的天际也已泛起了鱼肚白。
这时,我才终于有时间,展开那封王妃留给我的,决定了我下半生命运的信。
五、惊天之秘
信纸很薄,只有两页,上面却用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其中一页,详细交代了我离开王府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就在我离开后不久,皇上便对王府突然发难。
先是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王爷和世子扣押下狱,而后便下令全城搜捕陆逍遥。
只是那时,陆逍遥为了寻我,早已不在京中,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后来,王爷和世子在狱中被秘密处决。
皇上紧接着便颁下圣旨,昭告天下,称陆家意图谋反,下令满门抄斩。
已被抓回的陆逍遥,在天牢里受尽了百般折磨,命悬一线。
是王妃,手持先祖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以一命换一命,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
至此,显赫一时的王府,除了陆逍遥,再无一个活口。
而皇上之所以对王府下此狠手,赶尽杀绝,其真正的原因,则在另一张信纸上被揭示。
我屏住呼吸,细细看去,越看,握着信纸的手便抖得越厉害。
直到最后一个字映入眼帘,那薄薄的信纸再也承受不住我指尖的颤抖,脱手而出,飘然落地。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竟然连重新拾起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王府并非谋逆,而是皇上要杀人灭口!
当年,先皇本意属传位于排行第七的慎王,是当今的皇上,暗中篡改了遗诏,才坐上了那个本不属于他的龙椅。
他登基之后,为绝后患,将所有知情者一一灭口。
可天网恢恢,终究还是漏掉了一个人。
一个,姓马的翰林学士。
那人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在事发之前,将自己的独女悄悄送至王府,寻求庇护。
没过多久,他便在家中被人乱刀砍死,伪造成了被盗匪劫杀的假象。
我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决堤般地顺着指缝滑落。
那个姓马的翰林学士,便是我的父亲。
而我,就是那个被王府舍命收留的独女。
王爷与我父亲乃是生死之交,他不忍看故友唯一的血脉惨遭毒手,便将年幼的我接入府中。又怕此事走漏风声,便对外宣称我是买来的丫鬟,只安排在我那不谙世事的小儿子陆逍遥身边伺候。
他甚至眼看着陆逍遥对我日渐生出爱恋之心也并未阻止,只想着将来让我留在陆逍遥身边做个安稳的姨娘,也算是王府庇佑了我这一生。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皇上,最终还是知道了我的存在。
王府上下一百余口人的性命,皆是因我而丧。
但也正因王爷深谋远虑,早已为我准备好了一个替身,那替身与我身形相仿,在王府被抄之时,与众人一同被斩首示众。
因此,皇上至今仍以为,我早已是个死人。
如今,我这里,反倒成了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王妃在信的末尾写道:
王府为你马家遭此弥天大祸,不求你报答,只求你看在王爷与你父亲的情分上,护得逍遥一世陆全。
若你做不到,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定会回来,亲手夺你性命。
我颤抖着,重新捡起那封仿佛有千斤重的信,紧紧地捂在胸口。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王府为护我而满门倾覆,我又怎能弃陆逍遥于不顾。
从今往后,哪怕是豁出我这条性命,我也定要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六、前尘旧事
天,终于亮了。
这一夜,我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轮回,许多被尘封的记忆,都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我记起了儿时,因不慎打碎了王妃心爱的瓷瓶,被管事姑姑按在长凳上打板子时,那火烧火燎的疼。
也记起了陆逍遥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时,那宠溺而温柔的笑。
我还记起了那一年,王爷自边关大胜归来,满城欢庆,我躲在人群的角落里,曾远远地瞥见过他一眼。
他身披铠甲,骑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形高大威武,神情凛然,令人不敢冒犯。
这些,都是我在王府里,一点一滴的过往。
曾经,我是奴婢,王府是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逃离的牢笼。
可如今,我却多么希望,那些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陆逍遥依旧在沉睡。
我为他重新熬了汤药,待药汁稍凉后,再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见他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我将屋门掩好,再次出了门。
三个月前,我初到此地,租下这个小院子时,与隔壁的婶子见了第一面。
她当时看着我,愣了许久,那眼神,仿佛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故人。
直到我主动开口与她搭话,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时我便隐隐觉得,她或许认得我的父亲,甚至,可能知晓一些当年的辛秘。
果不其然,当我今日向她问起,是否认得一位姓马的翰林学士时,她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
“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的后人。”
婶子说,她与我父亲相识于一个寒冷的冬日。
那时,她还是个走街串巷的医女,给一个无赖看了病,那人却仗着人高马大,赖着不给看诊的银钱。
是我父亲恰好路过,不仅为她解了围,还自掏腰包,付了那笔药钱。
“你爹那个人啊,看似是个古板的读书人,实则生了副菩萨心肠。
别说是我一个弱女子受了欺负,就是瞧见路边的大狗欺负小狗,他都得冲上去,拦上一拦。”
可偏偏,就是他这副忠义仁孝的性子,最终害了他。
传位的遗诏,本该由先皇亲笔书写,而后放入密匣之中,加印封存。
可先皇去得太过突然,当时他属意的七皇子,正远在边疆。
还是三皇子的当今皇上,便趁此机会,伪造了一份传位遗诏,以此谋权篡位。
可他登基之后,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未能找到那份真正的遗诏。
原来,先皇早已洞悉他狼子野心,为防不测,已将真正的遗诏,悄悄交由御史台的一位陈御史保管。
陈御史深知自己护不住这道关乎国运的圣旨,便将其转交给了他最信任的挚友,
也就是我的父亲,恳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圣旨,亲手交到七皇子的手中。
我父亲为全同袍之义,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后来,陈御史一家惨遭灭门,而我父亲,也再没能等到七皇子回京。
“谁都不是傻子。皇上登基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兄弟和睦,将七皇子封为慎王。
何为‘慎’王?
就是提醒他,要小心谨慎,莫要生出非分之想。”
“如此一来,七皇子又哪里还敢回来?
你爹等了又等,没能等来七皇子,倒是等来了要他性命的杀身之祸。”
“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怜你那时还那么小,本就生母早亡,是个没人疼的孩子。”
“他将你托付给王府安顿好了之后,便再无牵挂,坦然地追随陈御史去了……”
离开婶子家后,我的心,愈发沉重。
婶子还告诉我,我父亲并未将那份传位遗诏交给王爷,而是将它藏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他是盼着,若有朝一日慎王能够回京,便可凭借这份遗诏,拨乱反正,重夺江山。
我问婶子,那遗旨究竟被藏在了何处?
婶子只是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晓。
她不知道,可我,却隐约猜到了。
我想起父亲留给我的那封家书,想起彩祥村村长那异样的神情和决绝的言辞,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遗旨,就藏在彩祥村的某个角落。
怀中那封看似普通的书信,此刻就如同一柄悬在我头顶的断头刀,随时都可能落下,取我性命。
为了这份遗旨,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我不是他们。我做不到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皇位,而牺牲自己。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我想活着,带着陆逍遥,一起好好地活着。
七、恨意如刀
当我回到家时,陆逍遥已经醒了。
我推开门的脚步,猛地一顿。
“少爷……”
只见他双眼空洞地望着房梁,眼神麻木,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苗哥留下了伤药,我给你擦一擦。”
我试探着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
可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手臂时,他却猛地一挥手,狠狠地将我的手打开。
他转过头,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恨意。
陆逍遥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
“是你,害死了我全家。”
“死的怎么不是你?”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将我刺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慌张地垂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这样重的话。
“少爷,我给你煮了粥,我去给你热一热,你吃一些。”
我再也承受不住他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狼狈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缓缓滑落在地,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
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救他,才能救我自己。
陆逍遥对我的恨意,也仅仅只表露了那一瞬。
当我重新为他端来汤药和热粥时,他已经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不像个活人的模样。
他没有再抗拒,沉默地配合着我,吃了粥,喝了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轻声告诉他,这里的邻居们都知道我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为了将他留在这里而不引人怀疑,我必须为他寻一个新的身份。
陆逍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我留在此处,倒是给马姑娘添麻烦了。您尽管放心,等我能起身之时,便会立刻离开,绝不会再做您的累赘。”
他言语中的疏离与嘲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维持着脸上那抹早已僵硬的笑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所以啊,我就对外跟他们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婿,此番是特地寻我来成亲的。”
“等日后你我名义上成了婚,再将你的户籍落在我的名下,也就不会再有人起疑心了。”
陆逍遥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我,我也只当,他是默认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终究要有落幕之时。
我悄然无声地为我们筹备了一场简朴却不失隆重的婚宴,每一个细节,都倾注了我未曾言说的情意,没有半分敷衍。
昔日在王府,我将性命看得比一切都重,面对他那份炽热纯粹的心意,我总是刻意地视而不见,用冷漠筑起高墙。
少年的爱意,总是来得那般汹-涌而真挚。
陆逍遥,身为王府中最受宠爱的小少爷,身份何其尊贵。
然而,他身上没有丝毫权贵子弟的骄纵蛮横,反而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皆是翩翩君子的风度。
满京城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颗芳心都暗许于他,可他却总是彬彬有礼地敬而远之。
唯独对我,他倾注了全部的与众不同。
他知晓我不爱描摹枯燥的字帖,便会搜罗来坊间最有趣的话本子,悄悄塞给我解闷。
他知晓我向往市井的热闹,每逢上元庙会,总会寻个恰当的由头,带我混迹在熙攘的人群里,看花灯,猜灯谜。
他知晓我年幼时吃过太多苦,身子骨里积了寒气,每至凛冬,都会亲自嘱咐采买的管事,给我做的棉衣里要多絮上几层最柔软的棉花。
他总爱点着我的鼻尖,无奈又宠溺地说我笨,若是离了他,定然是照顾不好自己的。
在王府的那些年岁里,细细想来,大多数时候,竟都是他在无微不至地照料我
。他将我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掌心里。
而我,却一次又一次,用沉默与疏离辜负着他的深情。
如今,当彻骨的悔恨席卷而来,我便想将这世间所有最好的,都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
……
大婚那日,天公作美,是个难得的晴天。我邀请了左邻右舍,淳朴的乡亲们带来了最真诚的祝福。
陆逍遥的面色依旧淡漠如水,眸中藏着化不开的冰霜,但却异常地配合着每一个环节。
当那些祝福的话语如暖流般涌入耳中,我死寂的心底,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盼。
其实,在王府那些孤寂的夜里,我也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我不再是身份卑微的奴婢,而是一位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与他有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
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我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
我身着凤冠霞帔,在众人的艳羡与祝福中,与他执手并肩,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
可美梦终究是美梦,一触即碎。
每当从梦中惊醒,冰冷的泪水早已将枕巾浸透。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诫自己,切莫生出那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毕竟,我与他之间,隔着云泥之别的天堑。
而今日,无论这场婚事是真是假,梦中的场景竟奇迹般地成了真。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马湘兰,就是他陆逍遥的结发妻子。这里没有高低贵贱的身份之别,更不会有人指着我的鼻梁,唾骂我不配。
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藏匿在厚重的红盖头之后。
既然这一生已做了太多的梦,那么,再多贪恋这一场,又何妨。
洞房花烛,红烛高照,映出的却是两颗殊途的心。
屋外热闹的喧嚣声渐渐散去,最终归于沉寂。
陆逍遥推门而入的刹那,带进了一室清寒的月光。
他身上虽未饮酒,却似乎沾染了宾客们带来的几分酒气。
一双修长如白玉竹节般的手指探入我的视野,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了我的盖头。
昏黄的烛火下,他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庞,竟也奇迹般地柔和了几分,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是寒潭。
他随手将盖头扔在一旁的桌案上,再一次向我伸出了手。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下意识地将头偏了过去。
这个动作,曾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遥想当年,我刚到他身边伺候时,年岁尚小,笨手笨脚,总也梳不好繁复的发髻。
每当那时,他便会像此刻这般伸出手,温柔地将我鬓边凌乱的碎发,轻柔地别至耳后。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给我。”
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我心中一颤,茫然地抬起头。
“什么?”
他菲薄的嘴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如淬了毒的冰锥:“信物。”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狗皇帝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屠我满门,必定是有天大的把柄落在了你父亲手上。”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要拿着它,去找那些欠了我陆家血债的人,一一清算。不光是慎王欠着,你也欠着。”
手脚的温度,正一点点地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仓皇地摇着头,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没有,哪里来的什么信物!我从王府离开时,身上除了王妃赏赐的银票,再无他物。
谋逆可是诛九族的杀头大罪,我爹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又怎么可能将那般烫手的东西留给我!”
陆逍遥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我,那双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将我所有的谎言与伪装都吸进去,看得我心头发慌,只能狼狈地错开视线。
“阿深,算了吧……”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
“为了这件事,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丧命。
王妃拼死救下你,是想让你好好地活下去。
你看这彩祥镇,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留下来,把以前那些血腥与仇恨,都忘了吧。”
我知道,我说出这番话有多么的自私与无耻。
可若是真的将那催命符一般的信物交给他,他必定会走上一条与当今圣上不死不休的绝路。
我已经亏欠了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命,我不能,我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陆逍遥,去自寻死路!
“梅樱,”
陆逍遥缓缓地开了口,他连名带姓地唤我,语气里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厌恶,
“你真令人恶心。”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
“没有就是没有!能活下来,已是上天垂怜的幸事,就不要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久之后,陆逍遥发出一声冷彻骨髓的嗤笑。
他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床榻上粗暴地拉了起来。
“你这般执拗,看来是已经做好了,要照顾我一生的准备了。”
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话语却比寒冬的冰雪还要冷,
“我家因你而亡,我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也是被你亲手所毁。
从今日起,人前,你我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人后,你便是我陆逍遥的一个奴婢!
我施加给你的所有苦楚,你都得心甘情愿地,给我尽数吞进肚子里去!”
陆逍遥向我展露了他最极致的恶意。
他生于钟鸣鼎食的权贵之家,最是清楚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磋磨一个人的心志。
从前,他视那些手段为不屑,可如今为了逼迫我交出信物,他已然无所顾忌。
“呀,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邻家的婶子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将我从冰冷的井边扶了起来。
初春的井水,依旧寒气逼人,冷得刺骨。
我伺候了陆逍遥一夜未眠,身心俱疲,刚在灶房打了会儿盹,他便一脚将我从矮凳上踹了下来。
“你把我的衣裳弄脏了,去洗干净。”
他不许我烧热水,又催得那样急,我别无他法,只能用这冰冷的井水一遍遍地搓洗。
婶子平日里心善,总会给我送些自己做的吃食和安神的药茶,今日恰好便撞见了这一幕。
我放下手中的衣物,抬头看了一眼正倚在窗前冷眼旁观的陆逍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的,婶子,就这一两件衣裳,我很快就洗完了。”
婶子一听,更是急了,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衣服:
“什么叫很快就洗完了!你瞧瞧你这双手,都红肿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你这女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这水这么凉,你要是泡久了,寒气侵入了体内,将来生养孩子可是要遭大罪的!”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将我强行拽了起来:
“跟婶子说实话,屋里那个小子是什么来头?是不是你欠了他家的钱?
欠了多少?婶子手里还有些积蓄,断是不能让你这般平白无故地被人欺负了去!”
婶子的手很温暖,带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像极了记忆中母亲的手。
温热的泪珠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我哭着摇了摇头:“没欠钱。”
我欠他的,是这一辈子,甚至下一辈子都还不完的血债。
婶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我只是一味地垂着头,任由泪水滴落在尘埃里。
等婶子叹着气离开后,陆逍遥才从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盯着我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眉宇间闪过一丝来不及收起的疼惜。
可当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丝怜悯又被他迅速地用冰冷掩盖。
“还磨蹭什么?我饿了,要吃早膳。”
我点了点头,重新蹲下身,伸出已经麻木的双手,想要加快速度。
“我说我饿了,现在就去做。”
他再一次冷冷地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耐。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屋,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寒风里。
我缓缓地站起身,眼角还挂着未曾拭干的泪痕,而后抬手捂住脸,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凄凉的笑。
仇恨,就像是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可一旦出现了一丝裂缝,便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的牢固。
他变着法地欺辱我,我便在他面前佯装晕倒;
他用言语伤害我,我便在他面前大声地喊疼。
时间久了,他对我那些刻意的苛责,也渐渐少了。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始终不松口,我们便会这样纠缠着,耗尽这一生。
直到那一日,我在浣洗衣物时,发现陆逍遥的里衣上,竟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
其实,之前也偶尔会有,但我只当是他旧伤未愈,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已然过去了整整三个月,再重的伤,也应当好得差不多了。
我心头一紧,悄声走进屋内,见他依旧沉睡着,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轻轻地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
只见他手腕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用匕首划开的狰ிரு痕迹,旧伤叠着新伤,惨不忍睹。
“看够了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吓得手一抖,猛地抬起头,只见陆逍遥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他缓缓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不……”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他止血,可他却敏捷地躲开了我的触碰。
“马湘兰,你说我是不是很贱。”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自嘲。
“哪怕我陆家满门因你而死,我却还是对你下不了狠手。”
“你用你的眼泪和示弱,成功地博取了我的心软。
可是,每当午夜梦回之际,我却再也无法坦然地去面对我惨死的父母至亲。”
“既然如此,那么,所有的苦痛与折磨,便由我一人来承担好了。”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中也再没有了往日的恨意,平静得可怕。
可正是这份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支支锋利的箭,狠狠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藏在怀里的那封书信,越发地滚烫,几乎要将我的胸口灼出一个洞来。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固执的坚守,究竟是否正确。
但是……
“没有信物。无论是你伤害我,还是你伤害你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陆逍遥,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再将自己这条性命也一并搭进去。”
“忘了吧,留在这里,陪着我,做一个最普通的人,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我以为,陆逍遥会再一次对我声嘶力竭地怒吼。
可他只是疲惫地皱了皱眉,默默地拽过衣袖,遮住了手腕上那狰狞的伤口,而后,又一次地躺了下去,将一个决绝的背影留给了我。
那日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偷偷地前往彩祥村。
其实,倘若陆逍遥只是单纯地伤害我,我咬着牙,尚且还能忍受。
可他不再对我疾言厉色,只是每日沉默地换下那一件件带血的衣物,这无声的折磨,才真正令我心疼。
看着他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我总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曾经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终于明白,对他而言,这样被仇恨与愧疚包裹着活下去,远比干脆利落地死去,要痛苦千万倍。
终于,在我第十次踏入彩祥村的时候,村长主动找到了我。
他佝偻着腰,手里依旧拿着那管从不离身的旱烟。
“女娃,你可知道,若是让那东西再次现世,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知道。”
代表着,血流成河,代表着,死亡。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问:“值得吗?”
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也好想问问我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忠义,赔上性命,值得吗?
也好想问问王爷,为了一个故友之女,搭上满门,值得吗?
还有陆逍遥,为了那份血海深仇,将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值得吗?
我生于困境,长于卑微,在我浅薄的认知里,好好地活着,远比这世间的一切,都来得重要。可这些人,却为了那些在我看来虚无缥缥的东西,心甘情愿地放弃家人,放弃性命。
他们是否,也曾在夜深人静之时,问过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
村长轻轻地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昏黄的眼眸里,是看透世事的沧桑。
我再一次看向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值得。”
“他们用性命告诉我,值得。”
村长将那道足以颠覆朝堂的遗旨,以及作为信物的一枚玉佩,藏在了后山一棵巨大的槐树之下。
我二人趁着夜色,将那个尘封多年的木匣子挖了出来。
“你爹是个好人呐,”村长一边擦拭着匣子上的泥土,一边感慨道,
“当年我那闺女被镇上的财主迫害,是他挺身而出,为我们家出了头,才救下了我那可怜的闺女。”
“后来,他把这些物件交到我手上时,说实话,我也害怕。
可是一想到我那闺女,不用再去做人家的妾室,受尽磋磨,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拼了,又能如何!”
村长又用力地敲了敲烟斗。
“值不值当这个事儿,我也总是问自己。
反正马大人已经故去了,这些东西就是个祸害,留着只会让我每日担惊受PA地受折磨。”
“可后来,我闺女嫁了个好人家,又给我生了个大胖外孙。
每当听那娃娃奶声奶气地喊我一声‘外祖’,我就觉得,当年做的一切,都是值当的。”
“女娃,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许多事,到我们这一辈,也就算了了。
是不是要再种下新的因果,你可得,自己想好了。”
我踏着清冷的月光往家走,路边的草丛里,蝉鸣声声,不绝于耳。
村长的话,却依旧萦绕在我的耳边。
他说的对,可似乎,又不对。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可谁又能知道,这所谓的果,不会是下一个新的因呢?
我爹与王爷相交莫逆是为因,王爷顾念旧情将我收留府中是为果,
可这善果,却最终导致了王府满门被屠的恶因。
陆逍遥心中有我是为因,哪怕恨我入骨,却依旧不忍心真正伤害我是为果,
可这因果,却让他痛苦不已,只能日日以自残来寻求片刻的解脱。
因果循环,陆而复始,似乎,永远也无法终结。
还未走到家门口,便看到院门大开着,陆逍遥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竟有几分不真实的飘逸。
看样子,他是在等我。
见我回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准备往屋子里面走。
“等等。”
我出声叫住了他。
“我知道阿苗哥前几日来找过你,想必是慎王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总归是要比我这里安全些。”
“你走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并带上吧。”
陆逍遥先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我,而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接过了我手中的木匣子。
他的神情从震惊转变为狂喜,
可当他颤抖着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那卷明黄色的遗旨时,他脸上的兴奋,却又一点一点地收拢,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
他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那狗皇帝,非要杀我全家不可……”
有了这道遗旨,再起兵,便不是谋逆造反,而是拨乱反正,名正言顺。
无论谁得了这道遗旨,都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此事事关重大,想必王爷也是存了不想让陆逍遥再继续参与其中的念头,故而才并未将实情说清楚。
而陆逍遥,以为我手中握着的,不过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信物,交出来也无妨,故而才那般苦苦逼迫于我,却不曾想,这足以改朝换代的遗旨,竟真的就在我的手中。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我走了,你怎么办?”
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我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我轻轻地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要顾念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次日一早,阿苗如约等在了门口。
我将早已为陆逍遥收拾好的行囊,递到了他的手中。
陆逍遥站在晨光熹微中,犹豫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这间小小的绣花铺子,可是我的全部身家,我可舍不得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若是走了,便将这天大的烂摊子,全都留给了村长。
一旦事发,无论是心善的婶子,还是守信的村长,都在劫难逃。
而我留下来,便可将所有的罪责,都一力承担下来。
陆逍遥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也别太过担心,这东西在这里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未必就能查到这里来。”
“是啊,小王爷,接应我们的人正在城外等着,咱们得快些动身了。”
阿苗也在一旁低声催促着。
陆逍遥咬紧了牙关,脸上是痛苦的挣扎。
终究,他还是狠下心,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打扫起陆逍遥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梅樱!”
一声熟悉的呼唤仿佛在耳畔响起,我满心欢喜地回过头去,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萧瑟的荒凉。
曾经,我离开王府时,心中未曾有过半分留恋,那是因为,我从未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期盼。
而如今,我短暂地拥有过了,想要再彻底地放下,又谈何容易。
我扶着冰冷的桌子,缓缓地坐下,看着院中那棵刚刚抽出嫩芽的小树,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到底还是把心给丢了啊……”
光阴似箭,一眨眼,五个月的时光便悄然而逝。
我的肚子,也已经微微显怀了。
在陆逍遥离开后的第三个月,我惊喜地发现,我竟有了身孕。
“诶呀,湘兰,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凡事都得多加小心,这些粗活重活,你放着,等我来干就行!”
自从上次我自己一人在家中晕倒,被婶子发现之后,她便几乎日日都过来陪着我,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婶子,我这就是烧了些水,不累的。”
“什么叫不累!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身子亏空得厉害,现在怀着孩子,可是一点儿都劳累不得的!”
婶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去给我做早饭。
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轻轻地摇晃着,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竟好像真的过上了儿时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清风拂过,撩起我鬓角的发丝。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阿兰呀,你别动,我去开门!”
“婶子,还是我去吧,您不是说,我得多走动走动才好嘛。”
“诶呀,你这孩子,可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笑盈盈地打开了门,看到的,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官府的服饰,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
“马姑娘,皇上请您到宫中一叙。”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日的到来,也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只是……我回头看了看那还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慈祥的身影,而后抱歉地一笑:
“此去归途未定,我总得跟家里的长辈说一声。”
那男人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轻轻地颔首,表示同意。
我转身走进了屋子,将绣花铺子的钥匙,郑重地交到了婶子的手中。
“婶子,我家男人找了人来接我了。
这人来得急,铺子我也没办法再打理了,还请您帮我照看一段时间。
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了,便立刻回来。”
婶子做饭的手一停:“连饭都不吃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吃了,等我回来的,再和您慢慢吃。”
皇宫很大,远比我想象中的王府,还要富丽堂皇。
可这极致的华美之下,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在我的想象中,当今圣上,应该是一个身形高大、不怒自威之人。
可事实上,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却瘦弱不堪,一双眼睛里,满是阴狠与暴戾。
“原来,就是你。”
他伸出手,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我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敢与他对视。
只听他发出一声轻笑:“别怕,朕不会杀你。”
“至少,现在不会。”
“你的夫君,伙同逆王造反,如今正带兵朝着京城而来。
你,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都是朕手中最重要的把柄。”
“你就好好地期盼着,你那个夫君,不要真的攻入京城吧。”
“否则,你和你这未出世的孩儿,便只能陪着朕,一起下地狱了。”
说完,他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立刻有宫人上前,将我带了下去。
这是一个不见天日的,潮湿的地下牢笼。
一开始的时候,我尚且还能以他们送餐的次数,来模糊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送餐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腹中的孩子,倒还算是体谅我,并未怎么折腾。
后来,我也干脆不再去计算了,只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我不知道,我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陆逍遥。
又或许,是死亡。
16
再次看到皇上,是在我生产那日。
孩子小的很,还没等我看清他的模样,便让皇上抱走了。
从那以后,黑暗中就只剩我一个人。
而第三次看到皇上,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个结果了。
他要比记忆中更加瘦弱,满头花白,脊背弯曲。
与寻常人家的老人并无差别。
他一手抓住我,眼神中满是疯狂。
“他们终于来了。”
“这些年的担惊受怕终于要结束了。”
皇宫的城墙高的很。
皇上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挡在他的身前。
我注意到一旁那个宫人的怀里抱着个孩子。
很瘦,但是却能够看出与陆逍遥很是相似。
那是我的孩子。
眼眶微红。
今日我们一家三口终于相聚。
“陆逍遥,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朕的手中,现在你把逆王抓获交上来,朕便既往不咎!”
我顺着皇上的声音望过去。
陆逍遥带着数万将士兵临城下。
他壮了些,黑了些,不再是那个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了。
而是一个眼神坚毅,能够于战场上面厮杀的将军了。
真好。
见他如此,死后见到王爷与王妃,我也能够有个交代了。
“你把他们放了,我会给你求情,留你一命!”
陆逍遥咬着牙,向皇上承诺。
但成王败寇这个道理皇上不会不懂。
若是真的将我放了,他便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皇上,你看到了吗,那些躲在角落处的暗卫。”
我轻轻开口。
“那些人经过严苛的训练,无心无情,如若是等到他们出手,是不会在乎我们母子的性命的。”
皇上的手猛地用力:“闭嘴!”
“咳,咳,到那个时候,你不一定要比他们快,结果很有可能是你死,我们母子活着。”
“倒不如把我们挂在城墙上,如果他们对你动手,绳索一松,我们也算是黄泉路上陪你。”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看看在陆逍遥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皇上一愣,然后大笑。
“是了,你们女人向来如此愚蠢。”
而后他挥了挥手,让人将我和孩子绑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
陆逍遥握紧了手中长枪ṱũ̂ₙ大喊。
而我回过头,最后再看了一眼陆逍遥。
这个,与我纠缠了一生的男人。
见他眼中闪过惊恐,我勾起嘴角:“去做你想做的吧。”
而后在他们推我们上城墙的那一刻,我用力扭身,挣开了绳索,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孩子,闭眼,别抬头。”
我带着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坠地的那一刹那,耳边响起了许多声音。
有孩子的哭喊声。
有陆逍遥的嘶吼声。
有马蹄飞驰,在我身边踏过声。
最后我躺在血泊中,睁着眼,看到了年幼时的我刚入王府,因为做错了事,被嬷嬷绑了起来,罚三天不许吃饭。
就在我饿的受不了的时候,陆逍遥出现。
他给了我吃的,还教怎么自己解开绳子。
小小的我记不住很多。
偏偏记住了这解绳子的办法。
以及解开绳子的这个人。
【正文完】
番外(婶子)
1
我是个医女。
当年父亲教我医术的时候就告诉我过我,这条路会很难走。
可是看着身边那些被当做货物交换的女子,我知道不走这条路,这一生只怕会是更难。
为此,我从来都不敢休息。
我以为只要这样,便可以凭借着一身医术在这世间立足。
但在我十五岁的那年,父亲突发恶疾去世。
我成了没人在乎的孤女。
叔伯都劝我找个人就嫁了吧。
可我不甘心。
所以就偷偷摸摸的背着行囊离开了家。
凭借着一身的医术也算是能够混个温饱。
但是也只是能够混个温饱。
就这样,我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很累。
我想停下来了。
最后我落脚在了彩祥镇。
邻家是个教书先生,得了功名的那种。
他家有一女,与我年岁差不多。
偶然间我问那女子为何还没有出嫁?
我以为她与我是有同样的心理。
可她告诉我,她在等她的心上人娶她。
我笑了,笑她的天真,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般模样,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但多年来飘荡让我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够说出口的。
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心上人真的回来了。
带着一身功名回来。
他们成亲那天我并没有去。
大概是人生来的有的恶,看着别人幸福,就越发的觉得孤苦伶仃的自己可怜的不行。
没过多久我就又背起行囊离开了这里。
2
再次见到马正是在江南的一个小镇。
正值寒冬,我给一个猎户的娘子看了病,那猎户反倒是耍赖不给我看诊银。
要知道我一个女子行医,找我来看病的本就不多,这几个铜板可能就是我未来几日的吃食,我自然不能同意。
拉扯间,一个人出现,制止了猎户。
原来是马正。
我呆愣的看着他把看诊银要来给我。
“姑娘,有没有受伤?”
他声音温柔,眼神也温柔。
我终于明白了白娘子为什么耗费了青春只为等着他。
他看我没有地方住,便让我住在了官署附近,让我时不时开些义诊,把名声打了出去。
日子过得好了。
我也才知道白家女已经不在了。
是生了孩子后坏了身子,才早早的去了。
我动了心。
世间男子大多一样。
可若是马正,我愿意。
只是我刚刚开口,就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说他这一生只爱一人,不会再娶。
那一夜,我明白了何为情伤。
3
他便开始有意的躲着我。
我虽难过,但也知这事强求不得。
再后来,他调回了京城。
我们便再没了联系。
直到有一日,他急匆匆的敲响了我家的门,把他年幼的女儿交给了我。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肯告诉我。
我便说他不告诉我,我是不会照顾他女儿的。
他犹豫了很久才将那件事告诉我。
顿时,我心下一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瞧他这模样,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他垂下眼眸:“当年娘子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是陈兄拿出了家里的千年老参,方才为我家娘子续了命,如今娘子已经去了,这份恩情我却还是要还的。”
“这娃娃生在我家算是受累了,如今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了,夏叶,便当我求你了。”
他跪在我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抱着孩子的手有些颤,最后转过身去:“你走吧。”
“这娃娃以后就是我的女儿。”
“我会照顾好她的。”
紧接着我听到了三声闷响,而后再回头已经不见他身影。
4
这娃娃乖巧的很,我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夏花。
夏叶,夏花。
一听便是我的种。
可我这娘并没有当多久。
一个黑衣人出现,将我俩带走。
我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王爷,他告诉我马正已经遇害,皇上在到处找他的女儿,凭我是护不住小夏花的。
白娘子跟我提过,马正跟这位王爷是旧识。
我看着年幼的夏花,缓缓地松开了手。
离开前,我还是没忍住说:“你们要是不想养了,就给我送回去行不?”
王爷一愣,遂即点了点头。
再后来我带着积蓄回到了彩祥镇。
当年的白娘子家早已经没有了人。
我把那个院子连同隔壁院子都买了下来。
一个做住房,一个做医馆。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我总是住在医馆,旁边的院子也就荒废了下来,便想着租了出去。
但是这彩祥镇的老街坊都知道这白家是在这院子里绝过户的,都不愿租用。
直到一个外地女子找了过来。
再见到她第一面时,我愣了神。
她和当年的白娘子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唯独嘴边的那两颗虎牙和马正的一样。
我甚至当即便确定了, 她是故人之女。
我的小夏花。
5
相认之后,我看着夏花成了亲,心里也生出了做母亲的不舍之心。
但好在我们离得很近,也方便我照顾她。
只不过我不喜欢他那夫君。
那人长得倒是陆正, 可是对小夏花并不好。
我几次想开口,小夏花都拦住了我。
她告诉我,她喜欢他,才这么放纵他。
那神情简直就和当年的白娘子别无二样。
后来小夏花那夫君走了, 她怀了身孕。
旁的人说三道四,可我却不在乎。
年轻时养成了泼辣性子,若是遇到谁说我们家小夏花,我定然是要撕烂他们那嘴的。
看着被我养的又多了几分肉的小夏花, 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这辈子虽然没嫁人, 可这有了女儿,又马上有了外孙, 也算是享到了天伦之乐。
变故就在那天早上,一个男人敲响了我们家的门。
小夏花跟那人说了些什么,便走进来跟我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
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我也想起了他那夫君也是像一位故人。
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不平凡的命运。
并不是我能够阻拦的。
但好在小夏花跟我说她会回来陪我吃这顿饭的。
好饭不怕晚, 等着便是了。
可我断断没有想到, 那人并不是她夫君派来的。
小夏花离开的第二天, 门又被敲响。
是那个叫陆逍遥的臭小子亲自来的。
他问我小夏花去哪了。
我心中疑惑,告诉他小夏花去寻他了。
顿时, 他的脸色很不好。
而我也知道小夏花只怕是有危险了。
后来每每回想到那一天的时候,我都后悔不已。
不应该让她走的。
或者我应该跟她走的。
至少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我能够在挡她身下保护她。
6
陆逍遥为他家报仇雪恨了。
新帝恢复了他的爵位封号,还想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只是陆逍遥拒绝了。
他将小夏花写进了他家的族谱,又将小夏花的牌位放进了他家祠堂, 受他陆氏子孙的供奉。
那日陆逍遥抱着小夏花的牌位痛哭不已。
我看到了上面刻的字:爱妻湘兰
是马正给小夏花起的名字。
但我不喜欢。
湘兰这名字太大, 不好养。
还是小夏花好听。
她叫小夏花的时候,我从没让她吃过苦头的。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收拾了东西回了彩祥镇。
老了老了, 越发的离不开了这儿了。
三个月后,旁边的院子迎来的新的租客。
陆逍遥带着小夏花的儿子回来了。
每年他们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再到后来,陆逍遥让他儿子袭了爵, 他就定居在彩祥镇。
又是一年小夏花的忌日, 我在山上给她烧了些纸钱,又给马正烧了些纸钱。
一来二去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就在我准备收拾收拾睡下了的时候,我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了哭泣声音。
我披了件衣裳, 走到院子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梅樱,马湘兰,我疼, 你不是最怕我疼吗, 你怎么还不来看看我。”
“或者,是把我带走也好啊。”
这声音让闻者都心碎,更别提他自己是有多么的痛苦。
是啊。
怎么能不痛苦呢。
明明就只差一日。
只差一日,他便能够带她走的。
我抬头看着皎皎明月, 轻轻叹了口气。
这小小的彩祥镇,困住了太多的人。
因果循环,谁都逃不掉。
【全文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