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这个破厂里当了十年会计,厂里每一分钱的进出,比我自己的心跳还清楚。
法官的锤子落下。
“林晚,犯挪用公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我的心,在那一刻,也跟着那块木头,碎了。
我抬起头,看向旁听席。
我的丈夫,周明,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没看我。
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落在了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叫刘燕,年轻,漂亮,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冲我勾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我挪用公款?
多可笑。
我在这个破厂里当了十年会计,厂里每一分钱的进出,比我自己的心跳还清楚。
周明从一个小组长,一步步爬到副厂长的位置,哪一步没有我熬夜给他做的账,哪一笔人情往来没有我帮他盘算?
现在,他要调去省城了,要高升了,我这个碍眼的、人老珠黄的黄脸婆,就成了一块必须被剔掉的绊脚石。
而挪用公款,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最狠、最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的一招。
两个法警上来,冰冷的手铐铐住我的手腕。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周明。
他终于肯看我了,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不舍,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抹隐藏不住的厌烦。
“林晚,你好好改造。”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我的心窝。
“乐乐,我会照顾好的。”
乐乐,我们的儿子。
他才五岁,心脏有先天性的缺损,每个月都要去省城的大医院做检查,吃的药比饭都贵。
我被带走的那天,他发着高烧,小脸通红,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妈妈,你去哪儿?乐乐怕。”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妈妈去出个差,很快就回来,乐乐要听爸爸的话。”
现在想来,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被法警架着,从他身边走过。
一股熟悉的,他新换的古龙水味道钻进我的鼻子。
那是刘燕最喜欢的牌子。
我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周明,你会后悔的。”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嘲弄。
“我后悔什么?后悔没早点跟你这个疯女人离婚吗?”
我笑了。
“你等着。”
说完这三个字,我再也没回头。
-
监狱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难熬。
发霉的被褥,永远飘着几根菜叶的汤,还有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
同监室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鄙夷。
挪用公款,在这里,是比偷窃、打架更让人瞧不起的罪名。
那意味着贪婪和背叛。
我没解释。
我只是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在深夜里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复盘我的计划。
入狱第七天,我的律师来了。
张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很精明,也很冷漠。
接我这个案子,不过是公事公办。
“林晚,你丈夫已经提交了离婚申请,理由是你入狱服刑,夫妻感情破裂。”
他把文件递给我,语气平淡。
我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在末尾签了字。
“财产分割,你有什么要求?”
“我什么都不要。”我说,“我只要乐乐的抚养权。”
张律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
“你现在是服刑人员,不可能拿到抚养权的。周明是副厂长,收入稳定,形象正面,法院百分之百会判给他。”
“我知道。”
我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
“那你还……”
“张律师,”我打断他,“我想请你帮我做几件事。”
他扶了扶眼镜:“你说。”
“第一,帮我把我婚前那个小公寓卖了,钱全部转到一个信托基金里,受益人是乐乐。这笔钱,只能用于乐乐的教育和医疗,任何人不得挪用。”
张律师点点头:“这个没问题,手续我会办好。”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帮我给三个人寄一封信。”
“什么信?”
“举报信。”
张律师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压低声音:“林晚,你不要乱来!你现在的情况,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可能影响你减刑。”
“我没有不理智。”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是我利用放风时间,用藏起来的半截铅笔头写的。
上面是三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地址。
一个是省纪委的王主任。
一个是省城最大那家报社的主编。
还有一个,是周明即将入职的那个总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张律师看着那三个名字,倒吸一口凉气。
“你……”
“信的内容我已经写好了,藏在一个地方。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找到它,然后分别寄出去。”
我告诉他,在我家老房子的厨房里,第三块地砖下面,藏着一个铁盒子。
盒子里,有两样东西。
一套账本。
还有三封一模一样的信。
“那套账本,是我做了十年的备份。厂里每一笔不合规的招待费,每一笔送出去的红包,每一笔周明经手后变得不清不楚的烂账,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他为了当上副厂长,送给老厂长的那尊金佛,发票我还留着。”
张律师的眼睛越睁越大,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要用它。我以为,那是我们家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可我没想到,第一个要我命的,就是我丈夫。”
“林晚,你这是要跟他鱼死网破!”
“不,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律师,你只需要把信寄出去。剩下的,交给时间。”
“什么时候寄?”
“不急。”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一定很难看,“等他去省城报到的那天。”
“我要他飞到最高的时候,再亲手把他拽下来。”
张律师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收起那张纸,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还有事?”
“帮我给周明带句话。”
“你说。”
“告诉他,乐乐的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白色瓶子的是一天三次,一次两粒。蓝色瓶子的是一天一次,睡前吃。他有哮喘,晚上睡觉窗户不能开太大。”
张律师愣住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在监狱里学了缝纫。
踩着缝纫机,听着嗒嗒嗒的声音,心里反而能静下来。
监室里的“大姐大”叫洪姐,因为打架伤人进来的,很不好惹。
刚开始,她处处找我麻烦。
“哟,文化人来了。”
“听说你是个会计?帮我算算,我这点东西,出去能卖多少钱?”
我从不搭理她。
直到有一次,她因为家里寄来的信,跟人吵了起来,情绪激动,哮喘犯了。
她捂着脖子,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狱警还没赶到。
我冲过去,把她扶起来,让她坐直,解开她的衣领,然后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拍打她的后背。
这是我照顾乐乐五年,摸索出来的急救方法。
几分钟后,洪姐的呼吸渐渐平稳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找我麻烦。
洪姐甚至会把她多领的那个馒头,偷偷塞给我。
“谢了,妹子。”
“你儿子,也这样?”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个月后,张律师又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
“都办妥了。”
他说,公寓卖了八十万,信托基金已经成立,周明那边,也收到了法院的离婚判决书。
“他没要你一分钱,很爽快地就签字了。”
我点点头,意料之中。
他巴不得跟我撇清所有关系。
“他还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是不是疯了,竟然净身出户。”张律师学着周明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他说,你这种女人,离了他,在社会上根本活不下去。”
我笑了。
“他还说,”张律师顿了顿,“他下周一,就去省城总公司报到了。职位是……市场部副总监。”
副总监。
比他在这个小破厂的副厂长,高了不止一个级别。
怪不得,他那么迫不及待。
“知道了。”我点点头,心里平静无波。
“信,我已经准备好了。”张律师压低声音,“周一早上,我亲自去邮局寄。”
“用特快专递。”我补充道。
“明白。”
“还有,”我看着他,“这几天,帮我盯着乐乐。我怕……”
“我懂。”张律师打断我,“我每天都会去幼儿园门口看看,有情况随时告诉你。”
“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
他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
“职责所在。”
-
周一。
省城。
周明站在总公司气派的玻璃门前,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
阳光很好,照得他有些恍惚。
他终于来了。
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小县城破厂的副厂长,而是省城大公司的高管。
他的人生,将翻开崭新的一页。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刘燕发来的微信。
“亲爱的,安顿好了吗?晚上给你庆功。”
后面还跟了一个飞吻的表情。
周明笑了笑,回了个“好”。
走进办公室,新同事们都很热情。
人事部经理亲自带他熟悉环境,态度客气又周到。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坐在宽大舒适的办公椅上,眺望着窗外繁华的都市,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想,为了今天,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林晚……
那个女人,现在应该正在监狱的某个角落里,踩着缝纫机,或者是在食堂里啃着发硬的馒头吧。
他摇了摇头,试图把那张苍白而固执的脸从脑海里甩出去。
她已经是他人生中的过去式了。
一个污点。
一个他急于摆脱的包袱。
下午,他接到了老家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是周乐乐的爸爸吗?乐乐今天在幼儿园晕倒了,您赶紧来一趟医院吧!”
周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跟领导请了假,匆匆赶往医院。
病房里,乐乐躺在床上,挂着点滴,小脸煞白。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加上他本身心脏不好,情况有点危险,需要住院观察。
周明签了一堆字,交了一大笔钱。
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他心里第一次涌起一丝烦躁。
真会挑时候。
他拿出手机,想给刘燕打个电话,告诉她晚上的庆功宴可能要取消。
可电话拨到一半,他又挂断了。
不能让她知道。
他不想在她面前,展现出任何狼狈和麻烦。
他必须是完美的,是无所不能的。
他在医院陪到晚上,乐乐睡着了。
他看着儿子那张酷似林晚的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刘燕的电话打了过来。
“亲爱的,你怎么还没到呀?大家都等着你呢。”声音娇滴滴的。
“我……公司临时有点事,要加个班。”周明撒了谎。
“啊?这么讨厌啊。”刘燕的语气有些失望,“那你什么时候能结束?我等你。”
“可能要很晚,你们先玩吧,不用等我。”
“那好吧。”
挂了电话,周明靠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墙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忽然想起,以前乐乐生病,都是林晚一个人在医院守着。
她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把乐乐照顾得妥妥帖帖。
而他,只需要在下班后,提着一份外卖,过来“视察”一下,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他一直觉得,照顾孩子,本就是女人的事。
可现在,当这一切都落到他自己头上时,他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的……手足无措。
-
周二。
周明起了个大早,给乐乐办了转院手续。
他要把乐乐转到省城最好的儿童医院。
他现在是公司高管了,他有这个能力,给儿子最好的医疗条件。
他动用了一些新建立的人脉,很顺利地就办好了一切。
看着乐乐住进干净明亮的单人病房,有专门的护士照顾,周明松了口气。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回到公司,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市场部总监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李,看起来很和善。
他拍着周明的肩膀说:“小周,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周明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想的,最好的方向发展。
下午,他正在看文件,人事部经理敲门进来了。
“周副总监,有点事,想跟您核实一下。”
人事经理的表情,有些奇怪。
“您说。”
“我们收到一封举报信,是关于您在原单位的一些……经济问题。”
周明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可能!”他立刻反驳,“这是诬告!是有人恶意中伤!”
“您先别激动。”人事经理安抚道,“公司也相信您是清白的。不过,按照流程,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这是省总公司纪委的要求。”
省总公司纪委?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
怎么会惊动到这个层面?
“信里说了什么?”他强作镇定地问。
人事经理摇了摇头:“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信里附带了一些……证据。”
证据?
什么证据?
周明脑子里一片混乱。
林晚!
一定是她!
那个疯女人!她竟然真的敢!
“周副总监,您别担心,只是例行问话。”人事经理说,“您先准备一下,纪委的人下午就到。”
周明僵硬地点了点头。
人事经理走后,他立刻关上门,拿出手机,给老厂长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厂长,是我,周明。”
“哦,小周啊,到省城还习惯吧?”老厂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厂长,出事了!有人举报我!”周明急切地说,“举报信寄到总公司纪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厂长才叹了口气。
“周明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次,做得太绝了。”
“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一早,省报的记者就来厂里了,拿着一份账本复印件,挨个问我们话。那账本上,把你送我金佛的发票都印上去了!”
周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账本?
林晚留下的那个账本?
她不是应该把那东西销毁了吗?她竟然还留着复印件?
“还有,”老厂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省纪委的人也来了,带走了好几个中层干部。听说,你这次,把半个厂子都拖下水了。”
“不可能……不可能……”
周明喃喃自语,手脚冰凉。
他以为,他把林晚送进监狱,就一了百了了。
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
可他忘了,林晚是厂里最好的会计。
她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屁股底下有多少屎。
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狠。
她竟然要把所有人都拉下马!
“周明,你好自为之吧。”
老厂长挂了电话。
周明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完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
周三。
一大早,周明就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两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
桌子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材料。
最上面的一张,就是那封举报信。
信的末尾,是林晚清秀的字迹。
“我,林晚,实名举报……”
周明看着那几个字,眼睛发红。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们是十年的夫妻啊!
她怎么能这么对他?
“周明,我们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关于这笔五万元的招待费,请你解释一下。”
“关于你账户上这笔二十万的不明收入,请你解释一下。”
“关于你送礼的这张发票,请你解释一下。”
……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抹平的痕迹,那些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操作,此刻,都被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他所有的侥幸和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中午,刘燕来了。
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娇媚和热情,只剩下冰冷的陌生和鄙夷。
“周明,我们完了。”
她用口型对他说。
“我叔叔已经被停职了。你把我全家都害惨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周明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为了这个女人,为了这个所谓的锦绣前程,抛弃了妻子,陷害了发妻,把她送进了监狱。
到头来,他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个笑话。
他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傍晚,他被暂时放了出来。
但被告知,不能离开省城,随时等候传唤。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楼,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繁华又喧闹。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
“是周乐乐的家属吗?病人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请您马上过来!”
周明疯了一样地冲向医院。
抢救室门口,红灯刺眼。
他靠在墙上,身体缓缓滑落。
他想起了林晚。
他想起,每一次乐乐生病,林晚都是这样守在抢救室门口。
她会不停地祈祷,会把自己的手搓得滚烫,会一遍遍地跟他说:“没事的,乐乐会没事的。”
可现在,守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暂时稳住了。但是,他必须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
“手术费……大概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
周明眼前一黑。
他的所有积蓄,都投进了省城这套新买的房子里,还背着高额的贷款。
他的账户,已经被冻结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
“医生,”他声音沙哑地问,“不能再拖了吗?”
“不能。”医生摇摇头,“他的情况很特殊,错过最佳手术时间,神仙也救不了。”
周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终于明白,林晚那句“你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了。
她带走的,不是钱,不是房子。
她带走的,是这个家,是乐乐的……救命钱。
那个他弃之如敝屣的婚前公寓,那笔他嗤之以鼻的“私房钱”,原来,是林晚为儿子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
监狱里。
我正在踩着缝纫机,狱警突然叫我的名字。
“林晚,有人探视。”
我有些意外。
会是谁?
走进探视室,我看到了张律师。
他的表情,很复杂。
“出事了。”他说。
我的心一紧:“是乐乐吗?”
“是,也不是。”
张律师把这三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从周明意气风发地去报到,到他被纪委调查,再到刘燕跟他分手,最后,是乐乐病危,急需手术费。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我握着电话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想见你。”张律师说,“他今天托人找到我,求我无论如何,让你见他一面。”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求你,救救乐乐。”
我沉默了。
“林晚,”张律师看着我,“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那笔信托基金,是你婚前的财产。只要你签字,随时可以动用。”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被切割成一小块的、灰蒙蒙的天空。
“张律师,你觉得,我应该救吗?”
张律师没有回答。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救,意味着我要原谅那个把我推入地狱的男人。
不救,意味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走向死亡。
“他现在在哪?”我问。
“就在外面。”张律师说,“他跪在监狱门口,不肯走。”
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是乐乐那张苍白的小脸。
“妈妈,你去哪儿?乐乐怕。”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张律师,”我睁开眼,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帮我办手续吧。”
“钱,我会拿出来。”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周明必须公开登报道歉,承认是他诬陷我入狱。他要还我清白。”
“第二,他必须放弃乐乐的抚养权,从此以后,永远不许再见乐乐。”
张律师愣住了。
“这……”
“他做得到,我就救。做不到,就让他跪死在那吧。”
我站起身,转身离开。
“林晚!”张律师在身后叫我。
我没有回头。
回到监室,洪姐看我眼眶红红的,递给我一个馒头。
“想孩子了?”
我点点头。
“会过去的。”她拍拍我的肩膀,“出去就好了。”
是啊。
出去就好了。
可我不知道,我的天,什么时候才会亮。
-
第二天,张律师又来了。
他带来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周明亲笔签名的,放弃乐乐抚养权的声明。
另一份,是明天省报的头版样稿。
标题是:《一个丈夫的忏悔:我如何将我的妻子亲手送进监狱》。
文章里,周明详细叙述了他如何因为婚外情,为了扫清自己升迁的障碍,而设计陷害我的全过程。
写得声泪俱下,悔不当初。
我看着那份样稿,只觉得无比讽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在信托基金的支取文件上,签了字。
“告诉他,钱,是给乐乐治病的。和我,和他,都没有关系。”
“我不想再见到他。”
张律师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他说,“你的案子,因为新证据的出现,已经启动了重审程序。”
“周明在报纸上公开承认诬告,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快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出去?
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也早已面目全非。
-
一周后。
乐乐的手术,非常成功。
张律师告诉我,他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恢复得很好。
再过一周,我出狱了。
那天,天很蓝。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些刺眼。
我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站在监狱门口,有些茫然。
张律师开车来接我。
“去哪?”
“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到了周明。
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白了大半,胡子拉碴,眼神空洞,身上那件名贵的西装,皱巴巴的,像一块咸菜干。
他看到我,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我没有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
“林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推开了病房的门。
乐乐正在睡觉。
他的呼吸均匀,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比以前健康多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床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的宝贝,妈妈回来了。
-
我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法院宣判我无罪,当庭释放。
而周明,因为诬告陷害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被判了十年。
他亲手为我准备的牢笼,最终,还是把他自己关了进去。
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用剩下的钱,在乐乐的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企当会计。
老板知道我的经历,很同情我,也很欣赏我的专业能力。
生活,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回到正轨。
我出狱后,洪姐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她也减刑出来了。
“妹子,在哪发财呢?”
“什么发财,混口饭吃。”我笑了。
“我就知道你行。”她在那头说,“你这种人,在哪都饿不死。”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楼下的小公园里,有孩子在嬉笑打闹。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安好。
我的人生,毁掉过一次。
但现在,它又重新开始了。
也许不会再有大富大贵,但至少,有安稳,有希望。
还有我身边,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小的人儿。
这就够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张律师发来的微信。
“周明在监狱里,托人给你带了封信,你要看吗?”
我看着那条信息,很久。
然后,我打下两个字。
“不必。”
然后,我关掉手机,走进厨房。
乐乐快醒了,我该给他准备晚饭了。
今晚,做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来源:一个人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