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那张薄薄的卡,心里像被灌了铅,沉得喘不过气。这八万块,是我爸妈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是我带到这个新家庭的底气,如今却成了压垮我们三年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因为,我想在房本上,加上我的名字。
陈辉他妈把那张银行卡推过来的时候,指甲上的红色蔻丹,像刚沾了血。
“八万,一分不少,你点点。”她下巴微微抬着,眼角的余光都没落在我身上。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卡,心里像被灌了铅,沉得喘不过气。这八万块,是我爸妈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是我带到这个新家庭的底气,如今却成了压垮我们三年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因为,我想在房本上,加上我的名字。
陈辉坐在他妈旁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他的沉默,比他妈那句“自古以来,就没这个规矩”更像一把刀子,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忽然就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钱能换来的。比如尊重,比如真心,比如在一个家里,堂堂正正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没碰那张卡,站起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包间木门。外面的阳光有点晃眼,我眯了眯眼,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了下来,热热的。
我爸常说,做人要像修表,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假。那一刻我懂了,我的婚姻,从一开始,机芯里就进了一粒沙。
第一章 一碗凉了心的面
我和陈辉的开始,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平淡里带着点甜。
他是我们那片儿一个厂里的技术员,人长得精神,话不多,但笑起来眼睛里有光。我是个修表的,守着我爸传下来的一个小铺子,每天跟那些滴答作响的小零件打交道。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介绍人说,我们俩都是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凑一块儿,准错不了。
确实没错。我们一起看过好几场午夜电影,在巷子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小摊上吃过数不清的麻辣烫,他会记得我香菜多放,我也会在他加班的深夜,给他送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
日子像上了油的齿轮,顺滑地转着。转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
问题,就是从房子开始的。
陈辉家条件一般,他爸妈都是退休工人,拿出全部积蓄,又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了一套两居室的首付。房子在城东,离我们俩上班的地方都不算近,但好歹,算是在这个城市有了个窝。
我爸妈心疼我,也心疼陈辉不容易。商量着,家里陪嫁八万块钱,让我带过去,添点家电,剩下的还能帮他们缓解一下月供的压力。
我爸把存折交给我的时候,手都在抖。那上面的数字,是他和我妈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我爸是个老木匠,我妈给人做零活,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
“岚岚,”我爸说,“钱带过去,别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过日子,人心换人心。”
我重重地点头,眼眶是热的。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辉时,他正埋头吃我给他做的面。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一把抱住我,“岚岚,你真好。叔叔阿姨的情,我记一辈子。”
那天晚上,他特别兴奋,拉着我聊未来的装修,聊孩子的房间要刷成天蓝色,聊阳台上要种满我喜欢的栀子花。
我靠在他怀里,觉得无比踏实。我觉得,我嫁给了爱情。
可我没想到,这份踏实,这么快就出现了裂缝。
第一次去他妈家正式谈婚事,气氛就不太对。
他妈,那个后来用一张银行卡了结我们关系的女人,当时还只是泡了一壶很浓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我家的事。
“小林啊,你家这八万块,是打算怎么个章程啊?”她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我当时没多想,笑着说:“我爸妈的意思是,这钱就当嫁妆,我们拿去买家电,剩下的就放着,应应急或者还还房贷都行。”
她点点头,没说话,眼神却瞟向了陈辉。
陈辉接收到信号,清了清嗓子,“妈,岚岚的意思是,这钱就是我们小家的了。”
“哦,小家的。”他妈重复了一句,尾音拖得有点长,“那房子的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房子,首付是我们家出的,贷款也是陈辉的名字,以后也是他还。”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砸在茶几上,也砸在我心上。“这钱,你们就当是……生活费吧。房子的事,就别掺和了。”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要“掺和”什么,那八万块,是我父母对我未来生活的一份保障和祝福,不是拿来换什么的筹码。
“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和陈辉以后一起还贷,房本上,能不能加上我的名字?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这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卑微。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陈辉脸色沉了下来,虽然没发作,但那股不悦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陈辉赶紧打圆场,“妈,岚岚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就是小姑娘家,没安全感。”他转头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岚岚,这事儿回头我们再说,啊?房本加名字,手续挺麻烦的。”
那天,我第一次觉得,陈辉的笑,有点假。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说话。
陈辉大概也觉得尴尬,一个劲儿地解释,“我妈那个人,就是老思想,你别往心里去。她觉得首付是她出的,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天经地地义。她没坏心的。”
“那你的意思呢?”我看着他。
他躲开我的目光,含糊地说:“我觉得……我妈说得也有点道理。毕竟……毕竟首付钱确实不是小数目。要不,我们先这样?等以后我们自己攒钱换大房子了,肯定写我们俩的名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那晚,我没让他送我到楼下。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不对,给我下了一碗面。和我给陈辉做的那碗一样,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吃了一口,却觉得满嘴都是苦涩。
那碗面,终究是凉了。连同我的心一起。
第二章 八万块的分量
我爸的铺子很小,临街的一间门脸,被各种工具和零件塞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我从小闻到大,闻着就心安。
我把陈辉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爸。
当时他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极细的镊子,夹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小心翼翼地往摆轮上安装。他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我讲完,他才放下镊子,把那个修好的机芯放到一边,摘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手艺人,靠的是手,养的是心。”我爸看着我,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手上的活儿要正,心里的秤也要正。”
他没直接说陈辉家的不是,也没劝我该怎么办,只是给我讲了个故事。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跟师父学木匠活。有一次,一个大户人家请他去做一套红木家具,工钱给得很高。活儿干到一半,他发现那家给的木料里,有几根是空心的,从外面看不出来,但一上手,分量就不对。
师父告诉他,要么,就把这几根空心料子混在里面用,神不知鬼不觉,工钱照拿。要么,就老老实实告诉主家,木料有问题,活儿干不了,但这趟就白跑了,一分钱拿不到。
“我当时也犹豫。”我爸说,“家里穷,那笔工钱顶我小半年收入了。”
“那您最后怎么选的?”我问。
“我把料子拉回去了。”我爸淡淡地说,“我师父说,木匠的规矩,手上的刨子不能歪,心里的墨斗线更不能歪。做出来的东西,要对得起木料,对得起主家,更要对得起自己这双手。不然,这手艺就脏了。”
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另一个待修的机芯。
“嫁人,跟做家具一个道理。你不能光看外面的漆水漂不漂亮,得看里面的卯榫结不结实。人心要是有了缝,再厚的漆也盖不住。”
我走出铺子的时候,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秤,好像一下子就稳了。
我爸没提那八万块钱。但在我心里,那八万块的分量,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
那不是一串简单的数字,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墨斗线”。他们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告诉我,什么叫正直,什么叫底线。他们把这笔钱交给我,是希望我的新生活能有个坚固的“卯榫结构”,而不是让我用它去填补别人家早已存在的“裂缝”。
晚上,我妈看我闷闷不乐,拉着我的手坐下。
“岚岚,是不是因为那八万块钱,跟小陈家闹不愉快了?”我妈的消息,总是比谁都灵通。
我点点头。
我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那上面有常年做活留下的薄茧。“钱这个东西,能让你看清一些人,也挺好。”
“妈,那钱,是你们的养老钱……”我鼻子一酸。
“傻孩子。”我妈笑了,“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嫁错了,那一辈子都拧巴。我跟你爸,没什么大本事,就希望你过得舒心。要是为了这八万块,让你以后在婆家直不起腰,受一辈子委屈,那我们宁可把钱扔水里。”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很认真,“岚岚,你记住,咱家不图别人什么,但也不能让别人把咱们当傻子。过日子,讲的是个相互尊重。他家出首付,是本事。我们陪嫁妆,是情分。情分不能变成理所当然,更不能变成让人拿捏的把柄。”
我妈文化不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的话,朴实,却字字戳心。
是啊,尊重。
陈辉他妈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在她眼里,我,以及我背后的家庭,都只是这场婚姻里的一个“添头”。我们出的钱,是理所应当的补贴;而我们提出的要求,却是“不懂规矩”的非分之想。
更让我寒心的,是陈辉的态度。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在装糊涂。他在他母亲的强势和他自己的利益之间,选择了一条最省事的,也是最伤人的路——牺牲我的感受。
他以为用几句“我妈就是老思想”、“以后会好的”就能把我糊弄过去。他不懂,或者说不在乎,女人要的“安全感”,不是房本上那个名字本身,而是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被这个男人、被这个家庭全然接纳和尊重的姿态。
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铺子里,一遍遍地拆解、清洗、组装那些精密的机芯。
手表这东西很奇妙,成百上千个零件,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功用,少一个,错一个,它就走不准,甚至会停摆。
我和陈辉的感情,就像一块走时不准的表。我一直以为是哪里落了灰尘,清洗一下就好。现在才发现,是里面最关键的一个齿轮,从根上就错了位。
这个齿轮,叫“三观”。
我终于下定决心,给陈辉打了个电话,约他和他妈出来,我们最后再谈一次。
不是为了争取,而是为了结束。
我得把话说清楚,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爸妈那堂堂正正的八万块。
第三章 婚房里的陌生人
在最后那场谈判之前,陈辉约我去看了一次新房。
我猜,那是他最后的努力,想用那个“家”的雏形来软化我。
房子已经简单装修过,白墙地板,空空荡荡,说话都有回音。阳光从没挂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浮着细小的灰尘。
陈辉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声音很轻。
“岚岚,你看,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这里放沙发,那里放电视,阳台上,我给你搭个花架,种满栀子花,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甚至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他说的那幅画面:我们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阳台上的花香飘进屋里,一切都那么温暖而美好。
三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那些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吃过的饭,一起憧憬过的未来,都像藤蔓一样,早已深深地缠绕在我的心里。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陈辉,你真的觉得,一个名字,就那么重要吗?比我们三年的感情还重要?”
他眼神闪躲,拉着我的手,走到主卧室。
“你看,这床我都看好了,你喜欢的那个牌子,软硬适中。还有衣柜,给你做一个最大的,让你放你那些宝贝裙子。”他不停地描述着,像一个急于推销的售货员,拼命展示着商品的优点,却绝口不提那个最核心的瑕疵。
我打断他,“陈辉,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岚岚,不是我……是我妈。她年纪大了,思想转不过弯。她说,首付的钱,是她跟爸的养老钱,万一……万一我们以后……她怕没保障。”
“万一我们以后怎么样?”我追问,“离婚吗?你从一开始,就在为我们的‘万一’做准备?”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急了,“我当然希望我们能好好的,一辈子!可是……可是过日子,总得考虑现实问题,对不对?”
“现实问题?”我笑了,笑得有点发冷,“现实问题就是,我,林岚,带着我爸妈的八万块血汗钱嫁给你,从法律上讲,却跟这个房子没有一毛钱关系。以后我们一起还贷,我为这个家付出,可一旦出现那个‘万一’,我就得净身出户。这就是你说的现实?”
“怎么会净身出户呢?还贷的部分,肯定有你的份啊。”他辩解着,但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毫无底气。
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门开了。
陈辉他妈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她看到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自顾自地开始在屋里转悠。
“这墙刷得还行,就是地砖颜色太浅了,不耐脏。”
“厨房的台面,我说用深色的,陈辉非要用这个米白,以后油污渗进去,看他怎么擦。”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这里点点,那里划划,仿佛我只是一个透明的客人。
陈辉跟在她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喏喏连声。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对母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是“他们”的家。我,只是一个即将入住的、需要自带“生活费”的房客。
陈辉他妈转悠完了,走到我面前,把那袋水果往旁边一放。
“小林啊,你也来看房了。”她终于正眼看我了,语气却像是在施舍,“这房子,地段、户型,都还可以吧?以后你们住进来,离我跟你叔也近,我们还能过来帮衬着点。”
我没说话。
她像是没看到我的冷淡,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房本的事,心里有想法。阿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是女人,我理解你。但是啊,凡事得讲个规矩。这首付,是我们老两口拿棺材本垫的,写陈辉的名字,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抛了抛。
“你那八万块钱,我们也不白要。以后你们过日子,哪哪不得花钱?这钱,就当是给你们小家庭的启动资金了。再说了,你嫁过来,就是陈家的人了,我的就是陈辉的,陈辉的就是你的,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当又立。既把我的钱定义为“启动资金”,又用“都是一家人”这种话来堵我的嘴。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阿姨,”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如果真不分彼此,那为什么房本上,就不能多一个名字呢?也就几百块钱的手续费而已。”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陈辉赶紧上来打圆场,“妈,岚岚,你们别……有话好好说。这房子不还没住进来嘛,别为这个伤了和气。”
“我没想伤和气。”我看着陈辉,“我只是想知道,在这个家里,我到底算什么?”
陈辉他妈冷哼一声,把苹果重重地放在窗台上。
“算什么?算我陈家的儿媳妇!小林,我劝你一句,别太不知足。现在多少姑娘,想嫁给陈辉这样有稳定工作、家里给买了房的,都找不到门路呢。你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把自己的福气给作没了。”
那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在这场婚姻里,我能嫁给陈辉,是一种“福气”。我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在这里“不知足”地计较一个名字。
我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我婆婆的女人,看着旁边那个一脸为难、却始终不敢为我说一句话的男人,心里最后一点温情和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陈辉追了出来,在楼道里拉住我。
“岚岚,你别生气,我妈说话就那样,你别理她。”
我甩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陈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的名字,到底能不能写上去?”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还是垂下了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岚岚,你……你就当是为了我,别再为难我了,行吗?”
那一刻,我彻底死心了。
他不是为难,他是自私。他所谓的爱,根本抵不过他母亲的一句话,抵不过他对自己利益的算计。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栋楼。
阳光依旧刺眼,但那些空荡荡的房间,那个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家”,在我身后,彻底成了一个冰冷的、与我无关的建筑。
第四章 最后一次谈判
我们约在了一家茶楼的包间里。
我爸陪我一起来的。他穿了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外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他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对面,是陈辉和他妈。
陈辉他妈今天似乎精心打扮过,烫过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戴着个金镯子,在茶楼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精明的光。
陈辉坐在她旁边,显得有些局促,不停地端起茶杯喝水,眼神始终不敢和我对视。
“亲家,”陈辉他妈先开了口,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对我爸说:“今天请您来,也是想把孩子们的事,当面锣对面鼓地聊清楚。免得有什么误会。”
我爸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示意她继续。
“这房子的事,想必小林都跟您说了。”她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我们家不讲道理。首付三十万,是我们老两舍的棺材本。贷款是陈辉的名字,以后也是他还。这房本上,写他一个人的名字,合情合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小林提出,要加她的名字。这个要求……说实话,我们有点接受不了。自古以来,嫁到男方家,哪有还没进门,就先惦记着房子的道理?这传出去,不好听。”
我爸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阿姨,我不是惦记房子。我是觉得,我们以后是夫妻,要一起生活,一起还贷,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房本上有我的名字,是对我的一种尊重和承认。”
“尊重?”陈辉他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尊重不是靠一个名字来体现的。以后你嫁过来,我们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待,好吃好喝供着,这难道不是尊重?非要白纸黑字写下来,那不叫尊重,那叫算计。”
她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像一把把小刀子,刀刀见血。
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我爸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整个包间的嘈杂,仿佛瞬间都被压了下去。
“亲家母,”我爸看着她,眼神平静而锐利,“我们家岚岚,不是金枝玉叶,但也是我们老两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们不求她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她能找个知冷知热、懂得尊重她的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们陪送八万块钱,不是卖女儿,也不是图你们家什么。就是想着孩子们刚成家,手里紧,帮衬一把。这钱,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片心意。”
“现在,为了这房本上的一个名字,闹成这样。”我爸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我分别倒了一杯茶,动作不疾不徐,“我听明白了。在你们家眼里,这八万块,买不来一个名字,也买不来一份尊重。既然这样,那这个儿媳妇,你们也别要了。”
我爸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包间里炸响。
陈辉他妈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变得铁青。
“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爸放下茶壶,声音依旧沉稳,“是通知。我女儿,我还没宝贝够,不能平白无故送到别人家去受委屈,被人当外人防着。这门亲事,我们不同意。”
陈辉急了,他猛地站起来,“叔叔!您别这样!我和岚岚是有感情的!这事儿可以再商量!”
“商量?”我爸抬眼看他,“怎么商量?是让点头,还是让你自己做主?陈辉,你是个男人,这件事从头到尾,你为你自己,为你未来的媳妇,说过一句硬气话吗?”
陈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颓然地坐了回去。
那一刻,我对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不愿。
包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许久,陈辉他妈大概是反应过来了,知道这门亲事是真的要黄了。她脸上的怒气慢慢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冷漠的算计。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就是我在故事开头看到的那一张。
她把卡推到桌子中央。
“行。既然你们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也不强求。”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卡里是八万块。你们陪嫁的钱,我们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婚事作罢,再无瓜葛。”
她说完,端起茶杯,看都不再看我们一眼。
那句“你点点”,就是在那个时候说出口的。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和一种交易完成后的解脱。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看身边沉默如山、脊梁挺得笔直的父亲。
我爸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是询问,也是支持。
我懂他的意思。这个决定,必须由我自己来做。这条路,必须由我自己来走。
我站起身,对着陈辉他妈,也对着陈辉,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阿姨。也谢谢你,陈辉。”
我说。
“这三年,谢谢你的照顾。这八万块,也谢谢你们看不上。它让我,也让我爸妈,彻底看清了一些事。这笔学费,花得值。”
说完,我拉着我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包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陈辉他妈一声不屑的冷哼。
也好像,听到了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彻底碎掉的声音。
第五章 手艺人的骨气
退婚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就在我们那片不大的生活区里传开了。
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
有人说我傻,放着有房的城里小伙不要,非要作。
也有人说陈辉家不地道,算计到家了。
我妈气得好几天没出门,我爸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开铺子,干活儿,吃饭,看电视。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那天晚上,我给他送饭过去,铺子里灯火通明。他正伏在工作台前,聚精会神地修复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那表盘已经泛黄,表带也磨损得厉害,但看得出,主人很爱惜它。
“爸,吃饭了。”我把饭盒放在一边。
他“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手里的活儿没停。
我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他。他的手指粗大,关节处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痕,那是几十年木工活和修表活留下的印记。可就是这样一双粗糙的手,在对付那些比米粒还小的零件时,却格外的灵巧和稳定。
“心里还难受?”他忽然开口。
我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爸,我是不是给你们丢人了?”
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
“丢什么人?”他反问,“咱家没偷没抢,没做亏心事,堂堂正正,丢什么人?”
他拿起那块修好的手表,轻轻拨动表冠,上了几圈发条。秒针,开始平稳而有力地“滴答”转动起来。
“你看这表,”他把表递给我,“送来的时候,停了,里面锈得一塌糊涂。有的人觉得,没用了,扔了算了。但主人不舍得,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念想。”
“我花了两天功夫,把里面每一个零件都拆下来,除锈,上油,重新装回去。现在,它又能走了。而且,只要保养得好,它还能再走几十年。”
我摩挲着那冰凉的表盘,听着那清脆的“滴答”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人也一样。”我爸接着说,“遇到点挫折,感情不顺,就像这表停了。有的人,就自暴自弃,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但有的人,会把自己‘拆开’,把心里的‘锈’给除了,把坏掉的‘零件’给换了,重新‘上油’,又能接着往前走。”
“岚岚,你是个手艺人。手艺人,得有骨气。这骨气,不是跟人吵架,不是跟人置气。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把自己这块‘机芯’保养好。心里正,手上的活儿就不会乱,脚下的路就不会歪。”
他把饭盒拉过来,打开,大口地吃起来。
“退了就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明那家人,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把铺子守好,把手艺练好,比什么都强。人,得靠自己,才能站得直。”
那天晚上,我陪着我爸,在铺子里待了很久。
听着满屋子钟表的滴答声,闻着那熟悉的机油味,我心里的那些委屈、不甘和迷茫,好像一点点被抚平了。
我爸说得对,我是个手艺人。
我爸把修表的本事传给了我,传给我的不只是一门吃饭的手艺,更是一种精神。
那就是,专注,耐心,精益求精。是面对一堆复杂混乱的零件时,把它理顺、修复、让它重新焕发生机的能力。
我的人生,不也像一块复杂的表吗?
陈辉,只是我人生机芯里,一个错位的、生了锈的零件。现在,我亲手把它剔除了出去。过程很疼,但长痛不如短痛。
从那天起,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小铺子里。
我把那八万块钱取了出来,没有存着,而是从中拿出一部分,更新了店里的设备。买了一台更专业的校表仪,一套进口的螺丝刀,还有一台超声波清洗机。
剩下的钱,我给我爸妈换了家里所有的旧电器,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份商业保险。
我妈看着崭新的冰箱和电视,眼睛红了,一个劲儿地说我乱花钱。
我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
我的铺子,因为设备更新,加上我手艺确实不错,名声慢慢传了出去。不仅是街坊邻居,甚至有些城里玩表的人,也慕名找我来保养和维修他们的名表。
我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每天,我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八点,拆解、清洗、打磨、组装……我沉浸在那个由齿轮、游丝和宝石轴承构成的微观世界里,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
我不再去想陈辉,不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的手,是用来创造价值,修复美好的。不是用来乞求一份廉价的尊重的。
手艺人的骨气,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当我靠着自己的双手,能养活自己,能孝敬父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时,我才发现,曾经纠结的那个房本上的名字,是多么的可笑。
我自己,就能给自己一个家,一个刻着我自己名字的、谁也抢不走的家。
第六章 时间的答案
日子像钟表的指针,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转眼,一年过去了。
我的修表铺子,在这一年里,彻底变了样。我重新装修了门面,换了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里面添置了专业的维修工作台和展示柜。铺子不再是以前那个油腻昏暗的小作坊,变得干净、专业而明亮。
我的客户越来越多,收入也水涨船高。我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积蓄。
我爸已经不怎么动手了,大部分时间就坐在铺子里的藤椅上,喝着茶,看着我忙活,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
我妈也常常过来,帮我打扫卫生,跟我聊聊家常。她不再提陈辉家的事,仿佛那段过往,已经被时间彻底冲刷干净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印记,刻在了心里,是冲不掉的。但它已经不再疼了,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提醒我,曾经走过怎样的一条弯路。
那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陈辉。
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看到我抬起头,才硬着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进来。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眼里的光,没了。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有些乱,看起来过得并不如意。
“岚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正在给一块浪琴表做保养,闻声抬头,心里平静无波,像一潭古井。
“有事吗?”我问,语气客气而疏离。
他局促地搓着手,目光在我的铺子里扫了一圈,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羡慕,或许还有一丝悔意。
“你……你这里,变得真好。”他干巴巴地说。
我点点头,“还行。找我修表?”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
“这个……想请你帮忙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女式的天梭表,表带断了,表盘的玻璃也碎了一角。看起来,是摔过。
“能修吗?”他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拿过表,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机芯应该没大问题,换个表蒙,换截表带就行。不过原装的配件,得预定,价格不便宜。”
“没关系,只要能修好就行。”他连忙说,“这是……这是我老婆的表,结婚纪念日,我妈送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什么都没露出来。
“哦,结婚了?恭喜。”我说。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反而掠过一抹苦涩。
“结了……半年了。”他低声说,“也是相亲认识的,家里条件不错,她爸是个小老板。”
我没接话,只是开了单子,让他填信息。
他填得很慢,似乎想找点什么话说。
“岚岚,我……”他欲言又止,“我听人说,你现在过得很好。”
“挺好的。”我把单子递给他签字,“靠手艺吃饭,饿不着。”
他签完字,却迟迟不肯走。
“我妈……她前阵子生病住院了,高血压。”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倾诉,“我老婆,一次都没去看过。她说,她妈说了,嫁过来是享福的,不是伺候人的。为这事,我妈跟她吵了好几次……”
“家里的房贷,现在是我跟她一起还。但钱,都是她管着。我每个月,就几百块零花钱……”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悔恨。
“岚岚,有时候我总在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坚持一下,是不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辉,没有如果。”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坚持,就证明,在你心里,那些东西比我更重要。我们不是一路人,就算当初勉强在一起,以后也还是会因为别的事情分开。”
“时间,会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现在,你有了你的答案,我也有了我的。”
我的答案就是,一个女人的安全感和幸福,从来不应该寄托在别人的给予上。无论是房本上的一个名字,还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真正的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是你有能力掌握自己的生活,是你的人格独立,经济独立。
陈辉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许久,他才颓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把维修费付了,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和释然。
他终究,还是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而我,也终于,彻底地放下了过去。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抚平伤痛,也能让人看清真相。
第七章 我的名字
生活,在告别过去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我的修表铺子,成了这条老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很多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年轻的女师傅,手艺精湛,人也实在。
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加上当初那没送出去的八万块,在离我爸妈家不远的一个新小区,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
签购房合同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我坐在售楼处的沙发上,销售小姐把厚厚一沓合同递给我。我翻到最后一页的签字栏,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买受人”三个字。
我拿起笔,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林岚。
那两个字,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让我觉得如此踏实,如此有分量。
这个名字,背后没有附加任何条件,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和同意。它代表着我,只代表我林岚自己。代表着我这些年的努力,代表着我父母的教诲,代表着一个手艺人的骨气和尊严。
我忽然想起一年前,在那个压抑的茶楼包间里,陈辉他妈是如何用轻蔑的语气,拒绝在房本上加上这两个字的。
如今,我靠自己的双手,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家不大,但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让我心安理得。
拿到新房钥匙那天,我爸妈比我还激动。
我爸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这里敲敲,那里看看,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这格局好。”
我妈则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念叨:“我们家岚岚有出息了,有自己的房子了。”
我知道,他们高兴,不仅仅是因为我买了房。更是因为,我走出了那段阴霾,活成了他们希望我成为的样子——独立、坚强、有尊严。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在新房的毛坯地板上,用几个纸箱当桌子,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没有豪华的装修,没有精致的餐具,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我爸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
“岚岚,”他举起杯子,“爸敬你一杯。你没给爸丢人。”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一年,我所有的辛苦和坚持,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值得。
房子开始装修,我爸亲自上阵,包揽了所有的木工活。他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为我打造了一个温暖而坚固的家。
衣柜、书架、橱柜……每一处卯榫,都严丝合缝;每一块木板,都打磨得光滑如镜。
他说,做人,就要像做这些家具一样,里子面子,都得做得扎扎实实,不能有半点虚的。
我把我的小铺子,也搬到了新家楼下的一个门面里。地方更大了,环境也更好了。
生活,就这样在滴答作响的钟表声和刨木花的清香中,安稳地继续着。
偶尔,我也会想起陈辉。想起他最后来我店里时,那落寞又悔恨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和他那位“条件不错”的妻子后来怎么样了,但我知道,一个从根上就不平等的婚姻,是很难真正幸福的。
他当初的选择,看似是为自己和家人规避了风险,占了便宜。但实际上,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他失去了一个真心爱他、愿意与他同甘共苦的伴侣,也失去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和骨气。
而我,看似是失去了一段三年的感情,失去了一个“有房”的结婚对象。但实际上,我赢得的,是更广阔的人生。我认清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学会了如何去爱自己。
有时候,我会坐在我的新铺子里,看着窗外人来人往。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孩?她们或许也曾因为一份感情,而卑微地去乞求一份所谓的“安全感”。
我想对她们说,别怕。
一个名字的分量,不在于它是否能被刻上房产证,而在于你是否能让这个名字本身,变得有分量。
当你能靠自己的能力,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时,你就会发现,你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你自己的名字,就是最好的不动产。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金钱换不来的。比如手艺人的骨气,比如父母无私的爱,比如一个独立女性,亲手写下自己名字时的那份从容和骄傲。
这些,才是真正无价的。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