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唯有我知晓,在他行将就木之际,他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刨了邻居李家的祖坟。
我的夫君,顾封珩,是那位万民称颂、光风霁月的大将军。
他的一生,堪称磊落坦荡的典范。
可唯有我知晓,在他行将就木之际,他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刨了邻居李家的祖坟。
那天,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颤巍巍地抱着李家二夫人的森森白骨,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浑浊的泪眼望着我,声音嘶哑:“当年,家中逼我娶你,明慧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性情暴虐的李二爷,最终被活活折磨至死。
我此生未曾与她相守,已是最大憾事。
如今我大限已至,唯一的乞求,便是能与她同穴而眠。”
我心中竟无波澜,平静地转身,从床底深处,抱出了一个落满尘埃的骨灰盒。
“是啊,我们年少时,被长辈硬撮合成夫妻,彼此相看两厌,耗尽了一生。
若真有来世,你便去娶你的白月光许明慧,我便去嫁我那青梅竹马的表哥。
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1
那之后,我那个病到气息奄奄的夫君,竟夜夜都像回光返照般,偷偷溜出府邸,去刨隔壁李家的祖坟。
数日后,他领着我,来到一副棺木前。
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白月光,早已化作白骨的许明慧。
我凝视着眼前的顾封珩,这个我为他耗尽了半生心血的男人。
对于他拒绝与我合葬的请求,我未有丝毫迟疑,一口应下:“你想与许明慧合葬,我成全你。
不过,待我死后,我的棺中,也要掺入表哥的骨灰。”
太医院的刘院使早已断言,顾封珩的命,超不过半月。
他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如今,听到我允诺他能与许明慧死后同穴,他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轰然落地,那口吊着的续命气,也随之散了。
顾封珩走后,偌大的将军府尽归我手。
儿孙们绕膝承欢,我的晚年本该是尽享天伦之乐。
可我只觉得,这日子犹如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没过多久,便也郁郁而终了。
死后,我的魂魄飘荡在灵堂之上,听着前来吊唁的宾客窃窃私语。
“这位老夫人,出身不过是小门小户,竟能一步登天嫁入将军府,享了一辈子的荣华。
真盼着下辈子,我也能有这般好命。”
我冷眼看着那口用上等黄花梨木打造的华贵棺椁,心中唯有冷笑。
像我和顾封珩这般貌合神离的夫妻,谁稀罕,谁就拿去吧。
反正这苦,老娘是再也不吃了。
2
我这一生,在外人眼中,是毋庸置疑的赢家。
我爹官拜五品,在寻常百姓眼里已是富贵人家。
可在这皇亲国戚遍地走,一品大员多如狗的京城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的人生,本该和我爹的官职一样,平平无奇。
可一次偶然,我救下了将军府的老夫人,命运的轨迹就此转了个弯。
老夫人力排众议,执意要将她的亲孙子,当朝正二品车骑将军顾封珩,许配给我。
我心中早已属意表哥,本欲回绝。
可父亲贪慕权势,竟不顾我的意愿,直接将我五花大绑,塞进了将军府的迎亲花轿。
新婚之夜,烛影摇红。
我见到了我的夫君,他并非我想象中武将那般五大三粗,反而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竟比我心心念念的表哥还要俊朗几分。
这让那股“所嫁非人”的怨气,稍稍淡了些。
可当顾封珩掀开我的盖头,四目相对,他却冷淡地拒绝与我圆房。
他说,他心中早有挚爱,娶我,不过是不想忤逆祖母。
但他向我许诺,除了他这颗心,将军夫人应有的一切尊荣与体面,他分毫都不会短缺我。
自那以后,人前,我们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人后,却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我们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以至于他年届不惑,我的肚子依旧毫无动静。
顾封珩主动对外宣称是自己身子有恙,公婆再不提纳妾之事,反倒对我心怀愧疚,几乎是有求必应。
日子就这般,死水微澜般地流淌。
顾封珩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许明慧。
忧思成疾,他本该康健的身体,才到六十岁,便已病入膏肓。
我对他并无怨恨,甚至可以说,我最能理解他的感受。
因为我与他一样,看似享尽荣华,内心却是一片荒芜。
对着一个不爱的人,多待一天都是煎熬。
而我与顾封珩,却这样面对面地互相折磨了一辈子。
3
我的意识逐渐沉沦,耳畔,葬礼的哀乐之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父亲那气急败坏的咆哮。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绝不同意你嫁给你那个表哥!”
“他爹是个烂赌鬼,娘亲又重病缠身,上头还有个不着调的哥哥,下面拖着个难缠的妹妹。
你若是嫁过去,怕不是要被那一家子豺狼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见我沉默不语,父亲脸上的怒意更盛,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将军府的聘礼已经入了库,由不得你!我今天就是用绑的,也得把你绑上那顶花轿!”
话音刚落,他便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我缓缓抬眼,环顾四周,这熟悉的陈设,这窗外的海棠……这里,似乎是我未出阁时的闺房?
我之所以花了这么久才辨认出来,实在是因为前世,我怨透了父亲棒打鸳鸯,强行将我嫁给顾封珩。
成为将军夫人后,我便刻意疏远了娘家,这间闺房,也再未踏足。
我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双腿却虚软无力,仿佛踩在棉花上。
我扶着桌沿喘息良久,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嫁给顾封珩之前。
此刻身体的虚弱,是因为我正以绝食抗议这门婚事。
但上一世,一向疼爱我的父亲,这次却铁了心,任我如何哭闹,最终还是将我塞进了那顶通往牢笼的花轿。
理清了眼下的处境后,我那颗早已苍老枯萎的心,竟重新燃起了灼热的火焰。
上辈子,我顺了父亲的意,承了老夫人的情,却委屈了自己一生。
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再犹豫,将桌上早已冰冷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塞进肚里。
待恢复了些许力气,我熟练地从窗户翻出,换上一身丫鬟的衣裳,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了府。
我要去将军府,亲口告诉老夫人,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4
凭着老夫人当初赠予的信物,我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将军府。
老夫人是个极为通情达理的长者,听完我的来意,她并未动怒,反而叹了口气:
“这倒是我这老婆子思虑不周了。
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却不成想,竟是乱点鸳鸯谱。
只是……如今满城皆知你与封珩的婚约,即便将军府对外宣称,是你家主动退婚,可到头来,世人的唾沫星子,只会淹了你,损的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名节啊。”
我正欲开口,门外珠帘一阵急促的碰撞声,清脆作响。
下一刻,一个身披玄甲、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直挺挺地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声如洪钟。
“祖母,孙儿已有心上人,她名唤许明慧。
我早已对天起誓,此生非她不娶!您若执意逼我,我……我宁可一头撞死在您面前!”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顾封珩,眼睛瞬间瞪圆了。
前世此时,他明明还在北疆的战场上浴血奋战,对这桩婚事毫不知情。
待他凯旋归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只能被迫将我娶进了门。
这一世,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老夫人原本慈爱的面容瞬间沉了下来,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单方面退婚,让苏家姑娘的脸面往哪儿搁?外人会如何揣测她?谣言猛于虎,你是要逼死她吗?我顾家门楣,怎会出了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混账!”
老夫人的怒吼,将我从震惊中拉回。
我心念电转,立刻跪在了顾封珩的身侧:
“老夫人息怒,万勿责怪顾小将军。
表哥与我情投意合,他真心待我,绝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至于旁人如何议论,我更是不在乎。”
毕竟是做了五十年名义夫妻的人,顾封珩瞬间便领会了我的意图,立刻接话:“祖母,不如您就认婉仪做干孙女吧!从今往后,她便是咱们将军府的嫡小姐,是我的亲妹妹!我看谁敢欺负我顾封珩的妹妹!”
我侧过头,睨了他一眼。
上辈子,他人前唤我“夫人”,私下叫我“苏婉仪”,如今这声“婉仪妹妹”叫得如此亲热,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但在老夫人面前,我只能挤出一副感动涕零的模样:“那……以后便有劳封珩哥哥多多关照了。”
一场退婚风波,就此化解。
我与顾封珩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稳稳落地。
顾封珩兴奋不已,立刻就要拉着我去南院,将他的心上人介绍给我。
临到门口,他却猛地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沉重的臂甲:“我急着赶回来,连这身行头都忘了换。
你先进去陪慧慧说说话,我稍后就到。”
上辈子,李二爷外放为官,许明慧也随夫远行,所以我听顾封珩念叨了她一辈子,却从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
我像赶苍蝇似的对他挥挥手:“快走快走,多看你一眼都烦。
我和你家慧慧聊便够了,你就不必过来了。”
顾封珩今日心情极佳,也不与我计较,哼着轻快的小调便转身离去。
5
我曾在顾封珩的书房里,见过不止一幅许明慧的画像。
可今日得见真人,我还是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太美了,这许明慧,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那是一张足以令江山失色的脸。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樱唇轻抿,玉手掠过青丝,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宛若九天仙子误入凡尘,让人觉得这俗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绝色。
若问我此刻心中所想?
我只想痛骂顾封珩那拙劣的画技,连佳人万分之一的神韵都未曾描摹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尚未开口,我便已对她生出了三分好感。
许明慧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目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救了老夫人一命,便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大饼脸,肿泡眼,哪一处配得上我们家丰神俊朗的封珩?同为女人,我好心劝你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这只癞蛤蟆,就别痴心妄想吃天鹅肉了,免得自取其辱。”
我做梦也想不到,顾封珩口中那个“人美心善”的许明慧,竟能吐出如此刻薄恶毒的言语。
我一时竟忘了愤怒,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却步步紧逼,眼神中的鄙夷愈发浓烈:
“我告诉你,就算你天天往将军府跑,也攀不上顾家这根高枝。
封珩他压根就不喜欢你,你耍再多心机也枉然。”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本该十日后才回京。
可他为了赶在你我婚事落定前与你退婚,硬是日夜兼程,连着跑死了三匹宝马!他为何如此心急?还不是怕被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给缠上!”
我活了两辈子,从未受过这等羞辱,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我抬手便要将她推开:“许明慧,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离我远点,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话未说完,许明慧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软,竟直直地跌坐在地。
我甚至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便如闪电般冲到许明慧身前。
顾封珩一把将她扶住,语气里的担忧满得快要溢出来:“慧慧,你没事吧?摔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许明慧不答,只是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你为何要推我?”
顾封珩这才注意到我,他顺着许明慧的目光,掀开她的裙角,指着她小腿上一片扎眼的淤青,声音里已满是怒火:“苏婉仪!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便是,你为何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我简直要被这颠倒黑白的一幕气笑了:
“弱女子?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她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毒妇!当着你的面,她是柔弱无辜的小白花,背地里却骂我是想攀高枝的癞蛤蟆!顾封珩,娶妻不贤,祸及三代!我劝你趁早跟她断干净!”
许明慧的泪水适时滑落,哽咽着说:“从小到大,只因这张脸,不知有多少女子嫉妒我、诋毁我。
婉仪姐姐,我本以为你身为祖母的恩人,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却不想,你也同她们一样……”
顾封珩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怒视着我:“苏婉仪!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纵无情爱,也算有几分亲情。
你不盼着我好也就罢了,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构陷慧慧!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嫉妒她?我构陷她?”我终于笑出了声,连辩解都觉得多余。
我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给了顾封珩一记耳光。
“行,你信她是吧?那我祝你们这对狗 男 女天长地久,千万别分开,省得你们这两个祸害再流出去祸害别人!”
顾封珩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而在他视线的死角,许明慧,正冲着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6
我来时翻墙,去时,却是昂首挺胸地从将军府正门走出去的。
父亲得知我竟主动退了婚,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可木已成舟,他再生气也无力回天。
没了将军府这门显赫的婚事,父亲依旧不肯松口我与表哥的婚事。
他本想在门当户对的人家中,为我另寻一门亲事。
可不知从何处,竟传出了流言。
说我仗着救命之恩,挟恩图报,明知车骑将军心有所属,还非要哭着闹着当将军夫人,结果被当众拒婚,是个十足的势利眼。
我的名声,就这么彻底坏了。
好人家的公子哥,自然是对我避之不及。
我对此,却乐见其成,丝毫不去澄清。
因为唯有如此,别无选择的父亲,才会最终点头,同意我嫁给表哥陈鸿宇。
最后,我们的婚期定在了下月中旬。
父亲虽终日长吁短叹,却还是为我备下了极为丰厚的嫁妆。
出嫁前夜,一直对我横眉冷对的父亲,竟破天荒地来到了我的院子。
他看着满屋的红妆,许久,才用一种极为疲惫的声音对我说:“婉仪,嫁过去,若过得不舒心,便和离。
只要爹还在,苏府,就永远是你的家。”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长长的嫁妆单子上。
上辈子也是这样,父亲为了让我在将军府不被看轻,几乎搬空了半个家底,惹得继母怨声载道。
那时,我只当他是为了苏家的脸面。
可这辈子,我嫁的不是权倾朝野的顾封珩,而是家道中落的陈鸿宇。
父亲却依旧为我备下了同样丰厚的嫁妆,细细看去,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多上几分。
我抬眼看向父亲,不过短短数日,他的鬓角竟已染上了风霜,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父亲并非贪慕虚荣,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想为他最疼爱的女儿,铺一条他认为最安稳的路。
这丰厚的嫁妆,便是他能给我的,最硬的底气。
我的眼眶一热,鼻子发酸,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爹,荣华富贵并非幸福的唯一模样。
我与表哥两情相悦,嫁给他,我会比嫁给顾封珩……快乐百倍。
您,日后多保重身体,莫再为女儿操心了。”
父亲没再多言,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7
表哥家的门第比不过将军府。
所以,我这辈子的婚礼也比不过上辈子奢华。
嫁进陈家之前,我就知道公爹好赌,把家里的大多数宅子铺子都赌输了。
婆母是个药罐子,为了维持一条命,花钱如流水。
我想过陈家不富贵。
可等真正嫁进了这个门,我才发现,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
就拿婆母给我的见面礼来说,看着是个沉甸甸的金镯子,实则连金包银都不是。
我本来欢欢喜喜的接过了那个镯子,只是不小心在桌角剐蹭了一下,却发现那金漆下面竟然是黑的,分明是劣质的银块里掺杂了石头和沙粒。
再对比我送给公婆的贵重玉器和茶叶,我只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知道家里不富裕,我也没想过让公爹和婆母送我什么天价的金饰。
“在婉仪心里,这见面礼最重要的不是价值,而是心意。
“婆母能送我一个纯银打造的手镯,我心里便感激不尽了。
“若家里连银器也买不起,哪怕是个木簪子,那也是婆母对我这个儿媳妇的肯定。
“无论如何,都比您二位现在这样匡骗我来的强。”
婆母将我捧给她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她看上去比我还要生气,破口大骂道:“我们家都没有嫌弃你名声败坏,是那顾小将军不要的破 鞋,你居然还先嫌弃上我给的你这镯子不是真的了?
“苏婉仪,陈家虽然比不得你们苏家显贵,但一个金镯子的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我不是没有真金能送给你,不过是觉得你根本配不上真东西而已。”
婆母是我母亲的二姐,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温柔拉过我的手,说等我嫁给表哥,一定把我当亲女儿来疼爱。
我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坐在左手边的小姑子陈璃月身上。
婆母的亲生女儿穿金戴银,我却只配带着由石头和沙砾混合制成的破手镯,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的怒火即将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陈鸿宇先一步攥紧了我的手腕,压低声音安慰我:“外面那些谣言传的实在太难听了,母亲一时没收住脾气,才说了那些扎你心窝子的话。
“但母亲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还是疼你的,那些话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陈鸿宇怕我再说出什么顶撞婆母的话,连忙拉着我往新房的方向走,附在我耳边轻声吹气:“春宵一刻值千金,如今茶也敬完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娘子入洞房了,娘子难道就不想看看为夫衣袍下的身材吗?”
这些荤话,上辈子顾封珩从未对我说过。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婆母和假镯子,一门心思的扑在了陈鸿宇身上。
系着床幔的丝带被陈鸿宇胡乱的扯下,随着嫣粉色的床帐缓缓落下,陈鸿宇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娘子现在还生气吗?”
我如实说道:“我生起气来,可没那么容易消气。
不过,我嫁的人是你陈鸿宇,我一心爱慕的人也是你陈鸿宇。
“我是来跟你过日子的,又不是来跟你爹娘过日子的。
只要你对我好,就足够了。”
陈鸿宇的手臂紧紧缠绕着我的腰身,用力之大,像是恨不得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婉仪,我是真的很爱你。
“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
我的身体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这一夜,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不只是身体变得鲜活,我的灵魂似乎也因为这炽热的爱情,而重返年轻。
8
陈家世代经商,祖上最荣耀的时候,几乎垄断了半个帝国的经济。
可到了如今这一代,别说维持祖上荣耀了,陈家商号已经落败到,被其他几家联合踢出了京城商业圈。
京城找不到活路,陈鸿宇便把目光放到了远洋贸易上。
他拿着一份航海图,兴致勃勃的指给我看:“婉仪,只要我能顺着这条航线抵达东洋,就能把积压在库房里那些过了时的丝绸玉器,全都卖给那些异国人,换回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
“到时候,陈家有救了,你也不用再跟着我受穷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很想支持陈鸿宇的事业,但我必须给他泼一盆冷水。
因为上辈子,陈鸿宇就是在这次去东洋的路上,遭遇了特大风暴,二十艘载货的商船全沉了海,只有一个忠心的仆人乘着渔船,把陈鸿宇的骨灰带了回来。
我告诉陈鸿宇,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海上出事了。
陈鸿宇让我别多想,依旧按照计划准备出海的行囊,我为了阻止他去送死,和他大吵了一架。
拼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把他留在了家里。
这边,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陈鸿宇缓和关系,那边,将军府就出事了。
深更半夜,顾封珩强闯进了陈府,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苏婉仪,祖母她出事了,太医院连着派了好几个太医都治不好,我记得你和你母亲学过医术,我求你现在跟我回去救救祖母。”
太医院的御医其实比我的医术要好,可老夫人是女人,和那些太医男女有别。
太医们只能悬丝诊脉,而我却能脱了老夫人的衣服,为她针灸治病。
我记忆里,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可她第一次发病,是在三年后,并不是现在。
顾封珩看出了我的疑虑,补充解释道:“祖母是被许明慧气病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救祖母,你快跟我回将军府。”
顾封珩一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腕,却被陈鸿宇用力打开了手:“苏婉仪是我娘子,哪有大半夜跑去你家的道理?
“你这个登徒子居然胆敢闯进我娘子的卧房,我现在就要报官,把你抓进大牢里!”
我拉过了陈鸿宇的手,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人命关天,你现在先别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
“老夫人待我比亲孙女还要好,我做不到眼看着她在将军府受病魔的折磨,我现在必须要跟着顾封珩去给老夫人治病。
“你要是担心我和顾封珩有什么,你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将军府。”
我说话间,已经穿戴好了出门的衣裳,实在顾不得安抚陈鸿宇的情绪,就开始向顾封珩详细了解老夫人的病症。
9
一路到了将军府,我还没踏进老夫人住的慈安院,就先听到了许明慧撕心裂肺的哭声:“顾封珩不肯陪着我游山玩水,凭什么不让我去找别的男人陪我?
“我是嫁进了你们将军府,又不是卖给了你们将军府。”
嫁了人的女子,居然要去找除夫君外的其他男人欢好,还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我看着许明慧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简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顾封珩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了,但许明慧丝毫不知收敛,语气中很是愤愤不平:“顾封珩,你嘴上说着爱我,尊重我,欣赏我的新思想和自由不羁的灵魂。
“可却又把我囚禁在这将军府里,要求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你打理将军府后宅大小庶务,替你孝敬公爹婆母,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在外面和友人谈天论地,我就要待在这里当你们全家的保姆?
“我只是想去游山玩水,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有什么错?”
顾封珩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让我先进去为老夫人医治,才强压着火气对许明慧说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囚禁在将军府里了?
“你要是嫌待在家里无聊,可以去参加其他夫人举办的宴会,还可以借着去灵隐道观上香的时候,出去外面散散心。
“你要是实在想离开京城,去领略一番各地的景致风光,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向陛下告几个月的假,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着你去。
“可你一个女子,还是嫁为人妇的女子,哪里有自己远行的道理?
“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议论我顾家的门风?
“更别说你还要跟隔壁李家老二一起远行,你是想让别人骂我顾封珩的妻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你能丢得起这个脸,我可受不得这样的嘲笑!”
我的身后,许明慧发出的尖叫几乎要穿透我的耳膜,她似乎将什么东西摔碎在了地上,但我离身后争吵的那两人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并不清楚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而等我从慈安院折返回来,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只见许明慧那张美若天仙的脸上,顶着一个红艳艳的巴掌印,而站在她正对面的顾封珩,也好不到哪里去。
玉树临风的顾小将军脸上,全是被尖锐的指甲划出来的血痕,头上价值千金的玉冠在地上摔得粉碎,以至于长发杂乱的披散在肩头,再配上他浑身被许明慧扯的稀烂的衣裳,简直狼狈的像个乞丐。
许明慧摸着自己被扇肿的半侧脸颊,哭的嗓子都哑了:“顾封珩,你这个混蛋,我在你家当牛作马,你却家暴我,早知如此,我当初嫁给狗都不嫁给你。”
顾封珩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许明慧,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对我动的手,我躲了又躲,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给了你这一耳光。
“你再看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拿着小刀就往我身上捅,我要是不阻止你,现在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我这时才发现,顾封珩的双肩和前胸都在流血,衣服上湿淋淋地晕染开了一大片血迹。
但因为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玄色蟒袍,衣服的颜色过深,所以血迹并不明显。
许明慧直接开始无理取闹:“我不管,反正我不想看那一大堆账本了,也不想天天一睁眼,就管着将军府上下,吃喝拉撒一大堆的破事。
“我就想要去看茫茫草原,去看无边大漠,去领略古代边塞的乡土人情。
“既然你不肯陪着我去,那我就和李修远一起去,正好他要去黑水城做官,我们顺路还能有个照应。”
许明慧口中提到的李修远,就是上辈子将她家暴致死的李家二爷。
在将军府好好的日子不肯过,却要和李修远那样心理扭曲变态的男人搅和在一起,我只觉得许明慧当真是疯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顾封珩显然比我更激动:“许明慧,当初你知道祖母为我指婚,你威胁我说,我如果不和苏婉仪退婚,你就要嫁给李修远。
“你说要嫁给那个畜 生,到底是因为和我赌气,还是你心里真的对他有意思?”
许明慧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但很快,她的声音拔得更高了:“顾封珩,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呢?我要是不爱你,又怎么会嫁给你?”
她似乎是被伤透了心,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又有新的泪水从眼眶涌出:“这里的日子真的好难熬,我熟悉的家人、朋友都见不到了,也没有手机可以消磨时间,我才想着去旅游散心。
顾封珩,我只有你了,你却还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你要是连这点信任也不给我,那咱们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干脆现在就和离好了。”
听到“手机”这个陌生的名词,我突然记起,上辈子,顾封珩曾经和我说过,许明慧并不属于我们这个朝代,她是几千年以后的人。
我当时只以为是顾封珩太过思念许明慧,所以在那里胡言乱语。
如今看来,顾封珩也许并没有欺骗我,又或者,许明慧那张漂亮的脸,其实是用脑子换的,她真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10
但我很快就没工夫思考有关许明慧的事情了,因为,在从将军府返回陈家的路上,我和陈鸿宇大吵了一架。
寂静的街道上,陈鸿宇质问我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如果顾封珩当初没有去将军府老夫人面前拒婚,那你是不是就会欢欢喜喜的嫁到顾家去?”
我完全不理解陈鸿宇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你,我为什么要嫁到顾家去?”
陈鸿宇冷笑一声:“顾封珩大半夜的闯进你的卧房,你没有指责他一句,反而第一时间要跟着他去将军府,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那是担心老夫人的病情……”我解释的话才刚开了个头,陈鸿宇却根本不愿意听下去,直接将我推下了马车。
我被推的一个踉跄,等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却发现陈鸿宇已经坐着马车扬长而去了。
如今正值深冬,天色黑沉沉的,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我只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这个时间,我甚至连马车都租不到。
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步行走回陈家,要么步行返回将军府求助。
去将军府的路程要更近一些,可我思虑再三,还是选择朝着陈家的方向走去。
究其原因,是我的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被顾封珩看了笑话。
一路走回陈府,身上倒是不冷,但我的脚底板却磨的生疼,脱去鞋袜,才发现早已生出了水泡。
我在床上枯坐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当将军夫人的上辈子,每次出门都是仆婢成群,从来没有经受过今日这般的狼狈。
而且,以顾封珩的脾气秉性,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半路把我扔下这样的事。
这时,门被人推开,陈鸿宇的人还没进屋,愧疚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对不起,婉仪,我刚才在马车上实在是太冲动了,我不应该丢下你自己走的。”
我没说话,陈鸿宇走到我的身前,自顾自的蹲下,捧起我的脚来,用消过毒的银针为我挑破脚底的水泡。
随着脓水被挤出来,浓重的憋屈感也从我心中缓缓流出。
顾封珩不爱我,所以哪怕我心里装着别人,甚至红杏出墙,他都不会生气。
而陈鸿宇满心满眼都是我,他之所以冲动之下,把我推下马车,也不过是因为太爱我,吃醋了而已。
想通了这些,我的脸色终于好转,开口把陈鸿宇留下温存了片刻。
只是,比起新婚时的甜蜜,如今我和陈鸿宇心中早已裂开一道细缝。
表面看不出什么,可一旦经受外部猛烈的撞击,必定会从中间断成两截。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并不敢再深想下去。
如今面临的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和陈鸿宇心中有彼此,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好。
11
因为我借着噩梦的预警,不肯让陈鸿宇去远洋贸易,他这些日子赚不到钱,整个人显得格外焦虑。
而将军府那边,老夫人又被许明慧气病了,顾封珩只能再一次上门来向我求救。
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疼爱我的老夫人去死,可我也不想再和陈鸿宇产生更大的矛盾了。
陷入到这样的两难处境里,我只感觉头痛欲裂。
而面前的顾封珩看上去比我更加憔悴,眼下乌青浓重,活像是被女妖精吸干了阳气。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揉了揉自己干涩的双眼,开始向我讲述他这段时间的生活:“祖母和母亲的身体都不好,管不了将军府的纷杂庶务。
“从前有大嫂执掌将军府中馈,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前年,大嫂病故,所有的担子都落在母亲的头上,她一直盼望着我未来的娘子,能够替她分担一些压力。
“好不容易,许明慧进了门,可她不仅帮不了忙,反倒处处添乱,把母亲气得头疼胸闷,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我本以为是她在管家上没有天赋,可昨日,我却意外听到她对丫鬟说,只要她故意把一切都搞砸,老夫人和公婆就再也不会指望着她做事了。”
顾封珩说到最后,简直是咬牙切齿:“她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直说。
“我自认家中长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难不成还会有人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逼着她掌家吗?”
说起来,将军府的男人都是痴情的种。
老太爷只有老夫人这一位正妻,一直到病故,都没有纳过妾室。
老夫人生了一儿一女。
大女儿嫁给了燕北王为正妃,二儿子便是顾封珩的父亲。
顾二老爷也只有顾封珩的母亲秦氏这一个女人。
秦氏生了两个儿子。
顾封珩的大哥顾封川丧妻后,拒绝再娶,说是要为亡妻守节。
故而,在别的大家族里,妯娌们争抢掌家权的事情,绝对不会在将军府发生。
秦氏最盼望的事,就是顾封珩能娶个名门闺秀回来,然后把执掌将军府中馈的权力,交到儿媳妇的手里。
上辈子,我因为生母早亡,继母又从不肯教导我,所以一直到出嫁,对于掌家之事都是一知半解。
嫁给顾封珩之前,我一直担心会因此,被未来婆母挑剔嫌弃,但秦氏非但没有责怪我,反倒是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主母。
我在家中缺失的母爱,也在秦氏的身上找到了慰藉。
这样好的婆母,许明慧到底是如何的狠心,才会将她气的病倒在床上?
顾封珩指着自己眼里的红血丝:“大嫂走了以后,我大哥日日酗酒来麻痹自己,兵部的官职辞了,家里的事情也一概不管。
“如今,整个家里能干活的人,只剩下我和父亲,而父亲的绝大多数精力,都要照顾病倒在床的母亲和祖母。
“我现在白天忙政务,晚上回家还要核对账本,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许明慧非但不体谅他,仍旧日日闹着要去游山玩水。
顾封珩闭了闭眼睛,他没再说下去,但我很轻易的就猜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上辈子我是少将军夫人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因为将军府的琐碎事务而烦扰。
我不知道顾封珩是不是后悔把许明慧娶回家了,只是很平静的阐述事实:“少将军夫人的位置,不是非我不可。
“你娶了这京城里任何一位高门贵女,你的娘子都会很好的胜任掌家主母的位置。
而且,她们做的只会比我更好。”
并非我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主母,而是许明慧做的太差,所以才衬的上辈子的我很好罢了。
顾封珩这次,只是浅显的说了许明慧所干的荒唐事,但我猜测,许明慧犯下的错处,并不止他说的这些。
毕竟,作为少将军夫人,不仅有对内的诸般琐事,对外还要应付其他家的贵女夫人,处处都要讲究一个端庄得体、进退有度。
而如同许明慧那样跳脱的性子,将军府对她来说,或许真的是囚笼吧。
我原本不想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顾封珩看,可关于上辈子和这辈子之间的落差,普天之下,也只有顾封珩能理解我。
我苦笑道:“我倒是有心想操持陈家一大家子的事,可公爹婆母防我跟防贼一样,生怕我贪图了他们家的财帛。
“他们也不想想,自从我嫁进来,拿了多少嫁妆去填补陈家的亏空?”
我不是个傻子,我是不愿意拿嫁妆,去贴补陈家那个无底洞的。
可为了修复我和陈鸿宇之间的嫌隙,我也只能去讨好他的家人。
顾封珩的眼里多了一抹鄙夷的神色:“我就算穷的去街上要饭,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妻子的嫁妆上面去。
“苏婉仪,你心心念念要嫁的这个男人,也实在是太没品了吧?
“陈鸿宇真的值得你为他受那么多委屈吗?”
我实在受不了顾封珩这副看不上陈鸿宇的样子,忍不住辩解道:“你也知道,上辈子我表哥死于海上风暴,所以这辈子我阻止他去干远洋贸易。
“他又不像我一样未卜先知,把家里没钱的事情怪在我身上,也是人之常情。
“等别家去东洋的商船沉海的消息传回京城,他就会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他好。
“自然也就不会把我用嫁妆补贴陈家的事,当作理所应当了。”
可以后的日子真的会变好吗?
我面对顾封珩的时候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却萦绕着愈发浓烈的恐惧之感。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也许是在害怕,我义无反顾嫁给陈鸿宇,等待我的并非想象中的美好未来,而是一个能将我焚烧殆尽的火坑。
12
从将军府给老夫人看病回来,陈鸿宇又跑过来冲着我发火。
无论我如何解释,他都觉得,我只是打着关心老夫人的名号,去和顾封珩幽会。
小姑子陈璃月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二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外面那些关于二嫂的流言,八成是真的。
“苏婉仪在嫁给你之前,怕是早就已经和那顾小将军苟且在一起了。
“你把这么个晦气的女人娶回家,连累的咱们陈家的名声都跟着坏了。
“母亲让你尽快给她写一封休书,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看着陈璃月,她现在戴的一整套头面,都是从我嫁妆里拿走的。
我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软柿子,扬起手来就扇了她一耳光:“家里现在吃的用的,上上下下用的都是我的银子。
“好啊,写休书可以,把我赶出陈家的同时,你们也记得把那些银子一两不差的还给我。”
陈璃月一手捂着自己被扇肿的脸,另一只手去拉陈鸿宇的袖口,气的尖叫道:“二哥,你现在就休了这个贱 人,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陈璃月的话音还没落下,陈鸿宇也扬起手甩了我一巴掌。
他力气之大,我第一时间甚至没觉察出疼来,因为我的半边脸颊已经被他扇麻了。
嘴里弥散出一股甜腥之气,我伸出手来,将一颗粘连着血水的牙齿吐在了掌心上。
陈鸿宇护在陈璃月的身前,冲我怒吼道:“苏婉仪,谁允许你打我妹妹的?她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你不知反思认错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先行动手?”
我的脸疼的像是要烂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鸿宇,只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
看着陈鸿宇脸上那明晃晃的嫌恶之色,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他心里认定了我和顾封珩早有奸情,之所以天天和我演夫妻情深,不过是贪图我丰厚的嫁妆,以及畏惧我身后那个当官的父亲。
我在嫁进陈家之前,陈鸿宇向我保证,公爹和婆母以后跟着他大哥住,不会让我受委屈。
可等我进了陈家的门,每次我跟他提分家的事,他都会敷衍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鸿宇从来不明着让我拿嫁妆来贴补陈家,可如果我白天拒绝了小姑子想买新衣裳的要求,他晚上就会找各种借口不和我同房。
而只要我为公爹还赌债,替婆母把在药馆赊欠的银子补上,他就会搂着我说各式各样的甜言蜜语。
回想起我嫁到陈家后的种种,我很想放声大哭,可人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然而,我哭不出来,有一个人却是哭的惊天动地。
婆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心疼的拿冰袋去敷小姑子肿起来的脸颊,同时还不忘大哭大嚎的唾骂我:“我当初都说了,不让你娶苏婉仪的贱 人,你却被她的美貌迷了心窍,非要把这个水性杨花的贱 人给娶回家。
“现在好了吧?她今天敢打你 妹妹,明天怕是就要对我这个婆母动手了!”
婆母和小姑子叫嚣着让陈鸿宇休了我,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把公爹和哥嫂也吵醒了。
公爹虽然这些年染上了赌瘾,但从前也是个精明的商人。
他很清楚,现在这个破败的陈家,全指望着我的嫁妆运转起来,所以毫不迟疑的扇了小姑子一耳光,把陈璃月的另半边脸颊也打肿了。
公爹不理会陈璃月的哭声,勒令陈鸿宇跪下来给我道歉。
陈鸿宇还在犹豫,我却再也不想掺和陈家这一堆破事,连自己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立刻决定要回娘家。
13
如今这个时代,女子被休弃是奇耻大辱,而和离也并不比被休好多少,在外人眼里,同样是被夫家扫地出门。
回娘家只是一时气头上做出的决定,可等我真的坐着马车到了苏府门前,却有些不敢再更上前一步了。
我拼着毁掉自己的名节,也要嫁给爱情,结果却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的问责,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然而,面对我的所有忐忑与不安,父亲只是重复了出嫁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婉仪,婚后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和离,只要有父亲在,苏府就永远是你的家。”
泪水在这一刻决堤,我一头栽进了父亲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中。
隔日,父亲出面替我正式向陈家提了和离,并且将我的所有嫁妆都抬回了苏府。
经过一日的冷静,陈鸿宇已经认清了目前的局势。
陈家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祖上传下来的偌大家业早已成了一副空壳子,全家都要倚仗着我才能活下去。
陈鸿宇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自扇耳光,说只要我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转身就想走,陈鸿宇却死死扯着我的裤脚:“婉仪,我这么的爱你,如果失去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现在看到陈鸿宇就觉得恶心,正准备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却有一个人,比我还要更先一步,将陈鸿宇给踹翻在地上。
我愣了一下,等回过神的时候,陈鸿宇正如同死狗一般的被顾封珩踩在脚下,他浑身都是血,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看上去似乎下一息就要咽气了。
顾封珩却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揪着陈鸿宇的领子,一拳打碎了对方满口的牙齿:“我曾经在祖母面前发过誓,谁要是敢欺负苏婉仪,我就要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顾封珩,你怎么来了?”我一句话问出口,却根本等不及他回答,就焦急的对丫鬟吩咐道:“快去把赵大夫请过来,这里快出人命了。”
顾封珩踹了一脚地上的陈鸿宇,安慰我道:“我下手有轻重,他顶多就是变残废,闹出人命却还不至于。”
解释完了陈鸿宇的伤情,顾封珩看着我那高高肿起的半侧脸颊,和明显缺了一颗的牙齿,语气说不出是幸灾乐祸更多一点,还是担忧关切更多一点:“这就是陈鸿宇爱你的方式吗?”
因为缺了一颗牙,我现在说话都漏风:“顾封珩,我承认,我是后悔了。
我已经被一地鸡毛的现实打败了,你现在大可以随便嘲笑我。”
陈鸿宇最开始对我的感情也许是真挚的,可爱情不能当饭吃。
爱情平不了公爹欠的债,爱情也治不好婆母的病,它填不满小姑子贪婪的欲望,更喂不饱想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肉的哥嫂。
我以为我嫁的人是陈鸿宇,可同我 日夜相对的,不只有我的夫君,还有陈家那不省心的一家子。
陈鸿宇爱我,但他同样也爱他的父母、大哥,还有小妹。
他最开始,其实是相信我和顾封珩是清白的,可婆母和小姑子陈璃月整日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红杏出墙的谣言。
陈鸿宇听的多了,也就信了。
反观上辈子,将军府的老夫人慈爱,顾二老爷正直,他的妻子秦氏明事理,顾封珩虽然不爱我,却足够尊重我。
除了没有虚无缥缈的爱情,权力、富贵,还有亲情,都牢牢的抓在我的手里。
顾封珩正要说话,却又有一个人风驰电掣般的跑了进来,一把就捉住了顾封珩的手。
来人是许明慧,她一路赶来匆忙,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先怒骂道:“顾封珩,你这个王八蛋!
“你还说你对苏婉仪没意思?
“你要是真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一得知她要和离,就第一时间跑来苏府找她?”
许明慧一边说,她的拳头就已经砸在了顾封珩的身上:“你要是不爱我了,那咱们现在就和离。
“我把少将军夫人的位置空出来,也好让你娶苏婉仪,让你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封珩虽是个武将,为人处世却比朝中许多文臣还要温和有礼,我以为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哄许明慧。
却听到顾封珩只冷冷的甩下一句:“好啊,那就和离吧。
你同意和离最好,不同意的话,我就写休书”,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许明慧一下子就傻眼了,等她意识到顾封珩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顾封珩早已经离开了苏府。
许明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盯着我,大笑了起来:“你知道外面那些关于你和顾封珩的流言为什么那么凶猛吗?因为那都是我的手笔啊。
“我亲自编了你和顾小将军苟合的戏文,免费让戏班子演给市井里的百姓看。
“茶馆酒肆里那些说书人手里的稿子,也是我给出去的。
“只要孩子们记住了那些朗朗上口的童谣,我就让丫鬟给他们分发糖果。”
许明慧眼中对我的恨意满的几乎要溢出来:“苏婉仪,就算我和顾封珩和离了,也轮不到你去当少将军夫人。
“世家大族最重体统规矩,像你这样名声败坏的弃妇,是绝对不会被将军府所接纳的。”
我看着许明慧,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喊来在外院洒扫的粗使婆子,连拖带拽的把许明慧请出了苏府。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许明慧争抢顾封珩,实在不理解她对我的滔天恶意从何而来。
我想,我现在已经确定了。
许明慧的确是脑子不正常。
14
平心而论,顾封珩是真的不愿意和许明慧走到和离这一步。
可他要是再不和许明慧分开,他的爹娘、祖母就要被许明慧活生生气死了。
而且,自从许明慧嫁到将军府以后,没有一天不作妖。
他就是对许明慧再深的感情,也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磨灭干净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顾封珩如今还是对许明慧情深似海,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就逼死生他养他的长辈。
否则,即便是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他也过不去自己良心那一关,他将一辈子都活在对亲人的愧疚当中。
15
我和陈鸿宇的和离书已经在官府备了案。
但陈鸿宇依旧对我贼心不死,锲而不舍的上门来骚扰我。
特别是去东洋的商船都沉了海这个消息,传回京城,他更是有了理由来纠缠我。
进不到苏府里面,他就千方百计的打听我出门的时间,然后拦在我的马车之前,自以为深情的对我说:“婉仪,你的梦境真是太灵了,都是我不知好歹,我不该因为你阻止我去远洋贸易,就三番五次的与你争吵。
“我如今是真心悔过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动手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对于陈鸿宇这个赶不走的狗皮膏药,烦不胜烦。
闹到最后,是我请顾封过来捉住陈鸿宇,痛扁了他一顿,才终于结束了他对我的骚扰。
顾封珩对我说,他已经和许明慧分开了。
他家里的意思,是让他尽快再娶一位高门贵女回来。
一是为了冲散许明慧带进将军府里的晦气,二也是为了有人能够帮着秦氏操持府中庶务。
我笑着恭喜顾封珩马上又要做新郎官了,话才说了一半,却被顾封珩直接打断:“我的意思是,我想娶你为妻。”
见我不说话,顾封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苏婉仪,我们再续前缘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向我解释说明:“不是前世的那种好,我的意思是,我会尝试着爱上你,也请你试着爱上我。
“苏婉仪,我们做夫妻吧,不是相敬如宾,更不是貌合神离。
“我想和你成为真正意义上,恩爱两不疑的夫妻。”
这段日子,和陈鸿宇纠缠又分开,早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我现在只觉得浑身疲惫,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的名声不好,你把我娶回家,只会遭受到无穷无尽的非议。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这世道对女人苛刻,对男人却宽容的很。
“以你的身家条件,想娶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
“你是哪里想不开,居然想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顾封珩正要回答,我却先一步说道:“你可千万别说你是爱上我了。
我现在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愿意相信什么狗屎的爱情。”
顾封珩沉默了片刻,不得不将真实原因讲了出来:“母亲给我相看的那些高门贵女,听介绍说都是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可我实在是害怕……”
我奇怪的看了顾封珩一眼:“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些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封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许明慧没嫁给我之前,也看上去娇娇弱弱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现在终于明白顾封珩的想法了,他这明显是被许明慧搞得应激了。
但我还是不愿意嫁给顾封珩:“我上辈子之所以那么快融入了将军府,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
“上辈子的我名声清白,身子也清白。
“可现在呢?现在的我是个声名狼藉的二嫁女。
“我如果想要坐稳少将军夫人的位置,需要付出比前世千倍百倍的努力。”
顾封珩并不因为我的拒绝而懊恼,他只是很平静的指出了我现在的处境:“你如今在苏家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虽然伯父疼爱你,可你的继母和弟弟妹妹,却是巴不得你赶紧去死。
“虽然,他们不能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他们每天像苍蝇一样的围绕在你身边,烦也能把你给烦死。”
16
刚重生的我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这辈子兜兜转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要嫁给顾封珩。
将军府上门提亲的时候,我继母和弟妹震惊到眼睛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就算是个黄花大闺女,嫁给顾封珩也是高攀了,更别说,我现在是个已经和离过的妇人。
我和顾封珩的婚期定下后,京城世家圈子里也炸开了锅。
他们说,顾封珩挑女人的眼光实在是太烂了。
前面那个许明慧行为怪异的令人大跌眼镜,后面又娶了我这么个二手货,怕是过不了多久,顾小将军就要三婚了。
顾封珩哪里能受得了我被人这样侮辱?
他直接冲进了户部侍郎的家里,把带头散播谣言的户部侍郎家大公子,打的几乎半身不遂。
户部侍郎当天就哭着进宫告御状,皇帝把顾封珩叫进御书房里斥责了一顿。
然后,这件事情就算不了了之了。
毕竟,顾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将军府的大公子顾封川也已经辞官,如今,顾家有兵权的只有顾封珩一个人。
顾家不揽权,有分寸,对皇室又忠心。
皇帝对顾家很放心,也十分的器重顾封珩,表面斥责,实际上却偏袒的很。
大家见顾封珩这么护着我这个新婚妻子,暗地里怎么非议我先不说,起码明面上,是不敢再排挤嘲讽我了。
而我毕竟是第二次当少将军夫人,因为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不管分辨是京城各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处理将军府内的宴会应酬,都十分的得心应手。
顾家的三位长辈和顾封珩的大哥本来就是好相处的人,很快就真心接纳我为家人。
而那些原本想要看我笑话的外人,也渐渐的对我改观,甚至佩服起我处事的手段。
我的人生轨迹渐渐和上辈子重合,就连许明慧和陈家的下场,也和上辈子大差不差。
顾封珩和许明慧和离后,许明慧威胁说,如果顾封珩不愿意和她复婚,她就要嫁给二爷李修远。
顾封珩再三劝告许明慧,李修远不是个好东西,可许明慧却以为是顾封珩对她还有意思,所以不想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
赌气之下,她连三书六礼也等不了,直接住进了李府。
而她本就是嫁过人的女子,李修远虽然贪图她的美貌,却不愿意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为正妻,十分乐意许明慧就这样不清不楚、没有名分的跟着他。
如今正值阳春四月,前世的这个时候,许明慧已经被李修远家暴死了。
而这辈子,许明慧嫁给李修远的时间,整整晚了一年。
李修远如今的官职是黑水城的县令,他这次回京城,是为了参加李家老夫人的寿辰,特地向皇帝告了假,在京城待了半个月后,他就要重新返回黑水城上值。
李修远要离开的前一天,顾封珩显得无比焦躁。
我将他半天都没翻页的书从手中抽出来,然后扔在了桌子上:“我替你去找许明慧,再劝她最后一次,她要是还执意跟着李修远,那她就是命里有这一劫,死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顾封珩也想跟着我一起去,却被我拒绝了:“你和许明慧从前做过夫妻,你要是上门去找许明慧,李修远会怎么想?他会以为你和许明慧旧情复燃了。
“从前他是无理也要家暴许明慧,以后却是有了借口,怕是立刻就要以许明慧红杏出墙的理由,来对她动手。”
17
再一次见到许明慧,我着实被她的样子惊住了。
她的右眼被打的一片瘀肿,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丝。
许明慧冷冷的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一把将许明慧的手拉过来,撩开了她的袖子,只见她的小臂上,果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
我虽然讨厌许明慧,但我更讨厌李修远那个家暴男,当即就要拉着许明慧离开李府,许明慧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许明慧高扬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你替我告诉顾封珩,离开他以后,我过得很好。
而且,我现在已经不爱他了,你让他别再来对着我死缠烂打了。”
我盯着许明慧看了半天,简直都被气笑了:“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18
十月,秋高气爽。
又一场秋雨过后,许明慧的死讯传回了京城。
顾封珩像根木桩一样,站在露天的院子里淋雨。
我为他撑起一把伞:“这是许明慧自己的选择……”
顾封珩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有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我原本也以为,许明慧是无可救药了。
“可我今日才偶然得知,许明慧原本是要和李修远分道扬镳的。
“可经过你去李府劝了她一遭,她却改变了主意,非要跟着李修远去黑水城生活。”
我只感觉手中一滑,竹伞摔落在了地上:“你是说,许明慧是因为和你赌气,为了向你证明她过得很好,所以才选择跟着李修远,一条路走到黑?”
顾封珩的脸上湿漉漉的,早已经分不清是雨水更多些,还是泪水更多些?
“你说的只是其中一半的原因。
“还有一半,是许明慧觉得,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我一定会追悔莫及,一辈子都活在对她的思念和愧疚当中。”
这就是许明慧。
脑子从来都拎不清,而且任性妄为。
哪怕重来了一世,顾封珩已经做出了诸多的努力,依旧改变不了许明慧被家暴致死的结局。
但这一世,顾封珩不会为了她再后悔,再思念,再愧疚。
十一月。
陈家彻底倒了。
在我父亲和将军府联手打压之下,甚至比上辈子的时间还要提早两年。
陈鸿宇的母亲在将军府门外蹲守了三天,终于等到我出府。
她跪在我面前,要把陈家祖传下来的金手镯给我,苦苦哀求帮一帮陈家。
小姑子陈璃月这个时候也没钱穿金戴银了,她身上穿着的棉布长裙甚至还打了补丁:“婉仪姐姐,从前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我哥面前说你的坏话。
“只要你愿意回陈家去,我以后一定让我哥好好对待你,绝对不会再唆使他打你了……”
陈璃月说着说着,自己就闭嘴了,因为我连看都没有看她们母女一眼,就被成群的仆婢簇拥着上了华贵的马车。
大年初二。
顾封珩陪着我回娘家。
我才从父亲的嘴里,得知了陈家众人具体的下场。
从前,因为陈家有我这个,将军府老夫人的干孙女当儿媳妇,所以即便是公爹在外面欠了巨额赌债,追债的人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而陈鸿宇与我和离后,陈父因为还不上巨额的赌债,被追债的人砍死了。
陈母没钱治病,在陈父走了后没多久,也上了西天。
小姑子陈璃月原本已经定了亲,但夫家觉得她克父克母,不肯再履行婚约。
而陈家如今已经负债累累,她三年后再议亲,也只能嫁给贫苦百姓。
陈璃月受不了这个落差,选择了上吊自尽。
陈鸿宇的大嫂连孩子都不顾了,一封和离书递给自己的夫君,然后带着嫁妆回了娘家。
至于陈鸿宇和他大哥,整日里酗酒消愁,应该也没几日好活了。
傍晚。
我和顾封珩回了将军府。
顾封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上辈子,陈家欠下巨额赌债以后,似乎也是这么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我看到顾封珩的衣袖上有一根线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银剪子,也很是感慨:“我以前不信命,现在却信了。
“事情的发展九曲十八弯,可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还没等我把顾封珩衣服上的线头给剪下来,顾封珩却突然将剪子从我手中夺了过去。
他将那把银剪子举到我的眼前:“苏婉仪,你还记得它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直到顺着顾封珩手指的地方,看到了那银剪子上竟然用微雕的工艺,刻了鸳鸯戏水和并蒂莲花。
一直尘封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就重新鲜活起来。
上辈子的新婚夜。
顾封珩在掀开我的红盖头后,直接跪在了我的身前。
我还记得他说:“苏姑娘,其实我早已有心上人,我本来不该娶你的,可祖母向来疼我,我不愿意违逆她老人家的意思,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但请你放心,除了这一颗心我不能交付给你,在外人面前,你该有的尊荣体面,我都会给你的。”
见我愣在了原地,顾封珩将一把银剪刀塞进我手里,然后握着我的手腕,将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左肩:“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生气,那就再多捅我几刀,捅到你高兴为止。”
我看着顾封珩肩膀处汩汩而出的鲜血,止不住的干呕起来,一句“我晕血”还没说出口,我就双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而等我从昏迷中苏醒时,已经到了深夜。
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守在我床前的顾封珩。
他看上去愧疚的快要哭了:“对不起,苏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晕血……”
我没等他说完,就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以后我们就分开睡吧。
我睡床上,你睡地上,你没意见吧?”
顾封珩点了点头,我便将他的那床被子扔到了地上。
等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封珩已经将那把银剪子放回了抽屉里。
他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起码,你现在不会把我的被子扔到地上了。”
我将屋内燃着的烛火熄灭,摸黑钻进了已经被顾封珩暖热了的被窝里。
我不知道,我这辈子会不会和顾封珩真的相爱。
但起码,我们不会再同床异梦,不会再因为思念得不到的爱情,而郁郁而终。
我曾经从许明慧的口中,学到了一个新词,叫作自由恋爱。
许明慧很推崇自由恋爱。
我和顾封珩刚重生的时候,也飞蛾扑火似的想去奔赴爱情。
可爱情也许是自由炙热的,婚姻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爱情是易变的。
不变的唯有人品。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因为什么成婚,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选择在一起,那就应该学会珍惜眼前人。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